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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娘嘴角一撇就哭起来:“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自问没有对姐姐不敬过,姐姐何苦挑着二娘来作践我。”

“这话奇了?我们家二娘怎么作践你了?”

“不过要借房间休息一下,便扯出那么多有的没的。她一个小娘子如何知道这些?”

“你这是冲我来了?”

“妹妹只是委屈,想是姐姐误会了什么?”

“我还委屈呢!”婉言截口道:“这位新娘,请你一字一句的说清楚,我哪里作践你了!几时几刻,说了什么话是作践你的话?几时几刻,做了什么事是作践你的事?”

“呃…”

婉言还真没冲十三年做过什么,在她看来小妾算个屁,事情都是苏璨惹的,掐苏璨还来不及呢,没工夫跟十三娘歪缠。“你可知道何为七出之条?莫说你一个妾,便是妻犯了口舌那也休得!”

十三娘听到这话索性撒起泼来:“才来几天就要休人,还说你们不欺负我。你不是说家里各个都和气吗?骗的我嫁了来,儿子生了,又骗我来京。既然看我不顺眼,我抱着孩子回全州好了。”

“唉,可别这么说。”苏璨急急对婉言道:“这便是你不对,还不赔个不是?”

“我!没!错!”

苏璨两眼一瞪:“那是你庶母,如此无大无小,还说没错!?”

“不单无大无小,还以下犯上呢!”嫤言道:“才刚对着娘娘大呼小叫的,又算什么?”嫤言也大大不爽,当爹的怎么能这么颠倒是非?不过话说婉言嘴皮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知道摆大道理了?

“我哪有大呼小叫?”十三娘还在哭着。

嫤言便把十三娘的话一字一句的复述出来后道:“我没漏什么字吧?”不好意思,咱家孩子书读的有点多,好像记性真的挺不错。

苏璨对芸娘怒道:“我离京才几年,你竟把女儿一个个教的如此粗鄙泼辣,你的贤良淑德哪里去了!你且回娘家反省几日吧!”

“爹爹,”希言道:“太后还活着呢!”

苏璨霎时如剪了舌头的鹦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是啊,刘太后还活着,女人小心眼儿,谁知道她会不会再一竿子把他支到边塞去?地方官不得带家眷,十三娘岂不全落在芸娘手里?

十三娘见苏璨霎时没了言语,一下子反应过来,知道有情况,赶紧不再吵闹,只低声抽泣。闹的苏璨更是难过,看向芸娘的眼神放佛仇人一般。

芸娘不能失望更多,苦笑一声:“罢了,你的俸禄我也不要了,你带着她出去住吧。把老宅收回来也好,再去外面租房子也好。我不再管你了。三番两次为了姬妾赶我回娘家,我也没脸跟你过下去了。”

苏家一下陷入寂静,苏璨既不想离开,又不想妥协,僵在那里不动。半晌,芸娘深深的叹口气:“希言,你跟着爹爹过,还是跟着娘娘过?”

“两口子拌嘴尽有的,娘娘别说气话。”希言和稀泥,这让他怎么回答?跟着谁都是不孝来着。

“我这不是气话。”芸娘冷笑:“就如阿婉所言,男子汉大丈夫,跑来内院里为了妾跟妻志气,也配做个男人?”又冲十三娘道:“喏,你爱要捡了去,我不要了。”

苏璨听到这话,脸黑如锅底:“我就是个物件不成?”

“你干的难道是人事!?”

气氛再次陷入僵持,苏璨本想吓吓芸娘,让她服个软便罢。没想到芸娘竟如此强硬,半点不退,这到底是怎么了?芸娘不是这个性格啊?

芸娘当然不怕苏璨,当初是靠着苏璨过日子,那时苏璨是一家之主,是顶梁柱。结果苏璨这柱子塌的彻底,她才发现原来靠自己也不是撑不过去。希言都这么大了,权当自己是寡妇都算不得孤儿寡母,谁怕谁啊?家里还不够苏璨添乱的呢。这才回来几天,芸娘觉得腻歪透了。今日一场吵架,直接触了她的临界点。她是要当祖母的年纪了,谁耐烦跟小老婆吃醋去?还不如眼不见心不烦。这么一想,脸上就带出很不耐烦的表情来。

苏璨夹在妻妾之间左右为难,他这会儿反应过来了,今晚就是一场传说中的妻妾交锋。如今他的态度是挺重要的。跟芸娘服了软,不免以后十三娘委屈。不服软,就得被赶出家门。还犹自暗叹,怎么就不能都贤良一些呢?他与芸娘也并不是毫无感情,无非就是几年不见嫌着她老了些不好看了,尤其是跟十三娘呆在一块儿更明显,这心不由的有些偏,但也不是说可以丢了妻不要。妻是妻,妾是妾嘛。可是这下到底认不认输呢?认了日后可能就夫纲不振了,这要是不认输…真和离他又不舍得。扭头见希言在旁边坐着,便使眼色与希言,试图让他继续和稀泥。

却不想希言也快爆发了。今早本就被婉言晃点的差不多了,回家又是一场闹剧。别提昨晚还有一场鸡飞狗跳。原本日子多好啊,下了学,跟同学一齐看看课本,写完作业后读读闲书。两个妹妹在屋子里跟娘娘说说话背背书,街坊谁不说个好字?苏璨才回来多久?家里各种闹腾,搞的这位考生实在很!烦!啊!他是不好跟女人对嘴对舌,不代表他看的惯这对…男女。男人喜欢美女没错,但这美女要是勾搭了自己爹欺负了自家妈顺带捎上了自家妹子,只要不是色魔入心的混蛋,那是百分百看不顺眼。深呼吸几次压下怒火,直接当做没看懂苏璨的眼神,低着头装死。

苏璨眼睛都快抽筋了,没想到希言不接茬。婉言那是一贯嚣张,从来就不是省油的灯。这回连嫤言都直白的哼出声来,看样子也指望不上。忽觉得放佛陷入了四面楚歌,转头望向十三娘,只见她的眼中依然是柔情蜜意,方觉得心灵得到了安慰,不由心又偏了一点点。然此刻却不能再僵持下去,只得放软语气对芸娘说:“是我的不是,你莫生气了。”

这都快过子时了,芸娘困的不行。听到苏璨服软正想顺着台阶下了算了。不曾想苏璨居然接了一句:“日后你们好好相处,我再不发火了可好?”

苏璨这句自以为妻妾全都能安抚的下的话,彻底触怒了想睡觉的芸娘:“竟然要我跟她好好相处,你才不对我发火?我一个官家朝廷表彰过的贤妇,就去衙门里闹一场,你看众人是帮你还是帮我!今日我就放下话来,要么你滚,要么休了这个丧门星!”

希言实在忍不住了,在两个妹妹耳边悄声道:“这是中邪了吧?”

“呸,寡人有疾,寡人好色。”婉言接了句。

“大哥,我不嫁人了可以么?”嫤言今晚彻底恶心坏了。

“男人也不是都这样…”希言说的都勉强。

“喂,你跟谁过?”婉言问希言。

“你呢?”嫤言倒问婉言。

“你这不废话么?我跟那位宠妾灭妻的不熟来着。”

“没得跟着娘娘过的吧?”希言道。

“我又不改姓刘,衙门里的人还能逮我回去?我这么大了,说到这里做工不行?”嫤言一脸大哥你好笨的表情。

被两个妹妹鄙视了的希言反而安心了,他是苏璨的两个儿子之一,但是是芸娘的唯一的儿子,真闹到那一步,他傻了才跑去跟苏璨过。不过最好还是别到那一步,不然闲话真的会很多。他还想当官来着。要么…再把爹支出去?

夜里本来就安静,兄妹三人悉悉索索的,虽听不清他们讲什么,但要不知道他们再说悄悄话,不是瞎了就是聋了。苏璨觉得父亲权威受到了极大的挑战,觉得在家里几乎丧失了地位。妻子不敬重他不说,他们夫妻正吵架呢,孩子们就敢在一旁唧唧喳喳。真想干脆带着十三娘和幼子出去算了!可今晚的吵架到了后期实在比较文雅,没发生让他一怒之下冲出家门的事,也就是说灵台还有一线清明。他上回就被人参了宠妾灭妻,这要是一出去,保管又有人找他麻烦。这口气憋的他差点吐血。

这一憋气不要紧,把十三娘急的发懵。这是才碰头的权利争夺战,奠定家庭地位的重要时期。两厢交火发现芸娘带着名分和三个孩子站绝对优势,只能把苏璨拉过来。只要苏璨站在她这边,便是五五之数。可现在看样子苏璨也抗不过,她本是放良的奴婢做的妾,当然不想再回去做人雇工,何况还舍不得儿子。也没想过踢下芸娘自己上位——这连朝廷都不允许。只不过想争下宠,在家里有点话语权而已。眼见事情闹翻,苏璨还没个决断,她便知不妙。要是芸娘拼着和离也要扫她出门,她还真抗不过,这世上总是做大妇的多,偏帮小妾的几乎没有。何况她一个无根无萍的外乡人?此刻真心觉得后悔,不该这个时候挑事,来日方长才对!这么一想,便噗通一声跪在芸娘面前:“姐姐,此事是我糊涂,年轻不懂事。还望姐姐别见怪。”

芸娘并不接茬,依旧看着苏璨。

苏璨见十三娘都道歉了,他僵着也不是个事,也跟着赔情。

芸娘病还没好彻底,此番真是累的不行,反正也不怕他们日后作妖,最坏的无非就是和离而已,苏璨也还未必敢。干脆就胡乱应了。婉言见状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起身回房。苏璨倒是想安慰一下十三娘,可他能睡的地方只有芸娘屋里。摸摸鼻子,跟着芸娘进了屋。

作者有话要说:我的宅斗真是进展好快,十三娘一章就被我啪的半残了,下一章就半死了

我果然不是写宅斗的料,囧囧有神

有时候想太多真是吓死人

婉言的病原就没好透,要是没什么事,养两天也就好了。偏偏家里接二连三的不消停,精神高度亢奋,表象看起来好了,其实是憋回了体内更不好。今晚这一场,基本上算她们派系完胜,可她觉得没意思透了,简直心力交瘁。赢了又如何?妻妾之争就可以消停么?更别提十几年后还有一场财产纠纷。她是女儿财产跟她没关系,可是她妈得希言养老,即她和希言必定会成为天然的同盟。

当然希言年纪大,芸娘又占着嫡母的名分,胜算几乎是百分百。可是婉言却没有因此得意。眼下赢不过是运气好而已。假如冬娘还活着,即便是盟友,能如此毫无设防么?又或者说,假如希言是十三娘的儿子,今晚这一架,根本掐不起来!因为芸娘她不敢。婉言想起刚来时与嫤言打架,芸娘也不过躲在屋子里偷偷哭泣。转个头还得教导她要跟庶姐好好相处。要是希言是芸娘亲生的,或者芸娘有自己亲生儿子,她们姐俩还能像后来一样好的跟一个人似的?不可能。嫤言不会被各方僵持下纵的这么开朗,而她不会因为芸娘的忌惮摆不出嫡女的谱。

结果各种巧合加之苏璨的发昏,让他们兄妹三人比同母的还亲,这是他们家的幸运,也是芸娘的悲哀。那么,当她长大结婚以后,面临这样的妻妾相争,她还有胜算吗?或者也跟芸娘一样,忍到儿子长大,长到足够大,才可以不用再看男人的脸色,才可以真正有所依仗,二十几年,或许等不到那一天她就咽气了吧?此时此刻才发现,即便是开明如宋朝,对女性依旧是严厉到几乎残忍的地步。再怎么貌似她的时代,也仅仅是貌似而已。

失去的总是最美好,婉言躺在被子里,深深怀念着那个时代。在这里这么多年,好多事都忘记了啊。张口想说电脑,却发现发不出音来!心下一慌,济南话怎么说?普通话怎么说?除了常在心里吐槽的几个语气助词,其余的统统说不出,婉言吓的眼泪唰的就掉了下来。我怎么可以忘记我的母语?难道我就彻底变成宋朝人了?虽然老早死了回去那条心,可是要是有一天能回去呢?又跟刚穿过来时一样做哑巴?

婉言无声的哭泣着,拼命回忆她的语言,她家的摆设,她父母的样子。这些不能忘,死都不能忘!

我到底来到这里是为了什么?婉言质问着自己。读书、赚钱、结婚生子,如果这就是穿越的意义,那么她在21世纪,又有什么区别?换而言之,她的一生到底为何而存在?一片茫然。

因为穿越小说的影响,她没有被恐惧打倒过。虽然头一天兴奋过后,分分钟恨不得能穿回去。时间长了也就慢慢按着正常的步子走,越来越认命。可是,走到如今才发现,她要怎么认命?跟所有小说一样,书她读了,钱她赚了,斗庶姐掐庶母她也做了,然后呢?找个人嫁掉各种宅斗,最后王子和公主幸福快乐的生活在一起?

那是不可能的!婉言心中呐喊。看到苏璨那个样子就知道,男人怎么可能最后只爱你一个?当他合理合法的拥有很多很多女人时,你让他怎么爱你一个?面前明明有十个菜,可只让她吃其中一个,连她也做不到,凭什么理所当然觉得男人就应该做的到?那个时候幻想着穿到清朝,在王府后院杀出一条血路,最后万千宠爱集于一身,是多么幼稚的可怕啊!

“可以不嫁人么?”这是今晚嫤言的话。婉言想的更多,不嫁人然后呢?赚钱,吃饭,穿衣,买零食。这么一想,一种苍白的恐惧直面扑来。然而再一想嫁人后的宅斗,更是有一种喘不过气的窒息感。左右都不是好下场,这个认知让婉言心身一种浓浓的绝望。好累呀,真的好累。真想就这么睡死过去算了!

有时候人会相互影响,嫤言跟婉言现在好的跟一个人似的,不知不觉都会被婉言灌输一点有的没的的想法。今晚苏璨那往死里维护小老婆的架势,对她也产生极其恶劣的影响。按照嫤言的出身,基本没可能去当小老婆,天然的大老婆同盟会会员。看着芸娘今晚的状况,难免有些物伤其类的意思。她跟婉言不同,她有意识以来苏璨就是她亲爹,孺慕之情本来就是天生带的,不像婉言她有自己的正版亲爸妈,理直气壮的执行着谁对她好她对谁好的原则。所以婉言今晚是对男人失望,嫤言则再要加一条对父亲的失望。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加之前一阵累着些,又觉得有点燥热,迷糊间就把被子踢了。到了后半夜隐约知道自己发起烧来,却又一点力气都没。艰难的睁开眼,扭头一看发现婉言也踢了被子,却又爬不起来。纠结了半天依旧抵不过生理的疲倦沉沉睡去。

芸娘次日醒来时,天已经大亮。慌的起身穿衣服,心道婉言那个懒鬼一定迟到了!手忙脚乱的从苏璨身上爬过去,就往孩子们的房间跑去。蔷薇正开着希言的房门扫地,看样子希言是已经走了,轻轻松口气,又急急拉开婉言的房门。

这一看不要紧,两个女儿都满脸通红,芸娘心里咯噔一下,伸手一摸,果然都是高烧。芸娘要疯了,厉声尖叫:“蔷薇,快!快去请大夫!”一面推着两个女儿,试图晃醒她们。嫤言不多时迷迷糊糊醒来:“娘娘?”

芸娘见她醒了,又去推婉言。无奈婉言怎么也叫不醒,芸娘吓的全身颤抖:“阿婉!阿婉!你醒醒啊,别吓娘娘,你醒醒啊!呜…嫤言,阿婉怎么还睡懒觉啊,你叫叫她。”

嫤言的头一跳一跳的痛,意识也并不是很清楚,只跟着芸娘叫:“阿婉,迟到了,赶紧起来,先生要打板子的!”

可是婉言一点动静都无。

这么一闹,苏璨和十三娘也醒了,都围过来看情况,当然看不出个所以然。蔷薇的脚程快,把大夫死活拖到家里,又一溜烟的跑去官学找希言。大夫差点跑的断气,一面匀气一面先看嫤言,缓过气来才说:“惊着了,吃两剂药就好,小娘子且去歇着。”

又去看婉言,芸娘看着大夫的神色越来越凝重,不自觉的抖的更厉害:“大…大夫,小…女如何了?”

大夫皱着眉头道:“昨夜贵府可是进了贼?怎底小娘子一个个受了如此惊吓?”

苏璨老脸一红:“并无甚事。”

“那就奇了怪哉,这么大的小娘子,怎底这么重的心思?这位小娘子底子就不好,心思再重,脉象竟又细又沉,某才疏学浅,府上或是另请一人来瞧吧!”

芸娘听到这话,仿佛五雷轰顶。呆滞了好一会,却忽然爬起来跟疯了一样扑向苏璨:“要是阿婉有个三长两短,我要你偿命!我要你偿命!”

苏璨是文弱书生,哪里经得起芸娘发疯一般的推搡,三两下就被芸娘扑在地上抓的满脸是痕。还未反应过来,只见芸娘又抓着十三娘的头往门外推:“你这个背了时运的扫把星!给我滚!滚出去!我阿婉要是出了事,看我饶了你们哪一个!你这个蛮夷妖女,滚!滚!”

正闹的不可开交,希言急匆匆的赶了回来,一把抱住疯狂的芸娘一边问:“发生何事?”

那大夫实在吓的不轻,慌慌张张的说:“你们家小娘子不大好…”

“小的那个?”

“嗯…大的那位小娘子也不大舒服…”

希言差点脚一滑,强行冷静下来:“蔷薇再去找几个大夫来,快!”

蔷薇回过神来,就要往门口跑。

恰楚衍一行人见蔷薇慌慌张张的跑来找希言,又都知道这几日苏家不甚太平,都想看看有什么能帮衬的,他们年纪渐大,官学管的也不甚严,便一齐跟了过来,这就把蔷薇堵在门口。楚衍道:“请大夫更耗时,不若把阿婉背去还快些,出了门就有马车。”

希言一看也是,让蔷薇扶着芸娘,进门就把婉言从被窝里捞了出来。嫤言病的七荤八素也还记得说:“带上个外衫,仔细见了风。”

“你怎样?”希言见胞妹还能说话稍微放松了点:“要蔷薇背你?”

“我无事,你赶紧抱着阿婉去。衣服在柜子里。”

希言哪里耐烦去找衣服?拿被子把婉言一裹,打横抱起就往外头冲。芸娘此刻反应过来,也提起裙子跟着希言往外头跑。楚衍与同窗们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默契的一点头,楚衍留下,剩下的人全跟着去了。

那大夫还留在原地,楚衍请他为嫤言开了方子,又看了狼狈之极的苏璨与十三娘。各自安顿下来,又返家把楚微叫来照看嫤言。

楚微大致了解了下事情经过便对楚衍道:“四哥你先跟着大夫去捡药,我在这里就行。实在忙不过来,今日恰好二嫂在家呢。”

楚衍点头,扶着大夫就走出门去。苏璨极不好意思的说:“小郎顺路替我去看看我们家阿婉吧。”

“是,学生先告退。”楚衍冲苏璨行了一礼走了。

嫤言在房里呜呜的哭:“我睡她旁边都不知道她病的不省人事,真是个死人样。”

“你自己还病着呢,阿婉必无事的,且放宽心。再有你也要快点好起来,若她真病着,就你娘娘一个人,岂能照看的过来呢?”

“要是阿婉有事,我也不活了!哇!”爹爹的小老婆把嫡女气死了,她根本不用见人了!爹爹干的好事!

醒来,巧合啊巧合

中国人里总有那么几个刁民向来可恨,所以总有那么几个无力回天的病人家属大闹医馆,这也是传统了。婉言的脉象都细沉的几乎摸不着了,哪家医馆敢收?万一死在自家医馆赔钱是小事,招牌能被活生生的砸了。大家也是有家有业的,谁经的起几回这样的事故?便都约好,若见着实在没把握的病人,一律不收。这也是无可奈何。

可怜希言满头大汗的一家一家医馆进进出出,心里越来越绝望。若是阿婉真没了,娘娘一定会疯的!没准他就得直接戴孝了,还有嫤言这会儿不知道好些没?心里压着这么多事,不到半天,嘴里就长出好几个燎泡来。

楚衍拿完药回到苏家,楚微接过药来熬上,又买了饭食打发苏璨等人吃了,基本家里没什么大碍,又折回街头找希言。希言已经抱的全身脱力,有些地方堵车,马车过不去,只好他拼命抱着走。然这年头男女有别,他不能把妹子让别人抱,只得一个人咬牙撑着,实在不行了就放马车上歇一会儿。心里又急,冷汗直冒,风一吹狠狠的打了两个喷嚏。惊的芸娘更哭的厉害了。

楚衍仿佛化身救火队,才把家里按下这边又状况频出。希言脚下都踉跄了,没得把婉言摔地上去。一时顾不得许多,强行接过婉言:“怎么这时候了还顾忌这么多?救人要紧!”也多亏了前一阵婉言病了一场没养回来,身上没有几两肉,不然换人也白搭,这帮文弱书生就没几个有力气的。好容易找到一家医馆肯收,一行人都快崩溃了。老大夫赶紧把婉言拖入内室,隔着帘子一面探脉一面指挥着女儿剥衣服扎针,一面又叫浑家赶紧熬药往下灌。眼角一扫到希言满头大汗,又见芸娘神色有异,叹口气喊着徒弟们各自照看一人,真是忙乱到了十分。

希言和芸娘各自被灌了一大碗药,又歇了一会觉得身上舒服多了。她们一路上一家一家的寻医问药,早引的无数人看热闹,连如碧和九娘都被招了来。如碧一贯伶俐,见状指挥着蔷薇:“赶紧去拿件换洗衣服来,大哥身上都汗透了,仔细着凉。”一看蔷薇也气喘吁吁,脸色发白,又从荷包里抓了一大把钱:“叫一辆车,你也歇歇,找了衣服让车给带过来,我在这边照看便是。”蔷薇话都说不出,点点头就往外头跑了。她这一提醒,九娘也行动起来。此处恰与九娘她儿媳娘家不远,往那里借了个火盆升了个炭火抬了来:“大哥快靠着火,你若再病了,叫你娘娘怎么办呢?”

希言一屁股坐到凳子上再也起不来,楚衍等人又七手八脚的扶着六神无主的芸娘坐到火边。九娘跟着坐下拿好话劝着:“千万莫急,那年也是这么冷暖交替的时节,二姐眼看着不好了,不也过来了?有些孩子她八字大,总有两个跟头摔,摔完就好了。福气在后头呢,我看二姐就是个有福的,必无事。”

芸娘只是哭,并不接话。希言却听住了,待想起当年的情况,撒腿就往外跑。惊的楚衍在后面一路狂追,半天没追上,只好垂头丧气的折了回来。

太阳渐渐西沉,高烧了一天一夜的婉言开始说起胡话来。又哭又闹,说着众人听不懂的语言。那老大夫道:“莫不是中了邪?这…这…我可不会治中邪啊。浑家你去请个道士来!”

医馆里的众人一阵狂汗,大夫叫请道士…可婉言那胡言乱语的样子,还真挺像中邪的。她们哪里知道婉言脑子里还在拼命回忆以前的事,一会儿济南话,一会儿普通话,中间还吃力的夹着英文单词,这里人听了可不就是跟鬼上身一样?哭喊的内容无非是“妈妈我要回家”“妈妈我要吃红烧肉”“妈妈我要玩电脑”“妈妈我再也不贪玩了,我好好学习考重点,你别不要我!你看,我就背课文,china is…”“呜…爸,妈,快来接我!”“我要回家,哇!我要回家啊!爸妈你们接我回家!哇!”

芸娘凝神听了半天,不确定的问众人:“阿婉这是喊回家?”

众人一听,也像!中文到底是一脉相承,再隔得久远也保不齐一些字是一样的读音。婉言拼命喊回家回家的,还真被芸娘听懂了。

如此中邪一般的症状,大夫也没辙。不过这大夫真挺善良:“不如把小娘子送回去,我跟着去府上便是。回去了能好也未可知,再请一方术之士跟去瞧瞧,没准是进了不干净的东西,赶走了便好了。”

芸娘是病急乱投医,心里又慌乱,听了大夫的话就伸手去抱婉言。她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抱得动?偏希言又不知道跑哪里去了,楚衍反正抱过一回了,只好硬着头皮上。心里还自我安慰:救人要紧,救人要紧,大不了我娶她好了。

做完心里建设,就如同上午一样抱着婉言放到车上,一行人又往苏家折回。一到家嫤言已经起身了,她就是郁闷了些,吃了药疏散疏散睡了一觉好的差不多了。还有那么一点不舒服,也被婉言的状况吓的烟消云散。抬头看着房梁,很想叫人去上面翻翻有没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这边大夫在熬药,那边道士在做法,婉言却哭的更加厉害。芸娘认定了是十三娘下了巫术,见到十三娘就发疯,楚微索性好人做到底,把十三娘引到自家去歇着,才消停了那么一眯眯。苏璨是慌的在院子里打转,他老早就知道婉言那是芸娘的命,要是婉言真出了事,她没准真能把志言掐死。再有他也不是不疼自家闺女,一面回想着昨晚他也没干啥啊,怎么俩闺女都吓成这样了!莫不是真的中了邪吧?

中医是有专门的灌药器的,老大夫是锲而不舍的一壶接着一壶的灌。婉言这是心气弱,提心气的药是尤其的味道诡异。苦的婉言想杀人,胃里一阵一阵的翻滚,偏又动不了,眼泪哗啦啦的流,还在哪里喊:“妈你干嘛啊啊啊啊!!!!”

那大夫大喜:“看,小娘子一会比一会吼的中气足,看样子我的药对症了,再来一壶。”

于是婉言又被灌了一壶,她已经要炸了!正积蓄力量,准备爬起来冲她老妈尖叫。这时希言冲了回来,拉着芸娘的手:“娘娘,大相国寺的符,给她系上,那年你就是给她系了就好的。”

“哦,好!对,对,大相国寺的符,我怎么就给忘了!”芸娘手忙脚乱的往婉言脖子上绑,中途还掉下去了两回。

事也凑巧,刚系上,婉言就积蓄出了力量:“啊啊啊啊啊啊啊苦死了,我不吃我不吃我不吃!!!”这就睁开了眼。

一家人目瞪口呆…呃…

婉言睁开眼还一阵恍惚,这是哪儿啊?熟悉的木制顶板,原来还是没有回家,心里一阵失落。扭头一看,差点吓的跳起来,芸娘怎么老了这么多?头发凌乱,衣服绳子也散了。眼睛肿的桃子一般大,颧骨竟看着突了出来,她她她不是又穿了吧?还还还是她家被抄家了?苏璨你又干啥好事了啊?

芸娘见婉言眼珠骨碌碌的转,已是醒转过来的样子,霎时嚎啕大哭:“我的儿啊,你是要磨死我吧?你这个磨人精,从生下来就是来磨我的啊。你个讨债鬼,我前世是欠了你多少啊,这一世你就这么来气我。你这个不孝女,说病就病,说倒就倒,我打死你打死你,呜…”

婉言感受着身上那一下一下比羽毛还轻的巴掌,眼泪也跟着下来了,是啊,已经对不起一个妈了,怎么能再对不起一个?她还真是来讨债的,她两个妈上辈子是杀了她全家吧。这么一想,整个人都充满了愧疚之情:“娘娘,你别哭了,对不起…”

希言大大松了口气,靠着墙壁就滑了下来,瘫倒在地上。那个古灵精怪跟他勾肩搭背说“好兄弟讲义气”的妹妹活过来了,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婉言开始是真的一时想不开不想活了,觉得也许睡死了又能穿回去呢?她不就是睡一觉穿过来的嘛。她想爸妈都想的快疯了,这种深入骨髓的思念平常没有发作,然而一发作起来就异常凶猛加上各种原因,差点要了她的命。人的精神力是很古怪的东西,有一组神经是刀砍不断火烧不烂,无论什么外力都伤害不了。然而这组神经面对内心的攻击却一丝防备都无。这就是为什么经常看到有电视剧上说,XXX没有求生意志,会如何如何的原因了。婉言前后两辈子,要说日子总过的不差的,什么大的心灵伤害也没有,也就是那一时思想短路,回转不过来钻了牛角尖。算是青春期综合征吧。

到了大夫那儿,扎针灌药,都是往这方面走。中医是把心理科融入到角角落落,这个老大夫水平不差医德也好,不然也不敢接她了。一阵捣鼓,再加上她慢慢转过弯来也就没啥大碍了。不过希言阴差阳错的跑去求了个神马符,时间又掐的那么刚刚好,别说老大夫了,就连婉言都差点被晃点了过去。哎呀妈,这符还真灵啊!?

八卦横行,纳尼!?CP是楚衍!?

生活不是打游戏,加满血就能活蹦乱跳。自古心伤最难医,婉言虽然自己想振作,也不是那么三五天就能好透的。那一天实在是过于精彩粉尘,希言丝毫没有意外的中招,苏家兄妹三人齐齐发烧打喷嚏流鼻涕,根源不同,表象却惊人的统一。真是泪流满面。

东京城里人好八卦,这婉言中邪的事当然流传甚广。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完全版本没有流传,不然苏璨这回真能名声扫地。正如嫤言担心的那样,苏璨的小老婆差点把嫡女气挂了,内帷不修这四个字一定是扣在苏家头上,一生一世都别指望拿下来,苏璨前途没指望在其次,问题是芸娘一系也会丢脸。当然比较腹黑的办法是,闹的人尽皆知,希言兄妹三人再冒出来装好人,神马大度啊神马孝顺啊之类。中国人习惯性的同情弱者,反而会加分。可是此乃阴谋中的一种,但凡是阴谋,就伴随着风险。希言等人如果真的这么做,底层那些用膝盖思考的估计舆论一面倒,可真正参政的上层,这点斤两还不够给人塞牙缝。所以,做人还是踏踏实实一步一个脚印比较好。正因为如此,包括婉言在内的,都一致对外说家里进了不干净的东西,已叫道士赶走了。

介于婉言醒来的时间太巧合,大相国寺最近香火更加旺盛了许多。当然苏家没忘记弄了个“华佗转世”的牌匾送给那位救命的老大夫,顺便还放了半日鞭炮。虽然孩子们还一个个吃着药,苏家却因婉言成功从鬼门关晃回来显的喜气洋洋。

希言他们各自有各自的朋友圈,朋友生病了自然扎堆来探望。婉言被关在屋子里哪里也不许去,什么也不能看,实在闷的发疯之下让斗地主提前问世了。原本来想留到过年来着。兄妹三人统统不许看书,恰好围在堂屋里打扑克,日子也还算惬意。

学生们都是追捧新鲜的主,看到如此好玩的东西岂肯放过?因天气还不是特别冷,坐在外头也使得,学生们占了回廊和凉亭里的桌子,大呼小叫的玩起斗地主来,只把租书屋弄成了棋牌室。芸娘心情好,看什么都顺眼,只要不是上学时间她也不管,只看着孩子们乐呵。

兄妹三人在屋子里烤着火打牌,也不认真打钱,闲聊的时候还多些。

婉言道:“天气渐冷了,等好些了趁着还没过年,我们出去郊外玩一趟吧。”

“别提了,我看今年过了年,娘娘都未必肯放我们出门。”嫤言接道。

“唉?我还想出去散散心呢!”婉言十分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