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气里明显的疑问,表明他的不大信任。率直、坦诚,并不让人觉得不舒服。

谷梵看向言立。

言立不卑不亢,眼神清澈,“要分什么问题了。”

傅红南皱了眉,显然是不太喜欢这种打太极似的聊天方式,干脆地直奔主题,“骆青阳说你能找到那批货,还能揪出藏在这山里的人?”

这话问得直指核心,语气粗硬得让人不敢打马虎眼,真不愧是干了十几年刑警的人。

谷梵心头跳了一跳,却见言立沉默了下来。

过一会儿,谷梵见他勾起了唇角,似是而非地说了一句。

“我哪有那么大本事…”

——

勐哈寨,族长家里。

他们一行人坐着警车回到勐哈寨后就兵分两路了,谯之芳跟他们打了声招呼,回了自己的竹楼,他竹楼里还有些药草,放了几天,需要打理。祁文和钱妍双觉得这是因为他们,有些不好意思,就去帮忙了,傅红南听说谯之芳住的竹楼比较偏,想了想,让一个警员跟着去。这是怕他们在这寨子上再出什么意外。

言立、谷梵、邬戌和傅红南一起,来到了族长家,奚山带着路。

想多了解些这几年寨子里的情况,当然是问一寨之长比较方便,寨子附近的情况,谁会比老族长更了解。

老族长住的房子,和族里其他人家并没有什么不同,干栏式建筑的竹楼,可以看出建了很多年了,颜色有点老。

让他们比较意外的是,老族长家里,意外地冷清。

家庭成员竟只有老族长和奚山两人。

言立他们这才想起来,初到勐哈寨之时,曾听族里人说过,老族长原本有两个儿子的,大儿子岩燕几年前出意外,死在外面了。

倒是不曾想,竟也没留下子女。

让他们比较意外的是,院子里竟然养了一只色彩极其艳丽的孔雀。

谷梵目光不自觉地被它吸引,它匍匐在地上,见到人也没动,长长的尾巴合拢着拖在身后,头上的耸着一簇冠羽,随着那只小脑袋的摆动而颤动,极为尊贵美丽。

谷梵细看之后才发现,这竟然是一只绿孔雀。

这让她小小地惊了一下,下意识去看言立。

绿孔雀,鸟中皇后,数量极其稀少,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

谷梵不太清楚,为什么老族长会扣养这样一只绿孔雀。

毫不意外,言立目光也落在那只绿孔雀身上,眉头微皱,不知在想什么。

察觉到谷梵的目光,他看向她,目光柔和了不少,“待会再说。”

傅红南显然也注意到那半块空地上扣养的绿孔雀,他虽不是动物爱好者,但这些年在这地儿上工作,和一些盗猎者打交道,自然认得出这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

当下却也什么也没说,和迎出来的老族长寒暄。

几人在门外脱了鞋,进了竹楼里。

竹楼内部简单而宽敞,木桌、藤椅、席垫以及几样简单的家用电器,一面墙上挂了一横幅字,旁边贴满了照片,有些凌乱无序,却也质朴纯粹。

老族长招呼他们坐下,言立却被那一墙的照片吸引,开口问老族长,“我能过去看看吗?”

老族长有点意外,却也和蔼地应了,“看吧,都是些老照片,现在这么大一间屋子,也就我和小儿子两个人罢了。”

言立没接话,礼貌地向他点了下头。等他和傅红南都坐下了,才慢慢移到照片墙前,谷梵好奇他的举动,干脆一步一跟地跟着他。

邬戌跟着傅红南坐下了,在那儿听他和老族长的谈话。

傅红南和老族长说话,又成为是一个极为健谈的人,说话很客气,语气尊重,“很抱歉这次不请自来,进寨子里打扰您。”

老族长摆摆手,示意不用说这些,“钟伯不但是我族里的人,也是我的好友,他这次遭受了无妄之灾,我也希望能早日查出凶手来,是经常出入丛林的那伙人干的?”

傅红南挺意外,“您知道这些人?”

老族长周围长满褶皱的眼睛里,显现出一种历经岁月沧桑后的平静来,“在这里生活了快一辈子,夸张点说,这片丛林就像自家的后花园,闯入了这么些宵小,哪里能一点感觉都没有。”

这话说得悲凉,到叫傅红南一时沉默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他又问:“那您知道这片儿盗猎什么时候开始的吗?”

“盗猎一直都有,就是普通人家,住得离山近了,偶尔也有想尝一下野味、得一点甜头的,要说什么时候现象越来越严重,大概三四年前吧。”

“那这三四年,族里有没有出现什么异常的情况?”

老族长知道他什么意思,就是问他族里有没有参与进这样团伙性的盗猎行动里,他摆摆手,表示不会的,“族里多数都为这边土生土长的人,这里每一个人对这寨子、对这片丛林的感情,都不会输于我,这丛林里的东西,就像自家后山才有的宝,族里不会有人伙同外人干这伤天害理的事。”

傅红南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这边,言立一边分神听着老族长和傅红南的对话,一边看着满墙的照片。

照片很老旧,内容很丰富。有老族长刚接任时的照片,有他两个孩子从小到大的照片,有逢年过节或族里举办什么活动的照片,也有一家人在房前屋后照的照片…

言立大致看了一遍,目光被奚山和一个男人的合照吸引了,合照似有些年了,色彩很暗,边角破旧,有粘过的痕迹。

当时的奚山比现在年轻,大概才二十多岁,照片里的男人年纪比他长,比奚山还要高半个头,身体结实,眉黑目清,背着手站在奚山身边,唇边带着一点点笑意,从五官上看,很容易看出两人是两兄弟,但气质上,明显岩燕要比奚山更向老族长,年纪轻轻已露出沉稳大气来,照片里的奚山也不像现在这样沉默寡言,站在岩燕身边,眼睛里很有色彩,带着明显地对他哥哥的崇拜。

言立盯着看了许久,伸手想勾那张照片,被人拦住了。

他侧头看去,是奚山。

奚山看着他,脸上有了些许表情,并不太友好,“不能碰。”

这还是谷梵第一次听到他主动说话,以前都是老族长吩咐他什么事,他或“嗯”、或“好”、或“知道了”应下来,从不多话。

谷梵看看那张照片,看样子,他哥哥对他来说,意义真的很不一样。

言立和他对视了两秒,收回手,“抱歉。”

奚山也就放开他的手,不说话了。却也不走,站在这陪着他们,好像怕他们会再碰他的照片般。

谷梵心情有点复杂了,这被当贼防着的感觉,真有点不是滋味,她瞧了眼言立。

言立脸上倒是很平静,甚至还和奚山聊起照片来,“你哥哥?”

他很少这么明知故问,谷梵又瞧他一眼。

奚山没什么表情地点了下头,并不说话。

“你们很像。”言立说,“你哥哥比你大不少?”

看照片里,男人能有三十岁了的样子。

奚山望着那张照片,好像被勾起了回忆,这次没沉默,“八岁。”

言立点点头,“看得出来,你很崇拜自己的哥哥。”

奚山却不说话了,抿着唇站在一边。

言立挨张照片看下来,一会儿,目光又落到明显比较新的一张照片上,上面的人是奚山和谯之芳,应该是在族里的某个节日上照的,两个人都穿着傣族特有的服饰,后面是节日上热闹的景象。

这个时候的奚山,脸上已经没有了以前的色彩,木木的,没什么表情,虽然是节日,但他脸上并没有多少欢愉的表情。

谷梵猜,那个时候,他哥哥应该已经去世了。

言立突然开口,“你和谯大夫关系很好?”

“嗯。”

言立看向他,看着他的眼睛问:“你觉得谯大夫人怎么样?”

奚山眉头皱了起来,似是有些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

他盯着言立看了一会儿,才抿唇,“他人很好。”

言立笑了下,不再问了。

谷梵:“…”

她有点懵地看着他,不明白他问这些莫名其妙的话,目的是什么。

Chapter 35

傅红南和族长的谈话结束,一行人告辞,老族长送他们下楼。

傅红南:“别送了,老族长,我们自己走就行,在寨子上随便转转。”

“没事儿,两步路,不妨碍。”

走下楼,大家再次看到竹楼下的那只绿孔雀。

它站了起来,踩着两只细腿,拖着长长的尾,高傲如皇后般行走着,纵使未展屏,尾上覆羽也是极美的。

看到他们,高挺细长的脖子微微转了转,引得头上冠羽颤动一下。

谷梵去看言立。他看着那只绿孔雀,没出声。

傅红南看了眼那只绿孔雀,又去看老族长,像话家常一样,“老族长,这只绿孔雀是您养的?”

老族长神色有些复杂地看着那只绿孔雀,点了点头,脸上露出几许难过落寞的神色来。

“这绿孔雀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饲养要得到国家相关单位批准的。”傅红南话说了一半,看着老族长不再往下说了。

老族长知道他什么意思,神色落寞地从那只孔雀身上收回目光,没什么精气神儿地点点头,“知道,一开始其实没打算养多久的…”他话也说一半,尾音就没了。老族长不知想到什么,将双手背到了身后,叹了口气,“罢了,不养了,明儿就给保护局的人送去。”

站在他旁边的奚山听言脚步挪了一下,似要说什么阻止,可嘴唇动了动,最后又暗淡下了眼底的光,又没说了。

傅红南没想到这么说一句就得到这样的结果了,还有点意外,也看出他们对这只孔雀是有感情的,只当养时间长了,不舍得送出去,便也没多想,只安抚性地笑了笑。

该问的问了,绿孔雀的事也解决了,傅红南抬着步就想告辞了,却听言立突然问:

“老族长,您刚才说这只孔雀您一开始也没打算养多久,有什么说道吗?”

老族长点点头,目光落在那只绿孔雀身上,像在怀念着什么,“这只孔雀是几年前我大儿子岩燕在丛林里捡到的,那时候还没这么大,也就刚刚长出漂亮的羽毛,被网在了猎网里,受了伤,就被我大儿子带回来了,本想它伤养好就给它放走的。”

原来如此。

谷梵脸上微微露出笑容,世界上到底是好人多些。

言立:“那之后没放走是因为?”

谷梵心绪一顿,猜到了什么。

“唉…”老族长叹息,“之后还没等这只绿孔雀的伤彻底养好,大儿子他就在外面出了事,死了,尸骨都没能找回来,我那老伴儿也是没能受住这份打击,去世了。再之后,每次看到这只孔雀都能想起我那大儿子,就留着留着留到了现在…”

众人都有些惋惜和同情。

言立沉默了会儿,“您节哀。”

老族长笑了笑,表示没事儿。

——

告别老族长后,他们四个人缓缓走在寨子上的街道里,一开始都没谁说话。

过一会儿,傅红南问言立,“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谷梵也去看言立,这也是她想问的。

他今天的很多言行举止都让她有些看不懂。

言立沉默了下,才说,“我也不清楚,只是觉得有些地方很奇怪。”

傅红南皱眉,“什么地方?”

邬戌和谷梵都睁着一双黑亮的眼睛看着他,目光里带着明显的期待和淡淡的兴奋,还有几分敬服。

对于邬戌的目光,言立早已经习惯了,生不出多少感觉来,谷梵的就不一样了。

言立看着她乌黑水亮的眼睛,心底难得地生出许多愉悦的感觉来。

突然想逗逗她。

他不疾不徐地走着,声音也非常平缓,“很多地方,例如:奚山说他大哥岩燕大他八岁,那以他们两人的年纪以及在族里的出身,为什么都没结婚?”

不仅谷梵,邬戌和傅红南也都愣了一愣。

这就是他说的奇怪的地方?

就算奇怪,可这和案子又有什么关系?

言立浅浅一笑:“以岩燕的年纪,早就应该结婚了,是什么原因让他一直没有娶妻,甚至在去世后也没留下一男半女?”他声音停顿了一会,似是在给他们反应的时间,后又说:“奚山就更奇怪了,他大哥死后,家里只剩他和老族长两个人,日子过得冷冷清清,又为什么不结婚呢?结婚,有妻子有孩子,家里也会热闹起来,对老人也是个安慰。”

经他这样一说,是挺奇怪的。在族里人口中,奚山是个孝顺的人,他这么大的年龄还没结婚,老族长不可能不催,又是什么原因,让奚山宁拗着老族长的意愿也不结婚呢?

谷梵不由而然地想起了苗族乡里的那个努雄,莫非身强体壮的奚山,也有什么说不出口的“隐疾”?

可老族长的两个儿子,总不会都有隐疾吧?

谷梵把这些问题在脑子里转了一圈,又回到同一个问题上。

这究竟跟现在的案子有什么关系?

谷梵没问出口,傅红南问了,“这跟我们追查的这起盗猎案有关系?”

言立很诚恳:“不知道。”

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