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酒趁年华》作者:我想吃肉

文案

颜神佑不满一岁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周围的女人都凶残到了一定境界。所以,她下定决心,一定要以长辈先贤为标榜,要更霸气侧漏一点,不要让长辈的威风在自己这里失传。

首先,把双Q欠费缴上…

其次,多多向前辈先贤学习。

最后,创造凶残新境界!

穿越一回不容易,可不是为了委屈自己当小媳妇儿来的!可是…她是来给人当闺女的,亲爹还怎么看怎么不靠谱。求破。

想写篇爽文来的,总觉得宅斗不止是下药下舌头,女人的舞台应该更宽广一点,我估妄言之,诸位估妄听之。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主角:颜神佑

编辑评价

刚穿越那会儿,颜神佑抓到了一手烂牌。在崇尚世家的氛围里,做了一个暴发户家的小朋友,她还有一个犯了中二病的爹,再往上数,还有个偏心的祖父。幸亏这家里还有靠谱的亲妈、亲奶奶,打起精神向她们学习,甭管在什么年代,都是自己最靠得住。旁观完祖母的手段之后,忽然醍醐灌顶女人不该窝囊的活着,不该做个隐忍的小媳妇儿。颜神佑以此为座右铭,开始了折腾的一生。 本文以幽默轻松的笔触,描写了一组个性鲜明、形象生动的人物,使人读来会心一笑。

第1章 坑爹的处境

有一个唠叨的奶娘,无疑是穿越人士的一件幸事。通过她的嘴巴,你能够知道许多背景资料,从而免去了自己的许多麻烦和危险。哪怕是个胎穿来的,有这么一个介绍背景资料的人物,也是节省了许多时间,可以及早作出应对。

可是听完这位的唠叨之后,本名谭夕、现名还不知道、也许还没有起的某人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没厥过去!

这奶娘年纪并不大,目测着不过是二十来岁,高个头儿,略略有些发福,一身干净整洁的褐色布衣,头发挽起作妇人髻,插着两枚银簪子,圆圆的脸儿,眼睛透亮显出颇为能干的模样。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尖刻的碎嘴婆子,难为她居然这么能说。

奶娘如是说:“他们颜家一窝子的骗子,没见过偏心成这样的父母,什么样的好事旁的儿女都有,独独闪下你们这一房,果然是根基浅薄没教养的人家,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

奶娘又说:“郎君真是荒唐,镇日出去与一群狐朋友狗友鬼混!与那些没规矩不讲究的田舍郎一处厮混,越学越坏!娘子本是他们颜家千求万求来的,他竟然…竟然还出去与那些个贱人一处吃酒!与说亲时说的全不一样,传闻里‘让位与弟’的好名声也是假的。小娘子,你娘不容易,她就只有你这么一个孩子,就指望着你了,你可以好好听你娘的话,要争气,你长大了要有出息,要好好儿地孝敬她啊!”

说这些的时候,奶娘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动作轻柔而小心,显得十分忠心周到。可这嘴里的话,真是句句戳心。

好么,她遇上渣爹了!不对,是她娘遇到了一整个儿的渣婆家了。身为人家闺女,她的处境又能好到哪儿去呢?

谭夕算有点古代常识,知道这“郎君”约摸是说的男主人,代入语境,就是说她这一世的爹。“娘子”自然就是她的生母,“小娘子”估摸就是说的她,她爹姓颜,她自然也姓颜。

通过分析可知,她娘是名媒正娶被“骗”来结婚的大老婆,原本听说丈夫名声很好,拜完天地才发现丈夫不靠谱,想后悔也晚了,现在闺女也就是她都生出来了,更没办法反悔了。她有理由相信,这个“鬼混”不止是喝酒赌钱那么简单,搞不好还要上个青楼啥的。她娘还只有她这么一个闺女,连个儿子都木有!这奶娘应该是她娘这边儿的人,不然不会这么说她爹家。并且,她娘这边儿挺瞧不上她爹这一家的。

好了,现在知道了这些情况,她能做啥?纵有千般本事,也得等她能说话、能走路,有点执行力…再说啊。

认命接受了穿越的事实,都努力调心态,决定做个识时务的种田派了,哪知道家里的人都还没认全,就感受到了生存的不易。谭夕现在最大的希望,就是这奶妈是胡说八道的。不过,在她心里,已经做了出坏的打算了奶娘说的,或许都是真的。

还没过周岁呢,要不要这么早知道这么惨的情况?!再者,光知道了家庭环境,她还不知道现在处在什么朝代!

可一个奶娘,又不是度娘,怎么会事无巨细地介绍呢?想知道,她还有得听呢!

让谭夕最郁闷的是,这位奶娘大约是她娘的忠仆,每天照三餐地给她念叨着“他们颜家没好人”、“你娘不容易,你娘很可怜,你要听话懂事争气孝敬她”、“你爹是个不干正经事的浪荡子,四处拈花惹草,你别理她”,再没多少有用的信息了!总要听她念上几十回上述内容,才能从里面夹杂着听一点有用的信息,比如骂她祖父“你阿公,脚上的泥还没洗干净就开始摆老太公的谱了,打量人不知道他的出身来历呢?没规没矩,真是可笑!”

还有说她伯父的“大郎也是,做人阿爹的不理事,做人兄长的,亲兄弟也不管束管束。还说他明白事理呢,他们颜家可真是好笑。”

谭夕想,这位奶娘说这些的时候,大约是选择性失忆,忘了怀里抱着的这个奶娃也姓颜。这位大姐一点也不觉得身为人家佣人,说主人家上上下下的坏话有什么不对。不但是奶娘,连着谭夕能看得到的、常在屋子里的四个梳着双鬟的丫环,也没一个出声劝的,并且都做出了同仇敌忾这个表情来。

这四个丫环她倒都认得,都是七、八岁的年纪,粉嫩嫩的小姑娘,名儿估摸着是后改的,十分配套整齐的梅、竹、兰、菊,让谭夕总是想起天山童姥家的四胞胎来。穿着一模一样的绿色制服,样式却是直裾。

四人正在活泼的年纪,平日里在谭夕眼前,或曰在奶娘跟前,却都是安静沉默,从不乱说话。这让谭夕分外奇怪,看这调教丫环的手段,可见不是一般人家,一个奶娘却又这般放肆地说主人家的坏话,虽然声音不大,近乎耳语,还颇有些给小主人洗脑的嫌疑到底她妈跟婆家有多大的冤仇?

好容易听了奶娘念了好多日子的经,知道了一些事,也对另一些事情越发觉得看不透,这一天,她被奶娘抱去给她娘来看。就听她娘说:“阿家【1】今日发话,命我们妯娌自与孩儿取名,她便叫神佑吧。”

取了个小名儿,叫神佑。这下好了,名也有了,姓也有了,齐活儿,从此她就是颜神佑了。颜神佑心说,这名字听起来奇怪了一点,倒也应景,自己确实需要一些好运气。

奶娘却又心细,多问一句:“娘子,那两家的小娘子都叫什么呢?”

颜神佑她娘淡淡一笑:“她阿姊名福慧,三房的那个,还想着呢。”

奶娘跟着嘲笑:“且得想半天呢!啧,三娘子上回还闹笑话儿呢,自己的名字都不识得…”

颜神佑竖着耳朵正听这八卦听得入神,难得奶娘这回换了个人来吐槽,她听着颇觉新鲜。就听她娘截口道:“说这些个做什么?名字好与不好的,还须看各人用功。来,把神佑抱来我看看。”

第2章 人造小神童

颜神佑的娘整天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来看闺女的时候并不多,之前几个月,颜神佑都是跟着奶娘一处呆着。当然,还是婴儿的她,最初的几个月是听不清也看不清的,不记得那会儿见多见少。反正吧,自打她能听能看了,就很少见到她娘,只模糊记得一个剪影而已。

然而自这一天起,每日里却硬抽出时间来教育女儿--孩子快八个月了,得开始教说话了。别看平常放心奶娘带着,可统共就生了这么一个宝贝疙瘩,还跟丈夫不睦,自然是要珍重地教育。先前是因为新嫁娘又有诸多麻烦事务,孩子又小,不须教育,这才放开了手去。眼下却是恨不得时刻带在身边,一眨眼就把知道的都会了。教孩子,不止是教她识几个字便算完,还要教她做人的道理,教她处事之道,言传身教、耳濡目染。

颜神佑的娘看起来十分之年轻,以至于颜神佑第一次看清楚她的时候,还以为自己的耳朵没有发育完全听错了。这么个高中生的模样儿,已经是她娘了?结婚生子了?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事实就是如此,颜神佑她娘还就是十五岁嫁人,十六岁生了她,如今她没满周岁,她娘也仅仅十七而已。可不就是青春粉嫩么?可惜,这脸上总带着一抹淡漠,只有在看向女儿的时候才泛起一抹温柔的笑来,那笑,也是淡淡的。

颜神佑打一看清她娘的长相,就大气也不敢出。她娘是个美人儿,长得相当大气,白净的面皮瓜子脸,长长的眉毛,一双凤眼,鼻如悬胆,樱桃小口显得略略丰厚。一头乌鸦鸦的头发挽作个低髻,插几枚钗,也是错落有致,并不是黄烘烘堆满了头,亮闪闪恨不得显出自己有钱。长裙曳地、广袖博带,衣服上虽没什么纹绣,色彩也不那么活泼鲜亮,却是做工精致,完全是工笔画里古代仕女的模子,一举一动,仿佛都带着娴静的气息。特别特别地有正室范儿。

颜神佑一看她的打扮,大约能判断出来,这年代,如果是她晓得的历史的话,当在秦汉之后、隋唐之前。如果是架空,那就只好等着科普了,不过估计也是差不多的年份。比如这一身衣裳,就是曲裾,那照常理推测,年代就不会太晚。

她娘出身不简单,在扛住了奶娘的废话洗脑之后,颜神佑好不颜易在她的话里找出了她娘的出身名门姜氏。果然是教养得很好,举止有度,连声音都温柔得恰到好处:“大娘今天有没有淘气?来,我看看。”说着就伸手抱了颜神佑去。

颜神佑被她这把声音钻进耳朵里,只觉浑身舒爽,好像连加了七天班,被拉去泡温泉一般,泡得每一个细胞都会展开了,魂儿都飞到头顶差点没回来,口水几乎要流了出来。心说,这长得可真美啊!求长得像娘!

家里有这样的美人,老公怎么能值得出去鬼混呢?真是有眼无珠!颜神佑对她爹的头一个评价就是没有审美。然后扬起一抹笑来,试图安慰这个在她心里还是未成年人的娘。

乳母在一旁笑道:“娘子看,小娘子笑了。”

姜氏也笑道:“好好。来,你叫娘,叫娘--”

乳母也在一旁撺掇着让她叫,还说:“娘子放心,奴婢每天教小娘子,小娘子这般聪明,必能学会的。”

姜氏脸上的笑淡了下来:“要是不能聪明到极点,我倒宁愿她笨些个,免得不上不下的,看事儿看得明白,却又没有破解之策,不过徒增烦恼。倒不如什么都看不明白。”

颜神佑怔了一下,听这意思,眼下难处还不小?扁扁嘴,挣扎了一下手脚吸引了注意力,努力试着发音,也不过发出些个“咿咿呀呀”,听着完全不像。姜氏听着女儿稚嫩的声音,才重新笑了起来,颇觉快慰。

不可否认,是人都有点颜控,颜神佑也不例外,尤其美人是自己亲娘的时候,连同性相斥的手续都免了,只求亲娘的基因霸气一点,能覆盖她那位至今没有印象的爹的基因。每日里见这美人娘在自己面前温言相劝,教她说话,颜神佑也忍不住努力向上。

她想明白了,从奶娘的态度来看,这颜家,就是她家,真不太好混,其他人还没见着,可就冲这十天半个月没见着一回的待遇,就知道各方的立场了。这屋里的这些个人,就是她的盟友了。阿弥陀佛,我党工作一大方针: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虽然亲娘的理论听起来有一定的道理,只不过处在这么个环境下,她还是想表现得优秀一点,这样话语权才能多一点。要不然到时候落个呆呆笨笨的名声,指不定就叫这家人仨瓜俩枣地给卖了。傻人有傻福这种事情,她是不敢直白地理解的。她一直觉得,这个“傻”才不是真傻,应该是“大智若愚”才对。人的生存空间都是自己争取来的,扮猪吃老虎神马的,也先得是个“扮”的才行。

这么想着,她就越发的努力,毕竟住进了个没喝孟婆汤的灵魂,不出几日,她已经能够发出像模像样的“娘”了。至于“爹”她是一直没见着,印象里家里还有其他的人,这几日也都没见过。所以这些称呼,她都没有练习,只在心里默默念了一回。不敢说出声来,怕与本地的称呼不相匹配而惹出麻烦。

在姜氏又一次逗她的时候,颜神佑也相当不客气地大声说:“娘!”

姜氏十分惊喜,额头抵着额头地道:“你再叫一个,再叫一个。”

颜神佑从善如流:“娘娘娘娘…凉凉…”喊得次数太多,走音儿了。

奶娘开心地道:“我就说,咱们小娘子是最聪明的,这家一辈儿三个小娘子,就咱们小娘子最出挑。”

姜氏的脸色黯淡了下来:“出挑又如何?谁叫她不走运投生到我这里来了呢?再出挑,没个出挑的父亲,以后…也…罢罢,她总还有我为她打算。阿圆,你来…”

奶娘阿圆附耳过去,听姜氏吩咐了几句,连连点头:“您放心,我一定传出去。还要多教小娘子几句话才好。”

姜氏道:“我省得,”一面看向女儿,“你乖,要好好学,明白吗?”

颜神佑当时不明白,一刻钟以后就明白了这位虎妈在教没满周岁的小朋友背古诗!颜神佑想,学就学吧,公私两便,大家双赢,也练得认真。姜氏嗓子好听,用一种特别的调子念出来,入耳别有一番风味。

颜神佑内心略复杂,姜氏念的这些个诗听起来都很美,就是一句熟悉的都没听过,卧槽!这不会是架空了吧?这不坑爹呢吗?两眼一抹黑,啥剧情都不知道了!一般在她这种情况下,她跟她娘两个明显属于失意群体,想翻身,那得是站队站对了,才能有前途有希望,现在她什么都不知道了,这要怎么改变困境?靠磨的吗?你想磨,还得别人给你磨。

颜神佑特别忐忑地背着诗,说来也怪,也许是年纪小的缘故,她觉得这回的脑子比上回还要好使那么一点,背东西特顺溜特快,几乎是听一遍就能记下来了,剩下来的不过是练习发音而已。登时大喜,穿越一回还能掉落“过目不忘”技能吗?必须善加利用!

姜氏却分外仔细,一日听女儿的声音,忽然说:“阿圆,别总逗她说话,休要累着了嗓子,得不偿失。”

颜神佑一怔,她自己都不太注意这事儿来的…

不几日,整个颜家上下都传遍了,二房的小娘子,堂姐妹里排行第二的小二娘,她是个八个月就会说话的“神童”!八个月会说话并不算特别稀奇,颜神佑特别难得的地方不仅在于会说话,她不是只会一两个词,是能说出许多字词,还能说些短句了。仿佛“三年不鸣,一鸣惊人”的神鸟,端的是灵异。

在“会说话”后不久的一天上午,姜氏不在,以颜神佑的经验,她大约是去给婆婆立规矩兼处理自己一房的家务去了,颜神佑就跟着阿圆念书。出乎意料的,阿圆文化水平还不低,一句一句地念诗给颜神佑听。

阿圆念不一会儿,两个穿着深蓝衣裳、十四五岁的丫环过来了:“老夫人听说小娘子会说话了,要看看呢。二娘子使我们来招呼一声儿,阿姐给小娘子包严实些,快些抱过去罢。”

阿圆却是个仔细的人,多问了一句:“都有谁在老夫人跟前呢?”

小丫环答得也爽快,一个圆脸儿的答应道:“三房的三位娘子,还有咱们家出门子的大娘,今日也回来看老夫人呢。”

阿圆也回一个笑:“有劳。”说着,就动手把颜神佑给包了起来,又对颜神佑配的几个小丫环道:“阿兰阿菊随我一道去吧。”她这也是留了个心眼儿,万一有个什么传话跑腿的活计,还是自己的人用起来放心。

收拾妥当,一行数人往正房里走去。

暮春的阳光照在身上暖暖的,阿圆却很仔细,不令阳光直照到婴儿的眼睛,一手抱着,一手护着,十分地上心。

正房并不很远,不多时也便到了。还没踏进房门,就听到有人说:“来了来了。”到了屋里,颜神佑一时不能适应光线,闭了闭眼,还觉得眼冒金星。阿圆已经抱着她上去请安了,也不是跪,就是福一福:“小娘子请老夫人安。”

老夫人似乎心情不错,道:“把孩子抱来我看看。”

颜神佑心说,这声音听起来也不很老呐!联系她娘的年龄,再推断一下,这位“老夫人”,确实不会很年老。抬头一看,可不是,头发只在两鬓略有几根银丝,乍一看几乎要忽略了过去,一身深紫的曲裾,又罩一件绛红的外袍。“老夫人”的面相看起来颇为庄严,跟姜氏一样,很有正室的范儿。

就听老夫人说:“都会说什么啦?”说着就把颜神佑给抱了过去。阿圆从一旁道:“会叫阿娘了,也会念几句诗。”

这时候就听到一把清脆的声音笑道:“是啊,快来叫我们听听,也好开开眼。八个月会说话的神童,我们还没见过呢。也不知怎么的,我们家的那个到现在也不会说,大嫂家的福慧也是不开口,独就二嫂的闺女会说话儿。”

第3章 亲爹不及格

颜神佑扭着个头一看,就看到老夫人右手边第二个、姜氏下首一个穿着大红衣裳、发髻高高的年轻女孩子在那儿笑着说话呢。这人长得与在座的都不太一样,不是说不漂亮,也是个美人儿,小巧的鼻子、尖尖的下巴,可无论怎么看,就觉得气场跟旁人不太一样。说是女孩子,是指年龄,其实也是梳着妇人髻了,颜神佑看她坐的地方,大概就知道,这就是她三婶了。至于姓名,待考。

颜神佑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除了姜氏,其他人的衣服,包括老夫人,都挺喜庆的。比如说眼前这个,再比如说老夫人左手头一个一身浅紫、左手第二个一身鹅黄,老夫人都是绛红外袍,独姜氏一身月白。发型也是,旁人都是高髻,姜氏乃是矮髻,一抬眼,老夫人这个头发还戴了个假髻,好显得头发多些。再观察一下,其他人头上的,似乎也有假髻,就姜氏没有。

真是奇也怪哉!

正想着呢,就听那浅紫衣裳的开口了:“我家那个,却是我口拙,教不大好,回去也好加紧教一教才是。”她也不过二十来岁年纪显得十分年轻,给颜神佑的感觉跟姜氏颇像。颜神佑一猜,就猜着这是她伯母。同样不知姓名。

那大红衣裳的笑道:“我平素也没少教她,怎地还是不开口呢?她比她二姐不过小十几天,怎地就不能够了呢?要说起来,这八个月会说话的,确实少见,咱们这侄女儿,与旁个人都不一样。”

那鹅黄衣裳的也笑了:“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儿,话都叫你这做娘的说了,她可不就没得说了么?你要不少说两句试试?总是不至于坏事的。”不用说了,这是颜神佑的姑妈。

颜神佑被老夫人抱着,就听着底下唇枪舌箭的,心说,我娘人缘儿不坏啊!倒是这三婶儿,仿佛不被待见,怎么我那便宜爹倒被阿圆奶娘骂得狗血淋头了呢?

颜神佑一边尖起耳朵偷听,一边走着神儿,越发弄不明白这家里的生存形态了。要说这三婶儿讨人厌受排斥吧,可三婶儿是一点儿也不见避让,哪怕婆婆在上头坐着,还是抢着说话。要说姜氏人缘好,有人为她出头吧,可看姜氏的这身打扮又不像受崇敬的样子。

颜神佑自己知道,姜氏的生活是极精致的,她亲耳听到的,姜氏昨天还说:“将入夏了,要换新香来。”别说是姜氏自己了,就是阿圆,乃至于梅、兰、竹、菊几个,都是识字的人。反观颜神佑她三婶儿,是被阿圆公然嘲笑不识字的。

这一家子,里里外外的,都透着古怪。

就在这个时候,老夫人发话了,还是对着她说的:“阿囡,叫阿婆。阿婆”

颜神佑这货如今说话是毫无压力,张口就来:“阿、阿,波…婆。”稍一调整,她就比较标准地发音了。她一开口,一屋子都安静了下来,浅紫衣裳的大房娘子笑道:“这说得可真好。”老夫人也比较满意,含蓄地对姜氏点一点头:“你做得很好。”

姜氏欠一欠身。

颜神佑这会儿才发现,姑嫂几人都坐着个凳子不像凳子,椅子不像椅子的方块疙瘩上,独老夫人坐榻,几个女人还不是垂着腿坐,而是把这坐具当成席子样的坐法。再一想,家里的家俱,也是以矮的居多,对自己处的背景便有了更深一点的认识。至于其他方面,待考。

鹅黄衣裳的女孩子长得有些像老夫人,只是眉宇间更活泼一些,下了坐的被称为“秤”的坐具,凑到了老夫人的跟前,拿一根手指头轻轻抵着颜神佑的小下巴,让她叫姑妈。颜神佑保持着从善如流的优良品质,叫得特别欢实。姑妈开心了,连说:“真好真好。”

姜氏心里舒坦,面上却并不很带出来,眼角一看坐在她下手的弟妹,唇角却勾出一抹冷笑来。从头至尾,她都没与这位弟妹搭过一句话。那厢里,大嫂柴氏却与三弟妹赵氏略说了两句:“要换香了,你们准备了没有?”

柴氏与姜氏都算是世家出身,妯娌三人里,独这赵氏的父亲却是刚刚有了些军功得以封侯的人家。虽也算有钱有权,然而生活的细节却还是没办法注意得到。赵氏脸上一红,旋即顺竿儿爬:“还要请阿嫂疼我一回。”

老夫人年纪也不很大,四十来岁模样,耳朵却很好使,也发话:“阿柴与阿赵合些香罢。”柴氏答应了。

赵氏也笑着应了,肚里却不甚开怀,她想的却是讨个方子,哪知婆婆与大嫂是宁愿与她香料,也不肯与她方子,她又以不敢开口来要。她自打过门儿,是想与妯娌们一较长短的,哪知道除开自觉得颜色比旁人好,丈夫比二叔争气,余者都不如人,便起了偷师的主意。

这二嫂也不是吃素的主儿,她仗着公婆偏疼她这一房,撒着娇儿地管姜氏讨过一回合香的方子。哪知姜氏当面儿说回去找找,叫她不用担心。转天就递话儿回家,第二天姜氏的哥哥就带着人往赵氏娘家去,道是赵氏管姜氏要秘方,这是娘家带来的,她出嫁女不敢自专,回家问娘家人。姜家便要问问,赵家是个什么章程“府上也不是烧不起香的人家,怎地叫出嫁的闺女四处讨要?”

赵氏的父亲与公爹是一道升上来的同僚,关系原就好,同是阿圆口里说的“腿上的泥还没洗干净”的暴发户,相当有土鳖的气息,当时气得要命。回家就派人把闺女接了回来一套骂,转手送了一箱子的香料给闺女烧。当时就成了京城的笑柄,赵氏臊得三个月没敢出门儿。她哪是缺香料呢?

打那之后,赵氏对姜氏就多了几分忌惮提防。心里却又鄙薄姜氏,以其小气,又以其丈夫无能,不如自己丈夫,“也就只有这些旧家的破烂规矩能赢人了”。

老夫人听了这些个,依旧不动声色,却把颜神佑递给女儿抱着:“你仔细些儿抱,”却又问姜氏,“你父亲周年忌,我仿佛记得就在这几日了?”

姜氏原坐回去了,又下地欠身道:“是。”

颜神佑在她姑妈怀里一扭头,恍然大悟:原来如此,这是带着孝,所以才与旁人不一样呢!

老夫人沉着脸道:“使人唤二郎回来,这几日都不令他出门!到了后日,你们径从这家里过去!”

姜氏低声又应了一声:“是。”

赵氏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想再说什么,思及这大姑子还在眼前,丈夫又叮嘱过大姑子与丈夫不睦,恐说出去的话被她这出嫁了的娇客堵回来,又忍下了。

拜老夫人一句话所赐,颜神佑才正经八百儿地见了一回她这一世的亲爹。

颜神佑的爹也很年轻,看着也就是个高中生的年纪,长得却是真心好看,好看到颜神佑觉得如果长得像爹,也不是件坏事儿。颜神佑的爹名叫颜肃之,与妻子姜氏同龄,生得面如傅粉、唇若涂朱,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眉心正中一颗红痣,仿佛是朱砂点就一般。颀长的身材套在一件大袖宽腰带的曲裾里,腰收得极细,袖子却几要拖到地上,颇有几分风流倜傥的味道。

她不知道自己懵懂的时候见没见过这个少年,可自打她能看清楚东西了,印象里就没有这么个人。现在大家告诉他,这个桃花眼儿是她亲爹,可真是…意料之中啊!

看那桃花眼儿,看那薄嘴唇儿,看那一抹笑,怎么看怎么透着邪性。看起来就像是个三心二意的主儿,再加上几个月都能在闺女醒的时候来看一眼,颜神佑觉得,奶娘是真的没冤枉他!

这一位说话也够有趣的:“时候到了叫我。”

姜氏眉毛都没动一根:“嗯。”

颜肃之浑不在意,正眼都没给老婆一个,倒是给了闺女一个眼神儿:“会说话啦?”说完,也不逗闺女叫她喊声爹,一甩袖儿,他抬脚又走了。留下颜神佑目瞪口呆:这都什么人呐?重男轻女?娶了仇人的闺女当老婆?别有真爱?这到底是唱的哪一出啊?

颜爹肃之,在闺女这里的第一印象,不及格。

再看姜氏,颜肃之一出门儿,她就气得双手发抖,好险没厥过去!抖了一阵儿,把颜神佑抱到怀里,不多会儿,就把颜神佑那新换的小褂儿哭湿了。往日里阿圆话最多、骂颜肃之骂得最狠,此时却不多言,一句坏话也不说,等姜氏哭了一会儿,才说:“小娘子衣裳湿了,我给换一件去。”

姜氏眼睛红红的,脸上犹带泪痕:“我来。”

一面给颜神佑换了衣裳,阿圆已经与姜氏身边的婢女交换了一个眼色,婢女头儿叫阿方,与阿圆却是同期,两人很有默契。一个眼色下去,阿圆只管引着姜氏说颜神佑:“多懂事儿啊,不哭不闹的。”阿方已悄悄下去使人兑了热水,来给姜氏洗脸。

姜氏本就年轻,又在父孝里,并没有傅粉,擦一把脸,又敷一敷眼睛便可。洗完了脸,又要当成没事儿人一样,继续教闺女数数儿。

颜神佑是打的搏一个“聪慧”的名声的主意,不是她不孝,实在是这个爹一副很靠不住的样子,她恐怕得自己拼,装死是不行的,必须闹腾。她又想令姜氏宽心,是以姜氏一教,她就装成“学会”了。

第4章 周年祭见闻

生了个聪慧的女儿,是姜氏婚后生活的一大慰藉,有这么个小东西在身边,听到她软糯糯的声音,姜氏便觉得,这以后的日子也没这么难熬了。哪怕丈夫不靠谱儿,好歹自己也算是有个依靠了。至如再生一个儿子这样的事儿,她一时半会儿,是不肯去想了。

一转眼,姜氏父亲的周年忌便到了。姜氏是出嫁女,不须守三年孝,然这一日,却是必得携着夫、女回娘家的。此时姜氏便不免要庆幸,婆婆虽是偏心,面儿上的礼数还是周到的,硬是压着颜肃之往姜家去了。

姜家与颜家一样,都在京城。是个不大不小的世家,虽不如几个一等的门第那般耀眼,却也是世人羡慕的所在,尤其是在二十余年前那一场“丙寅之乱”之后,姜家的名望日隆。与之相反,颜家却是在颜肃之他爹那一代才发家的,真真正正的土包子。还是土包子里,最让人看不起的行伍出身。

就这么两家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的人家,偏偏就结了亲,看着还是颜肃之这货意见比较大。明明这世道,土包子家是争着娶世家女的。当年“丙寅之乱”,事发在丙寅年,乱军入城,一件顶要紧的事,便是搜罗这些世家女子,用以改良血统、充门面,可见其抢手。如今没有兵乱了,世家女却不能够靠抢得来了。

到得姜家,姜氏自往后面,与母亲、嫂子、姐妹们一处说话。

男人们在前堂里,几案已设。姜氏的姐姐嫁与太府寺卿蒋融的儿子蒋溪,这一对儿却是门当户对的世家子娶了世家女。今天这样的日子,蒋溪自然也来了。一看颜肃之衣裳是穿对了,人却没个正形儿,脸上虽不说是嬉笑,却也不那么悲伤肃穆,忍不住便想借着玩笑话来敲打一下这妹夫。连襟之间说话,总比大小舅子挑理儿要好。岳父的周年忌,最好是一顺到底,不要生出什么故事来。

哪知蒋溪将将抬脚,便叫大舅子姜戎一把按住了,蒋溪一回头,正看到姜戎苦笑着摇了摇头。蒋溪只得回了个无奈的笑影儿,心说,这叫什么事儿呢?不由更鄙视地看了颜肃之一眼。哪怕你爹算是救过岳父家的命,你一土包子能娶这样的好媳妇儿也是两不相欠了,你这摆脸子给谁看呢?

当年的“丙寅之乱”,也是前朝到了末帝时气数尽了,引得天下逐鹿,不幸叫一班兵痞先入了京,一向养尊处优的世家颇吃了些苦头。姜家亦然。旁人家里,也有武装起家丁来抵抗成功的,也有先期出逃的,然而更多是许多人家由于优雅惯了,武备下降谁个住在京城里,会时刻想着有人破门而入呢被叛军勒令交出子女的。

姜家虽然不是当时一等的门第,却也颇为自傲,很有一点节操。乱兵登门之日,姜戎的叔叔带着家丁在正门口儿拦着,没拦住,还被打伤了,不几日便不治而亡。乱兵正门,正堂之上便高悬着三个年轻女子皆是姜戎之姑母。叛军当时也傻了眼儿了,迷迷瞪瞪去向上峰请命。一来一往,待上头发令,没女儿便要他家拿媳妇儿抵数,家里的女眷都要上吊时,救兵来了。

领兵的便是颜肃之的父亲,颜肃之的父亲随着今上的父亲混,次后跟着今上混。待先帝登基,便做到了右将军。今上即位,他又做到了车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开国县公。

就算这样,依旧是大家瞧不上眼的没家教的土包子一只。然而凭着这救援之恩,颜肃之的母亲楚氏夫人为儿子朝姜家提亲的时候,姜家也不得不答应。只是蒋溪十分不解,就算是有恩情在,将个庶出之女嫁与颜肃之也是绰绰有余了,为何将岳母所出的三娘嫁与了?

蒋溪数次与妻子抱怨:“真是奇也怪哉!纵使颜家子少有好学之名,如今又将荫职让与其弟,也不至于…”蒋妻姜氏却是死咬着牙,一个字也不肯透露,反而皱着眉道:“我也觉得奇怪呢。”

夫妻两个都作不明之状,蒋溪是真不知道,只好自己猜,大姜氏却是相当明白的。拦着蒋溪的姜戎,也是相当明白的。蒋溪自己,却也知道一点情报,自己胡乱猜着。比如,开始听着不是姐妹里行三的这个,而行二的那个说给的颜肃之,临了却改了这一位。然而岳父家的事情,他也不好打听得太多,只暗下嘀咕罢了。

姜戎满肚子的苦水倒不出来,虽然“丙寅之乱”为姜家带来了足够的声望,可作为姜家的男人,还没有软到只知道拿女人的“贞洁”说事的男人,他的祖父在死了三个女儿之后,是自觉无颜见人的。便将长孙的名字,便由姜容改为姜戎,偏偏叫他习个武,不去搏什么清名。姜戎借着名声的东风,做到了校尉,又出了妹妹的事情,爹又死了,只得丁忧在家。

虽是走了武官的路子,他却是个细致人,想得也多,并不一味的埋怨旁人,也有点觉得是自家刺激了颜肃之,将好好一个名声极好的上进青年,给弄成眼下这副纨绔样子!天地良心,他们家可没有过于挑剔的意思,否则,也不至于拿个嫡出的来顶了庶出的坑了。

姜家肯将女儿嫁与土包子的颜家,固有救命之恩,也是看在颜氏兄弟上进、名声极好的份儿上。嫁个庶女,正如蒋溪所想,也不算委屈了颜家的没这份情,颜家想与姜家攀亲,那是妄想,姜家女儿是宁愿烂在家里,也不会随便就这么嫁个暴发户的。

事情就出在姜戎的庶妹身上了。

姜戎的爹也许是叫那一场变乱吓着的,原本便不十分出挑的人,越发沉寂,颜家登门提亲,他一寻思,便也答应了。点的是庶出的次女。这女儿也是养在嫡母跟前的,事后姜家人都说,光养在嫡母跟前还不能觉得是一劳永逸了的,这庶出的有时候还真是血统心性有问题。哪怕所有庶出的孩子,只要家族承认了的,都算在正室名下,只管正室叫娘,生母顶天了被叫一声“阿姨”【1】。

这个结论未免有失偏颇,然而姜家人却是从上到下都信了的。盖因这位二娘生性好强,听说是嫁与个“寒门”便不乐意,待听得说是颜肃之自请将刚刚拿到手的实缺的任命让给了三弟颜平之,益发不喜。将要登车发嫁前一天,她忽然就得了急症。喜宴都摆了出来了,她这早不病晚不病的,偏偏这会儿病了,姜家原本也是有心结这门亲事的,实做不出拿个病人抬到人家家里的事情,这不是结仇么?

不得不拿嫡出的三娘顶缸代嫁,姜家第三女,便是颜神佑的亲娘。

颜神佑她二姨病了几日,等三妹妹回门之后,她又好了,能吃能睡,还能哼唧两声,表示自己体弱。姜戎是个仔细的人,姜戎的母亲便出自蒋家,也不是个无能的主母,便觉出这里面不对来了。尤其是蒋氏,到将近四十岁上,才生出这么个小女儿来,转眼叫庶女给坑了。这二娘,不是有意的,那也是有意的!

姜戎更实干,他本就是个细致人,更兼这妹妹病得日子委实太巧,且知道先前有人办过这样的事儿。唤了大夫来,仔细问了病症,又拿了二娘身旁服侍之人,晓得她竟然连着数日睡觉“蹬了被子”,又将室内降温的冰块拿来一气吞食。便知内里有鬼,登时气了个倒仰!他原想着,只是胡乱疑上一疑,若是冤枉了二妹,便与她赔罪,哪知猜测的竟是真的!

这事儿,若是颜肃之与姜氏过得好了呢,也能勉强熄了姜戎的怒火,问题是颜肃之他不开心。哪怕拿了个正品代替盗版,他也不开心。姜戎十分理解,换了谁,将要过门儿了媳妇儿叫换了,还说原来的“病了”,那心里也不会舒坦。尤其颜肃之正在这气性大的年纪,一点子小事儿,旁人不觉得,他自己便当成了大事。何况娶妻并不是一件小事。

当然,姜戎也觉得颜肃之过于小气,不是赔了你一个更好的了吗?

可说穿了,还是姜家不对。是以姜家固然是要为女儿出头,却少有直接找上颜肃之的,姜戎也只好拿着挤兑他妹子的赵氏出个气儿。便是今日,颜肃之颇有不敬亡人之嫌,姜戎也忍了。只恐不知道何处刺激了颜肃之,让他叫嚷起来,说什么代嫁之事,那姜家的颜面也就别要了。

想到这里,姜戎肚里又把他那平素评价不低,也是疼了十几年的庶妹骂了个底儿朝天!

眼下妹妹这情况,他突然就明白了当年祖父的心情,连妹妹都保不住,只能看着干着急。真是恨不得自己死了算了。

女人堆里,也在骂着那个“不识大体”的姑娘。

还是姜氏,看着满堂的亲眷,也不好说与丈夫过得不好,只拿着女儿逗趣儿,叫颜神佑来回来地叫人。颜神佑觉着,这外祖家的女眷们相处,竟比自己家女眷们情真意切。

她祖母跟前,也就姑妈比较随性,其他的人无不是绷着。姜家这里,母女婆媳却是其乐融融的。她舅母范氏看起来比伯母还要大几岁约摸着有近三十岁的样子,外祖母看起来也比祖母年老一些儿。又有大姨母、二舅母、三舅母等都在,一齐围着她,只说她的好话。

姜氏却将眼睛一扫,答完了母亲蒋氏:“过得如何?”的问题之后,反问:“怎地不见二姊?阿爹周年,她不好不出来的。”

蒋氏一声冷笑,范氏代答道:“二娘一向体弱,将养着呢。且出不来呢。”

二舅母尤氏更是直白,偏要温柔地叹气:“自个儿成亲都病得不能出门子,要你代嫁,亲生父亲的葬礼啊、周年啊,不出来,想也没人说了。我真是为她发愁呢,这年纪轻轻的,就三灾六病的,可怎么好呢?”

三舅母周氏也幽幽地道:“也罢,家里也不缺这口吃的,养她到死也养得起。”

颜神佑打了个小喷嚏!蒋氏连忙看了过来:“哎哟,我的囡囡,这是怎么了?凉着了吗?死鬼都死了一年了,还带着凉气儿吓人呐?!老东西!”

她是有理由埋怨的,要不是丈夫生了这么个庶女,何至于坑了她闺女呢?尤氏连忙捂住了嘴巴,蒋氏抱着外孙女儿安抚道:“不干你事,不怪你,都是老东西闹的!”

颜神佑那素未谋面的外公,一日之内躺了无数次枪,皆因老妻的怨怼。也是他性子偏软,不得不拿了三女顶了次女的缸儿之后,想赶紧将次女嫁了,否则妹妹嫁了姐姐还在家里,听起来也不好听。姜氏女自有了贞烈之名,便是不愁嫁的,病弱又怎么了?名声好就行!

蒋氏与姜戎,一个发妻、一个承嗣之子是都不答应,必要将这“病弱”的女孩儿留家里养着,不令出去祸害别人家。姜父从来绵软,老婆儿子跟着翻白眼,次女又娇滴滴地哭泣请罪,弄得他左右为难。后听说三女在夫家与丈夫过得不好,丈夫颇有微词,他又为闺女担心。不出几月,竟活活把自己愁死了!

他这一死,家业自然是嫡长子姜戎擎了去,二娘便一直“病弱”着了。

反正,姜家养得起。

作者有话要说:【1】阿姨,在很长一段时期里,是对庶母的称呼。

第5章 陈年旧事一

姜氏听了母亲与嫂子们的话,想说什么,又止住了。还是她亲姐姐跟妹妹说话比较直接,一边唇角一撇,对她道:“你就是太好心了,这样生出异心来的人,是留不得、嫁不得的。”

颜神佑又想打喷嚏了,她一定是脑抽了,才觉得这一家子很温馨!

其实这一家还是很温馨的,至少,在坐的都是蒋氏的嫡氏,感情上天然相近。且都是世家之女,想法自然比较贴近。此时的世家,虽然矫情得令人发止,却还没到除了矫情什么都不会的境地。既然大姜氏将话挑开了,其他人也就不打机锋了,个个说得直白了起来。

范氏温言对姜氏解释道:“不然能怎么样呢?生做这家的女儿,锦衣玉食、使奴唤婢,既享了这福,就要担这事儿,岂有什么好事都占了的理儿?你能忍得的事,她偏不能呢?她这是生了外心了,跟家里不一心,要她何用来?便是依了她,将她嫁了出去,她心里也没有娘家。”

范氏的父亲官至司徒,她的母亲姓米,乃是米老丞相的爱女,范氏与米氏同为世家,眼下算得上一等。姜戎能娶到范氏,也是因姜家在“丙寅之乱”里吊死了三个女儿的缘故。风气正得很!世上有不少世家,却是舍不得这么做的,待到平乱之后,有些个是悄没声儿地把女儿接回来,另许人自然不会嫁得太好,多半悄悄远远送走。有些个干脆是不承认有这么个女儿被抢了去,弄得许多与蒋氏同龄的女子下场凄惨。

范氏嫁后,便时刻以各种礼法规矩约束自己,又以家族为荣,且是宗妇,自然是要全局考虑的。

大姜氏亦是嫁与嗣子的宗妇,接着道:“这是给后人立法呢,要是人人都学她的样儿,这家就要散了。那样的人,用着你的时候,当你是家人,一旦有个什么事儿,她能拿你垫脚,这样的亲人,要来何用?嫁了出去,到了婆家还是这般,处处占着便宜,岂不是坏了家里名声,还要为家里结仇?且她心里生了嫌隙,又存了这不良的心思,日后拿这等心机来对付家里,呵呵…”

颜神佑听到这“网友最讨厌词汇”不由头皮一紧,心说,MD!你们牛!有这么一帮子的亲眷,颜神佑忽然觉得自己真是图样图森破!这世道,她且有得学了呢。

没想到的是,更牛的是蒋氏,她老人家神补刀了一句:“你们年轻不知道,三娘婆母,娘家不是也病死了一个才议婚便病了的么?”

【?!不是吧?还有更狗血的?】颜神佑的小耳朵又竖了起来,眼睛也瞪得溜圆,显得有点滑稽有点可爱。蒋氏伸手摸摸她的头顶,给她顺顺头发:“瞧她,跟听得明白似的。”

姜氏硬等着蒋氏逗完她闺女,才说:“明不明白的,我都说与她听,听多了,自然就明白了。拜师授业要择日子,学做人的道理,哪里还等得及择日呢?”

蒋氏露出一个欣慰的笑来,她亦梳着矮髻,显得分外慈祥:“当年先帝受禅,为合诸将、世家,与各家说亲来的。也是咱们家的运道,不知是好还是坏,你的姑母们都…亲事是结不成了的,旁人家里却是不同的。楚家名门,女婿的外祖也是能臣,自然是要表示一二的。他家里运道倒好,去了的楚太尉便是你婆母的父亲,家中仆从部曲甚众,护着一家人逃出京里,并未遭劫。

只是颜氏子委实粗陋,便议将一庶女嫁与他。颜车骑(颜肃之父,官至车骑将军)彼时虽是粗鄙些,却也少年得志,官在高位。并不算是十分辱没于她,想来哪家祖上不是从一介白丁熬起来的?哪知,呵呵,这人呐,最怕自作聪明,将旁人当成了傻子。她便做了与二娘一样的事,她的亲父亲也没什么,先帝在上头看着呢,只得将你婆母许与女婿的爹了。回来不出三个月,楚家就病死了个姑娘。这还是亲爹的处置呢!”要不是有这么个先例,蒋氏与姜戎处置起二娘来,也不至于这么干脆果断,总要想一想究竟该怎么办才好。如今有了成例,照做便是。

三舅母周氏这时候也添了一句:“她若有事,家里自然护持,家中有事,自然要她效力。只想着从家里占着好处,金尊玉贵地供着,又一丝委屈也不想受,什么受罪的活计都是旁人的,活该旁人受累供奉她,”说着一声嗤笑,“便是天子,也是不能够的!”

她与范氏的表妹是同族。米老丞相有两女,一嫁与范家、一嫁与周家,范司徒的女儿与姜戎年纪相仿,嫁着了。周司空的女儿不幸早早嫁了,便抢着把侄女儿嫁到了姜家来。这一位周氏的堂姐得管范氏的亲姨妈叫一声伯母,算来大家都是亲戚。便是姜氏的姐姐,嫁的也是母亲蒋氏的同族亲戚家里,只是辈份儿略有些错,从蒋氏这里算,大姜氏还要矮上丈夫蒋溪一辈儿。可在这讲求血统的年代里,血统比辈份儿要重要。【1】

二舅母尤氏也说:“正是这个道理。”

姜氏默然,颜神佑也默。【真是没人权呐!】颜神佑开始为自己的未来发愁,可是细想一想,又居然觉得…这几位说的似乎还有一点点道理的样子。反抗不起来吗?真的要接受吗?照她爹那不靠谱的样儿,怕是护不了妻儿的。现在要肿么破?

这时候的颜神佑一点也没注意到,她外婆在说她祖父的坏话,对于素未谋面、也没听人说过他好话的祖父,她还真是没多少在意的。

姜氏也只说:“原来如此。”

蒋氏叹道:“我原不与你说,是想着你婆母在那家里苦熬这些年,竟是渐入佳境,是很有些门道手段的,你若知道了她的许多阴私事,露出来了反而不好。不如尊敬公婆,少犯口舌,只消女婿与你好生过活,咱们只推不知便是。哪知…便是不说,你也…总是苦了我儿了。”

姜氏便再也忍不住,扑入了蒋氏怀里,母女两个抱着颜神佑一通哭,哭得颜神佑心神不宁。底下范氏与尤氏、大姜等人抱做一团,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倒真像是在做周年、怀念先人的模样了。

好容易,彼此收了泪,蒋氏又叮嘱女儿:“看你婆母,比你那时还艰难呢,庶子也认了,对你那三小叔子比对她亲儿子都好,这也没耽误了你大伯子上进,京中谁人不夸她贤惠、有福报来?咱家虽不怕事,却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能与女婿过好,还是过罢。女婿自幼年起,便是有名的好脾气、肯用功,如今不过是转不过弯儿来罢了。”

蒋氏此言,也是有依据的,颜肃之自幼爹不疼娘不爱的,都偏护着庶弟颜平之。有个亲哥哥,却又肩负着许多责任,也是板着脸儿训他。他好容易读了书,倒是肯听先生的话,颇为用功。学得好了,不见父亲夸他,他也不恼,只当自己不够好,命他将实职让与庶弟,他也上表让了。哪知临门一脚,亲事上出了故事,戳了他的雷点,把他点爆了,从此在堕落的大道上一道狂奔不回头。

这些,是姜氏大约不太了解的内情,里面又涉及到了颜家一些被压到角落里、并不能提的旧事。

蒋氏暗下决心,往日里觉得不好与女儿说其婆家阴私不好,原本便是低嫁,若是因此而骄人,只怕与婆家更难平易相处。一个处不好,纵使能离婚,到底是女儿吃亏。如今却是必得趁着女儿回家的机会,多留她一留,说上一说,使女儿手里有些底牌,也好从容斡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