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前稍微运动一下,也是有益身心健康的嘛。

才放下手中竹剑,姐弟二人擦着脸,颜神佑的表情很丰富,六郎的表情很…好吧,木有表情。听说姜氏让他们换衣服,颜神佑还想,运动完了,肯定要换呀,家里暖气不不,是柴炭充足,屋里暖和,也不怕着凉。阿方的下一句就来了:“去大房那里用晚饭。”

六郎擦脸的手顿了一顿,微微仰着脸,看他姐的表情。颜神佑也是疑惑的:“有事?”

阿方道:“是太夫人。”

颜神佑了然点点头:“那就是有事,六郎,加紧些,去换身衣裳,不要穿太鲜艳的颜色。”

六郎不太明白为毛不能穿得太喜庆,倒也点点头,只是有些愁苦。虽然对自己有多少衣服不甚上心,他却知道的,自己的衣服,没有什么不太喜庆的。那就…选花纹少一点的好了。

颜神佑也回去换了一身降红的衣服,首饰也不多戴,心里还在猜: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事情就是,楚氏炸毛了。

这位女士一向淡定而又从容,遇事不慌,总能想到很多办法。上了年纪之后,越发的沉稳了。但只有一件事是她逆鳞婚事。她能给颜希真选李今做丈夫,不特是看中李家之部曲,也是因为李家虽然不是世家,但是家风不错,人也挺好。并且,总的来说,跟颜家也是门当户对的。

颜神佑这个不一样!

可以说,楚氏对颜神佑抱了很大的期望,目前看来,颜神佑也没有令她失望。楚氏越发想让颜神佑能够走得更远,虽然她不一定会强令颜神佑嫁给谁这事儿她说了也不算却是不能容忍颜神佑在昂州这等偏远地方,随便找个人当地土人就嫁了。

这是她不能忍的!

听了颜氏告状,她火速将颜肃之一家拎过来问话,反正离得又近,真是一刻也不想多等了。

姜氏只得又将头发重新盘了起来,假髻又装了回去,颜肃之本是呼呼大睡的,又爬了起来。全家跑到邰阳公府去。

入得府门,颜神佑留意观察,见一切照旧,心道,这不像发生什么大事的样子呀?

没错,这里没发生什么大事,但是你就要有事发生的。

颜希贤迎了出来,先打过招呼,颜肃之顺了顺唇上的两撇小胡子,问道:“知道有什么事么?”

颜希贤自己都觉得奇怪呢,他现而今也开始上班了,刚下班就听到母亲说:“你阿婆使人唤你二叔一家过来用饭,你去迎一迎,我去厨下看看,总要加些菜的。”他就被打发出来了。

颜肃之嘀咕道:“这老太太…”被姜氏掐了一把,住了嘴。

到了楚氏上房,颜孝之已经在那里了,却也只有颜孝之在。颜神佑越发觉得奇怪了,这事儿不对呀,要说是有什么大事儿商议,哪用一家大小都叫了来?要说不是什么大事儿吧,为什么将旁人都清了,只剩楚氏与颜孝之?

再看楚氏脸色,实算不上好。

颜神佑带着妻儿行过了礼,楚氏微扬了下巴,命他们坐下,却命人领六郎下去吃糖。不等颜肃之发问,楚氏单刀直入:“神佑十五了,你们心里有没有个数儿?究竟要说什么样的人家?”

合着您老把我们叫过来就为了问这个呀?颜肃之一家都黑线了。颜肃之恭恭敬敬地道:“不用多高贵的门第,孩子人好就行么,也不必是京里的,昂州有合适的孩子也是很好的。”他反应很快,一瞬间就想到山璞这个女婿,他和闺女看起来都挺合适的,但是门第确实拿不出手。时人的观念里,这不是一门好亲事。完全不知道能不能说服楚氏呢。

姜氏也有些紧张的,山璞不但门第不够高,连爹妈都没有。李今好歹还有个娘呢,山璞爹娘统统没了,一个长辈也没有了!连个帮衬的人都没有。

夫妻两个不敢直说招了个才下山的蛮夷首领当女婿,便往实在了说,说得自己十分憨厚,一点也不挑剔,力图给楚氏洗脑。楚氏要是个容易被说服的人,她就熬不到现在了。截口问道:“是不是孩子要能干,还要孝顺为佳?”

颜肃之一想,对呀,点点头。

楚氏道:“是不是还得有眼色,跟着有前途的人走呀?”

颜肃之不好意思了起来,山璞从没看上他闺女起,就想跟他混了。那个时候他还是个小县令,几年功夫,就混成个刺史。楚氏这么说,倒好似夸了他一般。有点尴尬地点点头,颜肃之道:“咳咳,是呀!”

楚氏暴走:“是个P!”

她这一暴粗口,连颜孝之都惊了,心道,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呢?

楚氏怒道:“那个阿胡哪里好啦?”

众人:(⊙_⊙)?完全听不明白这跟阿胡有什么关系好吗?

阿胡是颜肃之在巡视全州兼剿匪的时候发现的人材。回来这几年,也跟家里人说一说。这个阿胡,父亲早死,是寡母将他拉扯长大的。为人至孝,又肯卖力,还十分听话。当然,机灵也不缺,据颜肃之说,还努力学习文化知识,学习行军打仗的各种常识。进步飞快,且十分有灵性。对了,长得还一表人材!

作为一个下属,楚氏觉得阿胡是合格的。然而一旦怀疑他会成为孙女婿,楚氏就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了。

颜肃之刚说了两个字:“不是…”

楚氏锋利的眼神就扫了过来:“你住口!这样的莽夫,怎么能当女婿?”

姜氏道:“不…”

“你也是!他胡来,你就由着他胡闹么?孝子未必能做得好丈夫!有些长处,让他用心做帐下兵就好,何必要当女婿来?”

颜神佑目瞪口呆:“阿婆…”不是这样的好吗?越说越觉得山璞跟阿胡有点像了,虽然是在否定阿胡,可是好像也在否定山璞呀!颜神佑发誓,楚氏要是反对山璞,她是绝对不会让步的。

楚氏很失望地看着颜神佑:“你也是这么想的么?”不等颜神佑说话,又截了过去,“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一时看着不错,不代表一世就通过得好!要是不能门当户对,以后有你的苦头吃!你得花几年的时间,才能让他每天睡前洗脚。得忍着听村妇的污言秽语,吃饭时听咂舌啧啧,恶心得咽不下去。费多少鸡舌香才能清得了那口臭。长得好看顶什么用?对着那张脸,你得担心生的儿子长得像他,让你不能忍得想掐死亲生儿子!”

颜神佑从来没见她这么失态过,这么一句话也不肯让别人说。楚氏一直是优雅的,有耐性的,与眼前这个激动的老妇人的形象,相差甚远。

女王大人看似镇定,颜启却是真的伤她至深。

颜孝之等人也惊呆了,实不曾想过楚氏有这些苦楚,完全不敢去想像,她是怎么熬过这么些年了。本以为她已经看淡这一切了,不料受了这么一个刺激,统统爆发了出来。颜肃之连争辩的话都给忘了,回味楚氏句句控诉,他得承认,楚氏虽然对他冷淡了一点,但是这些话说给颜神佑,真是字字泣血、句句真心。

颜神佑看着楚氏的眼泪慢慢滴落下来,连忙拿着手绢扑了过去:“不是阿胡啊!方才阿婆说话,我没好抢话,真的不是阿胡啊!”

楚氏:(⊙o⊙)!卧槽!这辈子没这么丢人过啊!

颜神佑在楚氏的瞪视之下,觉得呼吸有点困难,阿胡好歹还是正经编户齐民呢,上数三代还能在户口簿上查一查。到了山璞这里,亲爹都没个正经名字。女王大人能接受不?

颜神佑伸了一下脖子,小声道:“他教养很好的,也读书的。嗯,好些都是阿爹亲自教的。”

楚氏掩饰地瞪了颜肃之一眼,恶狠狠的!颜肃之结结巴巴地道:“是是,是啊!”

颜孝之怒道:“是谁?!”

颜肃之道:“归义侯么”

颜孝之火气不小:“哪怕不能结姻世家,也好歹门当户对一点!他他,他不是蛮夷之人么?”

颜神佑眼睛都要竖起来了,好险没糊她大伯一熊脸。楚氏听到这讨论,反而去了几分尴尬,冷静下来道:“这个倒还罢了。”

颜孝之:“!!!”

楚氏清清嗓子,道:“你那是什么样子?若是他,倒也使得了。”

颜神佑表情麻木地想,山璞这货,是走了多大的运呀!用颜孝之的话来说一个“蛮夷”,刚归化的,带着孝上门求亲。中二病的岳父答应了,一向很讲究门第的岳母也点头了,现在连全家最大的BOSS,大家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女王也同意了。一点波折也木有好吗?这是要逆天吗?!

嗯,自上山璞的自己,也是很走运的。颜神佑坚信,这一定是因为自己运气好!

唯一不明白的是颜孝之,他是真不懂。哪怕山璞手里的兵,又有势力,颜肃之已经是刺史了,何必要将女儿嫁给他啊啊啊啊!作为大家长的颜孝之,一千个不理解,一万个不明白。

还是楚氏一语道破天机:“这样麻烦最少。”说完,还看了颜神佑一眼。

只有山璞最合适颜神佑,只有这样一个男人,才能给她提供最宽松的环境。换一个人,哪怕男人乐意了,婆家长辈乐意么?丈夫支持又能怎么样呢?还是得为这种烦心事费神,还要再抽空感谢一下丈夫的支持什么的。

真是糟心透了。

还有一样是颜神佑没想到的,在楚氏看来,没爹娘也没什么,反而方便。楚氏的心里明镜一样的,颜神佑虽是个女孩子,但是比男孩子的用处还大,一不小心错嫁进个世家,给夫家帮忙去了。楚氏能心疼得半夜睡不着觉!山璞好啊,没爹没娘没根基,他得依附着颜家,不存在分薄了颜家资源(颜神佑)的问题,相反,他稍憨厚一点还会听老婆的话,颜神佑嫁是未退,山璞不赘而赘。

这样真是再合适不过了。楚氏说的麻烦,不特是说颜神佑出嫁后的麻烦事少了,还是说颜家的麻烦事也少了很多。

颜神佑见楚氏也不反对,终于放下心头一块大石。父母在,祖母在婚事上发言权就小。可楚氏不是一般人,哪怕不归她管的,她也不一定想不过办法来。

话都说开了,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只有颜孝之,虽然自己女儿嫁了个李今也不是世家,还是觉得侄女儿嫁得亏了,这种观点,他一辈子都没改过来= =总有一种“现在已经这样好了,要是得嫁名门婿,必定更完美”这样的想法。

楚氏道:“好了,开饭罢。”

诉说过往的难堪,对楚氏这样好强自尊的人来说,是相当不容易的。为了自己的婚事,楚氏连这个都说了,颜神佑心中十分感动,跑过来为她安箸,要伺候她吃饭。

楚氏道:“好了好了,你的心意我知道的,去吃饭罢。”长长出了一口气,觉得心里轻松了很多。

颜静姝悄悄看了她们一眼,猜着这是想要做什么。水家的事情,颜静姝是有些快意的,虽然她的妹妹们都很气愤,颜静姝却有那么一点点快意。现在见风平浪静,对颜神佑没有什么影响,她又觉得无趣了起来。

总的来说,这一顿饭除了颜孝之心里别扭之外,其他人心情尚可。

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喜几家愁。

有心情好的,自然就有心情不好的,比如水家。

水家这回算是栽了,水二娘子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给家里招了这么大的祸。若非这房子是皇帝赐的,他家现在连住的地方都要保不住了。水二舅贪污,也是给全家搞钱,出了事,自然要一起分担。水大舅又被削了封户,心疼得不行,让全家一天吃两顿,顿顿稀粥就咸菜。

水家三兄弟,三房人家互相埋怨,又说水二娘的不是。

水二舅休她又被蒋廷尉抽回来,回家就把水二娘子给暴打了一顿。水二娘子满地打滚地哭道:“我回来说时,你不是也乐得跟吃了蜜似的么?现在又要怪我,还要休了我?!我为你生儿育女,你要休我?!”

自家再闹,也没忘了记恨一下别人。削了水二娘子头发的虞喆,他们是不敢记恨的,水二娘子已经被家暴过了。看来看去,颜家最适合拿来诅咒了!于是明里暗里诅咒颜家全家死绝的话说出来了,诅咒颜神佑一辈子嫁不出去的话也说出来了。总之,什么解恨说什么。说完了,仿佛颜家真的应了诅咒似的,水货们觉得心情好了不少。

这仇,算是种下了,只等有机会,好背后捅上一刀来解恨。小人便是如此,有恨记在心里,又从来不敢跳出来光明正大与人对阵。只好跟着人身后拣便宜,拣便宜也不肯用正大光明的手段,只会来阴的。

对于颜家来说,水货就是苍蝇,闹到眼前就拍死算完。眼下虞喆是彻底厌恶了水货们,门籍都削了,水太后都“静养”去了,水货如何能掀得起风浪来?颜神佑特别拜访了一下唐仪,请他帮忙盯着些儿。一旦情况不对,冲到水家来个物理消灭。人死如灯灭,死人如何争得过活人?

为此,颜神佑还特别画了一张…水货家的平面图。那个地方,是原来颜启的府邸呀!

唐仪开心地收下了那张图,至于以后要怎么用,那就不好说了。

却说,颜肃之一家在邰阳公府吃过了晚饭,赶在宵禁前回到自己家,颜神佑和姜氏共乘一车,母女俩一路无语。都在想楚氏说过的话,真心觉得楚氏这辈子太不容易了。一向很怵楚氏的颜神佑,对楚氏都多生了好些个亲近之感。姜氏只是觉得,比起婆母,自己的运气实在是好得太多了。

车外的颜肃之也无语,一直以为都觉得亲妈对自己太冷漠,好像只是为了责任一般。今日听这一席话,如果单纯作为一个儿子来听,觉得自己何其无辜。一代入父亲的角色,想到自己疼爱尚且来不及的女儿若是遇到了这种事情,登时便什么都能理解了。

只是,理解得太晚了,忽略了的感情已经没办法挽回了。终其一生,母子之间,怕也再难有亲密了吧?

一路默默无语,回到家里,却见留守的阿梅候在那里似有话要说。颜神佑一个眼神扫过去,阿梅上前道:“小娘子,昂州来信。是山郎的。”有自己的送信渠道,往来书信就颇为便捷。

颜肃之咳嗽一声:“看完了早些歇息。”

颜神佑大大方方地道:“是。”

六郎被颜肃之牵在手里,歪着脑袋看了颜神佑一眼,大概是觉得亲姐和堂姐不一样的地方太多了!颜希真出嫁了,近来因为颜神佑的事情,携夫婿回了几趟娘家。说起丈夫的时候,且要面带娇羞。再看颜神佑,收到了情郎书信,就这么…天经地义当着爹妈的面说要回去看信!

这个世界坏掉了,六郎想,至少坏掉了一半,他有一个姐姐坏掉了。

颜神佑刚到京城的时候,给山璞发了一封去,写自己到京城了,家中一切如常。又说了姜云与阿婉的事情,道是舅家答应得很痛快。过两个月,等自己回去,姜氏就会带来姜家的信物等阿婉出孝,再正式议亲。

山璞回信很快,信写得也很朴实,除开对阿婉的婚事给予回复之外,另附了一纸特别给颜神佑的、只写两个人事情的单页“昂州一如往昔,我心亦如往昔。”

这大概是这个二愣子在这个只能含蓄内敛的时期里,说得最露骨的话了吧?

一张纸,十二个字,颜神佑翻来覆去,看了无数回,笑容渐渐变深,轻骂一句:“呆子。”将信按在胸口,又觉得这举动太少女了,很不适合她这个芯子里已经是怪阿姨的人。又将信看了一回,放到案上,让阿梅研墨,提笔写回信。

灯花爆了几下,阿梅笑道:“灯花爆了,有喜事。”

颜神佑道:“可不是么,正要给他说呢。”先写楚氏听闻父亲择中山璞,一点也没有为难就说很好。写自己还挺担心的,因为祖母在印象中是个想法很难琢磨的人,没想到答应得这般爽快,可见天下长辈还是乐得晚辈过得好的。

想了一想,水太后的事情闹得这般大,估计不多久就要传得哪儿哪儿都是了,与其让山璞从旁处听了担心多思,还不如自己告诉他。又以嘲笑的口吻写了水货们的错误,给山璞解释了一回这方面的知识。山璞虽读书不少,礼法上也懂得很多,颜神佑唯恐他误会,还是给了详细的解释。

最后又添上一句:就算是太后能说了算,老娘不乐意,谁都别想得逞!

忽忽半月,山璞的信函又至。这次明显写得很激动,字迹都能让颜神佑看中有些飞快落笔的痕迹来了。山璞看到颜神佑的信的时候被吓了一跳,他在京城的消息不畅通,来源就是颜氏父女的信。

见信上写楚氏不反对了,山璞也是大大地放心了,那一回的见面,楚氏给他留下了十分深刻的“不好惹”的印象。又见写水货的事情,山璞对于这件事情,还是有些半懂不懂的,初看是有些担心的,怕老婆飞了。看到最后,又气愤了起来,深恨水家居然敢这般轻视他家变态。

颜氏父女心目中的正直孩子,就这么给水货狠狠地记上了一笔,预备着下回进京,打照面时先提起拳头揍翻水货们再说!真是相当的快意恩仇。

看完信,提起笔,写了他很开心被变态家长辈接受。最后期期艾艾问一句:你快回来了吧?

这种小媳妇儿的语气,看得颜神佑收信后一直乐,乐到躺在卧榻上,还是笑个不住。

真好。

第148章 不太平的年

与山璞的通信成为颜神佑无聊的京城生活中为数不多的调味品,并且渐渐变成了必须品。再次回到京城之后,颜神佑越发觉得这里的生活无聊透了,每日里做的事情都是没有什么成就感的。

虽说京城的社交是必不可少的,离京在外的人最怕有人在京城里捣乱,但是对于颜家来说,并不存在这样的问题楚氏和颜孝之还戳在京里呢。不回来,只是年节里发送些礼物,再由本家跑关系,反而不得罪人。一入京,见了面,不知又要生出多少事端来。

然而无论愿与不愿,必要的社交都是需要的。颜神佑想了一想,认为照眼下这个情势来看,与其将精力放到撒网捞鱼上,不如进行重点攻略。不过是为了防止京中有人生事,对昂州产生不良影响罢了。与其在短时间内一家一家的跑,让人家别找事,不如跟本家多多亲近,有什么事儿他们自然会帮忙拦下。颜孝之还是尚书令,帮忙再方便不过了。

都是一家人,本就是连成一体的,何不再联络联络感情呢?

打定了主意,颜神佑便去寻颜肃之:“阿爹~”

颜肃之一脸的抑郁。

这个新年,注定是要在京城里度过了。颜肃之不是没想过早点回去,无奈虞喆认为先前的事情对于颜肃之来说,颇为不公,有意补偿,让他在京里多留些时日,也是一家团聚,也是显示恩宠。

颜肃之并不想在京城多留,京城繁华固然不假,比起昂州来,却少了几分生机与朝气,平添了些粘腻。用他私下报怨的话来说,就是:“跟掉到糖浆里似的。”颜神佑理解这种感受,束手束脚的,神烦,还得装得特别从容。

于此处生长了近三十年,颜肃之头一回觉得这地方有点烦。恨不得昂州什么地方出了一点小问题,他好有理由即时打包回去。然而昂州形势一片大好,老大不在家,小弟们争相表现,务必给老大留下一个能干的印象来。

京城的闹剧昂州已经知悉,愤怒是必然的,实际行动却并未展开总不能擅自扯旗造反吧?山璞倒是生气了,也没有即时领兵上京讨说法的道理。昂州上下,便都憋着一口气,只等到一个合适的时候,就要爆发出来。

颜肃之眼下大小也算是个实力派了,虽然地盘大而人少,行政级别却在那里,他朋友也不少,泉安侯府便非常热闹。甚而至于,以往不可能登门之世家,也有些与泉安侯府添了些来往。有些人,比如柴丞相家的人到访,或许送来了邀请的帖子,颜肃之是不是不理会的。他还得负责接待,还要斟酌着去回访。

做这种事情,真是腻味透了。他还不能表现出不耐烦来,哪怕一脸无赖相,也得无赖得有分寸一点。现在人在京城,一个不小心,虞喆的愧疚感再重一点,给他个比如九卿一类的位置,将他留在京里,那可真是哭都来不及了。所以要与大家多多亲近,万一虞喆有这种念头的时候,还能有人帮着给劝回来。

这许多应酬,搞得颜肃之心里很烦,见女儿来了,他人依旧是蔫蔫的。

颜神佑对着他的脸瞅了好一阵儿:“有什么难事么?”

颜肃之没精打彩地道:“忒无趣!憋闷死了!”

颜神佑笑了:“原来阿爹也一样。”

说起来回京,颜神佑比颜肃之还憋气。不是因为水太后所谓赐婚事件,乃是因为自打回了京城,她就觉得没有在昂州自由了。如果说颜肃之学到掉到糖浆里,颜神佑就是觉得要掉到沼泽里了。父女俩,一个中二装君子,一个变态装淑女,都够苦逼的。

颜肃之道:“再讨厌也得去做呀你不许躲懒了。”

颜神佑“哈”了一声道:“正要说着呢,我请命往本家那里去,如何?真要到了关键时候,这些个玩耍的人,有几个能顶用的?还是得知根知底的亲友们。”

颜肃之道:“你是想躲到那里去了罢?也好,多陪陪你阿婆罢。”他们母子,这辈子怕难有交心的时候了,不过看得出,楚氏对于孙女儿还是颇为照顾的。楚氏有许多的经验,颜神佑到她那里去,能学到一半,也就受益无穷了。

颜神佑开心地答应了。终于不用被一些奇怪的大妈大婶们围观了!关系远些的大妈大婶们担心女儿跟着她学坏了,都没有带小朋友们来,只自己过来围观。颜神佑就得给姜氏做脸,装得十分淑女,让观光团们带着满腹的疑惑回家看起来挺甜的一个小娘子呀。

这种探究的眼神让颜神佑心烦。

得到颜肃之允许的当天,颜神佑就跑去陪楚氏了。楚氏做她的太夫人,一应家务事并不多插手,看柴氏也处理得井井有条,楚氏越发注意起孙子辈的教育来了。颜希真新嫁,无事不好总往娘家跑,颜神佑恰好归来,正是她想要重点教育的对象。

只是忍不住有些尴尬。对于楚氏来说,将无力的过往翻出来给别人看,无疑是一种羞辱。楚氏有好几天不想见人。颜神佑来了,没皮没脸往前蹭,抱着胳膊不撒手。

楚氏被她弄得也郁闷不下去了,只好跟她一面下棋一面说话。跟自己家长辈联络感情,压根儿就不用挑明了说“您老帮帮忙,有事儿罩着我”,只需要付出自己的真心,真正的尊敬她、照顾她,她自己能感觉得到。对于颜神佑来说,有这么一个富有智慧的长辈,也是人生一大幸事。与她说话,总能得到很多的点拨。

只是在说到山璞的时候,颜神佑起初有那么一点点违和。盖因楚氏的意思,山璞既不能入赘,那就将他变成事实上的入赘:“山民归附,再无根基,你当用心,不要让他的根扎错了地方。”

理是这么个理,然而一旦说破,就让颜神佑有点尴尬了。楚氏也看出来了,叹道:“到底年轻啊!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能明白了。”

颜神佑道:“我现在,也是明白的,就是…”

楚氏微笑道:“世间哪有什么便宜都占的道理?你是运气好,两样都沾上边儿了,便自家用心好了。归义侯有向化之心,这是你天大的运气了。然而你须记得,这是你的运气,并不是什么事都有这般运气的,真遇到事情的时候,万不可事事求全。只有娇惯不懂事的孩子,遇到难事的时候才会撒娇,才会什么都要。懂事的孩子,知道什么能要,什么不能要,什么该要,什么不该要。”

颜神佑细细咀嚼这话,慎重地点了点头。

楚氏道:“你阿姊这上头便不如你了,李家毕竟是重臣之后。”人家自己的立场,想要完全依附颜家,那是不可能的。而山璞,如果真的想融入朝廷,只有与态度开明的颜家合作了。

说到姐妹俩的归宿,颜神佑心头一动,试探着问:“那三娘?”

楚氏一挑眉:“嗯?”

颜神佑陪笑道:“是四娘和五娘,上回遇着了,她俩托我来问的。说自己年纪小,不好跟长辈说自己阿姊的婚事,又见三娘有些焦躁。”

楚氏反问道:“你说呢?”

颜神佑笑道:“我好几年没怎么在京里住过了,对京里委实不熟。不知赵家会不会插手?三娘后头,可还有两个呢。”

楚氏敲了敲桌子,道:“原本倒是想她嫁回她舅家的,免得赵猪儿惦记他闺女的嫁妆。只是看这情形…他们家要坏,我养三娘这么大,可不是为了让她去死的。”

颜神佑道:“是尤家?”

楚氏并不意外颜神佑能猜得出来,尤老先生因举荐赵忠而受到奖励的事情大家都知道的。而尤老先生与赵忠的关系,楚氏与颜神佑这样的人,是不会认为他是为了姻亲考虑,推荐赵忠去长脸的。看赵忠死了多少儿孙,就知道尤老先生是不怀好意的。

颜神佑道:“那?”

楚氏道:“我再想想罢,若是四娘、五娘,倒也还罢了,三娘,总有些养不熟呀。”

颜神佑心说,以您老的手段,居然只是让她老实了一点,没有洗脑成功,真是奇也怪哉。单凭这一条,颜静姝就够厉害的。

楚氏也在想,在她眼里,虞喆是在慢慢改正的。比如,乐美人死后,虞喆是颓废了一阵儿,然后就恢复正常,对米皇后更加敬重有加。比如赐婚事件后,他终于强力打压水货们。一点一点的在改,如果多给他一点时间,估计也能变好。

然而在舆论里虞喆越来越像昏君。这是令人担忧的。楚氏原本,是有些想投资五王的。可五王视颜肃之为虞喆助力,想要先收拾他,这就没办法愉快的玩耍了。其次是齐王,齐王又死了,赵王估计也要不保。转了一圈,又剩下虞喆了。

这让楚氏的计划变了又变,现在又得重新安排,一时还没拿出一套新的方案来。自然对于孙女儿的婚事,也就要先放一放了。颜神佑这个,孙女婿她倒是勉强能够接受了。剩下的几个,还需要思量。

颜神佑没问出最终的答案了,倒也没有不满意。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了,计划赶不上变化快,需要消化的时候也是可以理解的。又与楚氏闲聊一阵儿,说回家炖一道冰糖肘子,明天带来孝敬楚氏尝尝。

楚氏欣然同意,她颇重养生,近来口味清淡,到了过年了,又有些想吃点有滋味的了。

颜神佑笑着告辞,出来遇到颜静媛,小声地道:“阿婆还没拿定主意呢,我看是很慎重的,倒不想将三娘胡乱嫁了。只是你们外家那里,不晓得有什么说法,毕竟是舅家,这里定下来了,也得跟那里说一声儿的,你们…自己小心罢。”她还真怕赵家为了赵氏当年的嫁妆,并颜家与三姐妹的嫁妆,要来个亲上做亲。赵忠虽然不穷,但是儿子太多了!孙子只能更多!难保不会打这个主意。

颜静媛脸上一白,颜神佑看她的样子,估计是明白了,拍拍她的肩膀,回家了。

第二天炖好了冰糖肘子,晚上就给楚氏送了去。味道很不错,楚氏就留她一起吃饭。席间,对面颜静姝的目光总往颜神佑脸上扫,颜神佑也不在意,估计是颜静媛已经跟她说过了。小时候的事儿,颜神佑现在也不想计较,只是心里有疙瘩,不想跟这个堂妹说话而已。

吃完饭,陪楚氏说说话,有时候是说趣闻,有时候是说一些律法礼仪之类。宵禁前,颜神佑再赶回家。快过年了,泉安侯府也要备年,晚上颜神佑还要帮着姜氏拟定各种单子。

除开本家,颜神佑常去的地方便是姜家。有时候是自己去,有时候是相陪着姜氏去。八郎年幼,京城又比较冷,这两日有些打喷嚏,且略有低烧,颜神佑便自告奋勇,自己往姜家去了。

到了姜家,蒋氏不免关心八郎的身体,且说:“这个岁数的小儿郎,最不好养!万不可掉以轻心。”

颜神佑笑道:“您放心吧,宫里出来的的儿科圣手。”

蒋氏怀疑地道:“可靠么?”

颜神佑道:“眼下宫中,是皇后当家了。”

蒋氏道:“真是谢天谢地!今年能过个痛快年啦,往后年年如此,才是好呢。”

颜神佑见她一脸劫后余后的模样,想这种表情在许多往来泉安侯府的妇人的脸上见到过,便知水太后…真的很不得人心。

蒋氏拍拍她的肩膀,道:“小小年纪,不要想得太多,过一时,你三舅母家要来人看她,怕是要说到阿云的婚事,你留下与他舅家人说说阿婉。”

颜神佑道:“怎么?他舅家不乐意?”

蒋氏掀掀眼皮,看了颜神佑一眼:“你觉得呢?山氏是什么旺族么?”

颜神佑道:“看眼下局势,还有心情挑这个?”

蒋氏道:“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马虎了。若不是阿云也乐意,我们纵与他说亲,也说不到昂州土人那里。不是么?”

颜神佑心说,还真是。哪怕是要乱世求生存,这也挺触人暴点的。周家要不乐意,真是太正常了。不由打起腹稿来。她得承认,想要劝服周家人,相当地不容易。世界观都不一样,怎么能愉快的玩耍?但是一比划远近,既然男女双方都答应了,她也只有帮舅家了。

周家都要炸开了!

姜家这里将要为姜云娶新妇的事情告诉了周家,周家乍一听,这是谁呀?过一时才反应过来是一个野人!与土鳖们当亲家,他们都不乐意了,何况于野人?!姜云的舅舅当场就暴走了,大骂:“死丫头,她倒聪明,打发了奴才过来说话!她要在眼前,我先打死了她!姜家人呢?也由着她胡闹?!”

周氏也精明,派人去报信,是在下午,她哥要出门,非得整理一整套行头不可。等她哥整装完了,也宵禁了(…),正好让她哥冷静一夜。哪怕一夜不能冷静下来,失眠折磨之下,他的战斗力也会大幅下降。

周舅舅是冷静不下来的,也如周氏所愿地失眠了。周氏时间算得好,周舅舅当天穿好全套衣服,准备好了牛车,要去姜家的时候,宵禁了。于是便不得不在第二天上完朝之后,再去收拾妹妹。正好被颜神佑给撞上了!

大人说话,小孩子顶好不要插嘴。姜云和颜神佑躲在蒋氏身后的屏风后面,悄悄地偷听,长辈们能谈得拢,那就不用他们出来显摆了。如果谈不拢,姜云就去抱他舅的大腿,再看颜神佑的忽悠功了。

姜云悄悄戳戳颜神佑的胳膊,给她一个十分可怜的眼神。

颜神佑:“…”这是要老子帮你冲锋陷阵吗?你太狡猾了!

姜云又悄悄地做了一个“拜托”的手势,颜神佑翻他一个白眼。

外面吵得激烈,周舅舅已经气得上气不接下气了,翻过来掉过去就那两句话:“斯文扫地!”、“没脸见祖宗!”

周氏在家也是娇养的姑娘,见哥哥死活不听还扯上姜家祖宗会不会答应了,也火了。登时柳眉倒竖:“你倒找一个能干的来做外甥媳妇!”

周舅舅道:“天下淑女多了,何必要个野人?!女子当以贞静柔顺、知书达礼为美。”

周氏干脆利落回了他一个字:“呸!”

蒋氏看着不像话,咳嗽一声,兄妹俩停下了互瞪,周舅舅就问:“太夫人是长辈,难道也由着他们胡闹吗?”

蒋氏道:“这是胡闹吗?”

周舅舅道:“难道不是吗?”

车辘轳话要说起来,那就没完了,姜云拉着颜神佑转出屏风,对他舅谄媚一笑。周舅舅想揍他,但是看他身边有一个小娘子,又收了手。严肃地道:“藏头露尾!不但自己藏,还拉着人一道,你要做甚?”吃不准这丫头是谁,他没好意思开火。

颜神佑微笑着向他做了个自我介绍:“本是来看望外祖母的,听说有客到,走避不及,表兄便带我到后面来了。见长辈们说得投机,既是自家亲戚,不出来拜见便是失礼了。”

这个年纪管蒋氏叫外祖母的,也就她一个人了。周舅舅一猜就猜着了,黑着脸道:“这个小东西的婚事,你也知道了?”

颜神佑道:“有甚不妥么?”

MD!周舅舅气极败坏:“有甚好的?便不是名门淑女,至少也要是个贞顺妇人,何必要这等凶神恶煞之辈?!”这倒不是他知道阿婉做过什么,只是在他心里,阿婉是个野人,野人么,当然是凶神恶煞的。周舅舅的思维,就是这么简洁明了。

颜神佑还以为他知道阿婉领部族什么的了,不得不说:“夫称妇人之德,皆以柔顺为先,斯乃举其中庸,未臻其极者也。至于明识远图,贞心峻节,志不可夺,唯义所在,考之图史,亦何世而无哉!”【1】

周舅舅语塞,恨恨一甩袖。

周氏补刀道:“就是就是!能干一点怎么了?就是野人了么?看我这外甥女儿,能干不能干?是野人么?”

周舅舅原本打算放赖,说如果姜家要这么个野人做儿媳妇,他就要跟妹妹绝交的。现在被颜神佑拿话给堵住了,又被周氏补刀提醒,才想起来,面前这个软妹子壳子里住着一个变态。登时偃旗息鼓,对周氏道:“你好自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