刑霆奕静静地看着她,喉结滚了滚,有些难受地收回目光。

怎么能一样呢?他心里问。

在之前,这里没有他,没有她熟悉的人,所有的一切都是陌生的,怎么能一样。

可他心里也明白,从她父母双双离世的那天起,她的世界里就只有自己一个人了。其他人靠得再近,也都在她的世界外。

于她来说,可不是一样。

他不是怪她。

只心疼她。

一个小姑娘,怎么能把自己活得那么独立、坚强,又那么让人心疼。

“不会太久的。”刑霆奕突然这样跟她说。

“嗯?”谷梵有些没反应过来,转过脸来看他,却对上他鹰一样坚定的目光。

她一怔。

刑霆奕伸手握住她的手,捧起来,目光坚定地看着她,“我向你承诺过,一定替你报仇。今天再向你承诺,这一天不会太远了。”

所以,小梵,你再等等我,我不会让你一直这样在外面漂泊。

谷梵怔怔地,眼前恍然浮现多年前的画面。年轻帅气的少年站在她面前,双手握着她的肩膀,低头瞧着她,认真又诚恳地告诉她,“小梵,不要悲伤,你的仇我帮你报”。

她眼眶突然湿润了。

谷梵抽开手,笑着看着他,眼里有感动,有拒绝,她说:“不,霆奕,我不需要你替我报仇,只要你好好活着…”

刑叔叔…,他们一家帮她太多了,刑霆奕因为她做了刑警,却不能因为她丢了命。她还不起了。

刑霆奕看着她,目光里有说不清地复杂情绪。胸腔里,心疼与难受交织在一起,说不出的滋味儿。

谷梵笑着回视,“霆奕,我现在这样很好,真的。”

虽然隐姓埋名,虽然漂泊于世,却依旧可以平凡安宁地活着,没什么不好。

刑霆奕喉咙艰难地吞咽了一下,转回目光,不再说了。

良久,身后远远地传来一阵沸腾的说话声。

他们同时转头看过去,是言立、民警和当地村民们。

言立走在前面,一身休闲的打扮,却有一身鹤立鸡群的气度与风范,很容易吸引去人的目光。

言立也看到他们,目光朝他们这边落过来。

刑霆奕下意识看了谷梵一眼,见她的目光同样落在言立身上,眼里有她自己都没发现的光亮。

他眼神闪了闪,别过头,不再看了。

谷梵就看向他。

刑霆奕笑了笑,说:“我今晚就走。”

谷梵有点意外,“这么急?”

“嗯。”刑霆奕点头,示意那边警车的方向,“人都抓到了,我们随当地民警一起将人押送回去,交接一下工作,明天回市里。”他笑笑,“我们春城见了。”

谷梵面部表情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没等开口就被他抬手止住了。

“打住,知道你想说什么,之前不是说了吗?出来是为见见世面,你可别想劝我回去。”

谷梵想了想,叹出一口气,有些无奈地妥协,“不劝就不劝,但你要答应我,办案子的时候,要以自己的安全为重。”

刑霆奕笑了,“嗯。”

他们的对话到此结束,言立他们也走过来,两人都站起来。

刑霆奕走向言立,看了看他身后的祁文等人,笑了,并向他伸出手,“言立,很高兴认识你。”

言立有点意外他的举动,却很配合地伸出手回握,“哪里。”

放下手,刑霆奕朝钱妍双他们道别,转身,带着小刘小李大步往他们来时开的警车走去。拉开车门,要上车的时候,他又抬头朝谷梵看过来,目光清亮,突然就笑了,朝着她喊,“小梵,记得春城见啊。”

谷梵笑着抬手回应,“路上小心点。”

等人走了,她一个转身,发现言立、钱妍双他们都在看着她,表情怪怪的。

谷梵不解,“…怎么了?”

“那个你们…”

钱妍双刚开口,却被言立面无表情地打断了,“没什么。”

谷梵转眼去看他,就见他率先转身,让村民们都散了,然后跟他们说,“昨天都没睡好,现在回去,该吃吃该睡睡,明天早点起,把最后的工作做完。”

是的,他们的工作还没结束。

——

第二天,太阳刚刚升起,在村口的一大块空地上已经挤满了拿着小板凳坐在地上的村民。

前面,大大的空地上,竖着一块黑板,言立站在黑板前侃侃而谈。

他在给这里的村民上课。

上一节关于生态保护的课。

男人身姿挺拔,五官如雕刻的般,深邃立体,面容却是沉静肃然的。穿着一件黑色的风衣,站在百十号人面前,依旧淡然平静,举手投足间,尽是从容不迫,连声音也依旧是低沉的,与平常不同的是,多了份抑扬顿挫。

“什么是生态?生态是指生物之间以及生物与环境之间的相互关系与存在状态。我们与所有生物共同生活在一个大自然中,共享着自然的一切…”

谷梵等人站在最后面,隔着人群听他讲,这种感觉很奇妙。

钱妍双看着谷梵明亮的眼睛,笑着朝她凑过去,“小老大是不是很帅?”

谷梵目光落在前方没动,唇边浅浅笑着,很诚实地点头,“嗯,是很帅。”

钱妍双见她这么坦然,又觉得没意思了,收回调侃的心思,一本正经地说,“可不是,你是没看到言立去大学做演讲时的情形,偌大的教室都要被那群小姑娘挤爆了。但不管最初那群孩子是为了什么来听他的讲座,到最后整个教室里的人,都会站起来,齐刷刷地为他所讲的内容而鼓掌喝彩。”

谷梵想象了一下那种场面,竟有点热血沸腾,问钱妍双:“他还去大学里演讲?”

不怪她意外,她以为,以言立的个性不会喜欢站在讲台上备受瞩目。

钱妍双笑,有点小自豪,“不知道了吧?小老大来咱们所之前,在北方一所大学里做教授,原本来这边也是要到一个大学做导师的,被咱们所长半路给挖来了。”

谷梵确实是没想到。

她看向前面侃侃而谈,正发着光的男人,又突然觉得,他很适合站在讲台上,受万人瞩目。

她弯唇,缓缓地笑了笑。

——

讲到最后,言立简单地收了个尾,打算结束。

他今天做这堂课的主要目的,是给村民灌输保护动物的意义,并普及些科学常识,或许长期与外界隔绝的他们,接受不了太多,但只要领会了一点点,不再一味地相信“以形补形”这种有点封建迷信的观念,也是一种文明的进步。

最后结束时,言立例行问所有人,“有不理解的,或还想要理解的问题吗?”

视线环顾一周,没想到竟然真有人举手。

是阿旦,那个年不过二十的大男孩。

阿旦站起来,看着他,从他微微卷曲的肢体动作上,不难看出他的拘谨和放不开,但他还是鼓足气问了,“我想问,保护那些动物对人类究竟有什么好处?它们死不死,灭绝不灭绝,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谷梵微微一愣,静静地远远地看着言立。

旁边,钱妍双小声咒了一句,“我曹,这叫什么?小老大竟然遇上砸他场子的人了?”

难不成真是,无知者…人胆大?

谷梵没有接话,目光一直落在那个男人身上。

言立对阿旦的问话,并没有露出别的什么情绪,因为他知道,在场的所有村民,虽然没人说,但至少有半数以上的人,想法是和阿旦一样的。

他看着下面那些或朴实、或茫然、或不以为意的面孔,目光变得更加深沉。他声音沉了沉,说了一句不一定有几个人能理解的话。

“因为…,覆灭,不单是一个种族的覆灭,更是这个大自然倾塌的开始,而人类,隶属于自然。”

——

讲堂结束了,祁文钱妍双他们分散开来,和当地村民进行着交流,回去后他们各自还有总结报告要写。

谷梵一个小助理,这时候就闲下来了。

言立这堂讲座,进行了近一个半小时,这会儿正坐在黑板旁边的椅子上休息。

谷梵想了想,从他们的车上取了一瓶矿泉水,走到他身边递给他。

“给,喝点水,润润喉咙。”

言立坦然接过,看得出是真的渴了,拧开盖子喝了小半瓶。

“谢谢。”

谷梵笑了笑,“这不是身为助理该做的吗?”

言立有点意外地瞧了瞧她,没想到她会主动开玩笑。

谷梵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和他一起看着妍双他们忙活。

谷梵突然问他,“听妍双说,你偶尔会去大学做学术演讲?”

言立挑眉,没太多意外地点点头,也不多话。

“嗯…”谷梵沉吟了一番,偏头看着他,“能问你为什么会做这些事吗?”

这些事里,包含第一次见他时,他在动物园捡垃圾,后来也是从钱妍双那里知道,他定期都会到动物园里做志愿者。很让人想不到,一个智商一百六十多的年轻动物学家,竟然会到动物园做志愿者,还会去捡垃圾;还有对动物如此高度的爱护…

如果说只是因为专业,她不信的。

言立这次,倒是真的意外她的问题了。

因为从来没有人问过他,为什么会做这些事。

别人只会认为他,知识渊博,专业…没谁会来探究他的想法。

而他,也不是个愿意多说的人。

这会儿…

他垂眸。谷梵坐在他身侧,偏着头,微微仰脸看着他,乌黑的眸子里闪着光,白皙的脸蛋在阳光下,像上好的羊脂玉,莹润得仿佛透着光,那上面,还有淡淡的一抹红晕,桃花一样。

言立蓦地笑了笑,唇角那样一勾,性/感地要命。

谷梵看得有点愣。

言立喝了一口水,转过头看她,问,“去过大草原吗?”

谷梵摇头。

言立盯着她看,“去过可可西里吗?”

谷梵又摇头。

言立看了眼天空,又换了一种问法:“你心中的大草原是什么样子的?”

谷梵目光游转,思考了一下,“…大片大片绿油油的草地,蓝蓝的天,白白的云,还有成群成群的羊儿在奔跑…”

“这就对了。”言立笑,接着他仰望天空,谷梵突然觉得,他身上的气息变了。

这一刻的他,让人觉得,无比伟岸。

他说:“六七十年后,我会与这个世界告别,长眠地下。但我仍希望,这个世界上面,天是蓝的,草是绿的,藏羚羊可以自由地奔跑,大象可以成队地迁徙…”

谷梵听得有些呆了,怔怔地仰望着他。

许多年后,他们已牵手走过半个世界,但每到一个新的地方,看他的沉默与真诚,谷梵都会想起这一日,他仰望天空,平静深沉。

“老大…”不知过了多久,邬戌远远地朝他们招手。

谷梵猛然回神,朝邬戌的方向看了眼,还有些神思不属,言立已经站起来了,并回头叫她,“走。”

谷梵茫然,“去哪?”

言立勾唇笑,“带你去看点美好的东西。”

——

他们又一次上山了,这一次没带夸叶村长和村里人,只他们五人,一起往山上去,带着平常上山的必备品。

他们走了很远,爬过一个又一个山坡,翻过一个又一个沟壑,从很多肆意伸展的树丛中穿过去。

待他们停下来时,每个人都已气喘吁吁,狼狈不堪。

“看什么…”

“嘘…”

谷梵刚开口问,站在她身边的言立便更快地转身,伸出食指直接压在了她的嘴唇上,摁住了她要发出口的声音。

谷梵怔然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俊脸,还有抵在她唇上的手指,她脑袋有一瞬间的蒙圈感。

前者却像没发觉什么不对般,眼神示意她不要说话,很自然地松开手,打了个手势,示意她凑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