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立转向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漆黑的眸子里映着她的影子。

再一次问。

“你呢?曾经因为一些心中无爱的人,经历了怎样残忍的事?”

谷梵仰头看着他,乌黑的眼睛,闪着,闪着…

那里面的泪光,终于掉落。

——

亲爱的爸爸妈妈,

在你们离开我多年后的今天,

在眼前这个男人的引领下,

我终于能…

多多少少地明白,

你们当初的坚持,

为的是哪般…

Chapter 16

临近中午的时候,赶来支援的民警在那座山上,终于有了发现。

谷梵接到刑霆奕电话时,正在用冷水敷脸。

一夜没睡,精气神又不太好,她需要用冷水醒醒神。

刑霆奕的电话内容很简短,“找到了,你们要不要过来看?”

当然是要的。

谷梵迅速去通知言立。

钱妍双他们都在,听到这个消息,精神都是一振,祁文有些振奋,“可以抓人了吗?”

文山县境内的猴子都是国家保护级动物,无论努雄是出于什么目的捕杀猴子,残害就是残害,是可以被判刑的。

言立却很沉静,”先去看看。”

谷梵明白他的意思,去查阿幼朵的小李还没回来,山上发现的痕迹,要鉴定是谁的,也需要时间,努雄也被变相地拘禁起来,跑不了。

这会儿案子有了新进展,当然是先去看看。

谷梵看向言立,却没想他的目光恰好也落在她身上。

两人对视,一个沉静如山,一个平静似湖。都想把对方看透。

——

众人一起往山上去。

有民警在山脚下接他们,给他们带路。

这片山明显少有人来,路很不好走,有沟有坑有石头,树枝也肆无忌惮地伸展着,地上的草还有些打滑。

年轻的民警身强体壮,步伐很稳很快,很快就领着祁文邬戌他们走在前边,钱妍双紧随其后,本就长得柔弱,又一夜没睡的谷梵落在了后面,走得有些喘。

她抬头看了看,前面一步远是言立。一手自然地垂在体侧,一手握在旁边的树干上,正在借力往上走。背影一如既往地结实,每踩一步,都很踏实。

谷梵抿了抿唇,早上的情景又一次浮现在眼前。

男人的大手,迟疑地落在她头上,无声又温柔地安抚她有些崩溃地情绪。

明明什么话都没有说,却令她将心中的那份悲伤宣泄地更彻底。

她晃了晃神,不再去想,继续往上走。

又走上一个坡,谷梵脚下一滑就有摔倒。杂乱地脚下藏着细碎的石块和带着毛刺的枝条杂草,这样摔倒,就算身上没什么事,手臂也得遭殃。

谷梵五官揪在一起,刚要闭上眼睛,前面就伸出一只大手,猛地扶住了她,力道一沉就将她拽了起来。

谷梵猛地睁开眼睛,同时抬头。

言立就站在她前上方,微低着头,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小心点。”声音尤为低沉。

谷梵有些反应迟钝地点点头。

本以为他会放开他,继续朝前走。却没想,他拖住她手臂的大手转了下方向就牢牢地握住她了,之后的路就一直没放开,握着她的手臂半扶着她,一起向前走。

谷梵依靠他的力量,走得轻松了很多。看着他侧面有些硬的线条,谷梵有些怔忪,”…谢谢。”

好一会儿。

”嗯…”

——

走了很久,终于听到前面传来人的说话声。树木和草丛都很茂密,听得到声音却还看不到人,却能听出,是刑霆奕在和赶来支援的民警交谈。

就在不远处。

“在前面,就到了。”领路的民警朝后对他们喊,自己蹭蹭地加快了速度。

言立和谷梵对视一眼,也同时加快脚步。

没五分钟就看到了人聚集的地方,并且一眼就能看到,在他们身后,那个黑漆漆,看不到里面内容的地方。

是个山洞。

刑霆奕原本在和民警的头儿说话,听到声音知道是他们上来了,转头看过去,刚要说话,目光就瞧见言立和谷梵交缠在一起的手臂,要说的话就顿住了,眼神很诧异。

探询地看着他们。

言立没发现般,很自然地放开谷梵,朝他的方向走过去,看向他身后的那个山洞,向他询问,“怎么样?”

闻言,刑霆奕将视线从谷梵身上收回来,神色微凝,“你们进去看看就知道了。”声音很沉。

他做了好几年刑警了,再一次有了这样的认知。这世上真是什么样的罪犯都有。

而有什么样的罪犯,就有什么样的作案现场。

连在这深山里,也一样。

言立等人进去了。

山洞里很黑,他们从民警手里得了几个手电筒,刑霆奕陪在他们身侧。

山洞不算太深,洞壁都是岩石,往里走了十来米左右,就看到了让他们停住脚步的东西。

前面是一块很宽阔的区域,葫芦腹部那样的形状,四周仍然是干燥的岩壁,地上有很深的血迹,已经变了颜色。血迹旁边,是一个铁制成的四腿架子,每个支腿都很粗,牢牢地钉在地面上,侧面是梯形,上面是一个空心的圆铁饼,中间能拆分、固定的那种…

很明显,这就是一个改造的、用来取猴脑时,固定猴子的工具。

而旁边地上,还有一只铁壶,铁壶下面还架了小小一个灶。

烧热油用的。

角落里还摞列了一部分钵盆…

有个水桶,里面还有少量的水,已经变了味儿,可以看出那个人有段时间没来了。

墙壁上也很壮观,挂着铁锤、铁锹、榔头、刀、蒲扇、还有各种形状的捕猎器具,甚至还有油灯…

山洞里倒是没有猴子或其他动物腐烂的尸体,看得出这个使用者很用心地维护了这个山洞里的卫生环境。却发现了几个猴子的头骨,自然是损坏的头骨,牙齿那一部分倒是很好地保留了…另外还有几只鹿角,三五根野鸡身上漂亮的尾毛,甚至还有一张…狐狸皮。

真的很壮观。

言立他们看着的时候,刑霆奕简要说了一下勘察的结果,“到处都是指纹,人跑不了了。另外,在这个山洞外面,十几米左右的周围,发现了掩埋动物尸体的地方,都是草草掩埋,最新一只猴子尸体,看腐烂程度,死亡时间大约是在一个月前,都是头骨敲碎取脑髓死亡的…”

山洞里一片安静。

虽然现场只能看到地上那一片深褐色的血迹,但他们的眼前,却清晰地呈现那些个夜晚,在这个远离村子,藏在深山里的山洞内发生的景象。

油灯上的烛芯摇曳地亮着光,地上的铁壶下燃着火,眼里含着泪珠,瞪着圆溜溜眼睛的猴子被人拖拽着架上刑具上,任凭眼神多么可怜,任凭叫声多么凄厉,任凭挣扎得多么厉害,完全逃不过被残忍夺去生命的命运。

谷梵甚至能想象到,当那个人敲碎猴子的头骨时,被捆绑束缚的猴子凄厉挣扎地惨象,被淋上热油吱吱直叫,被挖出脑髓直至死亡的整个过程。

不止是她,这里的所有人脸色都极其难看。

谷梵还想到一点,这里是贫穷落后的山村,麻药都没有,那一只只死去的猴子,都是被活活折磨痛死的。

她脸色有些发白,抿了抿唇,没有吭声。

——

民警采集完证据,一行人下山。

下山的路上,刑霆奕接到小李的电话。

刑霆奕开得免提。

“头,问出来了,那个女人说努雄那方面一直不行,有了儿子后就更不行了,当初为了给儿子治病,家里穷得叮当响,努雄他老爹还总挑她这个儿媳妇的错,她有时受不了跟努雄哭诉,还会被打,时间长了,她实在受不住了,这才找了机会跑了。”

听到这个结果,众人已经没有丝毫意外了。

一个小时后,努雄被捕于家中。

他五岁大的儿子,趴在炕边,流着口水,什么也不懂地望着他们。

——

面对警察举出来的一系列证据,努雄对自己捕杀了猴子的事,供认不讳。却到最后也不认为自己有罪。

“不过是几只满山都是的猴子罢了,它们的命能有人命值钱?我只不过是为了给儿子治病而已…”

努雄身高马大,说话间不太老实,被两个民警绑着压着。

言立站在他面前,低头看着他。

谷梵猜不透言立这一刻的心情,他的脸上没有愤怒,没有同情,却又不是一成不变的平静。

她听到言立,用很轻很淡的语气,很平静地反问,“是啊,治病而已。那一年多了,有效果吗?”

努雄动了动,无用,渐渐也就不挣扎了,只盯着言立的眼睛看,不说话。

言立和他对视,又问:“还记得清你自己杀了多少只猴子吗?你将它们绑上刑架上时,可曾看到过它们的眼睛?”他一句一句,语气很慢,却没有停,“敲碎它们头骨,淋上热油时,可曾看到它们的眼泪?有没有哪一刻,从它们的表情里读出过乞求?”

言立每说一句,努雄的表情就慌一分,他的眼睛在不停地闪动,脸色越来越白。

他突然剧烈挣扎大吼,“我只是想给儿子治病,只是想给儿子治病而已!我有什么错,我有什么错!”

言立慢慢地,从他身上收回视线,目光跳跃到远方,语气放空,“猴子是有灵性的、极其珍贵的国家保护动物,撇开法制不谈,你的初衷究竟是源于爱,还是私欲,我们且也不去争断,只一点,你用如此残忍的方式要了它们的命,在这个过程中,你已经逐渐泯灭了人性。”

他的表情很淡,语气更淡,眼神很空远。好像在看那片山林,又好像看向了无边无际的天空。

谷梵站在他身侧,这一刻,突然明白了他的心情。

那是悲哀。

为一份私欲,误入歧途,最终泯灭了人性。

人性,为什么这么容易,就泯灭了呢?

如何不悲哀。

Chapter 17

天色暗了,远远的天边,山林与天色相连的地方,有大鸟发出鸣叫声,扑扇着翅膀落在枝头,又隐入山林里,金黄的夕阳挂在枝桠后面,与天色、村庄、山林形成一幅静谧美好的画卷。

谷梵坐在村头的一根粗壮的木头上,对着小麦田,看着夕阳,表情宁静。

身后有脚步声,谷梵回头,看到刑霆奕脚步稳健地走过来,唇边挂着她熟悉的笑。

英气又自信。

谷梵朝他微微笑了笑,又转回头来。

刑霆奕走到她身边,也在木头上坐下来,两人并肩坐着,看着夕阳。

谷梵笑看他,“忙完了?他们呢?”

刑霆奕看着前面连成片的小麦田,心情挺好地又偏过头看她,“努雄已经被抓上车了,大伙儿正在安抚村民的情绪。”

谷梵点点头,有些感慨,“都吓到了吧,平常看着那么老实的人…”

刑霆奕点头,十指交叉着放在膝前,看着前方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他又问她,“来这儿一天半了,都没机会问问,你怎么样?来这边…适应吗?”

他和谷梵一样,都是从江南水城出来的,虽然这边也属于南方,但地域差异还是蛮大的,那边都是水,而这边都是山。

他一个大男人,倒没什么不适应的。

刑霆奕又去看谷梵,她一个纤弱的小姑娘,能适应吗?

谷梵感受着傍晚的凉风拂过面颊,听着他的话,浅浅地笑了,一如既往地恬静,“没什么不适应的,对我来说,在哪儿都是一样的。”

独身一人,在世间漂泊,像浮萍一样,既可以说是无处安身,也可以说是随处可安,哪里还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