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圆却并不先领她们见主人家,而是将她们领到了一处房舍里:“一人领一套衣裳,里面有水,都梳洗干净了,换上新衣裳。头发都篦过了,不许带了虱子。”说完,又交待了屋里三、四个短衫的妇人:“你们看好了,洗好了带来,我立等着。”

这里的衣裳都是坞堡准备的,以这些土豪对于奴婢的使用量而言,隔不多时便会弄些新手来补充人手。制服自然是主人家提供的。按季量体裁衣,也得是留下来的待遇。但是每回有待训练的新手来,也都发一身新衣,不止为了宽容,更是为了卫生。这身新衣,就不是量而后裁的了,乃是每季做衣的时候,顺手多裁几件,以备不时之需的。

楚氏管家,这些都是做熟了的,都按照例来。

阿圆并不亲自动手给这些女孩子洗澡穿衣,她只等结果而已。里面的妇人就比她态度要差一点了:“快些个,晚了吃不上晚饭了!洗干净些,说你呢,胡乱抹一下就成了?这么脏,污了主人家的眼,不带过夜就扔你出去!”

待洗完了澡,又要整理头发。有些小姑娘的头发都纠在一起打结了,还有两个头发天生粗的连木梳龄都给崩断了的。好容易弄好了,再使篦子篦。妇人还在吓唬她们:“敢冒出一只虱子来传给小娘子,我叫们将虱子活吞了!”

这也是为什么姜氏不愿意让女儿跟着颜肃之往村里去,又自己挑人的原因。卫生条件不好,姜氏哪舍得女儿受这个罪呢?

那边颜神佑午睡起来了,揉揉眼,换了衣裳往自己院子里树下对着个靶子横劈竖砍。砍了一会儿,记起来今天要进新人来,匆匆跑去见姜氏,问她人来了没有。

姜氏没好气地道:“你道她们不得收拾么?脏兮兮的带过来,虱子跳蚤的,你受得了?原看你懂事,现在看来,还是不懂。”

颜神佑自知理亏,一旁陪笑。

姜氏道:“今天你也不要去见她们,等明天罢,先晾一晾,看一看她们的性子。”

颜神佑小心地问道:“这样是不是太冷了?”

姜氏道:“你以为这些人里,能有多少最后能留下来成气候的?不得挑选吗?先叫阿圆来看,不稳重的不许要。”她也没有好办法管教女儿,只好祭出洗脑,天天念叨,直到把女儿给念叨得记住了为止。

颜神佑乖乖答应了。

姜氏说的要观察观察再带来看,这个思路果然是对的。当天晚饭后,几个全程陪同的妇人就来汇报,内里有几个小姑娘表现得就不太好。有两个哭了说想家的,抱头痛哭直哭到打嗝。还有三个嘴巴很长,就在一堆小伙伴的围绕当中说八卦:“听说这主人家要分家的…”

相比之下,小胖妹何二女就好很多了,拿来给小娘子当吉祥物来玩也是不错的。

颜神佑听了小胖妹的行为,微微一笑:“我答应了叫她吃饱的。”

回话的妇人道:“阿圆姊交代过,多与了她两碗饭,难为她都吃下了,还不觉得撑。后来实在不敢给她吃了,怕撑坏了她。听老人们说,有饿得狠了的人,一次不能吃太饱,多有撑死了的。”

颜神佑一惊,似乎也听过这个说法,不由默默点头。

待听到有人说什么分家八卦的时候,颜神佑就有些坐立难安了。

姜氏摆手,挥退了妇人:“我说甚么?你还要留这样的么?有用?她们有个甚的用?不过是打听些消息罢了。你看我这里,阿圆阿方不说,便是阿胡她们哪个不是本性沉稳的?可她们打听消息,又哪里不如人了?也有性情活泼的,却与这惹事生非的不同。”

颜神佑低低地应了一声:“哎。”

姜氏道:“你懂什么?这世间有多少事情,就是坏在小人手里的。万事经点心,没坏处。她们若有疏失,全要算在你的头上!她做错了,没人与她计较,却都要算到你的头上!你见过牛马踢伤了人,却不问主人的过错的吗?”姜氏算得上是个厚道人了,对亲近的侍婢也很有感情,然而,对于整个奴婢群体,她的观点依然是:等同于牛马的。

楚氏想得一点也没错,颜神佑这就受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教训。这万一收了这多嘴的丫头,四处说什么分家之类的,传到长辈耳朵里,怕不又是一场麻烦?长房的人才闹过呢。

不过,长房现在如何了呢?

长房已经被捆起来送往京里去了,如果颜家在祖籍,这分宗的事好跟当地官府报个案立个档什么的。不过颜启已转了京城的户籍,自然就要送到京城里去。今天一早,楚氏就派了颜孝之跟车往京里去了。过个一两个月,颜孝之就能带着已经备案了的爵位,还有分了家的好消息回来了。这是后话了。

只说第二天,颜神佑起了个大早,问过安,回来还没来得及要见她的“兵”。京中却又有了消息来姜戎的长子订婚了,订的是御史蔡家的女孩儿。大姜氏的婆婆蔡氏,原就想给娘家说个姜氏女的,如今终于如愿以偿了。

第54章 艰难的蜕变

姜戎的长子姜玘今年十五岁了,是到了该订亲的年纪了。他的这门亲事,姜家是真的千挑万选。如今终于定了下来,姜氏也觉得安心。便问来人:“定的是哪家淑女?”

来的是姜戎的亲信,于门外隔着竹帘答道:“是御史蔡家的贤媛。”

蔡家姜氏是知道的,屈指一算,便问:“可是蔡大夫曾孙?”

答曰:“正是虎贲夫人亲姪。”

姜氏又问:“可曾问吉?”

答曰:“吉卜皆吉。”

姜氏再问:“何时下定?”

答曰:“择在十月廿七。”

姜氏最后问道:“于归之日又在何时?”

答曰:“因小娘子尚未及笄,蔡夫人意思,望能及笄之后再发嫁,便是后年初春。”

姜氏放心了,笑道:“你且下去歇息。上复兄长,我今行动不便,是赶不上今年的好事了,等到侄儿成亲,我必打发了他外甥女儿去吃她表兄的喜酒。”姜氏知道蔡家的事情,蔡大夫儿子不少,孙子孙女儿更多,但是与姜玘年纪相仿的,却是他家长房长子的孙女儿。这是结了一门好亲。宗法之下,长房总是占优的。

来人恭敬地应了,便有妇人引他往住处休息两日再走。

姜氏笑谓两仆:“阿玘也是长大了,我未出阁时,他还是个孩童,一眨眼,都要娶妻生子了。早早开枝散叶,兴旺家门才好。”

阿圆对姜家的感情颇为深厚,也是满脸喜色:“这日子只有越过越好的,娘子与老舅家都是善心人,必有福报的。”

颜神佑在一旁安静地听着,也默默地换算了一回关系。这位表嫂应该是…唐仪娘子的亲侄女儿了,这关系,还真是挺近的呢。后年颜神佑自己都出孝了,照说是能行动了。不过让她自己去京里?这是不是有点不太对劲呢?不过那个时候,姜氏应该已经生了,小朋友都能过周岁了…

十分想不明白,颜神佑就问姜氏:“阿娘,后年真要我吃喜酒去呀?阿娘和阿爹不去吗?那时候阿爹阿娘都出了热孝好久了呀。”

姜氏道:“胡闹来,还重孝在身,怎么好去凑人家热闹呢?放到早些年讲究的时候,我们现今这样做,都是不足呢。当结庐守墓,不食油盐荤腥,不衣锦帛绸缎,草席布被,每日哀哭。”

颜神佑:…还好,我生得晚。

“那…就我去?是不是不够郑重呢?”

姜氏叹一口气:“让你去,你就去。”她想的是母亲蒋氏。她是幼女,蒋氏生长子姜戎的时候十九岁,姜戎比姜氏大了十岁还出个头儿。蒋氏如今年纪已经不小了,儿孙看一眼少一眼的。姜氏又是最小的一个,因为婚姻问题,是最令蒋氏操心的。自己既不得去,肚子里这个那个时候也不宜长途跋涉。女儿到后年都有九岁了,半个成年人了,回去给外婆多看一看,顺便也熏陶得淑女一点才好。颜家这环境,不太利于少年儿童的心理健康。

姜氏说完了,才对颜神佑道:“你不是要去看人的么?去看看罢,看出来你不定神儿了。阿圆陪着去,就地处置了淘气的。阿竹阿琴跟着,看完了你们两个将小娘子领回来,她的谱系还没背完呢。”

全国大大小小上千号的世家,里面还有好多同姓却不同族的,都得一一背诵清楚。照姜氏的意思,还得把这其中至少一半以上的人家比蜘蛛网还密的姻亲关系给背出来。颜神佑这个苦逼的孩子,自己家没什么历史要被嘲笑,她还觉得占了便宜,不用背什么家族史,也不用记多少长辈的名讳什么的,好轻松!

岂料自己家的不用背,反倒要背起别人家的祖宗来了!尤其是头两等的世家,连人家出过什么杰出人物,这些人物的老婆是谁、妈是谁、当到多高的官儿、谥号是什么、别称是什么…全得背下来啊,摔!

姜氏还说:“这还是勉强罢了。”这不是当妈的不想鼓励闺女,而是这上千号人家都衍生出了一门学问谱牒学。十分深奥,却真的有人能把这些跟自己十八竿子都打不到关系的人家的家谱背得比自己名字还熟的人。

姜氏不要求颜神佑成为这方面的专家,但至少不能是菜鸟。她更注重的是让女儿背一背他们的近代关系,为以后社交打基础。

在这样的高标准严要求之下,颜神佑估计,她至少还得再背上个三年五载的才能背完。世家还在不断地织网,不断地变幻着各种关系,陆续有补充的。颜神佑表示,她是真的恨世家啊嗷嗷嗷!

哪怕马上要去见一起征服星辰大海的小伙伴了,都不能抵消这种谱学带来的沉重打击!

颜神佑很沮丧,小伙伴们很紧张。

就要见到将来的小主人了,真如许多父母所言“学精点儿,投了小娘子的眼缘儿,就能享福了。”这话说得也不假,真要投了脾气了,颜神佑是个挺好相处的人。这等穿前就是个普通人,穿后还是土鳖的家伙,架子是一点也不大的。虽然姜氏是竭力养出她的范儿来,她学得也不错,内心里还是有那么一丝丝真与人俱来的草根气息的。

算了,长得不好看就不好看吧,想这些吃不好、穿不好绝大多数营养不那么良的小姑娘有多么鲜灵水嫩,那是妄想。颜神佑表示,颜控是病,她正在努力治疗!

然而到了之后,没等她先说话,负责看管她们的几个妇人先开口了:“小娘子到了,都站好,低头!”

原本想表现得平易近人一点的颜神佑就卡住了,她还真是个会体恤人的好孩子,忽然就不好意思在别人做恶人的时候自己卖起好来了。都怪不容易的呢。

等安静了下来,阿圆才慢条厮理地道:“你们来之前都知道是要做什么的了?”

妇人里一个身材粗壮的就说:“低头,回话。”

小姑娘们参差不齐地答道:“知道。”这么乖,一是紧张,二估计也是这一日夜已被初步教育过了。

阿圆一拍手,就有另两个中年妇人捧了好几匹尺头来。阿圆一挑下巴,对看管的妇人道:“开始罢。”

粗壮妇人老鹰抓小鸡一样地揪出了三个女孩子,颜神佑目瞪口呆地看着这样的暴力行为,要阻止,手都抬到一半了,被阿竹眼明手快地按下了:“小娘子,且看。”

就听粗壮妇人道:“就是这几个在家里嚼舌头的。”

阿圆十分和气地问:“是你们说主人家是非,说什么分家的事的?”

被揪出来的女孩子原道点头是要留下,揪出来就揪出来吧,在家里也没少被揪。听阿圆这么一问,倒是知道“说主人家是非”不像个好话,都不大敢接口了。阿圆又问一句:“是也不是?”

粗壮妇人道:“就是她们,反了营了,还。主人家的事,岂轮得到她们来说?”

颜神佑心说,下人都守口如瓶是理想情况了啦,哪家没有长嘴的仆妇呢?

阿圆道:“妇有四德,德言功容,女子最忌讳搬弄口舌是非,留你们在家,岂不要带坏小娘子?不过娘子心善,念你们年纪小,离家一趟不易,一人与两匹尺头,带回家去罢!”

三个小姑娘登时放声大哭,没哭两声就被喝住了:“再哭一根线头也带不走,直扔出去!”

底下小姑娘都噤若寒蝉了。

颜神佑心里苦啊,她还想当个与“心腹”们打成一片的好人呢,结果一来就这么个下马威,以后怎么相处啊?亲!这还是亲妈给的安排吗?

阿圆在颜神佑腹诽的时候已经开始下一个步骤了:“昨天谁哭来的?”

粗壮妇人也准备地将哭泣想家的两个揪了出来,将两人活活又吓得流起了眼泪。阿圆叹一口气:“你们两个,是想留呢,还是想回去?”

两人话都说不顺溜了,一个哽咽着叫:“阿、阿娘。”另一个就在那儿叫“阿婆”。颜神佑先听不下去了,冲阿圆摆摆手。

阿圆也不以为意,在阿圆看来,骨肉分离着实可悯,然而能入主人家听使实是祖坟冒起青烟了的事情。就这两个丫头,搁颜神佑身边儿,能吃得好、穿得好,乖一点的话还能读书识字,以后能嫁个体面的人也说不定。这要放回去,指不定哪天就死了。

这样的好事情,家里人说了,这孩子还这般执拗着想回家。阿圆也没那功夫来哄她们,更没那心思调教。

这年头,最不缺的就是人,尤其是做下人的。这个不好,换一个好的就是。哪里会去费神调教呢?有这功夫,做点什么不好?除非似阿琴这等心腹家的女儿,又是世仆,才有细心教导的价值。换一个,只能看她自己的悟性与造化了。

既然颜神佑看不下去,阿圆也就不留她们了:“罢了,一人与两匹帛,也送回去罢。等下子多与她们一人一条鸡腿。这五个都带下去罢。”

说完,再扫一眼小女孩子们。这留下的女孩子昨天还欢乐得很,一路欢声笑语的,今天这一下马威,都被惊着了。一个一个站得更紧绷了。

颜神佑一算,带了二十四个来,这就去了五个,还剩十九个了。别说一个连了,两个班都凑不齐了。排队都不好排,一边十个一边儿九?它不齐呀!

阿圆满意地看着小姑娘们都老实了,开始正式的训话:“还要走的吗?若没有,就都听好了。既留了下来,就须记住,第一要安静!不许多口舌!凡事禀与主人便可,却不可说与旁人!谁都不行!既入了这个门,便是主人家的人了,除非驱逐,不得背叛。主人家自然不会亏待你们!”

颜神佑听了都觉得满身鸡皮疙瘩要起来了,忍不住瞄一眼阿竹,再看一下阿琴。心道,难道她们,也是这么训出来的?整个人都不自在了起来。

她却不知,阿竹、阿琴乃是世仆,忠诚度是相当高的,基本上不用这么个训法。新来的这些是颜家部曲,颜家的历史,大家都知道,基本上是没历史。且颜肃之又非家长,这随便跑个村子里弄来的小姑娘,自然要从一开始就严格要求。

待小姑娘们又参差不齐地答应过了,阿圆这才说:“你们今后是要伏侍小娘子的,都抬起头来,认一认主人。”

言毕,退到颜神佑身侧立好。

颜神佑勉强笑一笑,看向自己的同龄人。至此,她那“小伙伴养成计划”彻底破产。她倒也不怯场,只是觉得喉咙里像卡着了什么东西,哽得慌。吐出一口气,她慢慢地道:“既然来了,就安心住下。”再想说什么,又想起来阿圆都说过了。许诺什么的,她是不敢轻易许了的,没看她带来二十来个人,一下子就被砍去了百分之二十分的名额吗?

说完,她又对阿圆道:“要让她们都吃饱穿暖了。”

阿圆倒是给她做脸,全没了私下相处时念叨她的唐僧样,十分恭敬地道:“小娘吩咐,我等自然尽心。”

说完,看颜神佑有点蔫,便说:“天气炎热,小娘子还是请回罢。娘子等您回去读书呢。”

她自己留下来“教导”这些新来的小姑娘,却叮嘱阿琴几个:“好生伏侍了小娘子回去。”阿竹便撑开了伞,给颜神佑挡着渐渐升起的太阳,一路给护送回去了。

到了姜氏那里,颜神佑就有些心不在焉,姜氏问她:“看得如何?”

颜神佑道:“就那个样子吧。”她要是有两只兔耳朵,都该耷拉下来了。

姜氏挑挑眉,要说话,又有点泛恶心,稳了一阵儿才说:“也不要失望,若是随手就能指谁谁便是忠仆,全都是合用的,这天下的父母,又何须这般辛苦教导儿女?”

颜神佑缓过来一口气,决定跟姜氏讨论一下这些新来的“客女”的教育问题。嗯,部曲家的女儿,有个专有名词,叫做客女。认真论起来,法律、社会地位,比阿圆这样的奴婢还要高半等。然而阿圆又是主人家心腹,情份不同寻常,资格又老。这却是部曲客女们比不得的了。

有些时候,奴婢与客女的身份界限,比之良贱还要容易突破。不太讲究的地方,或者马虎一点的人,说话的时候经常是二者连用。是以阿圆教训起她们来,也是底气十足的。

她原本想的是,大家同吃同住同劳动,建立起深厚的革命友谊。被姜氏一巴掌拍熄了这星星之火,姜氏语气里已经带上了“气急坏败”这亲的情感了:“你要是想糟践自己,何必投生到我的肚子里,投生到部曲家,日日都过这样的生活!”

颜神佑吓了一跳,过来放大招卖萌。这回卖萌也不管用了,姜氏背过脸去,不肯理她。颜神佑手脚并用爬到她面前,伸着颗大头,用有史以来最谄媚的笑容来讨好卖乖。被姜氏张开五指,糊脸。

颜神佑不得不放低了姿态:“我不跟他们一样,就是,一处吃一处玩,总行的吧?”

又被驳回。

姜氏转过身来,眼神十分危险地告诉她:“你与她们是不同的。若是她们带坏了你,我便将她们悉数打发回去。她们日后做粗使,嫁与奴婢部曲,你也与她们一般?她们只要练一把子力气,听得了差遣便好,你也要一样么?”

这个么…颜神佑有些犹豫了,她不是土著原装货,属于种田文看多了,哪怕穿成个奴婢也要种田独立的那一款。

姜氏看她犹豫了,心说,还有救。放缓了声音道:“你要是想收拢她们,做一两次即可!你天天做,便不新鲜了,她们只当是寻常。若是偶一为之,保管她们感激涕零。怎么这个也不懂了呢?”这话与楚氏先前说的又暗中相合,真是道尽人性的阴暗之面。

“犬守门户,牛马拉车,各司其职。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你不领个头儿,他们没头苍蝇似的,不过是待宰的猪羊而已。你看了那里有多少部曲了吗?你管得完吗?真要为他们好,就要做你该做的,明白了吗?”

颜神佑明白姜氏的想法才是主流思想,但是,她的心里还是难过的。总想找出一些反驳的理由,比如鲁迅先生的黑屋理论之类的。想了一阵儿,还是自己悟了:经济基础达不到,思想水平跟不上。她能做的,就是尽她所能带着大家一起过得好一点而已。

她算是明白了,她与她们,原就是不一样的。楚氏说的,真是经验之谈。哪怕她想改变,也不可能跑步进入。

在这里,所谓同甘共苦。不是完全一致,乃是共体时艰。负责任的上位者,不是与下属一起吃苦,而是带着下属享福。不是与他们吃得一样,而是让他们吃上更好的。至于她自己的待遇,旁人也别眼红,眼红也没用。

想明白了,颜神佑脑子开朗了,心情却抑郁得厉害。

让她主动承认自己不是劳动人民了,这让颜神佑心里很难受。她的心里,自己就是个草根。七年的古代生活,她从没见过今日这样的事情。从小到大,她没听过家里奴婢被责骂。阿琴随她去郁家那次,她被殃及池鱼地推到熏笼上,阿琴都没被喊打喊杀的。在她心里,大家是和乐的一家,有的只是职业上的不同罢了。说她蠢也好,说她装傻也罢,她还真就没觉得高人一等了。明明,她也是被世家鄙视的土包子。

被尚家丫头鄙视的时候,她一点也不觉得丢脸,当时就卷了回去。被小鸡仔嘲笑的时候,她一点也不难过,卷起袖子就把那小家伙给揍了。这回,她却再卷不起袖子来了。未来她要做的事情,是不用明着卷袖子的。她只须袖起手来,学她的祖母就好。

明白了么个残酷的事实,颜神佑的气质就发生了相当大的变化。姜氏反而觉得这是件好事。以往颜神佑装得特别老成,姜氏心里是难过的,总是觉得亏欠了女儿,情势所逼,让她早早成熟起来。但是在眼前这件事情上,姜氏是乐见女儿早早明白的这是原则问题,必须明白。

至于新来的客女们,姜氏指派了人去教导,阿圆总掌。颜神佑再没了当初那种“寻找小伙伴”的热切劲儿了,只不过时常听一耳朵,又或者隔日去看看她们。看到何二女,就问她有没有吃饱。看到其他小姑娘,就问她们还住不住得惯,是不是又长高了一点之类。

诚如楚、姜所料,只须做到这样,配上颜神佑的身份,又是那样一张美颜。小姑娘们至少面儿上对她十分亲近。又被阿圆等人洗脑,对颜神佑一副恭敬又景仰的样子。

颜神佑郁郁寡欢了足了小半个月,阿竹十分担心,对姜氏道:“小娘子似乎睡得不好,早上起来,看她的被角上都是牙印儿。这才换牙,总这样,怕不好。”姜氏便道:“你便挪到里面去,看着她睡。”逼得颜神佑放弃了这个“爱好”。

楚氏每日都要见这个孙女儿的,自然发现了她的异常。却只说她这是被秋老虎打趴下了,送了她不少冰镇的酸梅汤给她开胃。又发了话下来:“天气渐渐凉爽了,正可往后园一游。再晚,就冷了,又要费事。”

既然楚氏发了话,家里便活动了开来。除了颜老娘与她跟前的姐妹三个,其余人等都往坞堡内的后园子里秋游去。在自己家秋游,也就只有这等土豪才能做得出来了。

选了个秋高气爽的日子,一家人都往后园里去。颜神佑穿越以来还是头回见着这么大的池塘,里面的荷花已开败了,荷叶也枯了一半。然而半不显萧瑟,盖因这大到差不多算个小湖的水面上还有两座山,上面又有亭,岸边柳叶虽黄,桂树却正精神。

随从们先用香熏,将枯草里的虫蚊驱走,放下几块大大席子,在席子的四角压上了铜兽形的席镇,再摆上几案茶果。这才扶着主人们坐下,楚氏上手坐了,姜氏却与柴氏、郁氏妯娌三个坐一处,说些儿女经。颜神佑与颜希真坐到一处,男孩子们却不曾带出来,楚氏命颜希贤恪尽长兄义务,督促他们温习功课。只等颜孝之从京城回来,顺势带几个先生回来好教导,界时务必不能丢脸。

楚氏叹道:“可惜在孝中,不得有舞乐。也是时候再养些伎人啦。”

颜神佑:“…”合着颜启死了,这都该唱解放区的天了吧?

叹完了,楚氏问一回姜氏身体如何,又说:“神佑又淘气了?弄的那些客女,怎么样了?”

姜氏道:“只是粗通礼仪而已。”

楚氏道:“是么?这里宽敞,叫她们都来罢。秋季本萧索,有些孩童的声音倒是热闹。”

颜神佑的神经绷紧了起来这是要做什么呢?

第55章 小萝莉练兵

能做什么呢?真的就只是看一看呀。

难道不许BOSS偶尔休息一下吗?副本BOSS也不是每次都要掉落极品装备和材料的好吗?

人家忍辱含垢几十年,又劳心费神了这好二年,不兴老人家歇一歇啊?

#想太多#

事实证明,颜神佑真的是想太多了。这事儿就跟阿圆想的一样,他们这样的人家,根本就不会缺了使唤的人。合不合适的,也就这么着的,都是他们家的奴婢客女,这个不行,还有行的可以顶班。颜家部曲加起来几千户,奴婢的数量也是以千计的,随便搜搜适宜的小丫头就得有几百上千号人,哪个不能用呢?

颜神佑现在才七岁,等她长大了还得好几年呢,大把的时间可以用来观察、挑选。今天就让老人家开开心心地看看小朋友们玩耍又能怎样啊?

阿圆亲自去唤了这十九个小女孩子一起来,小女孩们显然一直被训练着。按着高矮排成两列,走路的姿势都跟在村子里的时候不大一样了。不止是步态,似乎精气神儿也有了一些变化。当然,这或者是换了衣服的关系。唯有何二女,因为体型和大家相差太多,落在了最后。

楚氏看着前面走的十八个,微一点头,不错,训练有素。等看到最后一个,不由一怔,露出一个带着点古怪的微笑来。一摆手:“离开父母也怪不容易的,都去玩罢。”

女孩子们心内雀跃,却还是忍住了,先过来见颜神佑,这会儿队形就不那么整齐了。

颜希真好奇地看着这些与她年纪相仿的女孩子,轻轻碰了碰颜神佑:“这些都是你挑来的呀?”口气谈不上羡慕,盖因这一群女孩子看着热闹,却没什么生得好看的,只能说周正而已。她只是好奇,堂妹怎么弄了这么些个品质不高的使人了呢?

颜神佑笑着说:“是呀,我亲自挑来的呢。”她的心里已经有点后悔了,预期目的没达到不说,现在也不能放手了,把人弄来了,她就得负责。一开始不兴这个事儿便罢,将人弄来了,再放回去,她就会不太安心。

颜希真道:“你快放她们去那边玩耍吧,我们也好看着。”

颜神佑有点怪异地看了她一眼,心道,大姐你才几岁啊?怎么这话听着跟贾母说的似的。

不过还是发话了:“你们去玩罢,不管会不会水的,别离水边太近了。”

众人参差不齐地应了。颜神佑看着小胖妹对玩耍的兴趣倒不大,反而磨磨蹭蹭,时不时看一眼这边案几上的糕饼。不由失笑,对阿圆道:“把这一碟子给二女吧。”

阿圆无奈地道:“知道了。”

小姑娘们毕竟受训时日尚短,开始拘束着,后来见主人家也不管,便渐渐放开来了。也有你追我跑的,也有看到枯草里有蚱蜢追着去抓的。还有说:“有莲蓬,有好吃的呢。”

何二女连忙说:“哪里?哪里?”

却被另一个小女孩拉住了:“小娘子说了,另离水边太近。”

何二女才用惋惜又心痛的目光看了一眼半湖的残荷,直直在站在岸边儿上看了两炷香的时间才拖着沉重的脚步离开了。

楚氏看得一乐,对儿媳妇们说道:“她们倒有些个野趣,我看得心情也好呢。”

颜神佑头上滑下三条黑线,这口气跟刚才大堂姐真是好像啊!咦?不对!她又凝神仔细看了楚氏好几眼。小孩子视力很不错,一家人隔得也不远。颜神佑揉了揉眼睛,她怎么觉得…楚氏好像变年轻了?笑容也多了起来,全不似记忆里那种仿佛雕塑一般中规中矩的样子了。

颜希真问道:“你看什么呢?”

“哦,没什么,”颜神佑随口搪塞道,“我就看阿婆身后不远那棵树,不知道是什么树呢。”

颜希真道:“我也不知道,别看那个了,看她们,挺逗的。”

颜神佑心说,你这看猴儿戏呢?抬眼看去,却见有几个女孩子拣了小石块,在湖面上打水漂玩。看着小姑娘们玩得开心,颜神佑也动心了,颜希真道:“你去不去一起玩?”

颜希真眉头动了好几下,坚定地摇头:“不要。你也别去啦,不雅相。”

颜神佑冲她一笑:“不碍事儿的。”爬起来穿了鞋子,就往岸边去,阿竹连忙跟了上去。

看到她来了,玩得很开心的小女孩们也克制住了继续玩下去的意愿,给她让出位置来。不甚整齐地行礼,招呼一声:“小娘子。”

阿竹道:“小娘子自己说过的,离水远点儿。”

颜神佑道:“我不玩水,我看她们D…玩得挺好的,也想试试。”

阿竹看着几个女孩子手里握的小石子儿,皱眉道:“那个脏呢。”

颜神佑道:“不碍的。”俯身就拣了一片扁一点的小石片,试试手感,往湖面一镖。小石片贴着水面,像是在玩蛙跳,PIU~PIU~地在水面上跳了两下才沉下去。作为一个爬墙上树揍男孩子的女汉纸,颜神佑穿越前打水漂也是个熟练工。找了两下手感,再飞第三块石头的时候,小石头就在水面上连跳了五下。

围观的女孩子们一起叫好。

意外的,一个会水漂的小娘子,十分地接地气,让大家觉得她亲切了起来。等颜神佑说:“还有谁来?”的时候,就有几个大胆的也玩了起来。又有不会打水漂的,开始比赛谁扔的远。

一时间欢声笑语。

颜神佑看着这一张张开心的笑脸,告诉自己,这样就好。忠仆与知己,可遇而不可求,不是刻意经营就能如愿的,不若顺其自然,求个志趣相投。

自那次秋游之后,颜神佑与小伙伴的隔阂似乎是少了一些,下一回她再去看她们的时候,那一日水漂打得最好的一个姓陶的女孩子就会跟她讲爬树摘榆钱的故事了。

陶小姑娘也没个正经的名字,因为家里爹娘生了十几个孩子,活下了九个,她排行第九,江湖人称陶九妹。爬墙上树一把好手,性格也直爽。就听她说:“才开春的时候才是真没得吃哩,等榆钱儿才出来了,就能吃得饱了。跟这家里没得比,可在村儿里,就等这个啦。”

颜神佑作为大吃货国的合格子民,自然知道榆钱的吃法,初中那会儿课外读物里还专门选了一篇知名作家写的关于榆钱儿的烹饪方法(大雾)。可惜,那文里写,要用玉米面儿,这架空的地界儿,有没有美洲还不知道呢,上哪找玉米面儿呢?

不愧是吃货,何二女听了,十分不服气:“榆钱儿不如桑椹好吃!”

颜神佑道:“桑椹?你们村子里有桑树的?”仔细想来,当时去那边的时候,好像没看过呀。

何二女觉得自己吃货的品质受到了怀疑,大力点头:“有哩!就在村子东口儿,几十亩的桑林。”

陶九妹道:“嗯,我家里也种了几株。”

何二女道:“我家也有!要紫黑色的才甜,红的酸,不好吃。”

又有一个看着稳重的小姑娘,原本一直听着,这时才说:“村里还养蚕,织布呢。”

一个感觉有点沉闷的小姑娘,表情都是很标准的略带一点点笑的样式,规行矩步的,说实话,颜神佑不大喜欢她。不过也给面子地点了点头,却问:“那绸帛一类,你们拿去哪里卖来?能补贴家用么?”

小姑娘道:“有好丝也要缴上来的,合村每年缴十担生丝,余下的就归自己了。”颜神佑倒是知道这桑蚕之事,听说自己家连人家家庭手工业都要抽保护费,心里颇不自在。她却不知道,这只是给村里织绸帛的抽的税,还有织麻布的呢,也要收相应的布匹。

阿竹等人也是才听说过有这等事,她们都是世仆出身,且算是姜氏这边的得用的人,久不经历这些生产生活上的事情了,也听得津津有味。

何二女却说:“炸的蚕蛹好吃哩,可惜每年只能吃那么二十个…”

颜神佑:“…”你家能给你吃二十个已经够给你面子了好吗?

不管怎么样,由于有了在一起讨论食物的情谊,颜神佑与这些小姑娘却是迅速熟悉了起来。颜神佑的计划,还想让她们识几个字的,不想十九个人里只有六个有这个意愿,其他的人都不大感兴趣。都认为,如果主人家命令,那就学,不然的话,她们宁愿习练枪棒。

那个有点沉闷的小姑娘叫六妞,用她的话来说就是:“这个,我们熟。”家里父祖兄弟都是吃这碗饭的,看也看会了一招半式了。

颜神佑:…【我怎么忘了这一条?!大家都是有暴力基因的女汉纸啊!】

什么都甭说了,操练起来吧!

自秋游回来,颜神佑就强烈要求,不要让阿圆再插手此事了,用她的话说就是:“人是我的,得我来训,不然显不出我的本事来。”姜氏会意,同意了她的要求,便是派去陪伴或曰监督的几个妇人,却留了两个下来。官方说法是,孩子们还小,得有大人看着。

姜氏却又阻止颜神佑与小姑娘们往太阳地下操练,小姑娘们随意,颜神佑不可:“你要是晒黑了,我就将你锁到小黑屋子里,直关到白了为止。”

小黑屋吓不倒伪儿童,不过颜神佑给孕妇面子,乖巧地答应了。不往太阳底下去,就是每天下午,她练击剑,又或者射箭的时候,都带着小姑娘们一起。一时喊杀声震天。

这一日,颜神佑看到小姑娘与她排成一线,齐齐托起弓来,对着二十步外的靶子,她一松手,小姑娘们一起发箭。忽然就想到:MD!这个可以有啊!这TM不就就是冒顿鸣镝吗?

颜神佑掌心开始冒汗,忽地又开始不自信起来。这个,说来惭愧,不知道为什么,近来但有计划,无不被PIA。事实还证明,挨PIA是她活该。

不过…这个办法别人用了,可行,她用了,应该也可以的对吧?毕竟有成功的经验呢。大不了,再被PIA一回嘛!想到这里,她鼓起勇气,决定破罐子破摔!

说到做到,她当场就宣布:“平日你们独个儿练的时候,只管瞄准自己的靶子。我举弓搭箭,你们便要看我,我的箭往哪里射,你们也往哪里射,不管我射的是什么!”

小姑娘们并无异议,来就是听她使唤的。这半个月来发现,也不用做什么铺床叠被的工作,就是训练武力值,估计是帮忙打架的这种现象虽少,也不是没有。喜欢兵事的小娘子们,只要养得起,都会弄至少一、二十侍婢,一个个披坚执锐。这样的姑娘,史不绝书。

小娘子的要求,也不算离谱,不就是听话么?不就是“主人的敌人就是我们的敌人”么?OK!比读书识字容易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