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立在喝茶,邬戌眼睛漆黑发亮地在一边接上话,“明天。”

谯之芳点点头,端着茶杯考虑了一下,最后微笑点头,“行,我这两天也没病人要看,可以陪你们走一趟。”

谷梵他们露出愉悦的笑容。

有个熟悉地形的人为他们做向导,总是好的。

言立点头,“谢谢了。”

谯之芳一笑,放下茶杯,“既然是让我做向导,那就从现在开始吧。”谷梵他们不明所以,他已经站起来,“听说你们昨天刚到,还没来得及在这古寨里四处走走吧?他乡遇故知,今天就由我招待各位,带大家游览一下古寨如何?”

言立他们也站起来,看着他,笑了。

言立:“却之不恭。”

谷梵瞅着言立,眼里有清亮的笑闪过。文绉绉的,这他也能搭上。

古寨历史悠久,一眼望去,除了有热带雨林感觉的树种花草,就是极具傣族风情的竹楼木房,此起彼伏,俨然有序,石子铺就的街道,给人干净又清爽的感觉,和周边生机盎然的绿色十分的配。

就像北京故宫,有它的传奇色彩一样,在这个他乡异族,古寨独有的特色,也十分的吸引人。

谯之芳边陪他们走边为他们介绍,看得出他对这个寨子已经十分熟悉,说的东西都十分有意思,加上他的声音清亮平缓,倒是让他们看得很尽兴。

“前边就是寺庙了。”谯之芳说,“这是勐哈寨里最漂亮的建筑,也是当地人心里很神圣的地方,千百年来多次改造修建才有今天的规格,进去看看?”

谷梵他们其实一早就注意到这座寺庙了,就如谯之芳所言,它确实是这片古寨里最漂亮宏伟的建筑,金壁红顶,三间重檐建筑,屋脊呈火焰装高高隆起,富丽堂皇,十分可观,很难不让人心生向往。

谯之芳的提议正中大家的下怀,于是都跟着他走进寺庙。

言立对这些事物,兴致是怎样都比不上那些动物花草的,所以一路上走着走着就落到了后面。

跟着大家往前走的谷梵某个瞬间想起他,转回身去找,发现他握着手机走在一边接电话,眉头轻微皱着,也不知道电话那边的人说了什么。

谷梵想起最初见他的时候,他就总爱皱眉,不自觉地勾唇笑了笑,停住没动,打算等等他。

某个瞬间,有人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角。

她转头看去,是一个披着袈/裟的小和尚,很小,看身高个头,不会超过八岁,此时手里拿了一朵小小的野花,应该是在路边采的,纯纯地望着她,一脸憨憨的笑。

小和尚将花递给她,谷梵有点意外,试着接过来,“给我的?”

小和尚还是笑,却没拒绝她拿过花。

谷梵看着手里的野花,真诚地笑了笑,“谢谢你。”

小和尚腼腆地笑了,一脸羞涩,看得谷梵心软软的,伸手想摸摸他的头。

身旁冒出一个声音,阻止了她的动作,“在这里,小和尚的头不能摸,是忌讳。”

谷梵诧异地看过去,是谯之芳。

他走过来,眉目舒淡,带着浅笑,“回头看你们人没了,来看看。”

然后他看向小和尚,向她解释,“这里小和尚的头,如果被外人,尤其是女性摸过的话,会被寺庙里其他和尚视为仇人,修行也会作废,就连他在这和你交流,如果被寺院其他人看到,也会受到惩罚。”

谷梵讶然,转头去看身前的小和尚。

小和尚不知是被谯之芳的话点到还是怎样,朝谷梵略带腼腆地笑了下,转身跑开了。

谷梵看着他小小的身影,突然有点惋惜。她也听说过一点傣族人的习俗,傣族里凡是男孩都需要在七八、九岁时在寺庙修行一段时间,期间生活要自理,要劳动,要学会修身养性。

“不需要惋惜,每个人,每个种族都有他自己的信仰,在这里,男孩修行是他们人生的必修课,并不完全是不好的,他们会在这几年里学到很多知识,学得好,会受益终身。”

谷梵没想到他会对她说出这番话,有点意外,但也笑笑,“你说的也有道理。”

她转头去看言立的方向。

他还在打电话,但显然注意到她这边的情况了,目光带着询问透向她。

谷梵笑笑,示意没事,让他继续打电话。

她转过来,没成想谯之芳的目光会落在她身上,带着点打量的意味。

谷梵有点不自在,也莫名生出点不适的感觉,却没避开,目光迎上去,“怎么了?”

“哦,抱歉。”谯之芳笑意浅淡地道歉,神色坦然,“你是江南人吧?长得娇小,人也比较温柔。”

谷梵怔了一下,潜意识不想向一个陌生人透露太多,随口就回道:“不是的,虽然很多人说我是江南人,但我实际上是广州人。”

“是吗?”谯之芳有点意外,又笑了,“那还真不像,一点口音都没有。”

谷梵:“嗯,我经常四处走,普通话练出来了。”

这会儿,言立挂了电话,走到这边,唇角挂着淡淡的笑,加入他们中间,“在说什么?”

谷梵抬头去看他,他望着谯之芳,面带询问,神色无异,谷梵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这会儿心里又在怎么想。

她垂着眸,一时无言。

谯之芳淡淡地笑了,“随便聊聊,倒是没想到谷小姐是广州人,看她安静温柔的样子,还以为是江南人。”

谷梵感觉到言立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同时谯之芳的目光也落在她身上,她没有办法,抬起头,神色自然地朝言立笑笑。

言立没什么表情,转而看着谯之芳,“我一开始也认为她是江南人,长得太水了。她刚来我们组里不久,怕到现在组里其他人也都认为她是江南人,因为太像所以都没有人去求证,要不是我和她住对面,偶然知道,怕是现在也误会着。”

谯之芳意外地瞧了瞧他俩。

谷梵脸稍微有点红,却平静地笑着。

他和她都知道,她确实是江南人。

但长得太水了…

这是什么修辞比喻方式?

——

去正殿的时候,谯之芳被钱妍双他们拿问题绊住,谷梵和言立跟在后面,不远不近地看着他们。

从刚才对谯之芳说了谎,又被言立听到且帮她圆谎后,谷梵就一直有点沉默。

这会儿,谷梵看了看不远处的几个人,都认真地围在谯之芳身边听他讲一些关于这座寺庙的故事。

她这才去看一旁的言立。

他神色淡淡的,看不出对这里有多大的兴趣,也没表露出不耐。

谷梵抿了抿唇,声音很小地问出声,“怎么不问我为什么撒谎?”

言立低头瞧她,看她垂着一张小脸,像犯了错的孩子站在他面前,面色上却没有多大懊恼,只有浅淡的落寞。

他站在她身侧,抬头越过她去看正殿中间的佛像,半刻,又垂眸看她,眼神柔软,声音低沉,“弗里德里希·威廉·尼采说过,‘为了生活我们需要说谎’,所以没必要因为说谎了,而露出这样的表情。”他想伸手揉揉她的发给她安慰,却因为在这里是寺庙,还在正殿里而忍住了,只是顿了一会儿,又开口,只是这次声音里多了点说不出的晦涩,“人撒谎不外乎三个原因,为讨别人欢心,为夸耀自己,为…保护自己。”

谷梵抬眼看着他,目光柔和,含着水一样。

言立看着她,继续将话说完,“我不问,是因为我知道为什么,而我想问的,却是你不会告诉我的。”

谷梵突然无法直视他的目光,慌乱地错开了眼,心里传来一阵钝钝的痛意。

却听到他温柔的声音,“不着急的,我会让你主动告诉我,而我也相信,那一天不会太久。”

Chapter 27

入夜,白日欢快又热闹的曼罕镇静谧下来,热情浪漫的异族风情也被藏起来,一排排竹楼错落有致,安静无声,唯有高高矮矮的椰子树和房前屋后郁郁葱葱的植被,在风吹过的时候轻轻摇摆两下,给这安静的夜色增添了两分清幽。

月光微凉,透过窗户照进客栈的一间屋子里,隐约可见一个高大的身躯穿着白色背心,一只手压在脑后,两脚/交叠着,直挺挺地仰在床上睡觉,气息平缓。即使在睡觉,也展现出一身的冷硬气质,五官在清冷的夜色里,格外深邃立体。

某个瞬间,闭目安睡的人突然警醒,目光瞟向门口,侧耳听着楼道里传出的细微声响,那双眼睛在黑暗里,黑得发亮,锐利得像鹰的眸子。

房间外,楼道里,轻微的脚步声在靠近,来人努力将脚步放得很轻,却明显紧张,动作间带出很多不必要的声响,而且男人辨别出,来人不止一个。

骆青阳翻身而起,伸手拿过床头的外套,像狩猎的豹一样,动作极轻地躲到门旁的隔断后,贴壁藏好,屏息注视着门口,侧耳听着屋外人的动作,同时大脑飞速地运转,猜想来的会是哪一拨的人,以及回想他自从来到这镇上,所遇到的所有人和事。

门被撬开,锃亮的刀子在月色折射下发出冷光,躲在隔断后的骆青阳,脸色更冷了下去,同时将身子更紧密地贴近竹屋墙壁。

来人推开门,探进半个身子,左右扫了一圈。因为骆青阳定的房子是个大间,床铺在里面,所以来人并没有看到床上其实没人,见屋子里一点动静都没有,厅里也无人,便握着刀,大着胆子走了进来,同时招呼后面的同伴,“动作快!轻点!”

说时迟那时快,骆青阳趁着来人分神的时候,豹一样窜出去,动作快准狠地握住来人握刀的手腕,狠狠一掰,直接下了来人的刀,反手又是一拳打到来人的肚子上,直接将人打趴,倒在地上鬼叫。

期间一句废话都没有。

还在门外的另一个人,看到倒在地上的痛苦嚎叫地同伴,这才像反应过来似的,握着刀龇牙咧嘴地朝骆青阳扑过来。

夜色里,男人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蠢样儿…”话音未落,男人一个闪身,动作利落地将他的刀也给下了,顺便再送他两拳,狠狠丢到还在地上嚎的人身上,压成一堆。

看着两个叠在一起的蠢货,骆青阳放浪不羁地笑了笑,“哪路的?你们老大怎么收下的你们这样的孬货?”

被骂的二人组蜷在地上抱着肚子,恼怒的目光死死地盯着他,却疼得放狠话的力气都没有。

骆青阳笑着想朝他们俩走近点,刚迈了一步,突然觉得不对劲,快速跑到窗边,往下看去。他住二楼,这么往下一看,就看到一个鬼里鬼头的家伙边往丛林里跑,边慌乱地往回看,动作紧张慌乱,明显是被吓着了。

骆青阳瞅了屋里倒在地上的两个人,在屋里看了一圈,扯了细绸窗帘,动作迅速麻利地将两个人反手一绑,死死捆在了屋里的床腿那,顺便往两个人嘴里塞了两大块布,堵住他们的声音。自己则又跑到窗前,看了一下地势,直接从窗户翻了下去,朝往丛林里跑去的另一个人追去。

——

天色微微有点亮光,勐哈寨上的人还沉浸在甜美的梦境中,言立一行人已经出发了。

这一次一同进山的人,人数上稍微有点多,除了言立一行人、大夫谯之芳外,族长还派出了自己的儿子奚山,以及族里另一个见多识广的老一辈人,陪他们一起去,说要支持一下他们的工作。

这个老一辈人,年龄有五十岁了,大家都叫他“钟伯”。钟伯形容干瘦,古铜色的脸上堆满了褶皱,腰背却很直,倒是一点也不显老态。

一开始,言立他们是拒绝的,因为毕竟是要入丛林,虽然这一片的丛林地势都不算艰险难走,但这一进去起码也要在里面呆几天,钟伯虽然看着很硬朗,毕竟不是年轻人了,他们怕路程中出什么意外,照顾不到他。

却是谯之芳告诉他们,“族长不是乱来的人,不会随意给你们塞人,钟伯在族里生活五十年了,对这一片人文环境了解得比较透彻,丛林里说不定会遇上什么意料之外的状况,有钟伯在,也能时刻提点着些大家。”

于是,大家就一起上路了。

让他们意外的是,不但谯之芳、奚山,连钟伯都有一套自己的野外生活装备。

谯之芳见他们意外,浅笑着说,“我经常会入山采些草药,奚山时常会陪我一起,我们偶尔会在丛林里呆一两晚,钟伯的是我以前用过的一套。”

言立他们看着那套八成新的套装,倒也没说什么。一行人各自背着背包,进了丛林。

先确定了这一带丛林的水源方向,大家决定先往下沿区域走。

主水源下沿区,就是言立他们来勐哈寨途中,经过的小镇,钟伯说,“曼罕镇在这片存在也有两三百年的历史了,可以说是这一片除了我们勐哈寨外,唯一一个紧连着这片丛林的小镇,和我们寨子不同,小镇上住着多个不同民族的人,也不拒绝外来人,你们偶尔在镇子上停一天,大抵也没看出什么来,实际上曼罕镇里,鱼龙混杂,好人坏人,一半一半吧。”

这还真叫他们吃了一惊。

大家背着行囊,穿梭在热带雨林般的丛林里,钟伯的话大家都听到了,还听得很认真。言立走在钟伯身边,神色微凝,“您是说,曼罕镇里,有很多外来的盗猎人?”

钟伯听了他的话倒是笑了,“这林子里,那么多值钱的物种,惦记的人自然不少。”

这话里的意味就值得推敲了,是说不只是外来人,本地人偶尔也有盗猎的?

众人神色沉了沉,一时静默。

中午的时候,大家找了个地方,休息了一下,随便吃了点背包里带的食品,并没有生火。

走了一上午,也发现了一些动物留下的痕迹,比如足迹、粪便等,但多数都为一些小动物的,珍惜动物像野象、懒猴一类的足迹基本没有,也发现几处可疑的印记,这要研究之后才能定论是何种动物的。

大家在一块地势比较平坦的地方靠着树休息,钱妍双挨着谷梵坐,看她娇小的身子将大大的背包卸下来,满头的汗,人就笑了,打趣说,“没想到啊谷梵,一开始看你背着这么大一包,还怕你走不了多远,行啊你也,一路没掉队。”

谷梵被她说得脸上一红,有些心虚地瞄了眼言立坐的位置,支支吾吾地,也没说清什么,将钱妍双糊弄过去了。

事实哪里是她行,而是她背包里根本没装上太多东西,基本上只背了一个睡袋一个防潮垫子还有一个伸缩棒,其他东西,十分必要的,在出发前就被言立装进他的背包里的,不十分必要的…他直接给丢下了,没带。

想到这,她又瞄了瞄言立,目光落在他身上,转而又落在他那个看上去格外鼓的背包上,又落在他神色清冷却略带潮红的脸上,抿了抿唇,朝各自坐下的大家看了一眼,看大家都在喝水吃干粮,她不动声色地,尽量自然地挪到言立身边。

钱妍双注意到她的动作,挑了挑眉,笑了笑,什么话也没说,转头看见和奚山坐在一边的谯之芳,见他手边的筐娄里,一路上添了不少草药,笑着和他搭话,“谯大夫不亏是大夫,随我们走这么远的路,路上也不忘摘些草药好回去给人治病。”

谯之芳正在给奚山递水,闻言瞧她看过去,淡淡一笑,“医者父母心,习惯使然,而且这些草药都是比较难得的,不采总觉得过不去。”

“懂懂,我懂…”钱妍双爽朗地笑着,又问他,“谯大夫以前学中医的?”

谯之芳点头,“嗯,最开始是为了给父亲治病才学的中医,最后没想到,没救成父亲,倒是来这边当起山医了。”旁边喝水的奚山看了他一眼,谯之芳笑笑,不再说了。

“哦,”钱妍双听得有些唏嘘,转了话,“那谯大夫来这边几年啦?”

“差不多五年了…”

这边,言立模模糊糊听着钱妍双跟人家有一句没一句地唠着,目光却落在往他这边靠的谷梵身上,见她平常红润的嘴唇这会儿变得有些干,皱了下眉,从背包里翻出两瓶水,在她坐过来时递给她。

为了轻便,他们背包里并没有带过多的水,晚上就要找临近水源的地方扎帐篷,烧水喝了。

谷梵看着他递过来的水,抿了下唇,接过来,席地在他身边坐下。

言立把他手里那瓶水拧开,见她没喝,眉眼带笑地瞧她,“累着了?”边说,边自然而然地将手里拧开盖子的水和她手里还没开的那瓶水换了。

谷梵懵懵地看着他的动作,被这小小的细节感动到了,同时更加愧疚。手握着水瓶,她曲起腿抱着,小声道:“没有。”

言立仰头喝了口水,喝到一半,听到她这声音,觉得她情绪不大对,放下水瓶,转而看她,皱眉,“怎么了?”

谷梵看看大家,又往他跟前凑了凑,垂着小脑袋在他肩窝之上,小声说,“我觉得我能行,要不…我帮你背些吧,后面还有很长的路呢。”

言立反应了一秒,才明白她说的什么,垂眼看着耷拉在他肩窝这块的小脑袋,笑了。

原来不是情绪不好,是怕他累着了。

言立扭头又喝了口水,转而递了包压缩饼干给她,答非所问地,“在野外,只能委屈点,吃点。”

谷梵接过饼干,没吃,抬眼去看他。不明白他干嘛岔开话题。

言立没看她,拆开压缩饼干的袋子,一口饼干一口水地配着吃,动作很斯文。

吃了两口,才转头看她,眼底有清浅的笑意,“别小看男人,这点东西不算什么,以后…”

他看着抬眼瞧着他的谷梵,话音突然止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