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氏当时拗不过儿子,又觉得阿婉也不错,事后想想,还是有遗憾的,她哥哥一反对,她未尝没有一点反悔的意思。只是话已说出,变更不得了,又跟哥哥怄气,这才显得特别坚决。

此时接口道:“我有甚不好的?我说与你,这个儿媳妇,我要定了!我看得就是比你准。”

周舅舅痛心疾首,明明在娘家的时候,这是个软糯的妹妹啊!怎么一旦嫁了人,一秒钟就变泼妇了呢?一定是姜家的问题!

周舅舅还没来得及说旁的,就听到外面急促的脚步声,乃是姜戎使人来传话:“过年都小心些,方才又有急警,冀州乱民,反了!”

周氏笑开了,艾玛,反得太是时候了!怎么样,要乱了,我这儿媳妇真是实惠呀。过一时才想起来,什么?快要过年了有人造反?没毛病吧?

当然是没毛病了!被逼得快要过不下去了,不造反还怎么着呀?

这个时候,距离颜希真婚礼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年底,除了姜戎这样的职位没休假只能轮流值班之外,其他人都休息了,可不是个造反的好时候么?哪怕州郡有守军,在这个时节也是人心浮动的。

这回领头的是个小吏,比史九要有文化、有组织能力,趁着过年,大家年前都要采购年货、走亲访友,就是个串连而不显眼的好机会。串连得差不多了,年都不过了,先造反。

照史九那个速度,大年初一,正好翻身做主人,过一个肥年!

颜神佑:…这可真是个回归义的好时机!得赶紧回家跟亲爹商议,就是不知道八郎现在动身合不合适?招娣他们能这次一起带走么?

作者有话要说:【1】《隋书·列女传》史臣曰:“夫称妇人之德,皆以柔顺为先,斯乃举其中庸,未臻其极者也。至于明识远图,贞心峻节,志不可夺,唯义所在,考之图史,亦何世而无哉!”

简单翻译一下,大意就是:说起妇德很多人都以柔顺为先,其实那不过是中庸而已,并不是妇德真正的极致。真正的妇德,是有远见明事理(包括政治上的,因为这个列女传里,还有谯国夫人这位牛人)、有坚持、不屈从…这样的优秀女性,史不绝书。

编《隋书》的是唐代的魏征等人,这其实代表了正统有远见的士大夫的观点。中古时代,很长的时间里,对待女性还是相对开明的。不要将明清,尤其是清代对妇女的压迫当金科玉律了明代秦良玉一女人还因军功封侯了呢,不止封侯,还加太子太保、太子太傅等衔,正式职位是将军。

男人越无能的时候,才会越想着压迫女人。脑残通常想把正常人的智商拉到跟自己一样,再用丰富的经验打败正常人。高考女状元多了,就说都是制度的错,是应试教育的错,好像千把年科举都不是应试教育一样。

当然,大部分情况下是周舅舅的观点,认为女孩子就该老实一点。但是这并不代表他们就一定要让女子落入尘埃,只是客观条件让女子没有更大的平台,在他们看来,女孩子还是老实一点好。哪怕平庸呢,总比没有能力却硬要出头办坏了事情强。但是遇到特殊的人物,比如小变态这样的,他们也会认命的。

所以文里,像卢慎、丁号这些人,才会没有当小变态是怪物,昂州的许多事务都让她参与也不以为意只要她能拿得出匹配的能力来。

在中二夫妇这里,对女儿就是两种观点的综合,既希望她顺遂不用费心只管享福,也不会拼死阻止她有抱负。

第149章 准备回去啦

又有人造反了!

晴天一道霹雳,就这么劈在了京城上空!

宫中极力压着消息,架不住消息灵通人士很多。虞喆对于宫廷的掌控力,不如先帝多矣。先帝虽然在私生活方面渣得令人发指,毕竟也是行伍里混过的,号令相当严明。虞喆在这方面就差得很多,也就是让宦官宫女怕他而已。

所以姜戎还是敢大胆往家里传消息,让家里人注意,别在这个时候过年过得太热闹了。所以唐仪也很豪放地往家里传消息、往他妈那里传消息、往他病友那里传消息。真是热闹得很!

抛开这两个人不提,宫里急使将柴丞相、楚丰、郁陶、蔡峰、颜孝之等重臣悉数召入宫中,明显的,这事儿不会小了。

一时之间,京中众说纷纭。

对于消息封锁的命令是否能够执行到位,是衡量一个皇帝控制力的很直观的一个表现。有的时候,不是不能传出去消息,而是不敢。譬如昂州,想要掩住颜神佑代打的消息。她周围的人或看好她的发展或惧其威势,不敢说、不想说,然后一力执行保密的命令,外人便得不到消息。

到了虞喆这里,在柴丞相匆忙提议:“消息不可泄漏,使中外震惊。”的时候,虞喆表示,他已经下了这样的命令了。事实上,宫外已经有很多人都知道了!

颜神佑赶回自己家的时候,颜肃之已经收到了唐仪的消息,见颜神佑行色匆匆,问道:“你也知道了?”

颜神佑道:“要说是冀州小吏的事情,在舅家便听说了,我便回来了。阿舅要家里收敛些,别热闹得太过。我对外婆说,此事必然是保密的,家里要只作不知,还要过得热热闹闹的,才好安定人心。”

颜肃之道:“正是如此,什么时候告诉我们了,我们再做出共体时艰的样子来。京城不能乱啊。”

颜神佑道:“阿爹,既然有这等乱子出来,消息恐怕是封不住的。恐怕过不了几日,消息便要传过来了。阿爹何妨以担心昂州为由,咱们早些回去呢?京城虽然城高水深,捣乱的人也不是没有啊,我总觉得不踏实。便是本家、亲友等处,也要请他们早早做好准备。实在不行,请他们往昂州去。”

颜肃之道:“你说的我又何尝不知?这二年似这等小乱每年都有个三、五回,大事一年一回,年都过不安生啦!是要寻好退路啦。”

颜神佑道:“幸亏丁先生拦着,没往京城多运太多粮来。”

颜肃之严肃地道:“这是什么话?!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朝廷若有倾覆之危,我等又岂能安稳?多输些粮草,能稳定得住局势,我也肯干的。”这就有点场面话了,他其实并不是那么乐意拿给朝廷祸害的。只是这个时候,若说出不肯给朝廷的话来,似乎有教坏女儿的嫌疑。

颜神佑讪讪地道:“只怕五王不肯。若说他们不想谋逆,我是不信的,五个里,至少得有那么一两个是想的。剩下的,只怕也不想朝廷好过了,朝廷好过了,他们就该难过了。想谋逆的,不将水搅浑,又如何能成功?眼下的朝廷,已经是个无底洞啦。”

颜肃之郁闷地道:“罢了,你去往本家去一回,估摸着他们已经知道了,不过,还是去说一声的好。”

还好,你没要再支援这个乱七八糟的朝廷。颜神佑答应了一声,又问:“不知道八郎怎么样了?”

颜肃之道:“没甚大碍,且又不是我说走,今天就能走的,保不齐还要过了正旦呢,到那时,他也该好啦。明日再往你唐伯父家去,让招娣姐儿几个都收拾了,随咱们一道走。”

颜神佑道:“要不要将阿兄也带走?”

颜肃之道:“这须问你阿婆了。三郎、五郎是必要带走了。”到了这个时候,颜肃之的脑子里自然而然就翻腾出了颜神佑那些报表来了。越想越觉得离烽烟四起不远了,能带走的亲戚,那是一定要多带走一些的。不能带走的,也要让他们有事往昂州去。

颜神佑道:“那我先跟阿娘说一声,再往本家去。”

颜肃之道:“你阿娘那里我去说,你早去早回。”

当下父女二人分头行事,颜肃之去看八郎,兼向姜氏说明情况。颜神佑直奔邰阳公府,彼时颜孝之已经入宫了,家里人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儿。宫使来时,是立等颜孝之的,颜孝之就算知道了,也抽不出身来向楚氏报信儿。

颜神佑的到来,解了楚氏的疑惑。楚氏听了,点头道:“冀州离京尚远,这个年还能粉饰太平。”

颜神佑心说,将来可就不一定了,对楚氏道:“出了这等事,阿爹也挂念起昂州来了,想早些回去呢。”

楚氏果断地道:“能早些回去最好。”

颜神佑又问:“昂州还缺了好些个人,虽然地界偏了些,却一样是朝廷的辖区,也是正经的官员。虽然补了好些,可是县令现在还缺了六个呢。您看?”

楚氏会道,对他道:“叫大郎随你们去罢。”

颜神佑知道楚氏听明白了,又试探地道:“那阿婆呢?”

楚氏微微一笑:“我们都是经过丙寅之乱的,自然有办的。你伯父是走不开的,舅公那里,也是走不开的,家眷自己也不能轻动。京城也不至于这么快就出事。”

颜神佑一想,也对,这么远的距离,不打仗,只是跑,也得跑上一、两个月呢。沿途必然会有各种抵抗力量,拖得会更久。这还是照这次起事顺利的来算的,若是不顺利,搞不好几个月内就被扑灭了也说不定。

还是提醒了楚氏一句:“近来这些事情越发多,闹得越发大了。只怕情势要不大好,还有五王在一旁看着,阿婆在京里,还是小心为好。”

楚氏道:“我自有道理。你们到了昂州,第一要紧是兵马,第二是粮草。有流民入境,万不可一气放开了。呵呵,流民易安置,若有士人流落过去,用的时候可要甄别。”

颜神佑笑道:“这是自然的,只知吟风弄月的,想用也用不起来呀。”

楚氏冷冷地道:“谁与你说那个?他们要只是知道风花雪月就好啦!”

颜神佑身上一凉,觉得自己好像漏掉了什么…忽然心头闪过一个念头:“阿婆是说,争权?”这一点,她在昂州与阿婉讲到用人的时候已经若有所觉了。只是昂州实在太缺人了,更缺有文化的人,看到有文凭都想拐去当公务员。

楚氏满意地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来:“世卿世禄做得惯了,怎么肯低人一等呢?亡命士人,田产奴婢怕都要丢了,如何安置,要你阿爹思虑清楚!不要犯傻!”

颜神佑也回她一个相当神似的笑来:“为人作嫁?这等蠢事我们是不肯做的。”

楚氏欣慰地道:“正是如此。”作为一个眼光长远的人,楚氏自然看得出来,颜孝之虽在中枢,这个中枢已经千疮百孔。颜肃之虽在远州,这偏僻地界却是欣欣向荣。次子比长子的出息更大,但是与自己的关系也颇为冷淡。即使如此,终归是一家人,昂州发展得好,楚氏自然乐见,也不会吝啬于对颜肃之多加指点。并不像寻常内宅妇人,只要对自己有利的、自己喜欢的,便一力偏向,夺次子的资源令其输血给长子。

只是颜肃之这货,虽然是亲生的,对亲妈也够礼貌。骨子里还真带着些倔性,楚氏不好直接教训与他,却让感情不错的孙女儿代为转达。

颜神佑敏锐地发现了这一点,对楚氏更是叹服。这位女士能在不利的环境下一气活到现在,得罪她的人都被她搞死了,并不是运气二字能概括的了。如此说来,女王大人讨厌水太后,那个老娘们估计也活不久了。

祖孙俩进行了一番亲切友好的交谈,颜神佑带着女王大人的告诫满意地回去汇报了。

楚氏看着孙女儿的背影,也很满意。将来哪怕天下大乱,她家也不至于急急惶惶了。楚氏的心,比颜肃之父女都大。

思忖了这些时日,她已豁然开朗。能据一地以自守,如何不能进而谋取大位?这岂不是比依附于某一家朝廷来得更痛快么?虽则昂州又偏僻、人口又少,但是昂州有一个别人不具备的优势离京城远。是的,离京远,就代表离未来厮杀的最激烈的主战场远,更有利于保存实力!

楚氏脸上一阵潮红,心头噗噗直跳。又坐了一阵儿,才缓缓起身,站到屋檐下,眯着眼睛看着远处房檐上的积雪。侍婢取了大氅来给她披上,楚氏一摆手,对她道:“去,往姚先生那里,取副卦来。”

自打姜氏弄了个算命先生,狠坑了三房一把之后,楚氏就安顿下来这个算命先生在家里住下了。平时也不用他什么,只有在比如给颜希真出嫁算个卦什么的时候,才用得到他。此时,楚氏却命人去取一卦筹来。

算卦的工具有好多种,当时用的是最简单的,这一回却非常复杂。

然而楚氏却又并不去卜卦,很有目的性的摆出一个卦相来。这是当年她要议婚前,她的父亲老楚太尉为她求签,求出来的卦相。彼时丙寅之乱才过,天下初定,楚家作为并没有受到什么损失的家族,自然是有能力下注的。

下给谁?

老楚太尉自然是看好的哀太子。不特是礼法,更因其在兄弟中居长。得的便是眼前的这一卦,大吉!算卦的乃是个有名的士人,解卦却是“无不利”、“得偿所愿”。

当时楚家人的心中,是冲着哀太子去的,自然是想要将楚家的血脉与皇家相融,不说共享天下,至少要做未来某任皇帝的舅家以为这大吉便是此意。孰料却是阴差阳错,落到了颜启的碗里!

揭幕的那一刻,楚家上下的脸色真是相当的精彩。楚氏记得自己当时将所有带卦的东西都烧了,原本她的嫁妆里,也有这些个物件儿的,这会儿统统拿去烧掉。直到好些年后,她才能正视这些怪乱力神的东西却不再相信了。

现在又翻了出来看,真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光线渐渐暗了下来,楚氏还在坐在案前看着摆好的卦相,越看越觉得神奇。暗想:难道真的要应验了?

却不是应在夫上,而是应在子上!

楚氏的心情十分复杂。

也对啊,真是不改初衷!

至于这个子与她的关系好不好,又在其次了。国有诤臣,不亡其国;家有倔儿,不败其家。从脾气上看,她这三个儿子,唯有颜肃之更适合做开拓的事情。颜渊之平庸,颜孝之比颜渊之好些却又拘泥古板。似这两子之人,不说天下,便是京城,一抓也是一把的。倒是颜肃之这样的,还真是少见。楚氏始终认为,这世上能成大事者,必有不同寻常之处,并且内心里一定有不太好的地方。

不够狡猾的人,是应付不来这许多事情的。

看来,真的是要应在他身上了呀!

楚氏苦笑一下,旋即收敛。这个卦可真是讽刺啊!难道她这一辈子,就是困在这一卦上了么?

【不不不,一定不是的!如果当时不堪受辱受了,直如尤家十二娘,我又如何得有今日?我的儿子都得被阿吴小妇害死,如何能有今日?我们母子,也只好如十二娘一般,等着兄长报仇罢了!今日一切,皆因自救!】

楚氏在傍晚的微光之中眯起了眼睛,眼神从迷惘转为坚定:“收起来罢,掌灯。”

颜神佑根本不知道楚氏又摆了一卦,她赶回家里,正遇到颜肃之要出门。对颜肃之道:“阿爹要去哪里?”

颜肃之道:“唐家。”

颜神佑道:“阿爹且站一站呗,我给阿婆带了点话。”

颜肃之道:“什么话?”

颜神佑四下一看,都是自己人,颜肃之身边立的,是次后自玄衣里调来的勤务兵。说是干的勤杂的活儿,也算是半个学徒,跟在颜肃之身边,倒学了不少东西。便将楚氏的话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也不说自己的白话翻译,想来颜肃之自己能够悟到。

颜肃之的表情也严肃了起来,道:“我还后悔近来事多,来不及在京中寻摸些士人,现在看来,倒是幸事了。你去陪你阿娘,我去唐家。”

颜神佑道:“伯父这会儿又不在家,您去了,像什么?还是我去吧。”

颜肃之往常这般随意惯了,听颜神佑一说,才道:“也好。”

颜神佑又往唐家去了一趟,果然,唐仪不在家,蔡氏倒是知道有造反的人了却没有什么应对。打仗是朝廷的事儿,是男人的事儿,便是有她的事儿,一时半会儿打不到京城,她也可以等唐仪下班回家再说。

见颜神佑来,蔡氏还吃了一惊:“这么急匆匆的,什么事儿?”

颜神佑道:“伯父可曾传消息回来?”

蔡氏就知道,颜神佑也知道了,点一点头:“不要太担心了,朝廷还有大将,冀州离京城还远,无论如何,大家都很安全的。”

颜神佑心说,您还觉不出味儿么,一年两年的,造反的越来越多,还敢说京城能保得住?这个话她没说出来,怕吓着了蔡氏,只说:“我来不是为这个的,出了这个事儿,我阿爹就不好在京里多留了,怎么着也要做个姿态,回去看一看昂州。先前说过的,要招娣姐儿几个到我们那里去散心,恐怕得劳您提早准备着了,好跟我们一起走。她们年纪小,独自走这么远的路,怕大家都不放心。”

蔡氏一怔,道:“这也使得,你们这几日且不走罢?”

颜神佑道:“总得跟圣上说过了,圣上准了,才能走。眼瞅快到正旦了,估摸着得正旦过后了。”

蔡氏道:“那成,我收拾着。”只要不是马上走,就要跟唐仪最后确认一下才好。

颜神佑跑完这两家,才安心回家去。姜家是已经知道了的,如何安置自然不用她来操心。回到家里先看八郎,这小子倒是识时务得很,烧已经退了,只是比刚来的时候略瘦了一点。当初的胖底子还在,依旧是个圆宝宝。四下张望,颜神佑已经不在姜氏这里了,颜神佑奇道:“阿娘,阿爹来过没有?”

姜氏道:“来过了,他说的,可是真的?”

颜神佑道:“是啊,我在外婆那里听到的,阿舅使人来说的。回到家里,唐伯父又使人告诉阿爹了。想来是真的了。除非外头传进宫里的消息是假的。”

姜氏道:“这大过年的…”

伸手在八郎圆嘟嘟的脸颊上点了两点,颜神佑问姜氏:“阿娘,八郎这个样子,能随咱们一道走么?”

姜氏咬牙道:“那也得一同走。是我大意了,当年六郎的时候,我那么小心,他小,我就留在昂州照看他。真是儿子多了,就不小心了么?”说着,眼圈儿都红了。

颜神佑忙打岔道:“虽然定下要回去,这年恐怕还得过呢。咱们走礼的单子都拟好了?往年人不在,有疏漏还好说主人家不在,路上有疏失,如今人在京里,可得仔细了。”

姜氏嗔道:“还用你来说?”又叹道,“这是怎么了?不过又一次乱民,便这般放到心上,朝廷,真是…”

未尽的叹息里真是无限惆怅之意,想不到有生之年,说不定就能看一次朝代更迭。这种感情,真是复杂得紧。哪怕这个朝廷确实乱七八糟的,要说换一个,似姜氏这等身份的人,却又并不是欢欣鼓舞的。看到朝廷不得人心,有点风吹草动大家就觉得它要倒了,姜氏也是颇为难过的。

颜神佑道:“管朝廷如何呢?现在只盼着百姓别受太多的罪,无论从逆与不从,兵锋所指,都难有好日子过了。哪次大乱,人口不会骤减的?该得想想有流民涌入之后,昂州要怎么办了,我怕会乱呐。”

姜氏看着颜神佑咬着拇指想办法,难道没有出手打掉她的爪子,抱起八郎来,轻轻拍着,也不打扰颜神佑想事儿。颜神佑想的是,如果涌进了灾民,那得怎么安置?又要怎么管理?如果有流亡的士人,又得怎么办呢?最怕就是士人与流民混杂,这尼玛要是来抢地盘,那她家就了!

头一条,亲民官得是自己人。再者,流民里也可募民,这就得自己人来带,或者,颜肃之得亲领。练兵的凑合也不能交给外人!

颜神佑这里,也是想到掌灯。姜氏道:“好了,不要再想了,饭好了,去用饭罢。”

颜神佑抬眼一看,吃惊道:“都这个时候了?”

姜氏道:“可不是么,有什么事,吃过了饭再说。”

饭才摆上来,还没扒两口,宫里又来了使者,道是急召颜肃之入宫议事立等。

颜肃之只得放下饭碗,来使还说:“使君无须担心,宫里有饭的。”

颜肃之换了衣服,再跟使者入宫。姜氏命取了赏钱与他,颜肃之还要打听点消息。宫使道:“您入宫就知道了,在外头说,传出去了可不好,这事儿真不能说!”

颜神佑心道,有什么事,是给了钱也不能现在说的?难道是宫廷阴私之事?宫廷阴私之事,又如何要一个外臣去商量?再者出兵平乱又或者安民的事情,朝廷里自有人做。柴丞相虽不如米丞相,也不至于想不出安抚的办法。郁陶还在呢,平乱也不至于无人可问呀。

颜肃之道:“我只问一句,今天回本家,听说尚书令皆被召入宫中,现在他们出来了没有?”

这个能说,宫使道:“不曾,正是为了商议此事。”

那就更奇怪了呀!怎么可能这些人都想不出办法?如果是缺钱要山寨,可能这些人不熟悉,颜肃之就能出个主意搞个土豪金啥的。再常见不过的军国大事,怎么可能没办法呢?

很快,颜肃之就知道了小吏果然奸滑如油,打出的旗号却是齐王!

齐王死,这没错。可死人比活人好利用,因为死人不会说话,不会站出来说:我是真的,我都死了还不让我安生,当心我找你聊天!

阿米豆腐!这小吏金井栏,没错,就是这个名字,他爹不会起名字,给儿子想名字想得太入神,不小心撞到井栏上,儿子就叫井栏了。这个金井栏同学,颇熟一些暗箱手段,做事又比史九精细得多。扯出一面齐王的大旗来,谎称齐王没死,要向虞喆讨个说法!

第150章 麻烦变大了

假托天命、假托名人,是造反常用的手段了。不搞一点这些东西,都不好意思说自己的造反意志坚定。什么编造谶语啦、制造奇怪的物件啦、谎称是某政治斗争失败的人物啦…准备得更充分一点的,还有为造反先搞个邪教出来的。

一旦出现这些情况,大家就知道,这事儿就小不了。

颜肃之一听到“齐王”二字,就知道事情要坏。

齐王的旗号一打出来,真假先不说,就先把虞喆推到了一个不利的境地。

齐王是虞喆他弟,死得特别蹊跷,天下都在猜,这事儿是皇帝干的吧?这事儿一定是皇帝干的!当时五王远在千里之外,还个个发了吊唁的信过来,明里暗里,说虞喆没有照顾好弟弟。又将谣言散布得到处都是。

现在金井栏利用了五王事先做好的舆论攻势,顺势就显示出了自己的正义性来了。

是,你是皇帝,可皇帝也不能不讲理吧?根本没有犯错的弟弟,就因为你一个“忌惮”,便容不下他、想要搞死他。你想什么呢?

是啦,所有人的心里,造反都不是一件好事。你有再多的不得己,一旦造反了,那也都成了你的错了。官逼民反又怎么样?他逼你,是他不对,你造反了,你的错就更大!

然而如果有个“不得不”的理由比如仇太深,那就不一样了。对于一个残害手足的皇帝,难道要让兄弟们引颈受戮么?不去送死,那就只好造反了。

这果然是一个需要将能信得过的人都唤过来商量的大难题!颜肃之叹了一口气,心道,不甭这乱平不平得了,虞喆的名声都要再坏上一坏了。蠢孩子,做戏都不会,越想要齐王死,就越要对他好,到时候他死了,没人怀疑是你做的。你一直对他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现在好了,他一出事儿,大家都怀疑到你身上了。他死了之后,还有人拿他来给你添堵,你说你傻不傻呀?

颜肃之进了勤政殿,见过虞喆。一看,虞喆一张小脸儿,透着黑黄的煞气。颜肃之便假作什么都不知道,对他行完了礼,默默坐到末尾的位子上去。真是要庆幸在这一群人里,他是最不显眼的。

虞喆见他来了,便问道:“卿有何良策?”

颜肃之装傻:“不知陛下问的是何事?”

虞喆欲言又止,指示颜孝之给颜肃之解说一回。唐仪肚里笑翻了,颜肃之必然是知道事情了,还装傻,这是逼虞喆自己说出来么?一看虞喆那吃了死苍蝇一样的脸色,唐仪就一阵开心。

颜孝之也不好说得太过详细,就只说了一句话:“逆贼谎称奉齐王之命。”

颜肃之作顿悟之状!然后愁眉苦脸地道:“是有一点难办呢,总不能将齐王摇活了来辟谣罢?”

摇活了又能怎样呢?虞喆的口碑已经差了,就算齐王活了,也于事无补了。

金井栏的旗号一打出,反而比当初的史九,更得人同情。史九提出的口号,看起来是相当先进客观的,却有一个弊端既然要均贫富了,手握资源的豪强士族们肯定不会答应的。口号一出,就平添了一堆的敌人。

金井栏与史九不同,作为一个深谙官场的油滑小吏,他与史九的阶级成份或者说立场,就完全不同。他打出来的旗号,比起史九,更能团结尽可能多的人。这个国家的许多资源,还是掌握在豪强们的手上的。齐王之死,天下都觉得冤。再看虞喆的表现,近期又纵容他舅家给国家功臣之后的颜家没脸。越看越不像个样儿,说他干不下去了,也不是不可能。

哪怕不是金井栏,哪怕金井栏说的是假的,也值得大家袖手旁观一下下,而不是襄助朝廷平乱。

虞喆不耐烦地道:“拿下逆贼,一切便都好办了。”

颜肃与唐仪互看一眼,这俩一起开这种高层会议还是头一回,彼此都觉得新鲜,在虞喆的眼皮子底下眼神乱飞。一齐吐槽虞喆:真要一切都好办了,你还叫这么多人过来干嘛?!直接点兵平乱,然后想着怎么粉饰太平过好这个年不就行了?

颜肃之是打定主意不多插嘴的,不想虞喆记起先帝对他的嘱咐来了,说是颜肃之是有些主意的人,遇到难题,可以问他。便问:“仲泰有何高见?”

被BOSS点名,不管是上课下本还是开会,都是一件痛苦的事情。颜肃之不得不说:“诚如陛下所言,平逆是第一要紧的,至如流言,臣以为,背后恐有推手。”说了等于没有说,虞喆也知道背后有推手,嫌疑人都有五王。

虞喆道:“则如何平息流言?”

颜肃之道:“新年,陛下不是得祭告太庙等处么?捎带的给齐王也祭一祭呗,告诉大家,齐王已经死了,外边的那个是假的。记得拉上赵王,一起做个脸。”

还有更好的办吗?没有了。流言就是这么个讨厌的东西,如果再有一点点影子作支撑,就更讨厌了。

柴丞相咳嗽一声,道:“说到新年,京城还是得过一个像样的新年,益发不能显出慌乱来,这样才能安定民心。”

众人附议。

虞喆板着脸道:“诸位回家,只当没有这个事儿,该怎么过年,还怎么过,该热闹的还是要热闹。”

众人唯唯。

郁陶抬眼四下一看,内心颇为荒凉。不是他大过年的说丧气话(虽然还没有说出口来),总觉得在座的人,几乎已经全部与虞喆离心离德了包括他自己。虞喆这孩子,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对他也算是比较尊重的。可是凭良心说,他也不觉得虞喆这个皇帝做得算好。

硬尊太后、齐王丧命、赐婚,三条加在一起,真是寒了满朝文武的心,这其中,齐王之死反而是最次要的了。最要命的,还是“赐婚”。这种无视大臣权益的做法,怎么能够让人心甘情愿地为他着想?

一群不乐意的人,凑在一起出主意,也只不过是因为金井栏这个小吏起事,同样冒犯到了他们而已。眼下大家是为自保,可不是为了保虞喆。如果有一个人比虞喆更适合做皇帝,相信在座的这些人,没一个会站出来死保虞喆的。

这个时候,还是需要一个朝廷来撑场面的,郁陶也只好发言道:“既要保密,调兵之事便须慎重了。”

于是又开始议平叛之事。郁陶认为,赵忠倒是合适了,但是赵忠的职位比较高,一旦缺席了新年庆典,必然为众人觉察。

唐仪道:“怕什么,就说他病得起不来了,悄悄离京。”密调部队就是了。

虞喆同意了这么个办法。

柴丞相道:“粮草从哪里拨呢?今年的都已入库了呀,粮草军械一动,京城谁还不知?”又议何处之兵马粮草适宜调动。

郁陶心说,你们真是坏透了,就这么见不得赵忠好么?有现成的粮草不给他使,有现在的兵马不给他带。领着并不熟悉的兵马,粮草还要隔一阵发一点,冰天雪地北上?你们跟他有仇是吧?

论起仇来,大概都没有尤老先生的大,之所以要搞赵忠,乃是因为他摆明车马是先帝的人,对虞喆也是沿袭了以往的忠诚。一群看虞喆不顺眼的货,自然不能让这么个虽然人品不太好,但是能打仗会领兵的人过得舒坦了。没了赵忠,虞喆还有什么人能够领兵保他?

郁陶自己都不敢保证会尽忠到最后一刻。

这真是应了颜神佑当年说的,要先翦其羽翼了。

直议到漏下三刻,诸事议定,颜肃之也没混上宫里的饭。见旁人再没其他说的了,颜肃之便以“昂州兵少,如今又有攘动,久不回城,恐怕出事”为由,申请正旦一过就回。且又提出了比较信得过的亲朋友的名单,用来填充昂州的公务员序列。

虞喆也担心不止冀州一地出事。尤其昂州是新设的地方,增添了十数万户的山民,这种新附之地,最不安全。颜肃之提出回去,稳定一下局势,也是好的。当即便答应了。

于是调兵的调兵、拟旨的拟旨、回家的回家。

虽然宫里议事的时候,已经作出十分紧急的样子,出得宫来都还要装成没什么大事。对好的口风,却是正旦如何庆贺,以及祭太庙的时候如何捎上齐王,是祭完太庙之后顺捎呢,还是第二天再去。

官方的说法就是这样了,然而回到家里,与会者无不是另一番说辞。短时间内京城无事,也就不用慌忙离京了,京城还是很安全的。既然如此,就不用“假装正常过年”了,大家就是真的正常过一个新年好了。

该走亲访友的继续走亲访友,该听歌看舞的还是听歌看舞,反正,金井栏一介小吏,此事未必会成。等金井栏被按下了,估计过不久,才是五王起兵。那个时候,估计很有一些人准备开城门迎接。

颜肃之回到家里,妻女都没睡下,还等着他回来呢。

姜氏看他脱了外氅,问道:“宫里用过什么饭了?只怕也吃不好罢?”

颜肃之道:“哪有什么饮食?怕是忙得忘了呢。”

姜氏命摆饭,上菜的功夫,颜肃之简明扼要地说了过完年就回去的事情。颜神佑一听又是赵忠领兵,心说,这谁呀,这么跟他过意不去!赵忠已经是骠骑大将军了,立了功,再无可封,败绩了,就是人生败笔。好有六十岁了,退休的年纪,还让人家大冬天的往外跑。反正这个气候,要不是为了自己爹妈,搁颜神佑这儿,她都不乐意领兵出去。

姜氏道:“我已经着手收拾回去的事了,八郎的烧也退了,再休养几日正好动身。南边暖和,对孩子也好。”

颜神佑道:“这两天还是要催一催唐伯父那里的。”

颜肃之道:“我再去他家一趟好了。”

饭菜来了,都是颜肃之喜欢吃的,还有一盅热乎乎的好汤。颜肃之吃饱喝足,拍拍手:“大厦将倾,独木也难支,我不去推它,却也不想为扶它折断了自己的腰。都去休息罢。”

此言一出,连姜氏都没有反对了。水货们办事,恶心到她了,换个皇帝也好,难道还有别家外戚会比水货更讨厌吗?

次日一早起来,大家就发现,京城还是那个京城,没一点慌乱的迹象。谁都不认为金井栏会成功,也都不认为虞喆会是最后的赢家。齐王二字一出,揭了多少人心底的伤疤,五王哪怕本来想袖手旁观的,此时也必须表个态,又或者,被刺激得提前动了手。

颜肃之次日便携全家往唐家去,席间便敲定了让招娣携弟妹们同往的事情。唐仪十分放心将子女交与颜肃之,蔡氏却十分舍不得儿女,拉着姜氏的手,再三的拜托。唐仪难得没有不耐烦,只跟颜肃之一处喝酒。喝了一阵儿,又问:“有办法将我阿娘也弄走么?”

颜肃之道:“除非你敢下手将她打晕了带走,否则,难!”

唐仪道:“罢罢罢,事有不谐,我护她逃走便是了。”

颜肃之道:“那几个也是你舅舅。”

唐仪摇头道:“他们不顶用的,谋篡登临的,心思就跟正常人不一样了。”

两人碰了一杯,竟觉得口中发苦。

五王果然借题发挥,除了新年贺表,还快马递了奏疏来。明着是关心平叛的事情,实际上句句是质问虞喆:齐王到底是怎么死的?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是不是并没有死,被你逼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