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圆有些讪讪,她的心里,总是姜家比颜家好的。为颜神佑好,当然是要在姜家里住下的。长久以来这般想法习惯了,竟是有意无意,忽略了颜神佑到底是颜家人。

颜神佑又指两队护卫各一什长道:“勤加操练,我会查的,纵我打不过你们,你们百步之内,是十箭九十,还是十箭九不中,也是瞒不了人的。从来练与不练,纵外行不知,内行也是能看得出来的。我带了你们出来,还回去时个个稀松了,说出来我面上也不好看,我不开心了,就得让人陪着我不开心啦。”

她说这话时,语气柔柔软软的,可不知为什么,叫人觉得颈后凉飕飕的。阿圆忍不住搓了一下手,又听颜神佑道:“你们的一应饮食,我定下的,就是这样,若有不好的,只管说与我听,我或三日、或五日必来,定不让你们被怠慢了!”说着唇角一翘,“我们颜家,向来不会亏待自己的兵。”

两人都应下了,直到此时,还是将她当做个寻常的小主人来看的。所谓寻常的小主人,就是,大家身份有差距,她说的,他们听着,照做。OVER。这种尊敬来源于身份,而不是内心。

颜神佑看他们肯听了,也便收拾着包袱,准备去跟外婆住了。她也没指望这些护卫对她忠心不二,打心眼儿里敬佩根本不现实好吗?哪怕是她爹,现在都还差些火候呢。

临走之前,她又见到了传说中代姜氏管理了不少产业的阿李。阿李过得挺滋润,一张脸蛋儿白白胖胖的,一头乌发油光水滑,见面先叩头请安。颜神佑对她也和气:“这些年来,辛苦你了。”

阿李激动得眼睛都湿润了:“小娘子已长这么大了,真好。听闻娘子又有了个小郎君,真是苦尽甘来。”得,这位也是姜氏的铁杆儿,深觉姜氏是受了委屈的了。

颜神佑就有点尴尬,咳嗽一声:“以后会更好的。”又问阿李生活如何,会不会受排斥一类。阿李一昂头:“小娘子放心,奴婢们理会得。”颜神佑道:“阿娘既用你,便是信你,也不须我过问什么事了。只不过我在京里,有什么为难的事儿,你可说与我。”

阿李也十分客气地答应了。

颜神佑勾一勾唇角,又问阿李家里有几个孩子之类。阿李有点惊奇,也老老实实地答道:“有两男一女。”

颜神佑算一算时间,点一点头:“那也很好了。”

两人一问一答,又说了几句套话,颜神佑笑道:“看你过得好,想来阿娘也放心了。”阿李又表一回忠。颜神佑又颁赏与她,阿李也十分恭敬地接了。

通常情况下,这就是最后一个步骤了。阿圆来报,午饭好了,阿李也识趣地告退。颜神佑道:“取一匣糕饼,给她带回家罢,小孩子喜欢呢。”阿圆与阿李一对眼儿,都是一笑,又别开了眼睛。

颜神佑在家里当家作主,姜五回家却被好一通盘问。他倒实在,今日颜氏如何,颜神佑又如何,一一地说了出来。姜戎听了,只是捋须微笑而已。蒋氏已经说:“她这样已经很好啦。”

这两个是知道颜神佑干过教唆舅舅参叔叔的事儿的,可见不是不恨颜平之。如今却能连颜平之一块儿祭了,面儿上做得净光,那就是真的长大了。

姜五将两下一对照,暗想,这里面难不成还有什么故事不成?要打听打听!

没等他打听回来,就被母亲周氏截住了,开始盘问他。姜五十分郁闷,这不都已经说过一回了吗?还说?只得又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周氏又问:“你觉得神佑这般,如何?”

姜五只好哼哼哈哈地道:“中规中矩。”

周氏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姜五回她一个羞涩的微笑,周氏不由头疼了起来。世人都爱煦煦如玉的君子,周氏却不这般想,风度是要的,但是弄成儿子这样,必须不行的。她这里是三房,儿子就得比长房更努力一些,才能有同样的成就。儿子性子太软了,就得要个做事厉害的老婆,这是共识。

反正吧,周氏是怎么看颜神佑怎么满意了起来。她虽不知道颜神佑的黑历史,却知道当年颜平之夫妇坑过姜氏,虽然没坑成,但是姜戎弟兄仨组团去颜家的事她是知道得真真儿的。这样的处事,让她满意。

可怜姜五只猜到颜家有些内幕,回来之后经过努力回忆,才想起来有这么一档子旧仇。也觉得表妹做得周到,压根儿没想到…他亲妈在准备拉郎配。

是啊,谁能想得到呢?

第64章 神奇的世家

打扫祭归来,颜神佑稍做修整,便回了姜府。彼时蔡氏已逐渐适应了姜家的生活,世家生活,大规矩上总是有相似之处的,具体的氛围,就要看各人的体悟了。总的来说,蔡氏适应的还错不错。便是颜神佑,她也调整好了心态,准备接纳了。

要接纳颜神佑是件很容易的事情,首先,她颜正。其次,没有其次也可以的。

颜神佑从来不给蔡氏添什么麻烦,她也有功课要学。原本她应该跟着表姐表妹一起上课的,家里女孩子们的文化课老师也是个老头儿。到了下午,才是到蒋氏跟前,或者是跟着范氏,略学习一些家务事。没想到姜戎却在请示了蒋氏之后,很郑重地跟颜神佑商量:“能不能劳动齐先生,给大家讲一讲课?”

原来,这位齐先生之琴棋是相当不错的!颜神佑原本还在愁齐先生的去处去,总不能请他再去太尉府里吧?单独放到姜氏陪嫁的宅子里也是不相宜的,放到姜家呢,又没他什么事做。自己如果单独跟着他上课,也有那么一点不太合群的样子。现在真是两下方便。

颜神佑却也没有一口答应了下来,只说:“齐先生是阿婆郑重聘来的,我须问过先生才好回复阿舅。”

姜戎笑道:“这是自然,”尔后又问,“你怎地不将护卫带了来了?”

颜神佑腼腆一笑:“他们怪吵闹的,又不听话,只是落落脚,带过来还好,若是长住,恐不相宜。再者,他们还要操练,我就把他们都放到那头宅子去了。我隔几日去查一查,也便是了。”

姜戎看她这么一笑,竟有一点像她表哥姜五,心里暗骂一声,都是小狐狸,还要装鹌鹑!且不说颜神佑的光辉业绩,姜五这货打小跟兄弟姐妹一起玩,不论是什么游戏,他都占个第二,姜戎恨不得在他身后抽着他,把他抽到第一的位置上。可他偏偏不肯,似乎对当第二情有独钟。

每每姜戎训话,令其“上进”,他就露出这种腼腆又柔和的笑来,令姜戎头痛不已。现在又看到这种神似的笑容,姜戎整个人都不好了。只得说:“那你问过了齐先生,给我一讯息。”

颜神佑得令,去问了齐先生,齐先生欣然同意:“太夫人使我跟着小娘子,自然是要督促小娘子功课的,一只羊是放,一群羊也是放。”

颜神佑从此便开始了与姜家兄弟姐妹一起上课的日子。原以为是自己来蹭听的,不想别人也蹭了自己的课。说来齐先生也是有真本事的人,上课头一天,随手拂了一曲,便令姜宗惊讶万分。姜宗将嫁,本该拎出去多学些新娘课程的,因有齐先生在,每天又抽空来跟小萝卜头们混几节课。

颜神佑的音乐细胞算不得十分发达,她学琴时日尚浅,且听不出其中深意来,不过见姜宗的表情,也知道之前自己是牛嚼牡丹了。便也静下心来,加倍去体会。

她在姜家蹭的,有很大一部分是些需要积累的课程,比如说谱学。姜氏的谱学源自姜家,原本带了不少书籍的,只是这近十年来的变动,她又不能尽知了。颜神佑比较头疼的是,有些人家的排行。有的是男女大排行,有的是男女分开来排,每个人都有一个序列号。这些个,尤其是女子的排行与姓名,就不是圈外人能尽知的了。

颜神佑就学得很用功,她还得兼具着间谍的功能,白天听完了课,晚上回去就慢慢地默写了出来,还得带回去交给家里呢。总不好叫姜氏隔一段时间就算娘家要一次这些东西吧?亏得她记性极佳,回来默写也无甚疏漏。

姜家那位先生,开始还怀疑她的早慧里有吹嘘的成份,忍不住要试她一试。姜家也不怎么分班,就是扔一块儿学,统共就分了两个大班。一个是初级班,男女混学,反正他们都是一家人,也不用怎么避讳。一个是高级班,女孩子们出师了就跟母亲们学习管理家务,男孩子留着继续深造。

跟早期师资力量、校舍双缺乏的乡村小学似的,来了个各年级混合制。大家在一个课堂上,先生会总讲一部分内容,但是却又会按各个学生不同的进度,给予单独的提点。

先生头一日,先考颜神佑。实没想到这个家伙功课进度相当靠前,几乎与姜五等人一样了。这也托赖了颜神佑社交活动少、课余时间多的福了。先生这才收起轻视之心,且试探着布置了功课,次日颜神佑来交功课。先生考查,见她居然都掌握了。这回布置的功课就又加重了一些,再交,又会了。

先生又冷不丁地回头抽查。

终究败在了一百二十遍之下,原来,颜神佑唯恐觉得不牢,不得不拿出传说中的“清宫学习法”,凡要掌握的,先念一百二十遍。何况她上完课之后还会默写,又搬出了大天朝苦逼学生学习计划,基本功是相当扎实的。

先生这才开始对她一视同仁了起来。

这些事情,蒋氏与姜戎是都知道的,见先生做得也不过份,颜神佑又能撑得住,才没有出手干预。

这些个人,也不要参加高考,当然也没有了寒暑假。只是他们的学习,弹性极大。世家里,时常会有饮宴,又或者有应酬,有些会涉及到未成年人,这一天的功课就要推迟。在这一点上,先生是相当讲道理的。

比如,颜神佑得去柴家拜访,姜戎指定了最年长的有闲份子姜云陪同,这两个人这一天的功课就可以暂停了。姜伍夫妇对于这种干扰了儿子学习的行为倒没有异议,一来颜神佑远来是客,只是耽搁这一点时间;二来姜云的功课也学得差不多了,只剩进修,以及…学习社交应酬。陪伴颜神佑走访亲友,也不失是一种入门锻炼。

颜神佑就是在这种入门锻炼中,见识到了所谓的世家做派。

柴家是颜神佑伯母的娘家,世家,柴老先生是尚书令。

门槛自然是极高的。

当然,这个门槛也是看人的,如果颜神佑不是天天跑他们家玩儿,只是礼节性拜访,那么这个门槛就绝绊不到她。柴家是个挺识趣儿的家族,或曰,十分明白利害关系。比如颜启是个不着四六的脑残,可是却有官有爵有兵有粮,楚氏又有楚家做后盾,那么楚老先生二话没说,就顶住了岳父家的压力,答应了把嫡出的女儿嫁给了颜孝之。

相当地识时务,也十分地会看眼色。否则…他不可能在现在魔幻风格的皇帝手中混到尚书令这个看起来不算特别高大上,其实管得还挺重要,还能参与机密讨论的职位上来。

所以,哪怕是个小女孩儿,柴尚书令还是决定要见上一见的。只是又不用过于郑重,只消在自家后宅里见上一见,问候楚氏是否康健,问一问自己女儿女婿一家如何之类,再关心一两句小姑娘在京中生活。足矣。

不需要特别准备,也不需要通知所有人。

然后就出事了!

姜云因年纪半大不小的,听说是柴老先生要见颜神佑,他也就跟着护卫着来了。主要是担心,颜神佑在姜家,关起门来,算蒋氏以下,看她倒没什么歧视。却也都着些儿心疼可惜了了,竟姓了人颜,所以处处小心,不让她感到不自在。就这样,姜家族亲来,还要歧视她一下,姜四娘扭脸就跟她爹娘祖母告了状。此后每出行,姜家都要指定子弟跟随,防止有人鄙视颜神佑。

到了柴家,柴老先生倒不鄙视颜神佑的。整个柴家吧,都不大会给颜神佑脸子看。不止是因为柴家是颜家姻亲,这年头,姻亲打得头破血流的也不在少数了。还是在颜家势力不小,且颜神佑她爹…不是个好人。柴老先生还怕欺负了颜肃之的闺女,闺女千里奔袭,回来把他家外面架起柴堆来放火呢。

柴老先生参与朝政,比起只知道装X的人略知道一些物价柴比鸡,可便宜多了。

颜神佑这一路,还是被柴家用肩舆给请进来的。因是在后宅,路便略长。柴家数代经营,宅院颇大,花木扶疏。才穿过两道门,影影绰绰觉得花木后面有人。姜五也发现了,表兄妹两个一齐望去。肩舆转了个弯儿,正看到一人,身着宽敞,手捉塵尾。

他的头昂得高高的,脖颈的弧线很优美,像一只仙鹤。他的步子也很奇特,落地的时候很轻,提步也是轻而疾,但是脚在空中停留的时间颇长,整个脚掌落地之后,也站得很稳。长长的下摆掩住了腿脚,只能透过衣摆的褶皱来感受他的步伐。

配上宽袍大袖,很显出一种奇异的风姿来。

姜五做了一个手势,肩舆停了下来。他下地来,正要打招呼,他认得这个人,乃是柴老先生的次孙,今年十七岁,被柴老先生塞进了东宫,但是却常年不上班。刚刚说了一句:“二…”

柴二郎就“吧唧”脸糊地上了。

颜神佑跟着姜五下了肩舆,还没抬脚,就见着这样热烈的欢迎方式,整个人都惊呆了。柴二郎抬起脸,鼻子已经摔红了,没流鼻血。颜神佑正想着:还好,摔得不严重,就见他张开了嘴,吐出点混着血液的固体来。

门牙摔断了!

颜神佑眼睛好使,一下子就发现了问题所在柴二身下正压着半截绳子呢。又听一阵花木响动,看过去时,有几个半大小子,正在蹲地抱着肚子无声地笑。

姜五道:“快把你们二郎扶起来罢。”

花木后面的人才觉不好,猫着腰站了起来,然后就傻了。

因为颜神佑是小辈,不太重要,所以柴家不是全家都知道的。而且柴家人口极多,就算有人喜欢八卦,还有不喜欢的。这些个是属于不大关心家长里短的,大家都是堂兄弟,平日里自己爱装,但是看到柴二更能装,就要合伙作弄他。

柴二偏生是个下眼皮肿了的人,从来不往脚下看。他六叔家的堂弟就伙同着三叔、四叔家的堂弟都是十二、三岁的促狭少年突发奇想,要给他弄个绊马索。绊是绊倒了,却是在客人面前丢了个大脸。

想瞒都瞒不住了!

颜神佑看他样子实在太惨,拉拉姜云的袖子。姜云低下头来,颜神佑道:“肩舆让给他吧。忒惨啊。”姜云同情地看了柴二一眼:“也好。”

柴二听了,连连摆手,牙都断了,他说话还有点漏风:“不用,这是在我家里,有的是使的人。你们且去。”他倒对姜五有印象。他的侍从们来不及叫肩舆,一人蹲地,背着他回房,又急去唤郎中了。

姜云复领着颜神佑乘肩舆而去,到得堂前,即下肩舆,表兄妹两个缓步上前,两人之侍从上来,准备帮两人脱鞋。

里面柴老先生在捶桌,旁边是一个侍从模样的人在耳语禀报。略一猜,就知道大概是在汇报刚才的事儿了。

两下打了个照面儿,柴老先生原来是端着的,现在也有点端不起来了。姜五与颜神佑也识趣,致了问候语,又奉上贺礼。柴老先生道:“向者书信我已看过,你祖母可还好。”颜神佑因时间紧,不及拜访他,却是将书信并礼物先送到柴府来的。

颜神佑答道:“乡间寡居,唯盼祖母康健,至于遭逢不幸,阖家怏怏,不得展颜。”又谢了扫祭时柴家送来的祭仪。

柴老先生毕竟人老成精,心里尴尬,已知今天孙子们出的丑是瞒不住了,面上却还十分平静。到底放下了架子,十分和气地询问了颜孝之夫妇的情况,又问了他外孙、外孙女儿。

颜神佑道:“阿姊平素十分照顾我,我们也是要好的。阿姊还叫我捎些玩具与府上表姐妹呢。阿婆为兄弟们特特礼聘了南山先生,学业想是不用担心的。”

一一说得分明。

柴老先生道:“如此,我便也放心了。”再顺口问了一回姜家情况,这便是姜五来回答了。颜神佑一挑眉,心说,表哥,你又装!可不是,姜五看起来腼腆已极,可说话没一个字不清楚的。看起来像是含羞半敛眉,实则眼观六路,根本不是那种眼睛只会看自己鞋尖的腼腆货。

正说话间,外面又急匆匆来了人:“阿翁!大郎将九郎、十三郎、十四郎绑到柱子上啦!”一进来,才发现还有客人,登时便哑了。

柴老先生恨得要命:“我不过一时没看着,又闹什么了?!大郎怎么了?”

来人道:“大郎说,什么时候二郎的牙镶好了,什么时候放三位小郎君下来…”

姜五便起身,很不好意思地道:“既是府上有事,我们不便多打搅了。”握着妹妹的手,他就红着脸带人走了!连柴老夫人都没再见,两人就火速跑掉了。仿佛丢了人的是他们。

柴老先生:…“把这五个小牲畜都给我捆起来各打十个板子!”气死了!

出得柴府,姜五捏捏颜神佑的手,颜神佑茫然抬头:“啊?”

姜五放心了:“上车了。”

两人回到家就是一通狂笑,大袖掩了面,笑得一抖一抖的。蒋氏纳罕道:“你们两个,笑的甚么呢?”

颜神佑放下了袖子,面上犹带桃花色:“阿婆问五郎。”

姜五道:“柴二被柴九、十三、十四拿绳子绊倒了…”

蒋氏连呼“造孽”。范氏、周氏等也十分惋惜,连蔡氏,都露出些神色来,原来,这柴二风姿奇特,却又赏心悦目,很有些人喜欢的。听闻他被自家兄弟暗算了,门牙都折了,岂有不惋惜之理?

颜神佑这才算是开了眼了,一直以来,她接触的世家都极其有限,主要是姜家。其他的,就是去过蒋家那么几回。唐家不算,只是去了唐仪那个中二病那里,他家算特例。她一直以为世家就是像姜家这样的,规矩严谨,又和谐友爱。不想柴家一行,竟让她见识到了这般…欢乐。也因此,又见识到了蒋氏等世家妇的另一面。

忽然就觉得,世家有时候也很二很欢乐呢。原来,唐伯父从来都不是一个人啊!

蒋氏又一算:“你这些亲朋也走得差不多了,从今日起,便好生读书罢。”

颜神佑顺从地答应了,午饭过后,便又开始了学习。姜家与一般世家不太一样,如今许多家庭连男子都不大习武了,姜家却牢记教训,连女孩子都要学一点点击剑或者是射箭一类。在这方面,颜神佑是完爆所有表姐表妹的。每天下午正常的课程之后,就是差不多一个小时的类似体育课。对于颜神佑来说是毛毛雨,还觉得运动量不足,晚上她还要拉着客女们陪练。

体育课上,又加一个新同学蔡氏。姜家的女眷们,实在算得上是京城的异类了。蔡氏初时还不大习惯,只是阖家都如此,她便也一同学习了。见颜神佑年纪不大,却有些“弓马娴熟”的影子,忍不住道:“神佑好身手。”

颜神佑缓下手,羞涩地笑笑:“乡居无事,手熟耳。”

姜安越看,越觉得她跟姜云笑起来特别像,思考了一下,觉得她这个样子也没什么不好,便撂开不管了。

晚饭过后,姜戎等人各有事做,比如到书房开个小会什么的,女人们便聚在一处,说一说姜宗的婚事准备得如何了一类。姜玘婚后,姜宗的亲事便也提上了日程,又有姜珍等,都是年纪相仿,不过相差两、三岁而已。都到了该忙的时候了。

颜神佑记下了姜宗等人正式婚期,姜宗之及笄礼,姜氏这个姑母是赶不上了,婚事也是,颜神佑就得出席。估计到时候坞堡那里还会有礼物送到,姜珍的婚礼也是,再往下,姜氏就该出孝了。

等讨论完,蒋氏命诸人散去。范氏却留了下来。蒋氏道:“你也不去歇着?”

蒋氏笑道:“如今我也有儿媳妇了,也该松快松快了,不如陪阿家多说说话儿呢。”

蒋氏道:“那大郎呢?”

范氏道:“我安排了人伏侍他,看起来倒也合适,唤来与阿家看看。合适了,就打发她们去?”

蒋氏一点头:“唔。”

颜神佑一直还在,她回房也不过是复习一下功课,长夜漫漫的,不如先陪蒋氏说一会儿话。现在听着这样,像是…贤妻给丈夫安排小妾?

颜神佑:=囗=!亲,这画风不对啊!

据颜神佑所知,姜家家风还是不错的,或者说,所有世家子,虽然坐拥姬妾,却都要宣称与老婆感情不错,自己不好色。没人炫耀自己夜御数女,那么干的是颜启赵忠!姜戎这里,兄弟三人,都没听说有庶子出现。什么婢妾更没听说过,也没听闻有什么桃色新闻。

这又是要闹哪样?

等人进来了,颜神佑抬眼一看,是俩十五、六岁的姑娘,看着跟姜宗差不多大了。也不着彩衣,也不施脂粉,又不大像是姬妾了。

岂料蒋氏道:“这样就很好,好生伏侍大郎,敬爱大娘。那便将她们放到大郎房里罢。”

范氏道:“郎君在书房,不好令她们过去,我带她们回房罢。”

蒋氏忽然严肃地道:“你们当属守妇道,不可狐媚惑主!弄坏了大郎的身子,我是不依的。”

俩小姑娘臊得满脸通红,低声应一句:“是。”跟着范氏出去了。

颜神佑目瞪口呆,不是因为她一向正人君子的好舅舅要纳小,也不是因为这俩侍婢年纪跟她表姐差不多大。而是…大舅母的脸色,怎么越看越像是喜气盈盈的?这没毛病吧这个?

然而蒋氏面前,她只好装成天真可爱完全不了解,反正,她也没机会见识这种生物嘛!跟蒋氏卖了一回萌,又被蒋氏考较了一回谱系,颜神佑才告退了。回来就悄悄问阿圆:“怎么大舅母这般开心呢?”

阿圆知道自己奶大的这小丫头是什么货色,悄悄地道:“说与小娘子,小娘子却是不能外传的…”

这开场白,颜神佑听得特别多,都会背了,连忙道:“我什么时候说漏嘴过?”

这回答,阿圆也是听到耳朵起茧的,便接下去道:“小娘子,你娘不容易,生孩子是过鬼门关…”说着说着,觉得不对味儿,赶忙住了嘴。万一小娘子问这生孩子跟纳妾蓄婢的关系,要怎么回答呢?难道要说到XXOO?不行啊!这事儿不能说啊!阿圆惊出一身牛毛细汗来。

颜神佑已经秒懂!嗯,丈夫就是个…精子银行,提款创业(生儿子),成功之后,就没人愿意再继续付利息了。

生育对于这个时代的女性来说,是一个门槛儿,难产死的不在少数。哪怕是贵族之家,女性生育的风险也很大。颜神佑不知道的是,三舅母曾经流过产,怀孕的女人也很脆弱,足病了一整年才缓过气来。

对范氏来说,大儿子都成亲了,女儿快要出门子了,她还另有三男一女,足够使了,不需要再拼着老命生孩子了。这是真的拼命啊!谁爱生谁生去吧,老娘不伺候了。OVER。

颜神佑想明此节,无语问苍天…

阿竹亲自端来洗脸水的时候,就看到这么个群雕,名曰:发呆的乳母与小娘子。咳嗽一声:“小娘子,该洗漱安置了。”这才惊醒了两个人,颜神佑想明白了事儿,心无旁骛,洗洗睡了。

徒留阿圆苦苦思索:她这是听明白了,还是完全没明白呢?又不敢招颜神佑,怕引得她再问下去,阿圆就得上吊了。

直到后来,阿圆也没弄清楚,当年的颜神佑,到底有没有听懂。

第65章 万万没想到

颜神佑受到了来自大舅母的震荡打击,经过了阿圆的神解说之后,久久不能回神。当天晚上,她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失眠到了下半夜,脑子还是有点转不过弯儿来。总有一种自己穿过来就是为了被毁三观的赶脚!

原来…妻子给丈夫安排通房小妾,不是为了什么劳什子的“贤惠”,纯是为了保命(本意)!

还有什么比这个更毁三观的?

直到此时,颜神佑才从记忆的角落里拣出了一些边边角角的“常识”。比如古代医疗卫生条件很不好之类的。照这个情况来看,阿圆的解释,好像似乎也说得过去啊。哪怕在兔朝,天涯八卦、社会新闻里也有什么保大保小之争什么的。娘家要保闺女,婆家人要保孙子啥的…

照这么看来…颜神佑突然觉得,她好像窥视到了一个之前自己完全没有注意到的新世界。许多事情觉得诡异的地方,也都能得到解释了。

可是,如果照这么下去,姜氏已经生了六郎了。虽然夫妻关系不错,可如果让姜氏生够了儿子,比如生个两、三个,然后会不会给颜肃之安排小妾?纵使不是妾,那么侍婢呢?颜神佑认为,自己完全没办法接受这种情况!这跟她以前的世界观完全不符!

这再要弄出什么庶出的弟弟妹妹之类的,颜神佑绝对不能保证自己不暴走!

以此类推,等她到了结婚的时候,成家立业了,然后…

颜神佑一个哆嗦,躺在床上,整个人都僵硬掉了!

【摔!这不是坑爹呢吗?卧槽尼玛!古穿真不是人干的事儿啊!】

这一夜,脑洞大开的颜神佑,在“不许老公纳小”与“拼命(字面意)生娃”之间挣扎犹豫了很久。从“敢出轨就阉了他”到“一直吃避孕药会不会对身体不好”脑补了许多解决的方案,偶尔还冒出“怪不得当了太后才广养面首”这样的奇葩结论,直到下半夜才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目光呆滞地去给蒋氏问安。蒋氏看她这个样子,吓了一大跳:“这是怎么了?可是近来累着了?还是中了邪了?”要给她延医问药。

小孩子的身体就是这样,特别不禁睏,精神头再好都不行,她早起还洗了把冷水呢,擦完脸就又睏了。颜神佑强忍着打哈欠的欲望,忍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外婆,我没事儿,就是…昨天想事儿想太久了。”她随口胡扯了个理由。

由于她这泪眼朦胧的蠢样子,蒋氏又担心她,倒没来得及细分析她这表情自不自然,反而关切地问:“你想什么呢?有什么愁事跟外婆说,外婆叫你舅舅们给办了。”

颜神佑一个激泠,睏意都醒了。连忙顺着往下扯:“就是看柴家那个样子…怎么看也不像诗礼之族呀。”

蒋氏听了,才放心地笑了,连皱纹儿都笑顺了:“他们就是那个样子的,无伤大雅就好。”

颜神佑就纳闷儿了:“牙都折了呀!”如果要类比的话,现在大约相当于魏晋南朝时期?那时候的人虽然放诞不稽,什么嗑药果奔都干得出来,世家里也有互相鄙视,连亲戚都得罪的。可也只是搞行为艺术而已呀,谁特么当着客人的面儿,把堂兄的牙给搞豁了啊?!

蒋氏道:“他们小孩子玩闹的呢,你不用在意,只当是趣谈罢了。”

颜神佑:…

祖孙二人又说一会儿话,蒋氏看颜神佑这似乎真是受到了一点打击,且精神不太好。便让她在自己这里补眠,并且派人去跟先生说:“颜家来信,太夫人留颜小娘子说话,今早告假。”

范氏等过来请安,见颜神佑精神不对,也一齐问了一阵儿。蒋氏道:“她被柴家的事儿给弄糊涂了。”笑将颜神佑的疑问说与众人。范氏等都说:“也有荒唐的人,并不是什么大事。”

若是世家真是像后来传说中的那般神奇,也不至于总有人被淘汰了。且不提什么世家里装逼装成傻逼的,就说唐仪吧,这么个中二病,只听见有人说他不羁的,也没见什么世家与他绝交的。等他做到虎贲,还门庭若市哩。

颜神佑又一次刷新了常识。这也不怪她,穿越者的固定思维吧大概,世家听起来就很高大上,哪怕内部斗争呢,也很有点装逼的范儿。这种只是小矛盾,就乱弄的,她是真没想到的。

弄明白了,颜神佑的睏劲儿也上来了,蒋氏爱怜地看着她:“累吃一口,就去睡罢,可怜见的。”

反正也不是有什么教学大纲和统一考试的学校,完全是按照学生进度来掌握教学进程的,主人家有话,老师们听了就是。颜神佑功课又不错,也没有什么会跟不上节奏的担忧。蒋氏说完,颜神佑一想自己现在的状态,要是在课堂上打瞌睡了才是丢人,便也同意了。只是睡的时候有些不太安稳,还想着课堂上的事儿。

等下午睡醒了,吃过了午饭,她再去上课的时候,就又听到了后续。

也不知道这些人的八卦怎么能传得这般快,反正她听姜家的先生桓存讲完了今天她自己的那一份内容,又考较了以前的功课之后,就听到了柴家的新闻。

下了课,被表姐们关心了一回身体状况。颜神佑不得不跟姜安解释:“就是不明白他们怎么这般淘气。”

姜安不愧是颜神佑的表姐,脑补的功夫也是一流的。瞬间就脑补出来:表妹从小生在土鳖家里,一心向往世家,认为世家子弟都是高大上,然后一见柴家的蠢货们卖蠢,世界观受到了打击,整个人都不好。

马上对颜神佑解释道:“没事儿,你再住几个月,见多了就知道,他们也没什么好的!”说得那叫一个斩钉截铁。

姜五看了姜安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心道,小丫头才没你想的那么脆弱呢。干脆转移了话题,说:“你们知道柴二现在怎么了么?”

姜安忙问:“怎么?”

姜五咳嗽一声,酒窝一现:“听说,他们家大郎给他寻人镶牙了,本来要拿玉镶的,他嫌色泽不对,会引人注意。后来,听说改了用贝壳…”

颜神佑当时就喷了,姜安投过来好奇的眼神。颜神佑笑红了脸,连连摆手:“贝…齿…”

姜安想,她这辈子都没办法再从容面对“贝齿”这个词了。

此后,颜神佑更全面地接触了不少世家的生活。姜家人很注意对颜神佑行程的安排,主要是让她在姜家学习生活,有什么社交活动,也很注意梳理当时会到的客人名单,以名颜神佑处境尴尬。

颜神佑也趁此接触了不少所谓世家,由于有姜家的颜面,又有楚丰等人的面子,她倒也过得不错。这也是因为她的社交活动并不多,还是以学习为主。颜神佑卯足了劲儿,像块海绵,拼命地吸收着各种知识。哪怕是装逼用的,她也很用心的在学这年头讲究这个,有什么办法呢?

然而在学习的时候,又掺杂着感激与愧疚。姜家这么敞开了教她,她是感激的。这私下里打算将学会的又带回颜家,她又生出一种偷师的愧疚。相互作用之下,倒让她显得更加沉静了起来。

这种沉静不是在表面的,而是沉淀入内。看起来她依旧与表兄表姐们玩耍,照样戏笑,然而行事之中,却又是一步不错了。

颜神佑每隔数日,便照例回去姜氏的那所宅子里住上一日,清理一下家务,考较一下部曲们。她考较的办法相当简单,就是拿着标准硬卡。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倒也赏罚分明,从来不因讨情而手软。然而罚过之后,却不再计较,用她的话说便是:“买一样东西,从来没有付两回账的道理。”

部曲们倒渐渐有些服她了。

六妞等人,却是她的“兵”了。她自己上完了体育课,还要带着这些人再开小灶。姜家自己便有尚武之风,也不以为忤。这世上好这一口的娘子、小娘子也不是没有,范氏曾戏言:“若到洞房花烛时,门口侍婢列兵相待,不知新郎当如何?”

说得周氏又有一点担忧了起来。

颜神佑对此倒无所觉,一如既往。她已向蒋氏等长辈报备过了,且客女们都知规矩,并不乱跑,也没有对姜家的管理造成什么不便。每离开,用过的箭都拔出来装好,箭羽有落地的,全都自己扫掉。兵器归架,歪掉的靶子都摆成一线。

范氏暗中对姜戎道:“可惜了姓颜。你看她,每带人还,演武场上,片纸不留,比来的时候还干净。如此整肃,殊为难得。”

姜戎情知妻子说得不错,却也拗不过这士庶之别,也跟着叹了一回气。颜神佑怎么样,主要还是得看她爹,再看她伯父,最后才是看舅舅。

范氏见他惆怅,便开解道:“也还要看孩子,孩子若是争气,她父亲又已回头,将来还未可知。到时候,咱们能推一把,还能不推?”

姜戎才转过了颜色来:“终是家里负了三娘啊!”

范氏道:“三娘心里明白的。”

姜戎微微苦笑:“她要是不明白,我反而心里好过些。”

范氏说话的时候,再没想到,颜神佑很快又干了一件“争气”的事儿。

事情须得从姜宗的婚事说起。

姜宗的说与米丞相的曾孙,两家连姻,当然是件大事。米丞相如今年纪日薄西日,米家的势头却如日中天。姜戎又在禁卫,颇为得势,姜宗外祖家乃是范家,与米家还有亲戚。

总之,一句话,豪门联姻。

自然是来者如织。

礼物,自然是少不得的。

颜神佑过来,原是为着吃喜酒的,吃完了表哥的喜酒,又轮到了表姐。姜宗的及笄礼,姜氏就没赶上。颜家全家在孝里,一个人都没来。这回颜神佑到了,就得吃她表姐的喜酒了。

姜氏这里,大侄子的婚事是头等重要的,将礼物与女儿一起打包递了过来。处理完这一茬儿,才又轮到收拾侄女儿的。好容易东西收拾好了,又遇到一件讨厌的事情天降大雨。

这雨呢,如果是在干旱缺水的时候下,就叫甘霖。如果是在不缺水,又在赶路的时候下,就叫霪雨。真是十分讨厌的。

因是姻亲,连着楚氏、颜孝之等,都要有礼物送到。他们还要送双份的,米丞相与楚氏娘家颇有渊源,那里也得送。于是汇作一处进京。原本想着,三百里的路,有半个月足够了。送到京里,可以先解到颜神佑那里,再点检一下。有坏损的就补上,打包不整齐的再重新打包。

可没料到路上会下雨,一下还下得特别大,将道路都给冲坏了,路上还冲垮了两座桥。其时的道路,多是夯土而成,雨一大,泡坏了路的事情是经常发生的。这下就坑爹了,颜家的礼物,加起来十几大车,就这么困在了烂泥路上。拉车的马也折了一匹,三辆车的车轴坏了。亏得紧赶慢赶找到了一个驿站,东西才没淋坏多少也有一箱子绸缎因为包装坏了,被淋湿了。

与颜家一样感觉坑爹的还有不少人家,哪怕他们家都在京里,可有些稀缺的好货,产地却是在京外的。譬如漆器,就不是京城的最好。京城也不盛产丝绸,更不是珠宝的原产地。有些人家有庄园,有的离京近些,有的离京比颜家的还远!庄子上送的东西,也少有抵达的。这就造成了空档。

京中也有商人,也有囤货的,可没想到会有这种情况,囤得也不太多。凡畅销的货物,哪可能有多少存货呢?有,也要被抢购光了。要知道,京中权贵那么多,不止是米家要娶亲旁的还有不少人家也要婚嫁呢。不得不东挪西凑,原要做这个用的,就都挪给了那一个,且对付过了眼前,旁的,等雨停了就能解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