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姨娘鸡啄米一样的点头,这里廖大夫已经开好了方子,令人急抓药来煎服,等着煎药的工夫,段茂川已经又拉了两三回,皆是稀水样,小小人儿哪里能禁得住这样折腾?慢慢神志就有些不清醒了。

廖大夫又踱了进来,问姜姨娘道:“可是有问过哥儿吃了什么东西?”

姜姨娘这才醒悟,连忙凑到段茂川耳边询问,段茂川这会儿正迷糊着,听见母亲问他有没有吃凉的?便喃喃道:“吃……吃了……雪糕……”

姜姨娘面色猛然变得惨白,徐冉云脸上露出不忍神情,一把抓住她,转头对廖大夫急切道:“还有没有什么办法?既然知道是寒凉引起的,对症下药就是了,还问这些有什么意义呢?”

“奶奶,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廖大夫就有些不高兴:“治病乃是攸关生死的大事,自然要样样弄清楚……”说到这里,大概是想到即便问清楚也够呛有用,便住口不言了,只是上前掀开段茂川的眼皮看了看,面上神色越发凝重。

“是她,一定是她,她上一次没害死川哥儿,如今又来了……”

姜姨娘整个身子抖得如同风中落叶,脸色也红如鸡血,忽然挣脱了徐冉云的手就要往外冲,却被翠屏凤仙抓住。只听徐冉云大喝道:“你糊涂,这会儿什么都不清楚,你要干什么?就去了又有什么用?川哥儿还没死呢,他此时最需要的就是你这个做娘的在他面前,你还能不能分出个大小轻重了?”

姜姨娘整个人都愣住,接着便放声大哭起来。徐冉云连忙让凤仙把廖大夫送到偏厅奉茶,这里就坐在段茂川床前。连声道:“川哥儿。你可要争气,你娘这辈子就指望着你……”

一语未完,忽然就听外面丫头们齐声道:“大奶奶过来了。”接着门帘一掀。苏暖暖如一阵风般冲进来,斗篷高高扬起,卷落一地雪花。

“川哥儿怎么了?”看到床上似是陷入昏迷中的段茂川,苏暖暖面色都惨白了。段庭轩这些孩子中。两个女孩儿还小,平日里过去的都是男孩子。她最喜欢的就是憨厚乖巧的段茂川,却没想到上午还好好的小人儿,下午就有人去禀报说快不行了,这让她怎么能接受?

“你还敢来?”

姜姨娘眼睛布满红丝。奔着苏暖暖就过去了,盛怒之下也忘了尊卑,抓住她袖子便猛力一推。嘶声大吼道:“你这个蛇蝎毒妇,去年川哥儿没死在你手里。你终究不甘心是不是?到底瞅了今儿这么个机会,要害了他的性命你才痛快。你……我们娘儿俩和你有什么仇?你要这么赶尽杀绝。”

“你在胡说什么?是不是失心疯了?竟污蔑到我们奶奶头上。”红莲和香云这会儿才进屋,一听这话,两个丫头只觉着怒气冲天,上前一把揪住姜姨娘便厉声斥责起来。

“不用管她。”苏暖暖沉声说了一句,目光看向床前的奶娘,厉声道:“说,川哥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滚,谁要你在这里惺惺作态?”姜姨娘大吼,又要去推苏暖暖,却被红莲和香云拦住。

“说。”苏暖暖看也不看姜姨娘一眼,从来都是带着笑意的目光冷厉无比,自从回后院后,杨氏还从未看见过她这样声色俱厉的模样,不由一阵胆寒,连忙结结巴巴道:“哥儿……哥儿中午就不怎么爱吃东西,喝了一碗汤,接着……就开始拉肚子,现在拉了五六回,人……人都昏迷了,大夫说是吃了寒凉的东西。”

“你还装?川哥儿都说了,就是在春风苑吃了你的雪糕。黑了心肠的毒妇,这样大冷天给他吃雪糕,可怜我的川哥儿才四岁,他那小肚子哪里禁得住这样寒凉的东西,若是今日川哥儿死了,我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我不会放过你……”

姜姨娘又哭又叫,状若疯狂。苏暖暖看了她一眼,扭头对门边两个垂头敛目的婆子道:“姨娘这会儿神智有些不清,大吼大叫的让哥儿不能安心,先把她安顿到外屋。”说完不再理会姜姨娘,又转头问奶娘道:“大夫怎么说?”

“廖大夫让我们快请御医,说是……症状险得很,只怕……不太好。”杨氏哆嗦着道,心想这位大奶奶真是够彪悍,原来平日里那副温柔笑意都是装出来的,此时紧急关头,便原形毕露,明明是她害得川哥儿,如今却眼也不眨就让人把姨娘给拖出去了,蛇蝎毒妇,不过如此。

苏暖暖目光从徐冉云脸上掠过,只见对方眼角犹有泪痕,神情镇定,眼中却是一股怨毒恨意,除此之外,似乎还有几分得意之色,或许对方没有察觉到,但是苏暖暖两世为人,什么样的人没打过交道?又看过多少电视剧?这样露骨眼神中的含义,怎可能瞒得过她?

说话工夫,段茂川又拉了两遍稀水,苏暖暖的拳头一下子握紧了,心也揪了起来,她强逼着自己镇定,脑海中拼命回忆着现代时对付中毒性腹泻的急救手段:段茂川从夏日开始,就经常吃雪糕,秋冬二季因为屋里暖和,又有他们那个馋嘴的爹做榜样,这东西也没少吃,论理肚子早该适应了这份儿寒凉,就算不舒服,也不可能拉得这样厉害,哪怕是吃得多,吃完后又喝了热水,也绝不可能这样快就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这其中必定有人浑水摸鱼,给他吃了别的东西,导致雪上加霜。而之所以这样做,很可能便是为了陷害自己。

一念及此,苏暖暖不由得全身发凉,然而她很清楚,现在不是追究的时候,段茂川的生死只在顷刻,自己必须尽最大努力来救这个孩子。

“拿温开水,要大杯。再拿一个盆来。”

思绪很快便整理清楚,苏暖暖毫不犹豫坐到床上,一把抱起段茂川,红莲和香云彼此看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中的惊恐,这样情况,别人避嫌尚且不及,奶奶竟然还要接手,一旦段茂川今天真的死了,她哪里说得清楚?

“快点。”苏暖暖见没人动,不由得柳眉倒竖,再度大喝一声。

“奶奶……”红莲香云终于不能不开口,却见主子猛然抬头,两道目光犹如利剑,咬牙道:“没听见我的话吗?快去。”

“是。”两个丫头没办法了,只好按照吩咐行事。那边姜姨娘终于挣脱了两个婆子,披头散发冲进来,就要往苏暖暖身上扑去,一边大叫道:“你是生怕川哥儿不死,所以特意赶来再下手的是不是?”

“你给我站住。我要救川哥儿,若他今天死了,我给他偿命;可若是因为你这个当娘的耽误了我救他,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滚到一边去,安安静静闭着嘴,有什么事都容后再说。”

苏暖暖厉声呵斥,那一句“他死我偿命”震惊了所有人,就连爱子心切伤心欲绝的姜姨娘都被震住,呆呆被婆子又拉了出去。

红莲香云很快拿了温开水过来,婆子也准备好了盆半跪在床边,苏暖暖就搂着段茂川,让香云捏开他的嘴巴,小心将水喂进去,直喂了大半杯,就见段茂川痛苦地摇了两下头,胸腹间有一波一波微弱的起伏,她便连忙将其翻转,接着就听“哇”的一声,段茂川就把水和胃里的东西一起吐了出来。

“你……你这毒妇……”

姜姨娘只看得目眦欲裂,几度要冲上前去,都被婆子所制止。也是巧的很,这两个婆子都是当日跟着去普善寺的,自觉身受大奶奶的活命之恩,此时正是报答之际,她们才不信真是大奶奶害得川少爷,大奶奶真要是那么恶毒的女人,当日怎么会为了二姑娘而孤身留在普善寺,和她们这些仆妇同生共死?又怎会亲身赶来,甘冒奇险也要用这种古怪法子救川少爷?那句“他死了我偿命”掷地有声正气凛然,是一个蛇蝎毒妇能够喊出来的吗?

不到一刻钟,段茂川就吐了三回,到最后吐得全都是清水,苏暖暖这才为他擦干净嘴巴脖子。这一会儿时间,小家伙又拉了两次,大量稀水样便将苏暖暖那条雪青色的百褶裙都给弄污了,虽然没有明显臭味,但许多婆子丫头仍是不着痕迹的垂下眼扭过头,暗道即使是小孩子的便溺,也真的好恶心啊。大奶奶一向尊贵爱洁,难为她竟然能忍下来。

姜姨娘还在外面哭叫,骂拉着她的两个婆子是帮凶,跪在地上捶着地哭嚎道:“天啊,老天爷啊,你还有没有个道理?那毒妇在屋中,在众目睽睽之下害我的儿子,我这个当娘的却连阻止都办不到,云奶奶……云奶奶……你救救我的川哥儿,求求你救救我们娘儿俩吧……啊啊啊!”

第一百五十五章:怀疑

“姐姐这样做是不是太莽撞了?”徐冉云似是才被姜姨娘的哭声震醒,连忙来到苏暖暖身边,却在几步外又站定了,目光嫌恶的从那条沾了便溺的百褶裙掠过,她这才一派凛然地道:“廖大夫正全力救治川哥儿,您忽然来上这么一出,是什么意思?就算您真的好心救他,恕我直言,这个情况下,一旦川哥儿有个三长两短,您哪里说得清楚?听听姜姨娘的话,她虽是现在因为哥儿的事情糊涂了,可这未尝不是她心中所想……”

这一番话明明就是带着浓重的怀疑,却又好像是为了苏暖暖着想。徐冉云从小到大在后宅中生活,对于这种分寸的把握当真是炉火纯青。

苏暖暖看都不看她,为段庭川收拾干净小屁股后,就把他放回铺了干净单子的床上,然后盖上被子,一边对屋里丫头道:“把刚才哥儿喝的药再拿一份过来。”

话音未落,忽然就听外室门“砰”地一声被撞开,接着姜姨娘颤抖着的尖叫声响起:“爷……爷,您快去救救川哥儿,大奶奶害他……都吐了药都吐了……啊……还派人把我赶出来……爷……”

“你先好好坐着。”

熟悉的清朗声音响起,凝重中满是焦急,门口小丫头连忙打起帘子,接着段庭轩和一个老头儿快步走入。

“段庭轩。”

从听说段茂川濒死的那一刻起,苏暖暖整个身体都像绷紧了的琴弦,到亲眼看见那小家伙的模样,这琴弦就绷到了极致。直到段庭轩声音响起的一刻,苏暖暖忽然就觉得身体里无数绷得笔直。勒得她浑身都如刀割般疼的琴弦,陡然间就放松下来。随着这个名字出口,泪水也夺眶而出。

“暖暖,川哥儿怎么样了?”

段庭轩疾步来到床边,不露痕迹靠上妻子轻颤的身体,却听她哽咽道:“不知道……孩子……神智已经不清楚了,我刚刚……给他催吐。这会儿让人去再拿药来喝……”

“韩大人……”段庭轩就转过身去。他身后约莫五十多岁的老头儿立刻上前一步,沉声道:“世子爷莫急,下官先为哥儿诊脉。”说完擎起段茂川的小手细细感受起来。

哭声渐近。姜姨娘也走进来,大概两个婆子也知道有爷在这里,这位主儿没有搅闹的机会,到底是段茂川的亲生母亲。这种时候老摁在外面也不好。

“哥儿可是吃了什么东西?”

太医也是和廖大夫一样的问话,姜姨娘怨毒看着苏暖暖。生怕没有说话机会般,连珠炮似得道:“吃了寒凉的东西,在春风苑吃了雪糕,回来就说肚子不舒服。中午不爱吃饭,喝了碗汤,没想到就开始闹肚子。到这会儿,一条命十成里去了九成……大夫。求求您一定要救活我的孩子,求求您……”

“韩太医自然会尽力,晚芳你镇定一下。”

段庭轩叹了口气,上前扶住姜姨娘,见她用吃人目光看着苏暖暖,他便沉声道:“有什么事都以后再说,现在川哥儿要紧。”

“爷和姨娘也同川哥儿说几句话,他素日里有什么喜欢但没得到的,你们这会儿只管答应下来。”苏暖暖也是病急乱投医,觉着这样做有助于提高段茂川的求生意志,所以便连忙提出建议。

“不用你猫哭耗子……”姜姨娘厉声叫道,不等叫完,就被丈夫严厉的眼神制止,她心中恨极,却到底不敢挑衅段庭轩的威严,只得委委屈屈低下头去,哽咽道:“我这会儿心乱如麻,哪里记得川哥儿有什么喜欢却没得到的?”

“川儿,前些日子你不是闹着说要去乡下庄子里钓鱼吗?那时候爹爹忙,没带你去,等你病好了,咱们就过去好不好?钓又大又肥的鱼……”段庭轩此时也是心如刀绞,握着儿子的小手轻轻说着,眼中水光闪烁,只是那眼泪强忍着不肯落下。

小丫头此时又端了一碗药进来,廖大夫听说太医院的内科圣手韩再光到了,也忙忙跟进来,听韩太医问药方子,就忙上前亲自说了一遍,于是韩太医点点头道:“先喝了吧,这会儿病人症状最重,这个分量是合适的。”

廖大夫就激动了,连连点头道:“是是是,我也是这么想的。等到第二幅药,就该根据情况调整下剂量了。在下正发愁,这样小孩子的药量不好掌握,没想到大人就来了。”

韩再光虽然贵为太医院院判,但素日里是个非常和气谦虚的人,听了廖大夫的话,他便温言道:“你来得早,望闻问切比我要准确一些,是只吃了寒凉东西引起的吗?”

“哦……当时病人神智已经不清,面色苍白如金纸,脉象细弱不堪,症状很险了。切脉倒也是寒凉引起的,细微处,怕在下医术不精,没有觉察也是有的。”廖大夫虽是这么说,心里却有些不高兴,暗道这什么意思?难道除了寒凉,还有别的症状?韩大夫一向名声好,不会如今因为是安平侯府世子的儿子,所以心里惶恐,这就想要找背黑锅的吧?

韩再光经历过多少人事?一听就知道这位廖大夫起了疑心,他轻轻一叹,没有再说话。以他的经验,寒凉所致腹泻虽然急甚至险,但绝不会在这样短的时间内就发展到这个地步。细细诊脉后,虽然是寒凉之象,但更有一丝他把握不准的迹象,可惜太过轻微,就连他也不敢下断言。

“哦,我过来的时候,还闻到哥儿嘴里有些甜味儿,大概是姜糖水的味道……”廖大夫终究还是不想错过和太医院院判交好的机会,何况他也想看看这位负有盛名的院判大人是否能让眼前病人转危为安,于是竭力回忆,又提醒了一句。

“姜糖水是我命凤仙送过来的,因为听姜姨娘说川哥儿拉肚子,我听名儿说,川哥儿告诉他,刚刚在春风苑偷吃了半碗雪糕,所以我想大概就是吃这凉东西闹的,所以就让凤仙送了姜糖水来给哥儿暖暖肠胃,没想到不久之后,哥儿这病反而越发重了。”

徐冉云连忙解释了一句,段庭轩看她一眼,没说什么,姜姨娘便在旁边哭着道:“这半日幸亏云奶奶在这里,不然婢妾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呜呜呜……”

第一百五十六章:伤心欲绝

“姜糖水的话,倒是无妨。”韩太医捻着胡子轻轻点头,接着对段庭轩道:“世子爷,哥儿此时身体虚弱,待下官为他行针活一下气血,另外,可备好参片,不必大,铜钱的一般大小就行。”

“明白了,有劳韩太医。”段庭轩点点头,立刻吩咐人去准备,徐冉云也连忙道:“我屋里还有一只百年的老山参,是我们太太前日才托人捎过来的,我这就去让人切成片拿过来。”

“多谢云奶奶。”姜姨娘擦眼抹泪的道谢,徐冉云拍拍她的手,轻声道:“自家人,说这些见外话做什么?如今爷来了,你就有主心骨儿了,赶紧也去梳洗一下吧,这里有爷,万无一失的。”

红莲和香云气得真想上前拽住这种时候还不忘含沙射影的女人问一声:什么叫这里有爷万无一失?我们奶奶为了川少爷,裙子被污成那样了,半句话都没有,担着干系给川哥儿催吐,你还说这种话,有没有良心?

然而她们只是丫头身份,何况太医和廖大夫还在屋里,哪怕是气破肚皮也没办法真去质问徐冉云,香云忍不住就看了段庭轩一眼,却见小侯爷和苏暖暖此时都在床边,紧张看着韩太医给段茂川行针,竟是谁都没注意到徐冉云的话。

再看姜姨娘,对徐冉云千恩万谢,直送到门口,接着转回身来,就气呼呼死瞪着苏暖暖,好像恨不能把她吃了似得。两个丫头心里又是生气又是感叹,暗道你真是蠢不可及,连点好歹都不分。你的眼睛难道不会看?是谁真正将川哥儿放在心上?谁在那里假好心挑拨离间?

一念及此,越发替苏暖暖不值。红莲便含泪道:“奶奶,川少爷这会儿有爷照料着,您还是先去把裙子换了吧,顺便梳洗一下。”

她这么说了,段庭轩才回过头来,见苏暖暖裙子果然脏了,便握了她的手温言道:“去吧。去收拾一下。这里有我呢,放心,川哥儿不会有事。他是我的儿子,一点儿寒凉怎么可能就要了他的命去?平日里那些雪糕可不是白吃的。”

苏暖暖点点头,这短短时间内,她紧张的整颗心都是在嗓子眼里提着。此时微微放松,就觉着有些疲累。于是任红莲香云扶着出了夏雨轩。

“奶奶,路上滑,您小心些。”红莲见自家奶奶整个人都木木的,忍不住就哭了出来。哽咽道:“奶奶,您何苦来讨这个嫌?难道没看见姜姨娘是什么模样?刚刚还非要给川哥儿催吐。奶奶啊,这不是医馆。这是侯府后宅,什么样的勾心斗角没有?最不值钱的就是善心。今儿川哥儿若是活不过来,没人会管您是不是好心,姜姨娘云奶奶更会把这个作为您害川少爷的罪证,奶奶,您这是何苦呢?好心去赚驴肝肺……”

“我知道,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苏暖暖叹了口气,感觉到红莲的小手冰凉,便紧紧握了握,轻声道:“只是川哥儿躺在那里,那样一个可爱的小家伙,先前还趴在我身上叫我大娘,现在就……生死未卜,我怎么还有心思去想别的?去权衡利害得失?我只想救活他,他只是个孩子,他才四岁啊,这个世界上还有那么多美好的东西,他都没有领略过,我怎能忍心就让他这样去了?我若没能力,除了干着急难受外,也无法可想,可既然知道,或是有人浑水摸鱼害他,我怎么可能为了避嫌就眼睁睁看着他……”

说到这里,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从她穿越后,还从未有过这样伤心欲绝的情形,哪怕在梅月楼艰难度日之时,哪怕在普善寺生死一线之间,她都是那么积极乐观,别说哭,眼泪都未见掉过一滴,此时忽然就这样失态,可见心中的确是悲伤欲绝。

红莲香云吓了一跳,连忙擦干眼泪安慰道:“奶奶莫要伤心,川少爷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咱们赶紧回去收拾收拾,然后再过来看着,有韩太医在,一定不会有事的。”

苏暖暖点点头,眼泪在脸上瞬间结成冰,她伸手抹了一把,轻声道:“走吧。”

“韩太医说川哥儿的情况算是稳定下来了,幸亏用药及时。我觉着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看着你,应该是想说你催吐的及时,也不知道这是不是我的错觉?”

天近黄昏的时候,姜姨娘因为这一天情绪大起大落,终于再也撑不住,被徐冉云拉走去歇息了。厢房内只剩下段庭轩和苏暖暖坐在段茂川床边,看着面上恢复了点生气的小家伙,夫妻俩总算松了口气,段庭轩也就有心情梳理这件事,第一个跃入他脑海中的,便是这个疑点。

“大概是错觉吧,我那会儿也是病急乱投医,哪里就能有效果?”苏暖暖苦笑,伸手摸了摸段茂川的小脸:“不过总算还好,川哥儿这条命捡回来才最重要。”

“话不是这么说。”段庭轩调整了下姿势,微微倚在床上,沉声道:“先前说川哥儿吃了雪糕闹肚子,这我倒相信,但我可不信吃个雪糕就能差点儿把小命给拉没了。我问过韩太医,他也觉着万万不至如此,那这事儿就很让人疑惑了。暖暖,你来后不避嫌疑,坚持要给川哥儿催吐,是不是也有什么想法在里面?如今又没有外人,只有我,难道连我也不能说吗?”

苏暖暖淡淡道:“没什么不能说的。我也是和你一样的想法,其实川哥儿的雪糕是偷吃的,我问过了,恰好就是你进宫后剩下的那半碗雪糕,我还没来得及收拾,就有人来报说梅月楼走水,我便匆忙去了,那时春风苑里只剩下葱儿花儿,大概一个不注意,让孩子把那半碗雪糕吃了,之后又上了热茶。只是我怎么想,也不相信这两样东西就能要命,而且是这么快,所以我就想着是不是有人在这其中,又给川哥儿误吃了什么?虽然情况不明,但只要把那些东西吐出来,总没有错儿,所以我就不管不顾的给川哥儿催吐了,如今想想,还忍不住一阵阵后怕,只是那会儿当真是心都揪起来,完全就没有心思去顾虑别的。若这次川哥儿逃不过这一劫,怕是我真得偿命了,姜姨娘第一个不会放过我。”

“她今儿确实不像话,回头我会说她。”段庭轩皱起眉头,却听苏暖暖轻声道:“你不用说她,她是川哥儿的亲娘,能控制到这个地步已经不容易了,若是我的孩子躺在床上生死未卜,我还不知道能干出什么事来。”

段庭轩不语,只是轻轻握住了苏暖暖的手,好半晌才轻声道:“难为你了,竟能这样替她着想。你刚才说有人给川哥儿误吃了什么东西,莫非是察觉到什么蛛丝马迹?”

“还用察觉到蛛丝马迹吗?”苏暖暖深深叹口气:“红莲有句话说的没错,这里是侯府后宅,发生什么样的事都有可能,我又不是没经历过。只可惜我有前科,所以如今大概人人都在怀疑我……”

“暖暖。”段庭轩忙握紧苏暖暖的手,郑重道:“你莫要伤心,我是绝对相信你的。”

“我明白。”苏暖暖点点头,眼圈儿泛红,接着又摇头苦笑道:“其实现在下什么结论都为时过早,川哥儿还这么小,我料着便是铁石心肠的狠毒人,也不至于就拿他下手,所以也说不定就是吃雪糕惹的祸,听花儿说,她送点心的时候,雪糕碗就空了,只是一时间她没注意。接着川哥儿就又喝了热茶,这冷热相激……他毕竟才四岁。”

段庭轩点点头没有说话,心中却不怎么信这说辞,如果真是冷热相激,催吐有什么用?那会儿汤都喝完了。若是催吐没有用,韩太医也不会特意点出这一层来。只是在他心中,也盼着这事儿就是如此,因为他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相信,这后院中有人会为了陷害妻子就拿一个四岁的小孩子的命来博,这样狠毒的人在自己身边,真是想想都不寒而栗。

两人于是沉默下来,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外面有丫头小声道:“秋泠姐姐过来了?”

接着秋泠的声音响起道:“老太太打发我过来看看川哥儿的情况,这会儿谁在里面?”

“大爷和大奶奶在呢,我们姨娘因为心力交瘁,爷吩咐她去躺着了。”小丫头小声回答,秋泠正迟疑着,就听里面段庭轩的声音道:“是秋泠吗?进来吧。”

秋泠连忙进去,给段庭轩和苏暖暖行了礼,这才关切道:“老太太因为悬心川哥儿的病,晚饭都没怎么吃,这会儿路滑,不然就要亲自过来,所以派我再来探看一下情况。”

夫妻两个站起身,段庭轩就道:“你回去帮我谢过祖母关心,告诉祖母,川哥儿福大命大,总算这条小命捡回来了。吃过两幅药后,比先前拉的次数少了许多,我已经将韩太医留在府中,以便随时照应。今晚我会留在这里看着,请祖母放心。”

秋泠合掌道:“阿弥陀佛,不管怎样,没事儿就好。可怜哥儿还这么小,竟然就遭这样罪。既这么着,奴婢这就回去禀报老太太,不然她老人家今晚不用睡觉了。”

秋泠走后,就有杨夫人刘敏薛芝兰等处也纷纷派了人来问情况,这些人下午的时候都亲自来过,耽搁了许久才离去,只是此时仍不放心,所以派人来打听准信儿,但里面有多少人是真的关心又有多少人是面上功夫,那就不得而知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钱的魅力

“我听说今天川哥儿差点死了,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知不知道?门子说是在大嫂那里吃雪糕受了寒,要真是这样,咱们店里的雪糕怕是不能卖了。”

春雨院内,段庭业擦了把脸,将手巾递给旁边史雨柔,一边就急着问段茂川的情况。他实在是关心此事,原本晚上还有个应酬,一听人禀报了这事后,便推了应酬赶回来。

“爷不必管这件事。怎么不能卖?卖了这么些日子,也没听说谁家出过事。”史雨柔将手巾递给身旁丫头,冷笑一声道:“这里面道道儿多着呢,难道有人吃蛋糕出了问题,你就把蛋糕也撤了?那咱们还卖什么?”

段庭业听妻子这话里有话,便皱眉道:“话不是这么说的,今儿这事传出去,就算吃雪糕吃不出问题,万一有人利用这个做文章呢?到时候必定有人说,安平侯府的孩子吃雪糕都差点儿送命,他们却还往外卖这东西,可不是丧良心?反正现在是大冬天,很少人来买,也赚不了几个钱,索性停了,明年夏天再卖就是。”说完坐在椅子里,捧着热茶啜了一口,方悠悠道:“听你话的意思,这里面好像还有故事?你知道什么?说来给我听听。”

史雨柔也就坐下来,呵呵笑道:“这里面有什么故事,我怎么会知道?只不过我猜着必定是有人趁此机会兴风作浪罢了。大房里不一直都是这样?不然哪有咱们的机会。我听来的消息,说是姜姨娘认定了大嫂毒害川哥儿,这样大冬天给他吃雪糕,分明是不安好心。可我却知道,川哥儿那雪糕不是大嫂给他吃的。要么是他自己偷吃,要么是丫头不懂事拿给他吃了,其实跟大嫂没关系。”

“哦?你怎么知道的?”段庭业一下子坐直了,他不是真的关心苏暖暖,而是对大房的明争暗斗喜闻乐见,哪怕于自己无益,只是听一听。都觉得神清气爽。

“我能不知道吗?因为二爷的话。我今儿向大嫂低头了,恰好她请我去春风苑坐坐,我想着趁热打铁。反正已经忍气低了头,不如趁这机会修好,以后再往来,也不至于尴尬。所以从老太太那里出去后。我就去了春风苑,远远儿就看见她从梅月楼那方向赶回去。我看见她进了门,川哥儿就跑出来了,她还抱了一会儿,问川哥儿是什么时候去的?原来梅月楼今日走了水。她赶过去看,回来时川哥儿已经在了,因为我过去。所以川哥儿紧接着就走了,下午就闹开了肚子。你说,这事儿和大嫂有什么关系?”

“梅月楼走水了?”段庭业立刻紧张起来:“都烧了什么?那两房玫瑰怎么样了?”

“放心,只把这边种小芹菜的暖房烧了一半,大嫂说是无碍,我派人去看了一下,也还好,想必是无妨的。”说完见段庭业紧皱眉头,她就笑道:“都说了没事,耽误不了鲜花饼上市,你还担心什么?”

“你刚刚说,这事是有人趁机陷害大嫂?”段庭业用手揉着额头,仿佛有什么事情难以决断。

“那不明摆着呢吗?大嫂当时压根儿不在春风苑。不过若是有人跳出来指责她,我是不会替她做这个证的,除非她来求我。”说到这里,史雨柔不禁得意的笑起来,轻声道:“呵呵,真是想不到啊,她也有求到我的一天。”

“你糊涂。”

段庭业就断喝了一声,斥责道:“这样顺水的人情,主动做了是什么情景?让人求到你,又是个什么情景?大嫂若被陷害,被赶出家门,我们的鲜花饼怎么办?”

史雨柔笑容就僵在了脸上,好半晌才期期艾艾道:“鲜花饼……没有就没有了呗,我就不信,没有鲜花饼就不过年了?从前大嫂没有这份儿厨艺的时候,京城也没看馋死过人。”

“废话,那都是钱。”段庭业恶狠狠瞪着史雨柔:“你不喜欢钱?不喜欢钱你今日低的什么头?”

“你还说,若不是你,我何必要去低头?钱钱钱,你现在就知道赚钱,是不是都钻进钱眼里去了?二爷,你可还记得自己的志向?你想的是……是世子之位,怎么现在整日里就想着钱?”

段庭业猛然就愣住了:世子之位?是啊,他想要的是世子之位,从小儿就想那个位子想的心都疼,即便在念书上没有天赋,他也依然不肯放弃努力,到底将家里这些生意攥在了手中,但他原本要的就不是安平侯府的财富,他想要的是世子之位啊,可是现在,他都多长时间没有想起过那个位子了?这几个月数钱都来不及,哪还有心思去琢磨那个飘渺的世子之位?

“若是我不去作证,苏梦暖这一次就完了,她便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无论如何,川哥儿是吃了她的雪糕出的事,更何况她还有前科,虽然大房的人从没说过,但我知道,去年川哥儿落水,好悬没淹死的那一次,就是她的手笔。嘿嘿,只要这一次她的罪名坐实了,就算大哥再怎么宠爱她,老太太太太也不可能容她,只要她被赶出去,大哥肯定大受打击,到那时不就是你的机会?这还不算,若是大哥在这样时候还要全力护着她,老爷会怎么想?若他们父子间从此生了嫌隙,再有咱们太太帮着使力,爷,那到时……”

史雨柔越说越兴奋,只说得段庭业也是双眼放光蠢蠢欲动。伸出舌头舔了下嘴唇,他兴奋地声音都有些颤抖了,轻声道:“你说的倒也没错,只是若大嫂被赶出去,咱们家这些产业怎么办?京城肯高价聘请她的人绝对不会少……”

“你个没出息的,纵然金山万座,能和侯爷的爵位相比吗?世袭的侯爵啊,京城里有几个?”史雨柔恨铁不成钢的戳了丈夫一指头,双眼放光道:“再说了,若你真放不下这些产业,大哥头里把那女人撵出去,你后脚就把她收留了呗,到那时怕她不对咱们感恩戴德,把她那些好手艺倾囊相授吗?”

第一百五十八章:欲哭无泪

“嗯嗯嗯,这个主意好。”段二爷茅塞顿开,兴奋地在房里来回踱步,仿佛已经看见了同时拥有世子之位和万座金山的美好未来。忽听门外一个婆子恭敬道:“二爷,奶,晚饭已经齐备,是不是现在就摆上桌子?”

段庭业回头一看,见是自己的奶妈庞氏,他和乳母的感情也深厚,此时高兴之下,便情不自禁上前扶了庞氏进来,一面含笑道:“这样事情打发丫头来说一声就是,您老怎么还亲自来禀报了?”

庞氏便笑道:“反正我也没什么事,丫头们都忙着呢,府里出了这样大的事,这会儿正该到处打听消息。爷和奶奶先用饭吧,这会儿是冬天,再晚饭菜就凉了。”

“不急于这一时,嬷嬷都听见什么消息了?”段庭轩将庞氏让坐在屋中圆凳上,笑容可掬的问了一句。

“哎哟,消息可多着呢。有人说大奶奶如今肆无忌惮了,敢这样明着害川少爷。不过这都是瞎话,也没几个人信。”庞氏摆摆手笑着说,登时就让段庭业和史雨柔的脸皮子一僵,史雨柔便急急道:“怎会没几个人信呢?她……大奶奶去年不就是干过这种事?”

“那是去年,何况还没有定论呢。”庞氏摇头,沉吟了一下又道:“关键是吧,大奶奶从梅月楼回来后,就真是大彻大悟,变了个人似得。不说她素日里对这些少爷们有多爱护,就说普善寺那一回吧,不是大奶奶,咱们府里几十号人怕是都要丧命了,老婆子我也未必回得来。所以虽然有人说着这样瞎话。但没几个人信。常家媳妇因为这个事儿,和鲁大娘身边的钱娘子都吵起来了,甚至差点儿动了手。”

段庭业和史雨柔就仿佛看见无比美好的未来如同肥皂泡一般裂了一条缝,史雨柔便恨恨道:“又和常家媳妇有什么相干?她一个管库房的,和大奶奶有什么往来?就这么急着表忠心?”

庞氏笑笑没说话,暗道有什么相干?干系大着呢。常家媳妇当日存了委身投敌的心思,原本是要和那几个媳妇一起被打死的。不是大奶奶。她们能活到现在?还能过安宁幸福的小日子?爷是因为大奶奶才下了禁口令,不然现在早不知怎样了,她能不把大奶奶当救命恩人一般尊敬?

“照嬷嬷这么说。大嫂这一次也没什么危险了?”段庭业轻声问着,语气里全是失望。

庞氏是明白自家二爷心思的,因沉吟了下,方小心道:“这个老奴也说不准。不过现在府里下人们多是站在大奶奶这一边儿,这事儿就是到老太太面前。也未必掰扯的清。当日普善寺的情形,老太太怕没那么容易忘呢。”这就是好心提醒夫妻俩了:你们趁早儿别打着无良的主意,大奶奶这大半年是什么样,人人心里都清楚。老太太心里更清楚,不是轻易就能被人陷害的。

“好了,去吃饭。嬷嬷先下去吧,我和你们奶奶等会儿就过去。”段庭业勉强笑着将庞氏打发走。这里和史雨柔面面相觑,忽然就见妻子嘴一扁,接着就哭出声来,捶着桌子道:“怎么会这样?怎么偏偏有普善寺那桩事?明明唾手而得的机会,怎么就这样没了?我不甘心,爷,我不甘心,我们等了这么多年啊,才终于等到今天……呜呜呜……”

“时也命也!”段二爷也叹了口气,站起身扶起妻子,替她擦干眼泪,沉声道:“认了吧,也不用不甘心,大房既然到了这个地步,以后想必还有热闹可瞧,咱们再找机会就是。把眼泪擦擦,你明儿就去老太太那里,要是真有人以这个为由头陷害大嫂,你就主动站出去把话说开,无论如何,既然不能图谋,倒不如结个善缘。”

“呜呜呜……凭什么?我还要为她开脱。”史雨柔跺着脚,忽然就见自己心爱的波斯猫和招财从门口大摇大摆的走过,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指着招财哭道:“你看见了吗?如今连她的猫都在我面前大摇大摆,我却要去为她说话,我……呜呜呜……”

“行了,就当不是为她说话,是为咱们的店说话,是为咱们的钱说话,你这些委屈,等咱们回伯爵府时,用那些年礼狠狠压你姐妹们一头,就都出去了。”

事到如今也只能这么想,不然还能怎么办?夫妻俩携手来到饭厅,彼此看着,都是欲哭无泪。

段茂川这一次被折腾的不轻,直到第三天上,才能勉强从床上爬起来。

众人早就等着的暴风雨始终没有到来。姜姨娘这些日子只在屋里精心照料儿子,于是大家就觉得这事儿八成是过去了,不可能再什么波澜,本来嘛,有脑子的人都可以想到:大奶奶要害段茂川,岂会用这样简单粗暴的手段?甚至不避嫌疑地帮着他催吐。要知道,那会儿段茂川可是危在旦夕,一旦死了,说都说不清楚,不是亲娘,谁敢在这时候乱施援手啊?可见大奶奶心里是把川哥儿当做亲生儿子般看待的。

到得第五日,段茂川总算是彻底恢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