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氏哽咽道:“您说的我都明白…”

一旁伺候着的阿圆却听不得了,扑通一跪:“老夫人,您帮帮娘子罢,那家里,乱呐!那位老夫人,亲生的不疼,却偏向那小妇养的,要挣贤名儿。”

姜氏待要呵斥,蒋氏已问了:“究竟怎么一回事儿?”

阿圆道:“娘子不让说,怕家里担心,可如今将有两年了…”

有些时候,身为人家仆妇佣人,想做到一个合格的、贴心的、受重用的、难被替代又与主人感情很好的地步,就得代主人说出她/他不方便说的话。阿圆便是这样一位忠仆,否则姜氏也不至于把眼珠子一般的女儿交她来照顾了。阿圆自姜氏在娘家起,便是她的贴身仆人,配了人,做为陪嫁跟过去的。蒋氏当初择人,便是为了这个,到了婆家,生的儿女都有自己有伏侍,端的是放心。

姜氏自嫁后,日子委实不好,丈夫原本好好的,不知道被戳了哪个雷点,一下子走了形,完全不是传说里温良恭俭让的好少年的模样儿。没嫁几个月,爹又死了!挺了个肚子哭完了爹,抹抹眼泪,想着如果是个儿子,一切大吉,顶多是当这丈夫死了。她又有许多陪嫁,自己也养得起儿子,把儿子教好了,照样过日子。哪知生下来又是个闺女,偏偏丈夫就再也没踏进房门儿。由此看来,圆房也不是他乐意的事儿。姜氏一肚子苦水,还不敢跟家里说,怕母亲担心。至多让哥哥出个头,击退了赵氏挑衅而已。

这样日子一过便是近二年,再忍下去,不知何时到头了。阿圆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原是不想自作主张的。今日却是忍不住了,好歹得叫娘家人知道,那家里真是个外头看着净亮,内里乱七八糟!

作者有话要说:【1】这是真的。世家太讲究的年代,因为圈内通婚,亲戚关系错综复杂,乱辈份的事情时有发生。

第6章 陈年旧事二

世上什么地方都有穷人,京城自然也有,然而这不能说京城就不好。不论是质还是量,京城的权贵都是拔尖儿的。所谓权贵,评价的标准也不外这么几条:权、势、名、利。然而有时候这四条都占齐了,也不一定能叫人敬佩,还要看这名是个什么名。

名,也有个讲究。尤其是在眼下这个时节,令名有二:一、家世名望,二、个人风评。前者比后者重要得多,它关系到你能不能做官,起步价是多少,前途又怎么样。这个年头儿,没什么科举,想出头就两条路,一、有人推荐,二、参军打出来。

推荐也不能胡乱推荐,要么是名声好到逆天、本事大得惊人、又会炒作又会见机行事,要不就只好拼爹!所谓拼爹,拼的不止是爹,还有爹的爹,反正就是比来历比后台。顶好是世家出身,这样的人家的孩子,出来就是优等。哪怕行止有失,也是优等!哪怕不是优等,也有荫官可以做。

然而并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称为世家的。没个二、三百年开外的显赫家世,那是不能被称为世家的有家谱也没用,还得家谱上面的名字至少每代都有那么十个八个能入得了史传才成。这么做也有一个好处:祖传的做官治国手艺,耳濡目染,虽然不至于全家都是精英,至少不会捅什么大篓子。

参军可不是什么好差使,不打仗吧,没出头的机会,打仗吧,还不知道有没有命出头。“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这时节的大头兵,很多都是“部曲”,“部曲”原本是部队的编制名称,眼下已经发现成私兵的代名词了,算是贱口,入贱籍,地位比家养奴婢高不了多少。平民出身的兵丁,十分之稀少,哪怕原是平民,入了伍,就身不由己了。

还又讲究个世袭,不止是爵位袭,身份也袭,世代相因,当爹的入了贱籍,子子孙孙,就一齐成了贱口了。要不是实在没办法,可真没人当去当兵。就算肯下得了狠心,也得有那个运气--没仗打,怎么升职呢?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么?

颜肃之的爹颜启就是这么个幸运儿,参军还能在一个极年轻的岁数儿爬到高位,那是相当的不容易。因为跟对了老板,趁着世家对他老板感激的时候,娶了当时名门楚家的女儿楚氏。

楚氏生了三子一女,长子自然是世子颜孝之,字伯安,长女已嫁,次子便是颜肃之,字仲泰。颜孝之娶妻的时候,也是费了一番周折,终于娶到了门第与姜氏相差仿佛的柴氏女。因颜孝之乃是世子,柴家也下了本钱,许了个嫡出的女儿与他。

到了颜肃之这里,情况又是一变他又不能袭爵,姓氏又不显,不值得世家去折节相交。哪怕他自幼时便有好学之名,文武兼备,也是枉然了。谁叫他有一对偏心的爹娘呢?

颜启,本名颜二狗,表笑,草根就是这么简洁!跟了先帝之后,也接触了几个文化人,觉得颜二狗这名儿不好听,便找了个文书,给他改了个名儿叫做颜启。粗人一个,自然是礼法不通,只觉得自己是拿命换好的荣华富贵,只管随心所欲。他娶个世家女,也是走了狗屎运,巧了,世家需要先帝一系来平乱,先帝一系也要世家的助力,他是先帝手下大将,就讨到了楚氏做妻子。

楚氏自然是规矩贤良的人儿,对颜启宠妾所出的老三颜平之,比对自己生的颜肃之还要好。打小了,长子颜孝之是嫡出,又要承嗣,旁人不能比。老四颜渊之是小儿子,比他们都小,冲突也不大。颜肃之命不好,跟宠妾的儿子同龄、又偏偏略大了那么俩月,有什么事儿,楚氏都要压着他让着颜平之。

颜启职位不低,荫几子不是难事,挂虚职领工资容易,难的是有实职,干出成绩来晋升就快。颜肃之嫡出,落到朝廷掌铨选的世家手里,那必须将他放到颜平之前面。颜启面上便不乐,楚氏与颜启、颜孝之联手,逼着颜肃之将这实职让与了颜平之。那让表,还是颜孝之亲自代写的。

自那之后,颜肃之就从默默耕耘的小奋斗,变成个斗鸡走狗的纨绔了!照阿圆的想法,这是积年累月积下来的,在父母哥哥那里受了的气,在经历了“亲妈给说的亲,临了姐妹代嫁”这件事情之后,终于爆发了!对老婆也阴阳怪气的,结婚是不得不跟老婆睡了三天,回门之后就出去鬼混了!

然后就是不着家,自然也不会跟姜氏提醒什么婆家注意事项,全是阿圆阿方等旧仆陪着姜氏,里里外外地打听。楚氏倒是没很压着姜氏,然而一个家里,丈夫不争气,妻子出身再好,受到的尊敬都会变味儿。分到二房的用项,永远不会是最及时、最好的,都是踩着线的,不至于受虐,却是没有优待的连一次优待也没有,这就让人不满了。

赵氏还仗着丈夫有官身又得颜启偏疼,压不过大嫂便想压一压二嫂。

以阿圆念叨的功力,如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真是见闻者伤心、见者落泪。颜神佑已经不知道是同情她爹好,还是同情她娘好了。有这种极品的爹妈,还真是…她怀疑她阿婆的脑袋被驴踢了!要贤惠也别拿儿子前程开玩笑好吗?

即便如此,她依然觉得她爹比较蠢:你好好的大男人,书读得好了,不会考科举吗?跟家里人置的什么气呢?外面天宽地广的!虽然这爹妈兄弟,在这么个大环境下,是一辈子都甩不掉的噩梦,可出去了总比窝家里受气强。这个出去,可不是出去鬼混,是走出家门自己闯!

没出息!

这是大逆不道的逆女颜神佑对她爹的第二个评价,这个时候,她还不知道,本地根本没科举!

嗯,阿圆的哭诉里头,没涉及到制度问题,只说什么荫职实职的,这些都是常识,在坐的成年人都懂,不用特别说明。这个时候的颜神佑,就觉得她爹虽然不算渣到家,也是个中二病,一想年纪,也对,可不就在这中二病多发期里么?

中二病,是颜神佑对她爹的第三个评价。

总之,这爹在闺女眼里,真没啥出挑的,只能算是不太渣。

阿圆说完了姜氏的不容易,把姜氏羞得满面通红,几乎又要哭出来。婆家不好,她在娘家哭诉,难道就有脸了么?蒋氏听了,将脸一沉,道:“你起来!我自有分寸!”

阿圆立时收声,哽咽着退到一旁,却听蒋氏对姜氏道:“你今日多留一刻,我有话与你说来。”范氏等妯娌三人见机,各指一事退了,总之今日是周年忌,本就有许多事务要忙。于是要看茶饭的、看帷幔家什的、乃至于看孩子的…都走了。

蒋氏这才对姜氏道:“这也是有缘故的,多与你阿家学学罢。这事情,须怪不得你阿家。她才是个真正的能人呢!”摒退了左右,连阿圆也命退下了。阿圆因方才哭诉已是有些逾矩,又想姜氏的策略才是叫孩子从小受熏陶,便与侍婢们一同退出,并不曾把颜神佑抱走。

颜神佑也得以听闻了一段相当奇葩的故事

蒋氏道:“你道你婆婆疼你三叔,是真个喜欢他?她也是被逼无奈,想当初…”

颜启夫妻两个,那是互相看不顺眼的。

楚氏出身不凡,奈何遇上了丙寅之乱,世家走了一步不得已的臭棋,不得不与先帝系的草根们联手。颜启是个没根基没规矩的二货,寡母养他不易,很是纵容,养成了他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与楚氏自是不能心意相通的,却偏宠爱上了一个妾吴氏,两人勾搭上了,庶出的三子颜平之比嫡出的次子颜肃之就小了俩月。

一个高门贵女,虽嫁了个前程不错的人,却毕竟是粗人。真个规矩道理不懂,只会带兵打仗,偏又有些急智,会站队,却又节操全无,吴氏之前,他睡过的女人没有三十也有二十九个。遇到了吴氏,他竟似找着真爱了,睡旁人的也少了,连老婆也少见了。

盖因楚氏每见他,总是想辖制他,劝他吃饭时休要咂嘴、睡觉前洗脚、说话不要总是高声…林林总总,他觉着这老婆真个烦!楚氏这里,见他不但没节操,还没教养,也不过是硬忍而已。世家公子里,也有几个是坐拥婢妾的,可人家做得好看,安排得周到不令作反。

到了颜启这里,也许是所有翻身X丝的共性,一头想着弄个出身高贵的女人来,一头又想着压人,还想着宠个出身不高的女人,显得自己能处置女人…总之,心理还真个有些扭曲。突然暴发了起来,他不知道怎么好了,就怎么舒坦怎么来。坑爹的是他娘也是个只疼儿子的老太太,还带了娘家侄女儿过来,不消说,原想着给儿子当老婆的,到了一看,世家女,这个争不过,可又不甘心。

总之是闹得鸡飞狗跳,老太太自觉生了个好儿子,牛气得厉害,拿着当初她婆婆管她这“克夫星”的态度来对楚氏,乃至于将楚氏禁足。然后她就自己带着侄女儿出去,然后踢到了铁板,被今上的亲姐姐越国长公主给踹回老家去了。楚氏这才出来了。

然而不幸今上又在这里搀了一脚,说来今上也是朵大奇葩,他跟颜启关系不错,知道颜启宠吴氏,特么特地从宫里巴巴地赐了二十匹天水碧的绸子到了颜家。高、潮来了:指名道姓儿地说,这是给“阿吴”的。【1】卧槽!这是要逆天啊!楚氏再忍不得了,果断杖毙了吴氏,夫妻翻脸。

也是颜启没规矩,也是吴氏托大,被宠得昏了头,见楚氏闷不吭声,还道主母绵软。说来从来是没有妾能“斗”得到妻的,再得宠,不过是个妾,正室只消真的下定了决心,纵是打死了,又能如何?所谓“斗”,也得是撺掇着男主人出面儿,单凭一妾,在正室面前,那是让趴着就连立足的地儿都没有的。

弄完了吴氏,楚氏也果断,火速打包了两儿一女,一路弄去老家,扬言:“侍奉婆母。”将庶子颜平之与没有吴氏专宠之后解放了的数十与颜启有染的侍婢留在家里。好么,整日里鸡吵鹅斗,交际也做不好,家里门禁也难严。最坑爹的是,有颜启这等人做榜样,家中有楚氏约束还没,没有了她,侍婢们岂不要作乱?

连吴氏的“丧仪”,都办得乱七八糟。颜启原还要点兵捉楚氏回来,被略懂些道理的幕僚劝住了,以先把吴氏发丧为借口,阻了他的命令。这一阻不要紧,颜启的车骑将军府彻底热闹了。三个月里花了两张美人脸、淹死了三个俏佳人、摔瘸了一个舞伎,连他的心肝宝贝三儿子,都被掐了好几把。

这时候先帝也被米丞相等人狠谏了一回,好歹收敛了一下。又有越国长公主挑唆,不得不命颜启亲自把楚氏给迎了回来。越国长公主原与楚氏关系也不大好,然而颜启的娘把她得罪了个死,被她当面啐了一脸浓痰,颜启不干了,闯宫要请今上收拾她。不幸今上心里,越国长公主份量更重,她什么事没有,倒是颜启母子多了这么个仇人。

行了,楚氏也回来了,狐狸精也收了。可夫妻二人,却回不到过去了。连带的,孩子们也跟着遭殃。颜孝之是老大,承嗣子,再怎么着忽视不了的。颜肃之就苦逼了,自幼不管如何用功,都要被他爹挑剔,他娘也不管他,两人却都对庶出的老三颜平之很不错。

楚氏也是满肚子的苦处呢,那时候她把今上噎了个半死,兼之父亲老太尉已死,亲哥哥远在京外,且与今上有些不睦,娘家想帮也帮不上她,她不得不看顾这个丈夫命根子一般的庶子,跟颜启继续过日子。

坑爹的是她又怀孕了,行动不便,只得忍了。然而到后来,两人却再也没有子女生出来,颜家也没再添什么侍婢。楚氏一番整顿,颜启也没说什么,倒是慢慢有些相敬如宾的味道了。

吴氏的事情当时闹得很大,所以人都知道,都说颜家不讲究、皇帝太混蛋。是以蒋氏也知道不少细节,然而十几年过去了,提的人也越来越少了,到了姜氏等年轻一辈儿,竟是渐渐不知道这些故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1】世上真有这样的皇帝。《南齐书·周盘龙传》:盘龙爱妾杜氏,上(南齐高帝萧道成)送金钗镊二十枚,手敕曰“饷周公阿杜”。

仅对引用史料的真实性负责。引用上述史料请慎重,大环境神马的大家懂的,如果写个英明神武又有大气魄的皇帝,办出同事的事情来,被掐概不负责~

萧道成也是篡位起家的将领,他们家里,据说他媳妇儿不错,其他的人,也挺那啥的。有兴趣的亲可以自行八卦。

TO被昨天亲戚关系绕晕了的亲:

到目前为止就出现了两个家庭

颜家

祖父、祖母(楚氏)

长子:颜孝之 妻:柴氏 一子一女

女儿:已嫁

次子:颜肃之 妻:姜氏 女儿就是女主

三子:颜平之 妻:赵氏 一女

四子:颜渊之 尚未娶妻

姜家

外祖父(已过世)、外祖母(蒋氏)

长子:姜戎 妻:范氏(米丞相外孙女)

次子:暂未有台词 妻:尤氏

三子:同上 妻:周氏

长女:嫁蒋溪

次女:养病中

三女:姜氏,女主妈。

第7章 外婆神解说

蒋氏说完,又对姜氏道:“你阿家才是个有数儿的人呢。便是对女婿,也不是没有交代,也是女婿年轻,否则有这等顺从父亲、让职与弟的名声在,纵他父亲糊涂,亲戚们一使力,还不是大好的前程吗?真是太年轻!他亲哥哥还是中书舍人呢!”

姜氏默。

蒋氏道:“好啦,该知道的你都知道了,往后该怎么做,自己有个数儿,还有,回去后他们道你过你阿爹周年,模样儿不对是应该的。可过个几日,你还要当成什么都不知道!”

姜氏问道:“三房那个,是不是也知道这些个事情,是以…总在阿家面前掐尖好强,阿家也不狠管她?”

蒋氏冷笑道:“那个蠢货,惹到了你阿家,自有她好日子过!什么叫好强?什么叫厉害?天天汪汪的那是狗!”

颜神佑正沉默在家族好大一盆狗血里,还在吐槽着皇帝和吴氏:【尼玛这特么是玛丽苏小说吧?!卧槽!皇帝给大将的小老婆送礼,真的呆胶布?!】听到蒋氏最后一句,忍不住笑了出来。她是真没想到,高大上的蒋氏会说出这样贴切人民群众生活的话来。

小孩子“咯咯”的笑声,将蒋氏的面色也带得柔和了起来,戏笑一句:“你笑什么呀?你听得懂么?”才对女儿道,“天天挤兑来挤兑去,东啄一口西啄一口的,那是斗鸡!人又不是牲畜,哪有这么浅薄?今天要个香、明天显摆个衣裳、后天炫耀丈夫?你阿家当年才叫厉害,要便不动,要便做绝,一击毙命。哪有那么多精神陪着猪狗玩呢?且等着吧!我不与你说阴私事,就是怕你露出来,无意里叫你阿家难受了,到时候你也要难过。”

姜氏受教,颜神佑…受教得厉害!

MD!这才是斗神啊!

姜氏还说:“阿家与我,也是一样的。”

蒋氏忙道:“你少摆出这种脸子来,哪里一样了?你哥哥还在京城呢,但有事,回来说!你婆婆也未必喜欢你同情她可怜她。”

姜氏默默点头。

颜神佑:…她觉得外婆也很可怕!艾玛,真是打破了她对“世家女子总是刻板无趣、一被算计就只能当个摆设”的认知了。卧槽!原来真正的名门淑媛是这个样子的!给跪!妈妈,我再也不调皮了。

【原来所谓“宅斗”还可以这么搞?!所以…三房那位“婶子”这么嚣张,亲娘这么“忍让”,其实…原来…所以…推而广之…】

【不对,等等,原来对付小妾还能这样?哦哦,明白了!宅斗对手从来不是可以碾压的妾,而是婆母妯娌老公啊!】

颜神佑眼前豁然开朗,一扇新世界的大门就此打开!

正在说话的母女两个并不曾注意到,这个小不点儿正在全神贯注地吸取着黑墨水儿,被她们熏陶成了个伪腹黑。蒋氏又问女儿:“你休要瞒我,你婆家人可还好?”

姜氏有些羞赧,她将将嫁人之时,家中又出了那些事情,出嫁女儿,回家见了亲娘,生怕家人担心,只说一切均安。不幸遇上赵氏这个宅斗中的战斗鸡,战斗鸡又有偏心的一家之主保驾护航,婆母面前尚且要出头露脸抢个话儿,逼得姜氏不得不劳动亲哥哥带着孝登了赵家的门儿。此后姜氏再说“很好”,蒋氏就不肯信了。何况阿圆刚刚代主告完状呢?

姜氏最大的难题就是跟丈夫相处,丈夫不靠谱,萎靡不振,不关心妻女、不讨父母喜欢…可姜家能做其他的,这一件却是无论姜氏还是蒋氏、抑或姜戎都没有办法的不占理。哪怕阿圆嘀咕无数次“气量狭窄”、“不务正业”、“冷落妻女”,也不能说姜家临阵换人是对的,颜肃之不能生气。姜家人一面觉着能娶着姜家女是颜家的福气,一面也是对那自作主张病了的二娘气得不行颜家说不定已经猜出内情了呢。

除非闹到不可开交,离婚了,一了百了,否则姜氏就得在颜家熬下去。哪怕离婚了,也谈不上谁的损失更大些。姜家二娘的事情一旦被有心人猜出,或者干脆就是胡言乱说,对姜家的名声也是个打击。

姜氏,就只能忍着、熬着。

姜氏倒也实在:“三房那个倒是老实了些儿,依旧是炫耀,我也不在意。阿家倒是一碗水端平…”

蒋氏冷笑道:“只是你那公爹心都偏到身子外罢了。”

姜氏低头:“我尚能应付得过来。阿嫂倒是不多事,小姑也与我相得。”

蒋氏道:“那便罢了,那家,终归是嫡长子的。呵呵。”

颜神佑被这一声神呵呵瞬间拉回神智,悄悄啃着手指头:【窝勒个去!秋后算账啊这是?】此时把自己外婆往高大上方向去想的颜神佑已经神脑补出了一堆的台词:男女平均寿命、道义压制、孝字大如天…真是忍不住给三房点个蜡。

姜氏听了,并不觉得开心多少,她的难题是丈夫,然而眼下不但是她,娘家、婆家两头的人,便是他亲生父母,能压着他让了实职,也不能压着他喜欢谁不喜欢谁不是?是以姜氏不动如山,依旧小声说:“我也不指望那家里供奉了,便动了自己嫁妆,阿家与阿嫂面上不好看,倒是一般待了。”

蒋氏这一天尽冷笑了:“她们就等着你这么办呢。”

姜氏轻舒一口气,伸手把颜神佑的手指头从嘴里拉了出来,还轻轻拍了沾了口水的小肉爪子一下,拿出手绢儿来给她慢慢地擦了。要说颜神佑生得还真不赖,父母双方基因都不错,祖上也没什么丑人,就是祖父颜启,做事蠢了点儿,长相也是上佳。这么肉乎乎的一个小丫头,粉妆玉琢的小模样儿,一双桃花眼像极了她爹,看起来要笑不笑的。这双眼睛落颜肃之脸上,就是油滑,落颜神佑脸上,那就是灵动至少,在姜氏心里是这么想的。

蒋氏也不忍喝斥她,只慢慢地说:“可不能吃手啊,不雅相,”又对姜氏道,“往她手上涂些咸盐又或者有怪味的东西,啃不两回,她就老实了,”转脸儿又轻声细语地对颜神佑温柔地笑道,“囡囡记住了,外婆与你阿娘说的话,你听到了,也不要告诉旁人,自己记下就成了,谁都不能说。啊~”

颜神佑看着手指头,满头黑线地抬起头,抽抽嘴角,菱形的小嘴抖一抖:“哎~”

蒋氏反而有些怀疑,心说不满周岁的孩子,能听得懂吗?又想她学话快,想来比寻常孩童聪明,万一真听懂了呢?又重复了一回:“什么都不能说,连外婆告诉你不许跟旁人说的话,也不能说啊。”

“啊。”

这祖孙俩一说一应的,姜氏背上反起了些汗,真是大意了,只想着要熏陶熏陶女儿,却忘了小孩子会学话。万一不幸叫小孩子说漏了嘴,叫旁人听去了,委实不妙。所以说,但凡有个什么秘密的事情,说的时候旁边儿就不能有两样生物:一、鹦鹉,二、小孩子。

蒋氏淡淡看了她一眼,撂下一句:“你急的什么?她再聪明,这会儿也说不成溜一句长句子!你先前就没想过这事么?自己小心着些儿,什么该说什么不该,什么能叫她知道,什么不能叫她知道。她喜欢什么?”

【!!!给跪,真的说不了长句子T T,不是不想,而是说到半截就要被口水呛得直噎,再说下去都要断气了有木有?】

姜氏郁闷地道:“这小的孩子,就是活泼好动些,近来喜欢扒着案几想走路。”

蒋氏道:“那以后就告诉她,说漏了嘴,她喜欢的东西就全没了,喜欢的人也要跟着遭殃!”

姜氏松了一口气:“是。”

颜神佑已经不知道要用什么表情对着这一对母女了,只得无语地抬起手,又想啃手指头了,毫无疑问地,又被姜氏拉住了手:“是得拿咸盐齁她几回了。”

颜神佑:“…”

蒋氏道:“行了,就这样罢,做人家的儿媳妇,都是这么熬过来的,你比你阿家当年,已好了太多了。什么都是假的,自己不要灰心才是真的。好了,叫孩子睡一阵儿罢,这时候的孩儿,该多睡。叫阿圆看好孩子,咱们往前头去。”

姜氏还想看看侄儿侄女,蒋氏道:“事毕再看罢。”蒋氏育有三子二女,长子姜戎,次子姜师,三子姜伍,女儿便是大姜氏与姜氏两个。其余的子女比姜氏大上数岁,姜戎的长子如今都好有十岁了,与颜神佑这奶娃也是玩不到一处,又是周年祭,容不得孩童一处吵闹,故而各有专人看管,没有相见。

众人一处时,女人们尚无事,男人里姜师险些想把妹夫给揍了。亏得兄弟姐夫拦住了,心里都对颜肃之些不满。再有偏见,何至于此时作出一副无赖状呢?先前丧礼上便有些不妥,只是颜启夫妇彼时亲至,压制了他。既然那个时候都老实了,此时又何必呢?且不说人死为大,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也该消气了罢?怎地现在看来,倒像是气性更大了?

这究竟是中了什么邪呢?

第8章 中二初显威

此邪名曰中二。

大概齐这年头不流行什么中二病童心理学,许多事情在众人眼中看起来是相当地理所当然。小孩子闹别扭了怎么办?先讲道理,讲不通的话,就只好诉诸强权。一言以蔽之,揍!揍到老实了为止。也没见着什么跳河上吊的,什么情绪都被揍飞了,也就这么顺顺当当地度过了中二期,那是相当地简单粗暴。等长大了,回头一看,自己都觉得羞愧。所以大家不知道,颜肃之这货究竟是发的哪门子疯。

正如岳母蒋氏所说,你闹的什么别扭呢?你爹偏心大家都知道,都看在眼里呢,是非曲折自有公论。可你娘是个明白人儿啊,你哥也不糊涂,这么安排,纯是为你好,你这货小时候明明很乖很可爱,怎么到现在反而发起神经来了?你这不是中邪了又是什么?

所以说你们都不懂一个被压抑的中二少年的心!中二少年也是有尊严的!哪怕已经当了人家的爹,颜肃之还没满二十好吗?高中都没毕业的年纪好吗?又不用高考,官儿也没得做,闲极无聊,又没个心理医生,可不就钻上牛角尖儿了么。

老岳父一场周年祭,因为他这张脸上的表情,弄得大小舅子加姐夫都极不痛快。中二病却不管别人的感受,待姜家事情一了,他又骑上马,带着老婆孩子走人了。姜家弟兄三个无言以对,虽则蒋氏对亡夫是有怨怼,弟兄三个对亡父还是保持着敬意的,只好感叹一句造化弄人。为了周年祭的和谐与妹妹的将来,捏着鼻子认了。

蒋溪走得迟,因他的儿子与姜戎的儿子玩在一处斗棋,尚未分出胜负,便说:“随他们罢,稍等片刻也无妨。”他原是想借这个机会与大舅子说些什么、帮一帮颜肃之的,转念一想,还是不要揽这个事情了,颜肃之看起来真不怎么靠谱,还是再看看吧,话到嘴边又咽下了。

颜肃之在前面做了什么姜氏并没有看到,然而从送别是哥哥们的表情上还上能猜出一二来的,不由羞得满面通红,大庭广众之下,却不能拿颜肃之如何。反恐激怒了他,闹得更不好收场,只得暂且忍下。她却不知道,颜肃之这已经算是客气的了,这人真要放肆起来,只有更叫人难堪的。

颜神佑却没注意到这些个事儿,她被自己的交通工具惊呆了牛车!卧槽!只有在传说里才能听到的牛车耶!真是高配置了!狐疑地看了看她娘,还想看她爹,没看到,被阿圆挡住了!刚出门儿的时候,她还没全醒,这一路只觉得平稳,竟没想到能坐这样豪华的车。

毕竟年纪小,颜神佑的思想今天又受到了极大的冲击,一时之间感慨万千,感慨得多了,就又睡过去了= =!

所以她错过了回到家之后好一场的鸡飞狗跳。

话说姜氏忍着气,带着闺女回到了婆家去跟婆母汇报参加完祭礼回来了。颜肃之百般不情愿也过来跟楚氏打一照面,一看他那张无赖脸,楚氏就憋了一肚子气。要说颜肃之也不是真蠢,一看楚氏这样儿,他更乐了!加倍无赖地笑了一下,楚氏恨恨地拍了一下身前矮案,连凭几也不靠着了。

姜氏一阵难堪,话也不肯说了。很快,她就知道了,颜肃之已经给了长辈足够的脸面,对她也算是客气了。颜大厨的正菜还没上来呢!

要说也是赵氏自己上赶着找死,什么时候生事不好,偏偏要在二伯子不痛快的时候上赶着炫耀来呢?

这里不得不介绍一下赵氏的来历,赵氏乃是颜启的老战友家的闺女。这位老战友呢做到了卫将军【1】,比颜启序列低一级,也是跟着今上混的,没有开府,却也恩遇甚隆。只是他不但比颜启没节操,脑子也比颜启少一大块。比如颜启开始差点跟老婆翻脸一旦老婆甩手走了,家里乱成一团糟,他又忍了,把老婆迎了回来。

赵氏的爹赵忠不一样不用说,这名儿也是后来改的,原本的名字叫赵猪儿,没错,就是这么个名字,后来跟了今上,被今上给改的名他是比颜启还要一条道走到黑、从不知反省的奇葩。人是生得雄伟丈夫样,身高八尺、腰带十围,脑子却不太好使。当初也是响应号召与世家联姻的,娶的妻子虽不是什么一等门第,也是个不大不小的名门。结果,不过仨月,他把老婆的侍婢睡了个遍,他也有个老娘,那是比颜启他娘更不讲理的存在,坑爹的是他爹和他妹子也不比他娘讲理多少。不出二年,一家人活把老婆气死了,俩人一个孩子也没有,跟岳父家成了仇人。

当然,这个仇人是岳父家记在本本上的,他自己还不知道呢。这蠢劲儿,实怨不得他跟着今上比颜启早,官儿却做得比颜启小。

然后吧,好人家的闺女,怎么能再嫁给他?再娶妻时,就只好胡乱对付了,他爹娘又瞧不起人家出身。这继室也够凶残,不幸遇着个丈夫是脑残,打死了三个宠姬也不能止住这脑残的势头。这头生孩子那头他在抱着新抢来的美人饮酒取乐。家里父母也不在意赵忠姬妾成群,早生了一群儿女了,老赵家不缺娃。

一闪二闪,把个继室弄得一尸两命,赵忠彻底没人敢嫁了。他也不在乎,就满家小老婆地睡了过来,哪怕时有折损,还是生了一屋子的孩子,特么全是小老婆养的。到了孩子要结婚的时候,可就坏大了!卧槽!儿女成群,家风不正,特么没人肯做亲家!

赵氏的生母是他比较宠的一个妾,这个妾也够伶俐奉承着赵忠、赵忠妹子、赵忠父母…端的是八面玲珑,可恨只生了一个闺女,不然她能翻了天去。她倒是想把闺女嫁入名门,可连颜启这样大老婆还在掌家的人都不乐意联姻、亏得楚氏左右调和才给两个儿子娶了好妻,何况赵忠这个乱窝?此事任是赵忠如何努力,一听到他要给儿女说亲,大家全都退了。谁做媒都没人肯应声。

巧了,颜启要给爱子找对象。原本他看着长子次子婚姻极顺,便想三子也找那么一个世家女,他总是不肯叫三子不如人的。哪知颜孝之、颜肃之兄弟两个的婚事,与颜平之是不一样的,嫡庶这种事情,从来不是你口上说说就能平等了的。颜孝之袭爵承家,柴氏方肯妻之以女。颜肃之有令名,且是楚氏亲生,姜氏方肯与之联姻,嫁的还是庶女,最后虽然换成了嫡出,那也不是初衷。

颜平之的生母,名声实在是太响!虽则颜启口口声声说颜平之是他爱子,最疼爱看重的那一个。可有儿女要说亲的人,与他年纪都差不多,怎么会不知道当年往事?宠妾宠得要逼走老婆,连皇帝都拉来给妾站街…这妾也不是什么识大体的,这颜启也不是什么明白人,仅止比赵忠好那么一点罢了。不不不,只能说,楚氏比赵忠的原配水平更高,生生把颜启给掰了回来。

世家没一个应声的,颜启想让楚氏出面,楚氏也不推辞,只管放出风声,要给庶子说亲,言明了是庶出,但孩子不错,有他二哥让出来的实职,他也领了。于是原有些心动的就都息了心,米丞相说得好:“颜家三郎真是个实在人。”米丞相这绝不是在夸人,那是在损颜平之呢。翻译一下潜台词:见利就上,吃相难看。

颜启还没听出来呢,可有人能听得懂,听得懂的人愈发不肯叫颜平之做女婿了。

就这样,颜平之做了官儿,依旧没有好女孩儿肯嫁。一拖二拖,姜氏都进门儿了,赵忠来喝喜酒,一想,嘿,这里不是有个好女婿吗?虽然不是世家出身,可是颜家知根知底儿,颜老哥疼这个三郎,怎么看怎么不吃亏。就他们家了!还有那个吴氏,当年赵忠这货不讲究,上赶着管个小老婆叫“阿嫂”,吴氏与他们这帮人处得都不错,赵忠越想越满意。

赵忠闺女也多,哪怕由着颜平之挑也行啊,好歹得嫁出去一个!

颜启也不好推辞,实在是庶子要结婚,没人肯应声,他骑墙头上下不来了,有个人搭梯子,还是闺女随便拣,也就答应了。要说这么荒唐的事儿,楚氏是劝过的:“委实过了,婚姻是父母定的,往卫将军家中选女为妻,是天子做了都要被说轻狂的!请卫将军家里定一好女,咱们再往下聘才好。”

颜启想要发作,到底不像赵忠那样脑残得彻底,一想,好像也对。就跟赵忠说了,赵忠还说颜启厚道,不能叫他家吃亏。把闺女们拎出来宣布了消息。颜启宠庶子是出了名儿的,更兼颜肃之“被”让官,更是京中皆知。赵家的女孩儿们拿出她们母亲争宠的势头来竞争,手足相残,一圈下来,赵氏脱颖而出。

在这么个家庭环境下长大,没有出身正派的嫡母教导,不但生母是婢妾,周围全特么是争宠的婢妾,赵氏打小就知道,谦逊有礼是个P,不争不能得利,凡事都要出个头儿,有好事儿的时候上头才能想着你。要抱紧了说话算数的人的大腿,其他的人,哪怕是手足兄弟,也特么是竞争者。合作什么的都是暂时的,合伙人也是可以利用的。什么都是虚的,包括名声,唯有权与利是实的。反正吧,哪儿哪儿在她眼里都是丛林,这世界就没有光明的地方儿。“把蛋糕做大”的理念她是没有的,倒是对“如何抢到更多的蛋糕”深有体会。

无怪乎楚氏面上对颜平之是仁至义尽,对这个三儿媳妇却是真喜欢不起来。

赵氏也不在乎,这家里的大BOSS又不是婆婆!眼看两个嫂子给闺女都起了名字,独她,全家都是失学儿童,想不出名儿来。她素来好强,自己想了半天,都觉得不好,干脆开动脑筋作弊,等丈夫回来,让颜平之给姑娘起名字。颜平之一听了两个侄女儿的名字,不用多想,就给女儿起名“圣爱”。

赵氏也是一个做事踩点儿的人,看着姜氏父亲周年祭,楚氏给面子地押着颜肃之过去,虽则不曾亲至,也送了许多祭礼。赵氏的斗争精神又催促着她,必须在这时候显摆一下。

于是,在颜肃之、姜氏夫妇参加祭礼回来,而颜启等要往衙里去的人也回来的时候,跑到楚氏面前宣布闺女的名字。这也是经验,比如,她姐要是做了双袜子给她爹,她必须就做一双鞋,还要饶上条腰带…

这一回,她碰上了神经病了。

颜肃之生命中的前十四年,是个被压抑、但是价值取向与主流社会相符、虽然爹娘都不偏疼但是依然对父母长辈保持敬意的好孩子,直到第十五年上,他有了工作的机会,试图证明自己、让父母的眼睛多看一看他的时候,一道巨雷劈下!一惯偏疼的父母压着他把好不容易可以证明自己的工作机会,硬是以一个道貌岸然的名义给“让”了出来,他分明不是这么想的,还得装成很快活。

颜肃之爆了!

这个时候的他,还不晓得要如何反抗,只是生闷气、喝闷酒而已。直到楚氏给他说亲,说的是难得的世家女,他得到了一定程度的安抚尤其是颜平之的想娶妻,世家完全不搭理,对比之下,颜肃之心里好过了很多。然而姜家又临时生了变故,颜肃之终于就找到了突破口。跟老婆相敬如冰是一条,跟父母对着干,他更起劲儿。要不是他相当有“冤有头债有主”的精神把火力都集中在这父母兄弟身上,姜氏的日子会更难过,而绝不是仅仅被漠视。

今天这事他本来就不情不愿的,赵氏这娘们儿还一脸贱笑来显摆她闺女的名字:“郎君给起的,叫圣爱。”

说来也巧,颜启平素不到楚氏这里来,今天是遇着了件不顺心的事儿,要跟楚氏说一说,听楚氏是怎么分析的。顺便就带着其他三个儿子一道过来了,儿子们给母亲请安,媳妇们自避至屏风后,姜氏让阿圆把女儿抱去房里睡觉。楚氏也不藏着掖着,直跟颜启说了三孙女儿的名字。

颜启顺口就说:“好好,三郎起的好名字。”

颜肃之听了,“嘿嘿”一笑,冲坐在对面儿的颜平之挤眉弄眼地直乐:“你还真晓得事,你生母圣上就喜欢,你闺女也要叫圣上喜欢?可不是,不知道你闺女什么时候能再得二十匹天水碧?”

如果颜神佑还醒着,一准儿在心里“卧槽”一声:中二病,你直说你爹戴了皇帝给的绿帽子、你娘还不如个小妾,这样真的不是在作死?

不错“圣爱”二字本意是没那么猥琐,可架不住颜肃之的神表情,那上面分明写满了暧昧的潜台词。那挤眉弄眼的样儿,要不是长得好看,都能被当流氓给抓起来揍。反正吧,仁者见仁,在场的人怎么听怎么觉得他像是在说桃色绯闻。哪怕不是嘲讽颜启帽子的颜色,也有可能是嘲讽颜圣爱将来要当小妾总之,不会是好事儿。

一时间众人脑补纷纷。

颜启气得要死,他虽然一时想不到颜神佑想的那么多,也直觉得不是什么好话。跳起来要打人,可颜肃之这货吧,头十几年那真是个好孩子,文武兼修的那一款,就想着他爹是武人,如果武艺练好了,是不是能讨爹欢心?结果爹不开心,可他也练出来了,颜启哪里打得到他?

颜肃之一面跑,还一面回头做鬼脸儿,对颜启道:“为不使父有杀子不慈之名,我先走了,父子之间,不用谢。”说完,跑得不见了踪影。

作者有话要说:【1】“卫将军”是职务,不是姓卫的将军。卫将军排序在大将军、骠骑将军、车骑将军之下。

第9章 名字的后续

颜肃之一病中二深似海,端的是高深莫测,连亲爹亲妈都猜不透他会跑到哪里去,更不要说是姜氏了。楚氏也不是一般乡下婆娘,儿子一变坏,就埋怨儿媳妇没本事。何况她心知肚明,颜肃之这事儿,根子是在父母这里。颜肃之一跑,楚氏越发觉得没滋没味的,问颜孝之:“今日可还顺利?”

颜孝之脸上有些不好,看一眼屏风,觉得后面影影绰绰的,今天的事情,说与妻子无妨,令姜氏知道亦可,颜孝之心里却是委实不喜赵氏的,便含糊道:“没甚大事。”

楚氏一颗心全在他身上,如何听不出来其中抑抑之意?叹一声:“忙了一日,也该累了。”便吩咐三个儿媳妇自回去备饭,又命使女伏侍颜启更衣去,眼睛看一下余下的三个儿子:“四郎也去更衣。”

打发走了闲杂人等,楚氏面容一肃:“说吧,怎么了?”

颜平之看一眼颜孝之,果断请大哥先说。颜孝之不得不含糊一句:“今日朝议,米丞相议立大将军…”

楚氏不等他把话说完,便将手一摆:“行了,知道了。”

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呢?颜启等几个随今上拼杀至今的人,当初组团的号称是“六骏”,内里就有颜启、赵忠等人,另有其他四个,也有混得好的,也有混得不好的,却是各各带着将名号,然则无一是做到了大将军的。地位最高的当数郁陶,也止步于骠骑将军,其次便是颜启,做到了车骑将军。

这六个人里,除去死了的,如今还余下四个,个个都想做这“大将军”,只是初时是都没想起来,那时候各人地位并不如现在这般高,没想能一口吃个胖子做到大将军。如今官儿也做大了,眼界也高了些儿,就想做这大将军了。颜启自认是个有理想有抱负的人,自然是想做大将军的。

前些年,他空有这个心,肚里一轮,按资历呢,他是比不得赵忠的,赵忠是一打头就跟着今上的,他先是跟着先帝,次后才投了今上的。及至赵忠自己发昏,弄得旁人眼里皆看不上他,颜启便觉得,除开赵忠,便数他与今上之关系最好。便是郁陶,也还差着些儿。郁陶是一直忠于先帝,直到今上登基,方才下马伏拜的。不比颜启,半道儿就站队成功。

先前亦有请设大将军之议,或被今上、或被米丞相等人连消带打胡乱带过了。眼看着颜启这一代的人都四十好几了,其时平均年龄还低,再不上进,特么就只有“追赠大将军”了,追赠的有个P用?!颜启等人也着急了起来,颜启是有些脑子的,他的幕府里又养了几个好幕僚,帮他出主意,又收买人心,撺掇着几个小官上书。

好容易这一回,今上是勉强同意了。米老头又横插一扛子,把现议的人选统统打了回去。比如赵忠,虽然是个卫将军又有战功,但是“太有特色”。到了颜忠这里,就特么变成“太没特色”了,照米丞相的说法,颜启这人呢,论(抱今上大腿的)资历不如赵忠,论战功不如骠骑将军郁陶,论忠烈不如已经殉国了的追谥骠骑将军的李苗…

颜启热炭团儿似的心思,被浇了一头的冷水,当时不能把米老头怎么样,下朝了,他倒是想偷偷带人揍这老货一顿,米老头人老成精,早溜了。且米老头也是个出将入相的人物,出行那是一堆人围着,颜启不好下手。偷偷揍一顿仇人,跟带队攻击丞相卫队,那是两个概念。颜启是狗咬王八,无处下嘴,气咻咻地回来了。

颜启想当大将军的心思,阖家上下都知道,是以颜孝之只说一个开头,楚氏只听一个开头,剩下的便都不用多提。从头到尾颜平之一句话都没说,他如今在家里倒是表现得颇为低调,听着楚氏与颜孝之说完话,再问他:“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方才答道:“并无。”

楚氏便说:“去看你媳妇去,我看她心里有事。”颜平之一口气憋在心里,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心里有事的是他!打小了,在父母跟前,他就是事事能压颜肃之一头,颜启是没口子的说他孝顺懂事能成大器,对其余三子只是淡淡,长子还好些,余下两个,能分一个眼角已是万幸。楚氏也不说什么抗议的话,颜平之每每想起那些传言,再看一看楚氏的酸脸,就能生出一阵快意来。

至如颜肃之“让”了实职与他,他也坦然受了,总以是楚氏母子欠了他的。哪知小可怜颜肃之突然发了臆症,疯狗一样在家里乱咬!今天又吃他一记,颜平之快要气疯了,却还得老实忍了。否则翻起脸来,他在楚氏面前闹了,就是他失礼了。更可恨的是,今日这话,颜肃之说得,旁人却传不得,否则就是拉着已经死了的吴氏来躺一回枪!别说什么碍着今上的话了,这事原便是今上做得不地道,当初被御史台拿来大炒特炒的,劝他要行事谨慎。

颜平之带着一腔恶心之情回房了,自打他成了亲,楚氏就命他也回自己房里吃饭去了。公开的理由是男男女女的一屋子吃饭不好,颜平之知道,不是这样的,楚氏就是不想见着自己罢了。哪怕楚氏给全家都立了这样的规矩,有了媳妇成了家,都回自己屋里吃,颜平之还是觉得这是针对他。

到了房里,赵氏正在哭,哭得是梨花带雨,颜平之心中正烦乱,没心情看。赵氏便从啜泣变成呜咽,哭声丝丝缕缕地飘进颜平之的耳朵,缠进他的脑子里,哭得他更加心烦意乱了。捏了捏拳头,抿紧了嘴角,颜平之微微挑高了下巴,凉凉地斜了赵氏一眼。

赵氏觉着他视线过来,加大了一点声音,哭不两声,觉着不对,一挑眼角儿,发现是真的不对,顿时收声。急趋到了颜平之跟前,顺手试了下眼角,轻声问道:“郎君累了一天,饿了罢?”

颜平之的眼珠子随着她的步子在动,她走到了跟前,颜平之的眼睛也不是斜着看她了,正正地盯着她看,眼神却依旧很冷很压抑,看得赵氏心头一颤儿,再不敢说话。赵氏天然对上位者的情绪有一种别样的敏感,觉出丈夫不喜她如此,瞬间改了颜色,低眉顺眼,上来要伏待颜平之更衣洗手。

颜平之抬高了胳膊,把袖角儿从她手里拉了出来,自去屏风后除了外袍。赵氏面上便过不去,狠狠扫了一眼屋里,四下婢女皆低头摒息,只当自己不存在。颜平之更衣就是真更衣,换完衣裳,婢女端了水盆儿来,在他面前跪下,将铜盆举过头顶,颜平之洗了手,赵氏拿着个手巾,怯生生上前来递给他。颜平之接了,擦了擦手,依旧什么话也没说,赵氏便渐安静了下来。

不一时,摆饭出来,默默吃了一餐饭。赵氏待颜平之漱了口、洗了手,也跟着做了,才说:“郎君要不要看看咱们孩子去?今天可乖了呢。”

颜平之看了她一言,才说:“会说话了?”

赵氏手上一紧:“正教着呢。”

颜平之道:“多将心放到正事上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