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氏笑道:“那可得麻烦二娘了,不但是我,保不齐这一家子都要过来蹭饭呢。”

姜氏笑道:“那可好,人多了可热闹呢。六娘呢?”

郁氏道:“她也过来。”一眨眼,六娘已经四岁了,只是年纪还小,进了冬天便有些发热,今日便没有过来。

两人又说了几句儿女经,颜渊之已经跟他二哥道完别了,过来道:“明天还要过来的,现在便回罢,别耽误了功夫。”

郁氏嗔着瞪了他一眼,也没说不走,拧过脸去跟姜氏道别。

颜肃之夫妇送完了这一拨人,再去见楚氏的时候,颜神佑已经跟楚氏把话都说完了。祖孙俩正偎在一起烤火呢,楚氏因见火盆里亦焚着些香料,触动心思,说起自己少时:“我阿婆最会调香,不止味道,做出来的样子也精致…”

颜肃之夫妇来了,楚氏便住了口,将他们俩细细打量了一番,道:“很好!”

颜神佑起身,等楚氏说完了话,才跟父母问好,颜肃之点头道:“你坐吧,陪你阿婆聊什么呢?”

颜神佑道:“说说新城。”

颜肃之便请教楚氏有何见解,楚氏道:“很好,就是偏僻了些。”

颜肃之道:“新建这么大个城,总不好在人烟过于密集处,当时选的是荒地,周围自然有些荒凉,如今已经好了很多了。儿放开了让他们垦荒,不重税,不加租,再过三、五年,必是繁华之年在了!”

颜神佑嘴角直抽,也许颜肃之没有发现,他的口气,带着那么一点点炫耀,又有那么一点点得瑟,还挺着胸脯,十分自豪的样子。活似个倒数第一的学渣,忽然间打通了仁督二脉,一下子成了个正数第一的学霸,抱着新出的成绩单过来给家长签字。

颜神佑能看出来的,楚氏自然也看出来了。到了昂州之后,楚氏的心便比在京城时轻松很多,也不那么抑郁了,居然很轻快地笑了起来。笑得颜肃之脸上一红,两只手在袖子里捻了捻,有点尴尬了。

楚氏也没让他尴尬太久,只是轻声说:“你只看昂州一地?是经营得很好,只要你有心,本事你是不缺的。万丈高楼平地起,又有甚难处?”

颜肃之凝神一想,略带一点迟疑地道:“阿娘是说…昂州偏僻了?”

昂州偏僻是公认的,连颜神佑都能想到,楚氏这么说,肯定不是嫌弃到了这么个偏僻的地方来,而是…大有深意。只是楚氏给颜肃之的心理阴影略大,他在回答的时候,都带了那么一点不确定。

颜神佑已经怀疑上了:【难道?不会吧?这思想同步得也太快了!不过仔细一想,如果是这位女王大人说,昂州离争霸战场太远,出兵夺天下不方便。好像根本没有一点违和感啊!】

果然,楚氏缓缓地点了点头,表情是大家都能看明白的“欣慰”。

在她眼里,姜氏或者还有些懵懂,这也好理解,姜氏毕竟本质上还是个内宅妇人。而颜神佑的表情,虽然已经能掩饰得很好了,楚氏上还是能够读出“震惊”,那种瞳孔微缩、身体略僵硬的震憾。至于颜肃之,这种略带迟疑,却又透出一点点敬畏的表情,虽然不能让楚氏给他打个满分,也是个优秀了。

随着这个动作的做出,颜氏父女的表情动作都定格了。

很好,看来大家达成了一致。

颜肃之整个人都要不好了,这特么谁才是变态啊?!一群大老爷们儿商议要造反就算了他理直气壮地无视了闺女也是造反的一份子您一老太太,想着推翻现政府?亲,请收下我的膝盖!

心里再狂暴,颜肃之也得承认,楚氏这么间接静态,让他吃了颗定心丸。自打过了中二期,颜肃之对于亲妈的能力就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如果楚氏是支持这件事情的,那么,对于颜肃之来说,这个助力单就智力值来说,绝不会低于丁号。丁号还会有些迫不及待地跳出来,搞个四下串连什么的。搁楚氏这里,只会静观其变,而后一击毙命。绝对不需要搞什么费力游说,她只会选择在最合适的时机,提出让人无法拒绝的建议。

颜肃之深吸了一口气:“我也很担心昂州过于偏僻,消息也不通。这次若不是因为昂州的信送不出去,我也用不着为扬州讨逆。”

楚氏道:“你心中有数便好。”在楚氏看来,颜肃之这个局开得不错。湓郡是颜肃之收复的,一击脱离之后,颜肃之便不再干涉湓郡郡守的人选,显得十分高风亮节。然而湓郡之士绅是不会忘了有颜肃之这么个人的,颜肃之这一仗打得十分漂亮,显示出了实力。一旦日后湓郡有变,不足以维持,颜肃之再想当湓郡的家,当地士绅是会举双手欢迎的。

扬州亦如是。并且,楚氏还知道,扬州刺史虽不是个蠢蛋,却有两个扶不上墙的儿子。世家子,装样子有一套,干实事却是一窍不通的。这等风气之下,扬州是不稳的,颜肃之同样在扬州刷了好大一回存在感,这些,都是敲下的钉子。

将前情提要问个明白之后,楚氏放心了,便不再多言。非但不会强力干涉,连建设都没有提。楚氏是个明白人,母子之间在关系本就不那么亲密,而儿子又将事情做得不错,她还操那个闲心做什么?

唯一要担心的,是长房弱而二房强,虽是二房之基业,长房也要好好安置。楚氏拿了个主意,以二房为干,长房、四房为枝,四房的两个大些的儿子也快长成了,好武不好文,这便是四房的发展方向了。长房那里,孩子们倒不曾被惯纵,武力值不行,文化也不算是顶尖,然而颜孝之却是做着尚书令的人,孩子们耳濡目染,处理庶务也有那么一点本事。这是长房的发展方向。

看一眼颜神佑,楚氏心里一叹,这要是个孙子就好了,她的棋就彻底盘活了。现在只好看六郎,是以楚氏不再问昂州之事,只再三叮嘱:“必要教好六郎才好。书要读,可也不能读傻了。”

颜肃之恭恭敬敬地答应了。不服不行啊,谁到了这个份儿上,还能忍住什么都不干涉的?尤其楚氏并不是那等寻常妇人,觉得自己是个老封君了,有儿媳妇伺候着,孙女儿陪着解闷儿,就啥都不管,把自己当猪养了。都到如今这份儿上了,造反成了家庭里许多人中间公开的秘密了,还能这么沉得住气。

颜肃之表示,他爹死得不怨,他先前那鹌鹑样儿在亲妈面前不得青眼也是有原因的,一群凡人,在个变态面前,还想刷什么存在感呢?

摸摸鼻子,颜肃之道:“阿婆一路奔波,委实辛苦,还请早些安歇。”

楚氏道:“去罢,你们的事情也不少,都歇了罢。”

昂州比京城要暖且湿。虽然今年先旱后涝的,总体还是这么个感觉。楚氏上了年纪的人,自然是觉得湿暖一些比较好。她身体素来康健,十分注意养生和锻炼。跟颜启怄气的时候就想:我总少你这些岁,活熬也要熬到亲眼看到你死。

一些常见的老人病,在她身上根本没有踪影。她健康得不似是个娇弱的贵族小姐,什么春秋过敏出癣啦,秋冬着凉就病啦,到了湿冷的地方关节就疼痛啦…统统没有。

这一觉睡得十分香甜。

天刚擦亮,她就醒了,侍女们忙忙碌碌,服侍她起身洗漱更衣。

儿孙们也陆续过来请安了。颜神佑表示,略苦逼。每天都要比以前早起半个小时什么的,真心虐死青少年了。温水洗过脸,阿琴取了面脂来,颜神佑摆摆手:“给我拿点冷水来。”

擦了一把冷水,颜神佑才觉得精神了一点。先跑去见姜氏,姜那里,已经把六郎给摇醒了,八郎犹在梦里,被阿方抱着擦了把脸,一双眼睛还是闭得紧紧的。阿方给他擦脸,他一颗大头就在阿方手上的布巾里滚了个球。给他擦衣服,他也不吭声,像个大布娃娃似的。真是个相当好脾气的宝宝。

六郎也有点吃不消,他平常起得比颜神佑还要晚些。现在脑袋一点一点的,姜氏看了略感心疼,想了一想,拿了个小香囊出来…

颜神佑捂脸。

到了楚氏跟前的时候,颜静姝姐妹仨已经起来了。这三姐妹也够苦逼的了,小孩子正在长身体的时候,都贪睡。可遇上了觉少的老人,且又是讲点家法的人家,都不敢让祖母醒了等她们。饶是颜静姝性情执拗,也乖乖爬起来请安。

颜肃之早带着两个侄子来了,跟楚氏打完了招呼,就坐在她下手了。楚氏却独将六郎叫到跟前,见他带一点瞌睡,还要强作镇定的样子,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问六郎什么时候读书,都读了多少书,学到哪里了,又问可曾习武。

六郎的功课是很扎实的,武艺却只是初学。盖因李先生上了年纪,便是年轻时,武艺也不是十分出挑的他若是有这方面的天赋,早点满了技能点,扶着前朝把高祖弄死了。

颜肃之与颜神佑又总是忙,一来二去,学文的先生有了,学武的师傅却还没有。直到最近,姜氏思前想后,提议让山璞来教他些骑射功夫。山璞的技艺,也是在征战中练出来的,十分实用。如今天下大乱,姜氏早有耳闻,暗想此事真是一举两得。一来六郎能从有真本事的人那里学些实用的保命手段、且耳濡目染些军旅之事,二来也是为了让六郎跟姐夫处得好些。

楚氏听说六郎的骑射师傅是山璞,笑对颜肃之道:“你好大的脸面。我倒要见一见这个归义侯了。”

颜肃之道:“阿娘先前见过的,那一年我回京,带着他一同去的。”

颜静姝心说,你们就装吧,在京里假装是要来给那个谁定亲,不就是定的归义侯这个野人么?

楚氏道:“那就更要见一见了。上回一见,他还是个腼腆少年,眼下不知道长成个什么样子了。”

颜肃之道:“这个使得。阿娘少歇两日,他怕是要来投帖拜见的。”

楚氏道:“那倒是个礼貌的孩子了我仿佛记得,他今年该出孝了罢?”

颜肃之笑道:“正是。”

颜希仁道:“阿婆有所不知,归义侯真是个极好的年轻人。”

楚氏嘲笑道:“他比你还大着些呢,还说他是年轻人?你从哪里学来的话?”

颜希仁憨笑道:“州府里都这么说的。”

说话间,颜渊之等也到了,还挟裹了一个徐昭来。

问安毕,楚氏又将六娘叫过来看。颜家几个孙女儿长得都不错,六娘虽有些瘦小,许是近来染病之故,却也生得眉青目秀。楚氏听她说话,口音略与京城不同,便对郁氏道:“六娘的乳母,是哪里人?不是京里带来的么?”

郁氏道:“那一个前年病了,便在本地择了一个。”

楚氏道:“与六娘择几个会说雅言的侍婢罢,她这口音,听着不对。”

郁氏摒息,轻声道:“是。”

楚氏又问徐昭有没有挨打。

徐昭一直在装鹌鹑,听外婆这么一问,登时热泪盈眶。可算是见着亲人了,旁边一群实验组不说。上司和上司的上司都是新舅。能不挨揍么?!他妈还写信,让他老实听,听舅舅的话。

问是舅舅非人类到了一定程度,总是拿非人类的标准来卡他。开口就是:“我在你这个年纪,已经如何如何了。”他想反驳,都不用他舅举证,只要把什么姜云、张瀚、卢慎之类一提溜,徐昭就成了个彻底的对照组。他舅把他一对比,就开始卷袖子揍他。

然而外婆面前,他还不敢检举揭发,生怕招来更惨烈的报复!

楚氏看着泪眼汪汪的样子,点头道:“我知道了,这样我就放心了,”转过脸对两个儿子道,“你们很用心,这样很好。阿昭之资质本不算出挑,就须比旁人更用功些。四郎小时候也不算是天材,但胜在认真,如今也能做得一郡之官长,皆是用功之故。”

徐昭:“…T T”我一定是捡来的!

楚氏埋汰完徐昭,心情大好。也许是因为徐昭不是自己亲孙子,蠢点也觉得他蠢萌蠢萌的,还留他一起吃饭。

徐昭心里哭得更惨了,天不亮、空着肚子就爬起来过来请安,他真是脑子有病啊!您老不留我吃饭,忍心让我饿着肚子滚回去么?

含泪吃了一顿“嗟来之食”,徐昭哭着跑掉了。

颜肃之所料不差,吃完早饭,州府便收到了归义侯府的拜帖,归义侯携妹子过来给太夫人问好。与此同时,以丁号为首的州府诸官,也一起请求拜见一下太夫人大家都是混昂州的,无论如何也要对长官的亲妈表示尊敬。

属官们一大早都得过来打卡上班,占了个便宜,先得见楚氏。因昂州风俗,且楚氏又年高,倒也不用屏风珠帘一类。方章排在前头,抬头一看,只见楚氏身上一件藏蓝曲裾,首饰不多,皆以金玉为之。虽然是个寡妇,面上却没有寻常寡妇人家或泼辣、或忧郁、或阴沉的样子,端的是淡定从容。

卢慎次序还在方章之前,心中一叹,暗道,只有这样的母亲,才能养出那样有出息的儿子来呀!

州府属官京城来的居多,却是知道不少颜家八卦的。对于楚氏,只有更敬畏。能在颜启那种信心糊涂蛋手里活这么久,还能把儿子闺女都拉扯大,个个都混得不错。这老太太,真乃神人也!

楚氏见了他们,也不摆谱,只是和气地道:“我家二郎,多亏诸位襄助。”

卢慎等连道不敢,推了卢慎作代表,将颜肃之夸得天纵英明。

楚氏只微笑听着,喜悦也是淡淡的,似并不曾将卢慎语中推举之意放在心上。反倒一口说出卢慎祖上是从京里来的,又与丁号说几句京中旧事。丁号开口是个结巴,她也不惊讶,反而十分有耐心地听着。楚氏的本事很多,耐心无疑是其中最强的项目之一。她甚至还知道古工曹在京中建筑的手笔,顺口夸了古工曹对于昂州新城建设的贡献。

真是无人不心服。

不多时,山璞亦到。丁号道:“归义侯来了,必是带他妹子过来,我们给他们让一让罢。”

他说话相当占时间,特别不适合搭台唱戏,众人忍着听完了,酝酿好的“热烈赞同”也变成了“同意”。

山璞想了好一阵儿,才决定好是先去州还是先去姜家。照他的意思,姜家这边的副本难度更大一点,更应该早一点过去,才显得郑重。不想阿婉却说:“姜家到此,终是客。太夫人驾临,才是主人家。岂有不见主人家,先去见客人的道理呢?”

山璞何尝不知此理,只是担心妹妹而已。被阿婉一说,才定下了先往州府。

兄妹二人一路走来,正遇到丁号一伙从后来出来去上班。见了山璞,都挤眉弄眼:“哎呀,来了呀!快去拜见太夫人讨糖吃。”

彼此都是熟人,开着些心知肚明的玩笑。阿婉忍了又忍,提醒自己要装淑女,才没有帮她哥喷回去。

山璞小声提醒道:“这位太夫人不简单的,比娘子还要有威严,你可要仔细了。”

阿婉道:“阿兄,你今天早上这是说了

第七回了。”

见面之时,楚氏果断收起了气场,弄得阿婉悄悄看了山璞好几眼,心说,这位太夫人很好相处啊。

搞得山璞也很奇怪,心道,难道是因为我上次去京城心里太紧张了?大概是吧,那时候无依无靠的,如今是有兵有粮。

他却不知,这里面固然有这个原因,更多的是楚氏这是故意的。

在楚氏看来,虽然与山民结姻是件划算的事情。但是由于颜神佑的价值太高,如果山璞有不合格的地方,她也是不打算点头的。这是她给山璞的最后一道考验。

楚氏常以为,人处逆境里不气馁是难能,处顺境而不得意忘形才是可贵。这一点在颜启、赵忠二人身上表现得相当明显。两人穷苦时既肯吃苦,又是孝子,再没什么好挑剔的了。一旦发达了,种种丑态都出来了。

山璞少经离丧,既能熬过来,这逆境一条,老天爷已经代她考验过了。她就是故意营造舒适的氛围,山璞一旦在这种环境里表现得稍有不妥,那就死定了。

幸运的是,山家兄妹的表现都在楚氏可以接受的范围内,楚氏最后一刻的笑容,才是真心实意的,连说了三个“好”。

第167章 终于造反了

当楚氏最后笑出来的时候,山璞不由打了一个哆嗦,好像感觉到了什么。细细一品味,却又了无痕迹。目光与楚氏的对碰了一下,山璞忙起身道:“晚辈去看看六郎。”

楚氏满意地道:“有劳了。六郎这孩子,有些老实有点闷,归义侯费心了。”

山璞有点结巴地道:“不不不,呃,那个,没,没什么的。”

楚氏这会儿看他合格了,自然不去计较这一点小结巴,笑道:“他若不好时,只管放开手去管教。”

山璞道:“六郎很好的。”又看一看妹妹。

这种场合,每个参与的人眼睛都会说话、都会听话,比如山璞与楚氏交换一个眼色,那就是彼此都知道这场异性之间的会面已经差不多了。再比如兄妹俩互使眼色,就是山璞自去,将阿婉留下跟楚氏说一会儿话,然后阿婉去见姜氏。

整个过程,楚氏身边搁着四个孙女儿,没一个说话的。包括颜神佑,除开向楚氏介绍了一下阿婉,其余只字不吐。等山璞走了,才跟阿婉亲亲热热地说话。楚氏也含笑看着,觉得阿婉虽然不如其兄沉稳,表现倒也可圈可点。要她自己来说,比起两个大孙女儿是不如的,但是比起颜静姝,却是强多了。

颜静姝的文化水平是比阿婉高了,然而总有那么一股子奇怪的气质,无论怎么教,都显有些个狭隘。好在有些小聪明,比较看得清什么对自己有利、什么对自己不利,遇到不能惹的人,哪怕心里将人祖宗十八代都咒遍了,脸酸得能拧出二斤陈醋来,也不去主动招惹。

说了一会儿话,楚氏便对颜神佑道:“净听着你一个人唠叨了,去,领山小娘子见你阿娘去。”

颜神佑笑着答应一声了,道:“哎呀,阿婆嫌弃我聒噪了,我这就走。”

楚氏遥指着她,气笑了。

颜神佑拉着阿婉往外走,阿婉见已经离屋子颇远了,才问颜神佑:“阿寿姊…你…舅家来人了?”

颜神佑笑道:“不要太慌张了,重视是好事,不要失常就好。”

阿婉道:“还是有些担心呢。”

两人相视一笑。

到得姜氏处,姜氏正在准备过年的东西。已是十一月末了,又来了这许多亲戚,过年必得热闹热闹。京里楚氏与蒋氏的到来,是在姜氏计划之外的。不止是姜氏,连颜神佑父女俩都是吃了一惊。若非房舍早就备下,这会儿不定得忙乱成什么样子。

见她们俩来了,姜氏招手道:“过来,一起看看,这年礼要备的东西可多呢。”

阿萱往一旁让了一让:“坐这里。”阿蓉却被姜氏揽在怀里,姜氏扣住了她,并不令她移动。阿蓉对两人笑笑,有点不太好意思地又低下了头。姜氏要准备的东西很多,包括新年大宴在自家开。颜神佑等人在京中见过这样的场面,阿婉却是头一回见,暗自咋舌:好大的排场。

往年在昂州过年,并没有这般模样。今年却是不同,两家姻亲皆至,许多往年阿婉不曾见过的事情都来了。阿婉拼命往脑子里记,连京城如今流行的缎子式样一类都恨不得写在脑袋里。

姜氏却说:“如今这么乱,还管什么京城时兴不时兴呢。”

颜神佑道:“再乱也得过日子,咱们不是不乱么?”

姜氏道:“这话奇怪了,就能不管别人了?”

颜神佑骄傲地道:“管是一定要管的,可凭什么就要咱们学人家呀…”剩下的话被姜氏瞪散掉了。她偏又不肯安静,对阿萱阿蓉道:“你们不必担心,再乱,禁宫总是能撑到最后的。唐伯父手握重兵,可不是那等任人宰割的弱鸡。我舅舅、大伯他们都在京中,彼此皆可有照应。”

阿萱想到唐仪、姜戎二人分领了整个宫禁,心下稍安,笑道:“也是。只是音信不通,也不知道那里怎么样了。”

阿蓉忽然道:“太夫人不是从京里来的么?阿姐担心,咱们去请教就是了,也好陪陪太夫人。”

“就你机灵。”

姜氏也正有些话要跟阿婉说,又打发颜神佑陪她俩去。阿萱、阿蓉也不拒绝,一边一个,跟着颜神佑出去了。

路上,阿蓉对颜神佑道:“阿寿姐。”

颜神佑低下头:“嗯?”

阿蓉微仰着脸,道:“太夫人带了三个小娘子过来?”

“对啊。”

“那…她们为什么不与咱们住一处呢?”阿蓉想这个问题想了这一天一夜,百思不得其解。因为唐仪的关系,唐家的孩子多少知道一点颜家的事情。唐仪虽然是个中二病,在儿女面前还是力图克制的,不过只言片语而已。阿蓉不过记得那么一两句,然而看眼前这个样子,又不大像话了。

又怕说出来让她姐担心,自从齐王死后,唐家上下对于阿萱总有一种当成易碎品的感觉。

颜神佑道:“啊,那个呀,我阿婆带她们带惯了。”

阿蓉还是觉得有些不妥,阿萱道:“听阿寿姐的。”

阿蓉就不说话了。

颜神佑道:“也没什么,不过是一家一个风俗罢了。她们父母死得早,阿婆怜她们幼失怙恃亲自教导而已。”

阿萱一挑眉:“死?”

颜神佑:“呵呵。”

阿萱姐妹心里就有数了,颜家三房是真不招家里人待见。结合唐仪泄漏出来的那么一些消息,姐妹俩便都安心住在原来的地方,不去考虑自己异姓反与颜神佑为邻,这样一个比较奇怪的现象了。

到了楚氏那里,三姐妹已经去写功课了。楚氏待阿萱姐妹分外亲切,绝口不提齐王之事,只问她们想不想家,住不住得惯一类。人难过的时候,最不希望别人提及自己的伤心事,楚氏这样,让阿萱对这位传说中很厉害的太夫人心生亲切之感。阿蓉话也不多,只静静听着阿萱与楚氏说话。

虽是姐妹,身份却又有不同,阿蓉是六郎的未婚妻,年纪比六郎还要略大那么一点儿,愈发要显得沉稳。

楚氏自然不会忽略她,暗中留心,倒也赞一句蔡氏教得好!至于唐仪…楚氏选择性地无视了他。

山璞的帖子,是在当天下午递到姜家去的。彼时姜家正在拟宴请的名单,既然到了这里,自然是要准备请一请客人的了。首先是还楚氏一席,其次是与姜云的同僚们打好关系。而山家,还需要一个契机,正如楚氏剧本上写的那样,得找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才行。蒋氏与姜伍、周氏商议再三,将第二次宴席的名单里添上了山璞的名字。

没想到山璞很有眼色,以“感谢姜云长久以来的照”为由,先递了贴子来,要登门拜访。要不要带妹子来,这让他有些犹豫了。照说两处心照不宣,连姜家的簪子都收了,应该带来的。然而一想到这两个小东西是先看对了眼,后揭穿,现在自家还没出孝,山璞就觉得一阵的难堪。

最终决定,还是,先不要带了。

岂料姜云却又传信过来,让他带着阿婉过去。山璞接到口信,气得不轻,捏着拳头就去找姜云算账去了。姜云却另有一番说法:“请都是请一家的,外面宴官客,里面宴堂客。旁人家都到,就她不到,像什么呢?再者,她要不到,问起来…要怎么说呢?”

山璞到底没有答应,不但没答应,又将阿婉一通好说。

正所谓好事多磨,阿婉忍了。

忍也是有好处的,她没去,一切发生的事情就没有她的责任了。总是在姜家的席面上,面对殷氏十分想推销自己女儿的目光,蒋氏与周氏坚定地接了丁娘子关于“归义侯的妹妹是个能干的姑娘,且性情也很好”的话。表示想见一见阿婉。

丁娘子也会说话:“她呀,如今在家里呢,小姑娘家怕躲羞呢。”

这话说得,鬼都不信,丁娘子近墨者黑,愣是将这话说出口了。

蒋氏笑道:“那就更要见上一见了。”

周氏笑道:“是极是极。”又装模作样掐指算上一算,表示,这两天有点忙,还有几个街坊要请比如郁家的叔侄几个。过了这一阵子,请丁娘子做个中人,请阿婉过来玩耍,且邀丁小娘子作陪。盖因姜家一回,没有小娘子跟过来,头回见面,还是请个作陪的(其实是见证人)比较妥贴。

蒋氏看了看殷小娘子,笑道:“如今一见,便是熟了,也一起来玩耍。我上了年纪啦,越发喜欢看小娘子们热热闹闹的,听着她们的笑声,心里都畅快呢。”

周氏一拍掌笑道:“既如此,我便广邀一席,正好年前了,大家都开心开心。”

丁娘子等都说好,蒋氏道:“这一席还不曾罢,你又想着下一次了。”

周氏笑道:“是阿家惯纵得我。”

蒋氏点头道:“那是,怪我。”

姜氏与颜神佑并阿萱姐妹等并不曾到场,州府的人多,一过去,将主人家席面占了一大半,反而不像样子。姜家又不是破落户,需要亲戚去撑场面。相反,只要有一个“姜”字,旁人就得老老实实恭恭敬敬的。

周氏十分伶俐,最终将这日子订在了年前几日,恰是山家兄妹出完孝的时候。

山家兄妹这些礼仪,还是跟山下学的。年前出了孝,颜肃之又送了他好些个布置新年的物什,将归义侯府给装扮了起来。

昂州少雪,周氏总觉得这过年少了那么一点白颜色,有些不大适应。好在要见未来儿媳妇,倒把其他的事情给冲淡了很多。

事情进行的,就像楚氏排演过的剧本一样,反正是蒋氏一见之下,觉得阿婉很好。于是当场唤过姜伍来,姜伍全力配合老娘演戏。又拜托丁娘子做男方媒人,丁娘子一口答应了下来。

于是翻起历书来,总要择个吉日去提亲。翻来翻去,发现年前就这么两天了,不大合适,便放到了年后。正月不做媒,日子就定在了二月里。围观群众表示,你们这么闹腾,不用二月,今天下午,人家山家就知道啦。

至于这桩婚事是否可行,在昂州这个地方,中二病当刺史、结巴搞串连、萝莉领大军,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

姜家原本还担心本地会有反弹,事到临头才发现,人民群众情绪十分稳定。真是白担心了。

美中不足的是,蒋氏想看外孙女儿,可外孙女儿今天没来。更让人郁闷的事,这场大戏才落幕,那边州府派人来请姜伍议事!

颜神佑照例是忙,昂州与京城的通讯又断了。

接到情报,颜神佑哪里还能再去吃酒席?赶紧找她爹汇报去了。

颜肃之也傻了:“不是吧?乱贼我都揍死了呀!扬州是怎么搞的?这么乱七八糟的?!怎么着也能通畅个一年半载的吧?这半年都还没到呢吧?!这是要干什么?”就算压不住这星火燎原的形势,颜肃之一套乱锤下去,阻断了义军的势头,扬州刺史只要别再用力欺压,总是能支持得下去的。

颜神佑道:“您自己看吧。”

这大概是舆部传回来最长、最八卦的一条情报了。

儿女都是债!

扬州刺史在颜肃之眼里虽然平庸,倒也不蠢。

可他儿子就不行了。这就是个坑爹的货!他爹本来镇守扬州,把家眷搬取过来。等义军四起的时候,他为了表示自己态度的坚定,坚决不把家眷送到京里。这里面的原因或许像他说的那样,又或者有着像昂州一样的猫腻。

总之,一家子都留下来了。

然而眼下情势越来越不好,一己之力眼瞅着镇不住扬州了,想把人送出去就晚了。幸亏有了个颜肃之帮他打通了交通线,蒋刺史松了一口气。什么趁乱据守的心思都歇了,就想赶紧趁着东风把老婆孩子送到京里去。蹭五王入京的一碗饭吃,还是可以的。他自己,好歹能窝在城里等到五王入京。

万万没想到呀,他那个大儿子蠢到没边儿了。一路逃难呢,亲,他半路借宿民居的时候…瞅上人家闺女了,想勾搭人家。

这也是常有的事儿,什么贵公子路过某处,看上某家女儿了。如果这公子是世家出身,女孩子的父母多半也是会答应的。未必是做妻,或者说,肯定当不了大老婆。可就是算是做妾,只要是做世家的妾,那也是不错的。

女孩子家小有余财,将闺女养得不错。如今这世道,普通人家的闺女辛苦劳作,很少有样子能看的。这样漂亮的女孩子,自然是有人心仪的。几乎要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了,被人截了胡,你说生气不生气?

女孩子父亲原本是提出要求的:乱世,你得能保得住我闺女。

有志气的小伙子,能被个小富之家看上,倒是有几分本事、有一点人脉,还能搞来钱的。

这边正在招募着“地主武装”呢,那边老婆被更大的地主抢了。

MD!老子不干了。

然而比划了一下自己的拳头,发现略小。便忍一时之气,在女孩子的父亲来道歉、陈述不得己的时候,赔的礼他都收了,用来募兵。

等到人有了、枪有了、钱有了,反他娘的!

前后也不过这两月的功夫,他就发展壮大到了万余户,占领了一座县城。

蒋刺史傻眼了。

有这样的儿子,那是真?坑爹啊!

颜肃之看完这一大篇的八卦,自己也惊呆了。哪怕在他的中二时期,也没办过这等蠢事。亲,你逃亡呢好吗?敢不敢专心一点呀?!现在好了,连老子这边的通讯都断了!

颜神佑道:“我已经在想办法了,看能不能绕过扬州,从荆州走,绕一圈,到京城。”

颜肃之道:“方圆千里,再绕一圈儿,等消息过来,黄花菜都凉了。”

“那怎么办呀?”

颜肃之冷笑道:“等!”

“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