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肃之笑道:“便依你。”

死土豪就是这样霸气,钱呗,海边扫一扫就来了。

颜神佑好奇地道:“阿爹,听说空了好几个县令,阿爹有人选了么?还有,若是郡守们不乖,又当如何?”

颜肃之道:“我能带他们出人头地,他们为什么不肯效力呢?”

颜神佑摇头道:“一样的米养百样人,难说,这世上疯子未免太多。”

颜肃之嘴角露出一抹诡异的笑来:“放心。”

颜神佑看她爹笑成这个矬样,果断地闭嘴了,到后衙里去见姜氏。新城还没建出来,只是划出了地方,现在大家都还是挤在原归义的小县城里。预计新城是刺史府与郡守府都搁一块儿的,州的治所就放到归义。这一点没人提出异议,归义也是昂州这里离京城最近的地方了,虽然原本是县,但是在颜肃之的治理之下,特别的富足呢。

似桑亭、密林这等地方,都有郡的治所,但是要做州城,还是小了些,也依然要改建。当地的官员都不愿意兜揽这等事,要建设就要征发,就要涌进许多人,保不齐会对治安造成不良的影响。想了一想,还是算了吧。

颜神佑走到姜氏正房的院子里,阿圆就迎了上来,小声道:“娘子去厨下看饭食了。”颜神佑点点头,依旧往前走,准备等姜氏回来。她知道,姜氏对于眼前的情况接受是接受了,心里的疙瘩依旧是有的。这个她也能理解,确实,她近来的表现是狠了些。所以打算卖萌装可爱,好让姜氏安慰一点。

还没踩到台阶上,一颗毛冬瓜从屋里挪了出来。六郎背着小胖手,绷着小脸儿,郑重地点点头。可惜个头儿太矮,算上台阶的高度,他还是没有他姐高,不得不微仰着脸,看起来略蠢。

说的话却是老声老气的:“见过阿姐。阿姐,阿娘很担心你。”

颜神佑失笑,伸手掐他的胖脸:“你知道什么呀?你姐要是个包子,阿娘才要担心呢!”

六郎被掐得崩溃了:“不要掐脸啊!再掐翻脸!”

翻脸这个词,还是跟颜神佑学的,颜神佑威胁人,动不动就一句“翻脸”。当然,她说“翻脸”的时候,必然是不会翻的,要真下狠手,她一般是不会提醒别人的,都直接拍翻算完。

颜神佑收回了手,揪着他的耳朵进了屋。阿竹跟在后面,将她踢掉的鞋子给摆正了。就听颜神佑说:“宁愿我去祸害人,也不能被害了呀。来来来,阿姐给你说…”

作孽哦,六郎就是这么被她给教歪了的。

不几日,各郡郡守携其属下县令到了。昂州目下有四郡、十七个县,县令缺了七个(…),还好,郡守都是全的。县令也苦啊,要不是像甘县令那样的人,家境略好一点的,都不肯受这个罪。再者,归义离京城才九百多里,颜肃之选了归义,亲戚朋友大哭三天,唐仪哭得尤其惨,差点找他舅打滚放赖了都。

再往南一点,最南的密林郡那一个县,名字就叫山城县,离归义还有一千多里地呢!根据定律,这地儿有多偏,有点脑子的都能想得到。只要不是读书读得正气凛然、家里又没有负担的,那是真找不到人去当官儿的。

昂州诸郡的分布是这样的,最北归义,往前桑亭,颜肃之的封地泉安就在桑亭郡治下,还好,泉安令还在。桑亭往南是密林郡,桑亭与密林的西边,与三郡都有接壤的是永安。永安这地方以前出过乱子,平定之后,前朝就给它改名叫永安了。

好了,密林缺了三个县令(…),桑亭缺了俩,永安也缺了俩。也就归义,因为新设,颜肃之又回京抓壮丁,这才将人给凑齐了。

这四郡,真地广人稀,有连绵的大山不假,但是荒地委实不少,可就是缺人。各种意义上的缺,不但缺人才,连干活的普通人都缺。

来了头一天,寒暄完了,颜肃之先请人吃饭。这餐饭的标准自不待言,三郡守的心里都升起了一丝希望。三人都是一般出身,出身好的,除非是受到了清算,不然人家不呆这地方儿。见颜肃之虽然是个土鳖,但是有后台有手段,更重要的是,真的很能干!不免生出一股:就跟着他干吧!这样的想法来。

这三个人,没啥背景,混到郡守,也都算是有些水平的了。事实也是,比某些只会装逼的世家子来说,他们的至少在庶务方面是有些本领的。可朝廷就是这样儿,他们的水平又没有高到让朝廷可以破格提拔,就都窝在这种偏远地方。心态好的,比如永安郡守,那还凑合。心态差一点的其他两郡,便会有些许“我有本事,你们有眼无珠”的感觉。出生头地之心甚强,看到机会,知道是想上的。颜肃之就是他们的机会,他们便抛去了“考验上官”的步骤,不去触这个杀神的霉头,决定跟着颜肃之走。

第二天就是开会讨论工作。

永安郡守过得比其他两个更滋润一点,人也显得圆胖,四十来岁年纪,已蓄了须。他的辖区虽然不靠海,不产盐什么的,但是,境内有铁矿,唔,还有个小银矿。最重要的是,比起其他两郡,他那里没有海贼。

颜肃之搞海贼,怀化县令参他,也是被海贼转移镇地搞得受不了了。桑亭与密林海岸线可比怀化长多了。只要有那么一、两个县比较有点钱,海贼就去光顾,谁也受不了。

永安郡守过来,最大的问题就是问颜肃之:我这里不产盐的,您要带领大家致富,可不好忘了在下啊!

颜肃之听了,笑道:“将这里安排妥当了,我将携员巡视诸县,界时自有说法。”

永安郡守放心了,坐在一边不言语。

桑亭郡守与密林郡守又抱怨了,中心议题只有一个:“求剿海贼。”您这儿他们不敢过来,遭秧的不止怀化,还有咱们呢。

颜肃之道:“不忙,我且整军。”

这俩也暂时放心了,心道,既然您老像是要在这里刷经验刷资本,那就得把这些问题都解决了。练兵大概也需要时间?密林郡守体型倒是不错,高大魁梧,不像个文官,倒像个武将,然而心眼儿是一点都不少的。对颜肃之道:“下官无能,六个县令少了三个,还请使君将这三员补上。”又说这三个县,倒有两个是沿海的。

颜肃之微一笑,点头道:“不急,慢慢来。”

桑亭郡心里暗骂密林郡狡猾,谁不知道这位刺史的看家本领是卖盐?你这是拿一溜海边儿钓着他吧?

颜肃之想的是,又不是处处海滩都适合晒盐的,就算适合,也得人手去晒呀。老子人手少,带了技术过去,还不是便宜了你们?到时候老子不能垄断,禁私盐再不利,那不是给自己找不自在吗?县令可以找,但是盐场,是万万不能随便开的。

这一天,其实没讨论出什么实质性的内容来。三郡守都在想,果然狡猾。可转念一想,颜肃之狡猾,也得有人帮他干活不是?咱们只要好好表现,前途还用愁么?就算不能调一富庶之地,能将现在的地盘经营好了,那也是一样的呀!

又都开心起来。

第三天,三人都收起了小算盘。

因为颜肃之带他们去看了他闺女,他闺女正在练兵。考虑到郡守县令们现在还不算是自己人,对于他闺女的威力虽然已经有所了解颜神佑的坑爹美名已经名遍了祖国的大好河山,毕竟能干翻御史台、一字不提却能把诸王拖下水顺便绑架了皇帝的立场的人,真的不多。

颜肃之并没有重点介绍颜肃之,只说:“小女闲来无事,操练部曲而已。”然后就发令,让士卒演练。

众人飞快地回忆了一遍颜神佑的丰功伟绩,再一看,眼前黑压压一片的人,全是黑衣黑甲,操练的时候只能听得到头目们发令的声音,士卒只有粗重的呼吸声。简直不像是人类!郡守们都觉得,有这样的闺女,这刺史,只会更狠,有什么小算盘,都嚼巴嚼巴咽了吧,别找死。

永安郡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后颈。如果你的上司比你聪明、比你有后台、比你拳头大、比你神经病(…),又没有要搞你,聪明人都知道该怎么做了。

颜肃之得意地道:“诸位放心,我必当扫平全境,还诸君一个太平安宁。届时招徕流亡,开垦荒田,诸君可不要推辞呀。”

众人都说,是是,对对,一定一定,咱们都跟着您走。

颜肃之吊完了胃口、打完了棒子,这才给出甜枣:“我已与归义侯约定,界时金帛归他,首逆归他。其余土地、子女,悉归于我。到时候,都转为编户齐民,诸位也要用心安置呀。”

自郡至县,都大喜。人口就代表着政绩,有人垦荒,更是政绩。

颜肃之心说,你们就偷着乐吧,忙死你们!

看完了人家训练,颜肃之又带着这一群人去看归义的新变化,重点参观了新垦的田地,其次是盐仓。

桑亭郡虽然加油,手下一个坚持下来的县令却是个耿直的人,此人便是泉安令。因官阶的原因,一直没怎么说话,此时便站了出来,脸上有点红,衬着一部花白的胡须,看起来特别纯朴。说话倒是流利:“听闻使君在归义平价售盐?不知可否推行?”

百姓苦,归义现在过得好些了,不代表其他地方的人能按顿吃盐。泉安也靠海,但是因为制盐的方法,以及天时地利的关系,并不产多少盐。有盐也被当地土豪们垄断了,百姓吃不上高价盐,经常吃白水煮菜。

颜肃之赞许地看了泉安令一眼,道:“待统计完人口,自然照归义之例,一体办理。”

桑亭郡听了,心里将大腿都拍青了: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个呢?还能赚个为民请命的好名声呢!

此时后悔也晚了,只得亡羊补牢,捞个“附议”的份儿了。

辖区之内平价售盐,这个颜肃之还真是疏忽了,整个刺史府方面都疏忽了,地盘扩大得太突然,一时半会儿,思维有点转变不过来。这件事情给颜肃之敲响了警钟,以后筹划诸事,不仅是大的方面要考虑到全州,这些细节,也要照顾到呀。

命郡守县令各归各位之后,颜肃之就再次召开了会议,中心议题就是:如何做好在地盘扩大的情况下思想转变的工作。

丁号心道,我、我、我想到了呀!奈何口拙,不得不将话又吞了下去。

颜肃之道:“明日起,我与山郎巡视诸县,归义的事情,有劳诸位了。有不决事,问阿寿吧。”

颜神佑左看右看,见没人反对,忽然有点心虚了起来。

颜肃之出行,将暂交给颜神佑的那点官方招募的士卒带走大半,山璞也带了八千人随行。对外宣称,这是巡视乡间。本州第一任刺史走马上任,自然是威风十足的。颜肃之还移文各县,告知,有什么掐不齐的冤案,只管跟他说,他要整顿。以及,他这次来,还兼具了人口普查、丈量土地的功能表面上的理由,是因为境内海贼猖獗(…)要查有没有内应,对了,欢迎大家检举揭发。

颜渊之有些担心,临行前一天劝他道:“只怕有隐户的人家,不肯合作。我们又是初到,根基只在归义一地,急进怕有风险。”

颜肃之哂笑道:“想占老子的便宜,又想要盐、又想要人,还要有隐户?老子是来给他们当摇钱树的么?做梦!拿我的好处,就得照我的规矩来办。”

颜渊之的眉头还是没有舒展开来:“昂州地广人稀,可不好办。”

颜肃之嘿嘿一笑:“我带着兵去的。”

颜渊之大惊:“不好开这个玩笑的!”

“我去又不是为杀他们的。”

颜渊之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颜肃之道:“这些事,在归义的时候已经做过了,都是没有问题的。如今我既有朝廷的名份,手上又有兵,便不妨做得快些了。再者,再往南,也没甚世家了,都是些豪强。嘿嘿。收拾世家,怕还有人念叨。只是些豪强劣绅,不收拾他们,收拾谁个去?!”

经过颜肃之再次解释,颜肃之才弄明白了。初到一地,想掌握全境,要么是与当地势力合作,要么将当地势力打趴下。颜肃之的心里,合作是有的,是跟山民合作,打趴也是有的,是打趴这些豪强。没一个当权派是喜欢自己的地盘上有豪强的,跟老子抢人抢地盘,活拧了吧?!

只要势力略强一点的当权者,都喜欢打击豪强。尤其是聚了几百口子的宗族,更是重点打击的对象。宗族私刑,更是让所有智商大于六十的当权派深恶痛绝的事情。你们内部审讯了,要我们做什么?!

不过有时候,也要考虑到一点民情,也是要考虑到政绩。这么说罢,如果治下出现了什么忤逆、乱伦之类的的事情,地方官也要受影响。在这个时候,会睁一眼闭一眼的让宗族自己去搞定。但是,如果你家想控制本地,那就不好意思了,还是上面那句话,跟老子抢地盘,活拧了吧?

拆了你们家,一拆能拆出几十户呢。

颜肃之悠悠地道:“只有将他们都制住了,昂州才算是我能做主的昂州,说话前要看别人脸色,命令不出府门,我还算是昂州刺史吗?有意见可以提嘛,可别想指手划脚!”

颜渊之:“…”

颜肃之正色道:“知道我为什么将事情交给神佑却不交给你么?”

颜渊之瀑布汗道:“是我资历浅?”说完就想抽自己的嘴巴。

颜肃之道:“是你读书读得有些傻,抑豪强之事,史不绝书,你也没少读。可你今天还在说傻话,你容易被世情绑架。神佑年纪虽小,做事却未必肯拘泥于章法,有点杀伐决断的勇气。”

颜渊之苦笑道:“我自己的毛病,自己知道。”

颜肃之道:“你这样,也好,不惹事儿,平平安安等我回来罢。”

颜渊之精神一振,问道:“那…二郎究竟是怎么打算的?”

颜肃之道:“你不是都知道了么?照在归义时候的来,不过我有了兵,自然要带着兵去,丈量土地,有隐户的都给扒出来。当然,实际执行的时候可以放宽,比如你只瞒个几十户的,那就口头警告一下就可以了。”

摸了摸下巴,颜肃之道:“我还是去平冤案的呢。我就不信了,哪家没个污糟事儿!杀几个就好了,还为民请命呢。杀完了便拆,拆成小户,打散了。唔,打完了也要给点甜头。”

“看,整个昂州新建,缺人,也缺当官儿的。要当官儿,你得首先人品得好吧?家里不能有失德的事儿吧?要是有隐田隐户这种违法的事情,那怎么可以呢?到时候被人告发了,我作为举荐人,也要受连的呀。那就得先查上一查。”

“要是通过审查了,可以发给你家子弟准考证,过来考试合格了我就给他们上表请官职。不要求做诗、不要求会调香、弹琴等等,有干才就行了。连姓氏都不要求了!没当过官儿不要紧,给你发操作规程,照着办!等做了官儿,你家就有优惠政策了呀,走过明路的法定免税,不比你偷税漏税强吗?”

颜渊之被他二哥灌了一肚子的黑水,整个人都不好了。

颜肃之教完弟弟,拍拍屁股,带着万把人,去巡察全州了。

第121章 小变态制糖

颜肃之带着万把人去搞武装旅游去了,放心大胆地就把家交给他未成年的女儿了。即使按照现在的标准来算,颜神佑十四岁,她也没有成年。颜肃之还就这么走了,临走还带上了卢慎。他把其他人都留给他闺女看着办了。

颜神佑:…

鸭梨山大!

头一回挑这么重的担子,真是让人惶恐呢。颜神佑不得不抓着方章,见天地清点粮草。她虽然没经历过这么大的军事行动,却还有那么一点常识,比如:大军未动,粮草先行。以昂州之穷,想要走一路,让各地供给一路,那是不行的。搞不好走这一路,就把全州都给吃穷了,以后日子也就甭过了。

亏得归义这里粮草比较充足,这二年垦荒,新垦出来的地还不够熟,产量没有熟田那么高,但是开垦的田比较多,从总体数量上来看,倒足以支应这一次的行动。阿婉也颇有担当,因去的是她哥哥,她家的兵比颜肃之的还多(…),所以她十分卖力地也准备了自家兵马的一半粮草,另一半,依照颜肃之的许诺,仍由归义方面划拨。

阿婉与颜神佑十分投缘,脾气相投,部分兴趣爱好也很合拍,妙的是三观相当配合,你说上句,我能接得了下句。

两人凑一块儿,阿婉的雅言学得很好了,但是识字量还是不够丰富。是以颜神佑看文件的时候,她就在一边写字,遇到不会的先放到一边,等颜神佑的工作告一段落了,才拿着书本过来问。

遇有山璞的消息,颜神佑便拿来给阿婉瞧,公文里有阿婉不认识的字,颜神佑就顺手给她科普一下。字还好说,折磨人的是词句,公文写作,都有一定规范的。行文的是卢慎,接文书的是方章、颜神佑,彼此文化水平都还能看,就不需要刻意写得过于直白。写惯了骈四俪六的文体,你让他公文写得太直白了,他反而写不出来。

阿婉便常指着其中一句皱眉:“这一句简直就是废话嘛,不说,于意思也没甚妨碍的。”

颜神佑笑道:“可不是么,只不过这里面的学问也大呢。”

阿婉道:“我听阿郎说过的,有些句子不懂的人看来是一个意思,懂的人看来又是另一个意思。”

颜神佑默默给她点了个赞,可不是,没有兔子黑话解毒表,看七点钟所有频道BUG台,怎么看怎么无聊。一旦明白了其中的门道,才能看得津津有味。摸摸阿婉的狗头,道:“正是这个道理。只是这公文越写越繁,也是个讨厌的事儿。”

阿婉道:“为甚不能都简化了呢?我看阿寿姐你说要给这些人每人做什么都编一套制度出来,只消照着做便可,不是挺好么?换了我,谁给我写废话,我揍死他!”

颜神佑忍不住大笑,心说,亲,你是另一个世界的朱八八吧?止住笑,颜神佑道:“也不全是,总得有点讲究的,有时候有词呢,还是得注意的。这么说吧,有些个词,写出来就会有异义,遇上那等不大懂的人,就会以讹传讹,弄到最后,本意反而无人知了。这么写,也算是…提高一点门槛,让水货别进门的意思。”

阿婉道:“难道不该不拘一格吗?只要有能为,就可任用?”

颜神佑摇头道:“也是,也不是。”

阿婉必要她说个明白。颜神佑慢慢地道:“我(穿越)以前,小的时候,也是你这般想的,后来才发现,满不是这么回事儿的。一个人吧,像个木桶,你看,几块板子拼起来的,有一块短了,它就装不了超过这短板的水。”

阿婉道:“可人不是水桶,是一捆木柴,我用它烧火,哪边儿哪边短又有甚关系?总量还是一样的。”

颜神佑道:“朝里有个车骑将军,也骁勇善战,也纯朴无华,只是不读书,不知礼…”慢慢地将赵忠的事迹给讲了出来。

阿婉皱眉苦思,道:“这个,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他这个是人品的问题,与学问无干的。这世上多的是不识字却纯朴的人,也少不了学问好却无德之辈,不好一概而论的。”

颜神佑道:“人呢,是一整个儿的,哎!”一拍手,“就像一盘菜,缺了盐,全是糖,拿来烧鱼,你吃得下多少?又或者,全是芥末,辣得掉舌头,看着这份量也不比旁的少,可能一直吃?”

阿婉眉头略松:“这么说,似乎真是这个道理。然而若有人一开始并不为官,但是有本事为人也好,后来做了官儿,但是这些文字上头弱了些,那又该如何?”

颜神佑道:“也不是说文字弱了便不好,文字上太强,还容易流于轻浮呢。只要人是做实事的人,都是好的。凡事,都是有个度的罢,过与不及,都不可取。只是人的品性真的很难一眼看穿,有些位置实在重要,不好轻付。出一点错,便不知道要多少人受牵连。说不得,只好设个门槛儿,将那五味不调和的菜,给挡上一挡了。”

阿婉道:“听起来复杂,做起来也难。凭眼力选人,能一辈子不出错的,全天下也没几个。可要全靠制度,简单倒是简单了,一刀切下去,未免有些疏失。”

颜神佑道:“那倒是,但凡制度,总有好的一面,也总会有漏洞的。凡是人,总不可能面面俱到的。但是呢,只要有可能,总是希望能够周到一些。”

阿婉一字一顿地道:“阿寿姐觉得,还是世家那样,好?”

颜神佑道:“他们那样也不好,容易腐化。这世界便如水,流水不腐。不流动的水,迟早变成烂泥潭。可若是水流太急,只怕养不了鱼,连水草都难存活了。不可否认,”

阿婉道:“那可真个难了。”

颜神佑道:“其实制度好与差,都还是要看人怎么去做了。”

说着居然想到了科举制度,这个制度不能说不好,但是看明清搞成那个德性,好人固然有还有不少,沽名钓誉削尖脑袋往上钻的也是一大把。文章倒是都做得花团锦簇,实则一肚子男盗女娼。【1】

阿婉久等不见她的动静,轻触她一下,问道:“阿寿姐,怎么了?”

颜神佑回过神儿来,道:“没什么,就是想到一些事儿。其实,也不是不应该注重家世的…”

阿婉心中一惊,面上也露出来一点,问道:“怎么说?可没有家世的人,未必不好呀?”

颜神佑道:“不是不好,好人固然是有的,但是有很多人吃相太难看,成本太低。这么说罢,譬如你哥哥想下山的事儿,他得想得很周到,才能一点一点地做,为什么呢?你们家有这许多基业,一个不好,就要丢掉,你们肯定会心疼。换一个人,家无恒产,得到一点都赚的,你要将全族的事儿交与他来处份,这就糟糕了。成了,他得利,不成,他也没得损失,损失的都是旁人的。他凭什么不胡闹呢?”

阿婉点头道:“确实。可是,没有来历的人,未必品德便如此败坏。有来历的人,也未必全是好人。”

颜神佑道:“不错。只是,怎么说呢?固然有好的,却也不能因为这一点好,就说什么都好了。眼界在这里了,人家从小看的是万里江山,他看的是一亩三分地,难!还有一条,便是他们的亲眷…”

这一点阿婉便是很明白:“是了,不特自己要好,若自己好了,家人不好,也是要闯祸的。”

颜神佑感慨道:“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啊!”

阿婉心有戚戚焉,虽然是山民之女,她家、她外公家,都是世代的上层,自然深明其意。

颜神佑道:“世家如今也自甘堕落了,武备不修,文德不具,也不在少数了。你不知道,如今朝廷数得上的几家人家,发家的时候,同僚不知凡几,一代不慎,就要败落,能撑过百年的三分之一都不到。到如今,也只剩这几家了。都是大浪淘沙,淘剩下来的。人家撑过了多少代才有了今天,一个人,单说自己好,就要与人平分秋色?你怎知他就是能剩下来的金子呢?”颜神佑摇摇头,“我现在是不敢这样说的。”

阿婉缓缓点头:“这倒也是。可是…昭阿寿姐这么说,谁家都是从这一步走过来的,不是么?不用又委实可惜。”

颜神佑叹道:“是啊!世家与寒门,各有各的好,哪个都不好一棍子打死的。难就难在这里了。”

两人这么聊着,忽然同时住了口,往窗口一望:“谁?!”

窗外的正常人类姜氏:“…都出来罢,今天太阳好,别闷在屋子里了。”

颜神佑&阿婉:今天太阳老高的,秋老虎能晒死人,您这是要做甚?

姜氏也是随口找了句话来说的,本来是担心女儿和学生辛苦,带着人过来给她们送点鸡汤和点心的。哪料到走近了听她们在说正事儿,就说,那听一听吧,听她们说什么了。

越听越不对味儿!卧槽!你俩这是小姐妹聊天?不是三公议政吗?讨论的还是铨选!

对于女儿和学生的属性姜氏已经无力回天,也已经认命,但是听到这里,还是下意识地给她们打断了,总觉得有点听不下去呢。

颜神佑和阿婉两个起身迎出来,一人一边扶着姜氏的胳膊。姜氏左看,女儿笑靥如花,右看学生天真可爱,哪个看起来都不像变态。忧郁地道:“小姑娘家,不要想太多,想太多了,面相容易生得不好。多思伤神。”

两人都笑得甜甜的,一齐说:“知道了。”

姜氏叹道:“都还在长个儿的时候呢,见天儿地忙,多吃点罢,补一补。”

两人都答应了下来,也都不大客气,饭量比起同龄人来也不小。姜氏估摸着她俩的饭量,比以前又长了三成,更加忧郁了。

颜神佑喝着鸡汤,不让人给她撕鸡胸脯肉,说那个不好吃,要吃翅膀。姜氏道:“就你故事多。”阿圆笑着洗了手,亲自来给颜神佑撕翅膀,拿着递到她嘴边:“小娘子就着我的手吃,自己别沾手了。”

颜神佑也不客气,吃了两个翅膀。阿婉那里,是她的侍女给她喂了一条鸡腿。姜氏就不让她们再多吃了:“再吃,等会儿正经吃饭就该吃不下去了。”

颜神佑擦擦嘴巴:“六郎呢?”

姜氏道:“在习字。”

颜神佑道:“连年上京,一个好师傅都没找着,找来有学问的,都被阿爹抢去了。我倒觉得丁先生不错,可是看他那个,”比了个握拳的手势,“又怕六郎跟他学成那样,那就难办了。”到底被她给骗出丁号结巴的真相来了,从此颜神佑就十分警觉,不再提议让丁号当六郎的老师了。

姜氏也很郁闷:“是啊,如今你阿爹又不在这里。六郎都快七岁了。”

颜神佑道:“要不,这两天我去问问丁先生,看他有没有什么人可推荐。”

姜氏道:“这个倒可以。”

颜神佑道:“那就这么定了,只盼阿爹能将头一批人早些弄过来。我好筑城。”

阿婉插言道:“还没动手么?”

颜神佑狡猾一笑:“要出奇不意,总要做做样子,迷惑一下对方。况且,我阿爹出去,也不是只做样子的。我看总要再等那么个把月,等下山安抚住了一地,用作营寨,安排秋收了,再动手。”

姜氏担心地道:“秋收忙乱,可行么?”

颜神佑道:“山下忙,山上难道就不忙了?”

由于气候的原因,山上比山下田地成熟的时间会晚那么几天,这几天的功夫,山下收割完了,山上才开始。就是这么个时间差。

姜氏道:“这样便好。”她因知道这次上山的主力是山璞,对颜肃之的安全倒不是十分担心的。

至于抑制豪强这等事情,姜氏却是知道的,强势一点的地方官都是这么做的。颜肃之要早日整顿好昂州,是必要走这么一步的。姜氏没有阻拦和担忧,也是因为她功课好,知道昂州这等偏僻的地方,没有什么真正全国数得上号儿的世家。看归义,算是离京最近的地方了,真世家也只有一个已经颓了的卢家而已,往南,就没有什么她的同类了,姜氏很放心。

作为一个世家女,姜氏对于有人假冒世家,或者是土鳖自称世家这种事情,还是十分厌恶的。抑制豪强的又是颜肃之,她便持一个相当支持的态度。

姜氏见她们吃完,便招呼道:“正事做完了?那跟我去看晒糖吧。”

“啥?”颜神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晒糖?

姜氏点点头:“对啊,泉安那里种柘(甘蔗),送了些来,我就想,自家制一些糖,你跟我看一样,也不太难的。女孩子家,庖厨的事情,总是要知道一些的。阿婉知道晒糖么?”

阿婉诚实地摇了摇头:“不知道。”

“那便一起去罢。我们在京里,也是不知道晒糖是怎么做的,我也是现问的呢。还是归义这里靠南,靠近产地,做得好些。”

泉安送来的甘蔗并不很多,想也知道,送糖也是送成品的糖,送这几车甘蔗,纯是给你们玩耍的。这年代的糖,落在颜神佑眼里就十分粗糙。主要是两种,一种是饴糖,或称麦芽糖,此类神器过年时就是胶牙饧,曾经被颜神佑发挥了极大的攻击力。一种就是甘蔗、甜菜等植物做出来的糖,甘蔗做出来的糖,大部分还是粘稠的液体,颜色也不咋地。

颜神佑一般都不吃糖,只吃些做好的甜糕之类的。

到了厨房前的院子里,她才知道为嘛糖的样子这么蠢了。地上摆了好多盛放榨出来的甘蔗汁的广口浅盆里,盆口覆上一层薄薄的笼布,想是为了防止有异物掉落。

颜神佑已经傻了,惊呆地看着姜氏:“就这么晒了啊?”

姜氏很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盐都能晒,为毛糖不能晒啊?

糖是用晒的,盐是用煮的…颜神佑已经对这个无理取闹的世界绝望了!

糖明明是熬制出来的!

颜神佑魔幻地道:“还有甘蔗汁儿吗?给我留一些,我有用。”

姜氏问:“要那个做什么?”

颜神佑道:“我要做糖。”

姜氏此时却是万分理解地道:“你还有正事要忙呢,这个暂且不急,就让它晒着罢,也就这样了,晒完了,收起来就能用了。”

颜神佑诚恳地道:“阿娘,一定要给我留一点。”

姜氏拗不过她,只好点头:“也好。不过这东西可存不太久,易招虫子呢。”

颜神佑看看盆上的笼布,点了点头。【我单以为只要晒盐就好,没想到还需要熬糖,我穿过来就为了传播大吃货国的文明来的吗?!】好吧,她是知道怎么做糖的,嗯,这得益于吃货属性,以及…历史课本。行了,认真听课的同学都应该记得,在唐代这一节的内容里,有一段关于唐太宗这个吃货派人专门去印度学习制糖技术(…)的考点。

这一点真是让人印象深刻呀!看一遍就能记住,然后十分不服气地想,哪家会比吃货家更会做吃的?调味料也不行!就手贱去查了一下,发现啊!其实还是大吃货国腻害呢,咱们后来制的糖比他们好多了。

就是大家意想不到的黄泥水(…尼玛这是怎么想到的?!)

反正,她就是会了。即使不手欠,知道吃货二凤学的是加石灰也够了。【2】

颜神佑接了甘蔗汁,就跟这个扛上了,今天的公文也看过了,没啥重要的,她也就不多插手,毕竟名不正言不顺的,不过是大家都睁一眼闭一眼不去跟颜肃之讲理才让她管事儿的。管得太多了,威望还达不到,才容易惹人离心离德呢。

她的正职,按照时下的观点来看,熬个糖啥的才是正经事。

当下请姜氏去教阿婉继续读书识字,她自己就钻厨房里,只带自己训出来的心腹客女。开始试验制糖之法。

理论方法有了,经验是零蛋,必须得试验呢。好在她也不大在乎浪费了这些东西,一次不行就两次,过程基本上是没问题的,有问题的是剂量,还有…黄泥水。把这东西搞到府里来,就得跟姜氏软磨硬泡好久。

东西找齐了,她干脆就借常驻厨房之便,强行征用了所有的甘蔗汁,姜氏听了汇报,带人来寻她。却见颜神佑的侍女们都虎着脸,围着还没晒好的甘蔗汁,跟要打仗似的。

姜氏无奈地道:“罢罢罢,随你!明日丁先生来,我叫阿方提醒你一声儿,你记得去问他有没有什么不结巴又学问好的先生,可以来教六郎的。”

颜神佑痛快地答应了。

次日,丁号按时到达,主要是跟颜神佑掰扯筑城的事儿。也不知道为什么,丁号比颜神佑的信心还大,认定了颜肃之这次出行必须顺利,一点波折也没有。做起事来他也特别用心,很想跟颜神佑讨论一下:“将我的县城也安放在新城内,如何?”

颜神佑道:“人还没到呢。”

丁号道:“必成的。”

颜神佑实在受不了他那个电子合成音,只好说:“行行行。”

丁号满意了,然后就指出,颜神佑那个城,总体结构很不错,但是呢,那个什么垃圾场就不用这么大了。如果是厨余垃圾,城外找个地方一堆,就得了。如果是排泄物,也不需要单独弄管道去往外疏通。

“这些都是有用的哩,守城的时候吧,还能往下扔…熬一熬,能伤人皮肤…”

颜神佑快要吐了,被丁号说得无语,只好说:“都依你,都依你。别说这个了,还有正事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