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间王一想,也对,就答应了。

使者就是这么来的。

颜神佑看了这汇报,笑得直打跌,拿去与颜肃之奇文共赏析。

颜肃之也笑了:“他想得美哟!”

颜神佑道:“还是要与山郎说一声的。”

颜肃之不大痛快地道:“知道啦,还用你说?他如今在布防,荆州又是这个样子,怕以后还要继续防守。算好了日子,这边儿回绝了他们,那边叫他回来,将你们的事情定了。以后是战是和,也都吃了定心丸了。”

颜神佑道:“就这两天吧,那个什么使者的,扣下来算了。找咱们要人,就说没看到!”她打算无赖到底了。反正,这个所谓使者,昂州没有直接斩了他们,就不至于现在便启战端。拖到秋收后,手里有粮,心中不慌了,再打也不迟。

只不过,要瞒着朝廷。

颜肃之笑道:“音信断了这么久了,朝廷怎么能知道呢?放心罢,朝廷但问起,我也有话说。”就说根本没见着什么狗屁使者。

颜神佑对于她爹的无赖还是有信心的,轻快地回去给山璞写信了。

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使者被秘密安置在了驿馆里,却被一个人瞧破了,然后闹上一州府。

此人姓程,名妙源,正是给颜肃之写建议的那位仁兄。他本就是从荆州来的,认得荆州来人。

他老人家跑到州府来嚎丧,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朝廷从未负使君呀!使君如何能接纳逆臣之使?!你对得起先帝的知遇之恩吗?对得起今上的信任吗?就该把这使者斩首祭旗啊!”

颜肃之想生啃了他!

亏得州府守卫机灵,见他哭,一把将他拖到府里来了。不然引起围观来,可不定要闹什么事儿。

他还真是个忠臣!见同僚有不好的苗头,他卷铺盖带着全家跑昂州来了。给颜肃之写建议书,也是从朝廷的角度来考虑的。朝廷已经是现在这个死样子了,他又是世家出身,自然不介意世家强一些的。但是,朝廷不能换人来做。这个时候,有一个强有力的大臣,创造一个和平的环境,也是可以的。

这才有“奉天子以讨不臣”的说法。

大家都误会他了。

颜肃之现在还要做忠臣的,只得掐一把大腿,跟他一起哭:“程兄,我也难啊!不拖到秋收,这些流民就没口粮了啊!全州都得饿死了啊!到时候就盗寇四起,便宜了反王啊!”

颜肃之多机灵一个人,看出程妙源也不是那么死板的,真是认死理的人,应该留在荆州跟河间王死磕,然后被这个反王杀了祭旗。能跑过来,就是个灵活的人。

果然,程妙源不哭了,一抹眼泪:“当真?”

颜肃之道:“当真。”

“不骗我?”

“不骗你。”

“骗我如何?”

颜肃之道:“我女婿早选好啦,已经派人唤他来定亲了。”

“敢问是何人?”

“归义侯。”

“啥?”

颜肃之和气地笑道:“亲上做亲嘛,他妹子嫁了我夫人的娘家侄儿了已经。”

程妙源长出一口气:“小娘子大婚之日,某有礼相赠。”

颜肃之和气地道:“那我可等着了。”

第179章 准备发盒饭

河间王来使之事,在昂州城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波澜。对于昂州百姓来说,珍惜现在的生活就够他们忙的了。

难得有一个不加重税徭役的官长在,大家认真干活就成了,想那么多干嘛?!听使君的话就好了。使君如果不在了,他们就听小娘子的,反正,能让他们无条件信任的,也就这俩人了。只要这两个人在,他们就安心,让干嘛就干嘛。

对于南下百姓来说,江、陈、田三姓被一勺烩了,冲击自然是不小的。然而在普通百姓心里,旁人家的兴衰荣辱,是比不上自己身上衣裳口中食的。更兼颜神佑早早就开始了舆论战,成天宣传“某些北方世家”的恶劣行径,还动员大家开个诉苦大会之类的,搞的扬州民众对于三家的同情心骤减。

况且,现在天还旱着,庄稼一日不收到仓里,农民就一日不安心哪怕粮食打下来了,不晾晒也容易。若说世家积威数百年,在民众心中刻下了深深的敬畏且追捧的痕迹,那么农民对于土地与庄稼的重视则是写在基因里难以磨灭的代码。两相比较,大家都去搞田间管理去了。

这么忙,谁有功夫管你哪里来人了呢?

有问题,自然有州府顶着,大家只要负责听话、支持州府就可以了。

河间王的使者倒是知道颜肃之的中二病,也没敢在城里犯混。心里再着急,也只敢隔日问一次:“您考虑得怎么样了?”先前也有人给他出过主意,让他在舆论上面做方章。放出风声去,说是河间王为世子求娶颜使君之女。甭管这事儿成与不成,只要有这么个新闻,对河间王都是有利的。

思之再三,使者还是决定闭嘴。不为别的,就为他发现,从他到随从里的马夫,只要出门儿,必有人跟着。提出抗议,人家也有理由:“先前使君曾遇刺,君远道而来,州府自然要护您周全。还望不要出门乱走,万一发生不测,才要悔之莫及。”

这话里隐隐透着那么一丝威胁的味道,说话的还是个大结巴。使者没有办法,只得忍气吞声,甭管怎么样,他人是来了,哪怕办不成事,也不能因为这个,叫颜肃之扣下来回不去。

想您派人出去送信,信使走了,州府还问起。使者一问三不知:“我确是带了二十人来,不是二十一个,算上我,才是二十一个。”

卢慎近来正一肚子火,憋屈得要命,见使者这一副自作聪明的面相,冷笑数声,道:“没少就好。”心里却想,你个傻货,以为咱不知道你派人去送信吗?你以为这人能出得了城?信不信才出城门就得被逮去关小黑屋?不算舆部,四里八乡的大妈们都能抡起搓衣板把他干翻了你信不信?

他自然不会好心提醒的,就看着使者一副心怀鬼胎、阴谋得逞的傻样儿,全当看了一场猴儿戏了。

城里一切太平,也没什么人去打听州府里的新闻,更没有人去管什么河间王。州府里就不一样了,程妙源当天可是跑到州府里大哭一场来的。虽然及时被扯进府里了,外面没听到什么风声,府里的人却是差不多都知道了的。

亏得颜肃之御下颇严,且州府守卫皆是训练有素,消息倒是不是曾外传。

当然,自家人是瞒不住了的。

女人们知道得并不晚,颜神佑是最早知道的,姜氏与楚氏也不算完全不知。包括在州府里住的阿萱等人,连颜静姝姐妹几个都听到了一些风声。州府自上而下的共识就是,这事儿不可能答应,但是现在没做好准备,暂时不宜翻脸。

这些人里,楚氏与颜肃之夫妇不消说,是与颜神佑立场一样的,阿萱等也是站在颜神佑这一边的。

有一个人却不是这样。

在颜静姝的眼里,她与颜神佑是竞争的关系。无论楚氏和柴氏对她讲了多少家族一体,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她的脑子里总是别不过这一根筋来。对自己一同母胞的两个妹子或许还好些,对于同年的两个堂姐,总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在她看来,楚氏与柴氏说的,或许是有那么一点道理的。但是这些道理对于她来说,都不怎么适用。她并不将楚氏一系当成自家人,她从来就知道,自己的亲祖母并不是楚氏。不得不说,遗传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无论是颜平之还是赵氏,在他们的心里,不是一个妈生的,那就不可能和平共处。这种思想遗传给了最疼爱的长女颜静姝,侥天之幸,也只有颜静姝受毒害最深。颜静媛或许有那么一点点的自怜自卑,到了颜静娴这里,这种影响便已经消失了。

她现在最关心的,仍是她自己的婚嫁问题。说她以小心之心度君子之腹,这话大概也不会太差。楚氏固然不是君子,却也不会与她计较。她偏偏将楚氏想得十分阴险,以为楚氏肯定要整她。是以她的婚嫁,自己是分外上心的。原本她就不想跟着过来,没想到两个小白眼狼(她俩妹妹),一点都不配合。

现在好了,到了昂州,别人的地盘上,生死由人,何况婚姻?她与颜希真、颜神佑同年,颜希真早出嫁了,现在怕孩子都有了。颜神佑的婚事也提上了议程,可是,有人想起过她吗?

夜深人静之时,颜静姝辗转反侧,难以入眠。被角上咬的全是牙印儿,她还昨忍着,不能翻脸。

心里那股不平,却是怎么也消不下去的。

你们好狠毒!想软禁我,一辈子老死家中!她曾听楚氏提到过,楚氏娘家有个姐姐还是妹妹的,就这么不让出嫁,一直养到自己熬不住了去死。【我一定不能这样!我不指望你们了!】

回头看看两个傻乎乎不知愁,还往楚氏面前讨好的蠢妹妹,颜静姝连生气的心情都没有了。她得集中精神想办法,自己先跳出这个火坑再说!

人都是对比来的,在京城的时候还好。一旦到了昂州,颜神佑里里外外都能作言,自由地往来于州府与大街小巷。这让颜静姝分外地不平,原本些许的心理不平衡,在这种婚姻未明、前途未卜的焦灼之下,终于酝酿发酵成了一碗毒药。害己,也想害人。

只是她没有什么心腹亲近之人,妹妹们也不肯唯她马首是瞻。颜肃之与颜神佑父女俩遇刺,她心内是快意的,总有一种“我不好,你们也别想好,大家一起死”的想法。没想到两人都活过来了,尤其颜神佑,一根头发丝都没伤着。这让颜静姝分外不平。

更让她怄气的是,因为有这样的事情,颜神佑行动至少有四个有武艺的心腹侍女护卫,安全更有保障了。这样的环境下,她也没办法制定出什么报复的计划来,就只好成天心怀鬼胎地竖起耳朵来探听消息。

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让她听到了那么一点点的风声。比如说,河间王的使者来了,要求婚。

有这样的事情,楚氏是必得知道的。虽然则说话前楚氏已经遣散了三姐妹,颜静姝却直觉得这里面有问题,装作与两个妹妹回房休息了,却又悄悄地遣了回来。匆忙间听到了:“河间王遣使为子求娶…”也就这几个字而已,她就被发现了。

被侍女叫破:“三娘如何又回来了?”她也不心虚,随口扯了个理由:“我失了一只镯子,想看看是不是掉在这里了。”说话的时候,手背地背后,悄悄把左手的镯子给撸下来藏在了袖子里。

楚氏在里面听到了,不快地皱了一下眉,道:“一只镯子,就值得一个小娘子自己来寻?去,取一双镯子与三娘,跟她的人呢?一人杖二十,撵出去好好学学规矩!居然放任小娘子自己寻东西,要她们何用?不会侍候就不要侍候了。”

颜静姝这几年好不容易处得熟了一点、她认为不会告密的侍女就这么被换走了,心里的怨气更大了。却又不敢即时发出来,只得忍了。

楚氏也不大喜欢她,颜静姝觉得自己忍了,这点演技在楚氏面前根本不够看。然而又是自己的孙女儿,不到万不得已,也不好将她怎么样。只是更愁起她的婚事来了,这样的货,放出去联姻是结仇好吗?真要说给卢慎,那是糟蹋了人家孩子。

算了,反正她也不是很重要,大不了到时候说一个不敢反抗的人家。就算开罪了婆家,也不至于有什么太恶劣的影响。眼前还是河间王的事情要紧,楚氏转过头来,又与颜肃之说话:“拖着吧。记得备战。荆州虽好,却是兵家必争之地,夺不好夺、守也不好守。河间王只要长了脑子,就会想拿昂州做个后方。”

颜肃之道:“已经准备着了。”

楚氏道:“那便好。”

楚氏与颜肃之母子俩说话,绝少有什么十分温情的内容,这样心平气和地讨论正事,已经是让双方都松了口气的氛围了。

说完话,颜肃之说一句:“阿娘好生歇息,有甚事只管吩咐。”

楚氏回一句:“你的伤才好,不要过于操劳了。事情是忙不完的,总要张弛有度。”

颜肃之答应了,说还有很多人帮忙一类。

母子俩便再没有什么共同语言了,颜肃之一揖到底,走了。

楚氏抚额,许久,长长出了一口气,仿佛将胸口闷气都呼出来,顿时觉得轻松了些。又问侍女:“六郎还在读书么?”

侍女微笑道:“二娘今日得闲,带着他骑马去了。”山璞去布防了,体育课就由颜神佑亲自接手了。

楚氏欣慰一笑:“这样才好。一母同胞的亲姐弟,就该这么亲近无间。”颜神佑是长姊,六郎比她小上将近十岁,照顾一下本是应该。这样对颜神佑也好,如今是颜神佑掌权,等六郎大了呢?楚氏可不想自家孙子孙女儿窝里斗。

楚氏心境平和了,颜静姝却兴奋了起来!

要说楚氏教她的功课,还真是比较尽心的。除开女红书画之外,一些粗浅的利益关系也跟她说的。家族成员间的荣辱相连说了,亲戚之间的关系也说了。包括好些个礼法一类的。颜静姝心内有芥蒂,功课倒也赌气学了。

此时便根据听到的只言片语,开动起脑筋来了。

河间王遣使来为儿子求婚?不用别人说,颜静姝自己都知道,肯定不是求的她。如果是颜神佑,那么随便一个普通的儿子,估计颜家是不可能答应的。只有世子!

可那是藩王!极有可能问鼎御座的人。他的世子,就是将来的太子,未来的皇帝!

河间王不是开善堂的,提出这样的联姻条件,必然是要颜家相助出兵的。到时候颜家既有大功,又有婚约,颜神佑妥妥的就是未来的皇后了。

这样大的利益摆在面前,颜肃之能不心动吗?楚氏更不会不心动!颜静姝的心里,这两位已经妖魔化了,造个反什么的,真是毫无压力。在未来君主面前争一功,又有何难?

哪怕河间王做不了皇帝、他兄弟上台,只要得了昂州的助力,藩国扩大也是难免的。世子到时候是一个更大藩国的王,正妻至少是个王妃。

她怎么就能这么好命?!

颜静姝眼睛都能滴血。

虽说有传言,说是颜神佑跟归义侯大约是一对儿。可是在后座的诱惑之下,本就没有放定的亲事,如何能做数?多半是要毁约别嫁的,到时候谁来填这个缺?山璞那个野人,颜静姝是从来看不上的。她不想顶这个缸,牺牲她自己,成全颜神佑的好事?

做梦!

可是…如果颜神佑死了呢?!

颜静姝得承认,她被诱惑了。

可是,要搞死颜神佑,单凭她这么空想,是没办法用意念杀死颜神佑的。就算要诅咒作法,一来颜静姝不会,二来估计也需要时间。行刺是不要想了的,她也没杀手,武力值也比不过颜神佑。思来想去,只有下毒!

手上又没有毒药。

颜静姝愁得团团转,信步在院子里来回走动。猛看见一个婆子拿着些掺了香油的糕点来,往角落里一放,还叮嘱侍女们:“这是掺了砒霜药老鼠的,都不要误食了。”

颜静姝眼睛一亮!有了!

这年头卫生条件不太好,哪怕是深宅大院,也免不了会一些蛇虫鼠蚁。哦,蛇一般很少见,但是犄角旮旯里,老鼠蚂蚁什么的,那是少不了的。便要时常灭鼠、驱蚁,夏天的时候还要燃些艾草一类的,驱一驱蚊蝇。

砒霜不好弄,一次也弄不多,都是零零星星的,还被拌到了诱饵里。不过颜静姝也不急颜神佑不能马上死,如果颜神佑死了,颜肃之因为没了女儿,不答应这门婚事,怎么办?她还能拣什么漏?

等昂州方面答应下来了,颜神佑却死了,少不得来个人顶缸。到时候四娘、五娘都还小,舍她其谁?

颜静姝自以得计,便故意说听到自己房里的老鼠叫,非要放些砒霜在自己房里不可。婆子也不与她争执,亲自拿油纸包了一包掺进和了香油的面饼里。

颜静姝等她掺完了,却又掩鼻道:“这是什么怪味儿?真是难闻死了!拿走!”

婆子拿走了,她又说:“那我这里有老鼠,又要怎么办?”

弄得婆子心里十分厌烦于她,却又作出一副“我是故意对你恭敬一点”的样子来,恭恭敬敬地问她:“那三娘想怎么办?”

颜静姝冷笑道:“要是阿婆问你时,你也这般说话?你是阿婆指给我使唤的人么?怎么这般蠢?”

婆子:呵呵,你特么这是来找茬儿的吧?

颜静姝眼珠子一转:“你不会拿霜糖拌了它?”

婆子:“…”妈蛋!好好的霜糖你拿来拌砒霜?你有病是吧?一个子儿不挣,糟蹋东西倒是一个顶仨!也不怕老天一道雷下来劈了你!跟你爹娘一样,都是坏种!

颜静姝先时是故意刁难她,好转移她的注意力,只以为是自己脾气上来了,让人不去关注她为什么要砒霜。可一见这婆子没有搭腔,这回是真的恼了:“好好好,这就是我们颜家的好奴才!主子吩咐一件事情,便要推三阻四,支使不动你了是么?按说,长辈派下来的人,我总要给你几分脸面。可你也记住了,你的脸是我给的,再有脸的奴才,终究是个奴才!”

抛开前面的话,最后几句是真的有道理的。再有脸面的奴婢,也是奴婢,主与奴的界限说得很明白。这世上怎么可能有地位比少主子更高的老奴?敢这么做的老臣都没几个,做了,要么死,要么篡位了。

婆子快要气死了,到底是楚氏调教出来的人,强压下了火气。淡淡地道:“不过是想着三娘这法子好,四娘五娘房里是不是也要放一包罢了。三娘要,我这便去领了霜糖来就是了。”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颜静姝对着她的背影狠狠地啐了一大口:“呸!什么东西!”

骂完犹不解气,跳起来拼命跺脚,除了把脚跺麻,没有起到任何解气的效果,火气了反而越来越大了。站在屋子正中,眼神四下扫射,终于锁定了目标她一气奔到了内室,将书将上的书全扯了下来,洒了一地。也有书轴被从中扯作两截的,也有书页被扯散了的。纷纷扬扬,雪花般洒了一地。

颜静姝看着满室狼藉,忍不住开心地笑了起来。

婆子去取了些霜糖,并没有直接拿到颜静姝的房间里来。而是先去回禀了楚氏,如此这般一说,只字不提自己被为难的事情,只说了颜静姝要药老鼠,叫取砒霜之类。且说:“太夫人,霜糖好说,可砒霜是有数儿的,这个…”

楚氏道:“给她。”

“是。”

“盯紧了她,不要让她再作夭。”真是烦死了!楚氏就不明白了,不说堂姐们了,单说同父同母的三个姐妹,另外两个就是正常人,只有这么一个,这货是怎么长成这样的?一样的先生、一样的待遇,怎么有的人就怎么教都教不会呢?

婆子领命去了,又支领了二两砒霜,都拿糖拌了,分作四小包,拿到颜静姝的房里去。

颜静姝正斜倚在凭几上,身后两个打扇儿的,面前摆着一个果盘儿,一面捏着一粒葡萄,一面含笑看两个侍婢在那儿收拾书房。

婆子暗道一声:造孽。上来回颜静姝:“三娘,都取了来了,已经拌好了,分做四包,角落里都放一包。”

颜静姝双眼亮晶:“打开来我看看。”

婆子将纸包打开来,颜静姝看着,砒霜的颗粒与霜糖微有不同,看来是真的掺了的。她还不放心,问道:“这些有多少?”

婆子答道:“二两砒霜,拌了二两霜糖。分作四包,每包一两。”

颜静姝一摆手:“行了,都放下吧,我知道了。”

等婆子走了,她便说要午睡,将人都赶走了,悄悄藏起了两包放在柜子底下的砒霜。

毒药有了,怎么下呢?大家都不在一起吃饭,颜静姝也不是管厨房的好吗?!她的侍婢都是新换的,怎么能跟她一心呢?

可是这世上的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还真让她发现了一个漏洞。这个漏洞还是颜神佑自己给戳出来的何二女。

何同学因为小时候吃货有趣,被颜神佑图新鲜地搞了过来。自来之后,吃啥啥不够,干啥啥不行,也是看她亲爹何大的面子,也是姜氏要给颜神佑一个警醒。就把她一直放在颜神佑这边听差。

说是听差,也没拿她当正经奴婢使唤,也没拿她当心腹来看待。就是白养这么一个人。她家里也觉得她有点烂泥糊不上墙,不如放颜神佑身边,呆两年,有点香火情,好说亲。正准备颜神佑定了亲,就把她接回去也说门亲事。

她因平时也没什么差使,又只是侍婢,在后宅里走动倒是颇为方便。颜静姝也常见她,以前要讥笑两声“肥婢”,如今看她这个吃货的属性越看越可用。

也不用拉拢她,只消在练厨艺时于雾气蒸腾时,在馅饼里悄悄下些砒霜,命侍女端着。故意路遇何二女,嘲笑两句:“养猪也好杀来吃,养你有甚用?你也不会侍候。冷不丁哪天你上前了,怕不要将二娘吓一跳这是哪里出来一个做活计的人?”

将何二女说得臊红了脸,反唇相讥:“我自是会做事的,三娘也没做甚。”

颜静姝的侍女轻声提醒道:“三娘,何必与这小婢子一般见识,没得降了身份。奴婢去说去。”将何二女数说了几句,指责她不该与主人家顶嘴。

颜静姝平时好端个架子,此时架子也不端了,将侍女手中馅饼取了来,给何二女道:“要不你去试试?看她吃惊不吃惊?”

颜静姝的侍女直觉得不好,还要再劝:“三娘,何必与婢子怄气?”

何二女已经抱着食盒跑远了。

第180章 盒饭发下来

何二女好吃好睡,不用做活,自然养得心宽体胖。跑起路来相当地有存在感,颜静姝望着她厚实的背景,笑了。

程妙源君到州府这么一哭一嚎的,外面不清楚,颜静姝是知道的。从知道程妙源哭诉那一刻起,她整个人都处在一种亢奋的状态里。满心都在呐喊:他们答应了!他们果然答应了!我的机会来了!

一面鄙薄着颜肃之“不守信义”“趋炎附势”,一面却又巴不得颜肃之点头答应。颜肃之不答应了,还能有她什么事呢?颜静姝是不肯相信颜肃之会为了“她的皇后之位”,带着昂州去拼命的。

侍女心惊胆战,总觉得颜静姝很不对劲,生怕她又惹出什么事儿来。轻轻劝一声:“三娘,外面日头大,还是回去罢。”

颜静姝微微一笑:“好。”

沉静得不像是她了。

侍女低头跟在她身后,心道,这事儿不对,得跟太夫人汇报去。

颜静姝想的却是,只要颜神佑死了,这些侍女就不敢说出去!主与奴之分野,让她们不敢首告,告了,奴婢们也得不了好。反正,吃食是颜神佑的奴婢拿过去的,与她何干?她大可一推了之,反正颜肃之已经答应了河间王了。到时候还得靠她去顶替,颜神佑眼下风光又能如何?

最后都是为她铺路而已。

侍女越发觉得她的气场不对,一回到屋里,便说:“奴婢去取冰来。”

颜静姝心道,果然是时来运转了,连新换的婢子都听话了起来。故作淡定地一挥手:“去罢。”她也需要用些冰,让自己冷静下来。她像一个等待放榜的高考生一样,等着属于自己的好消息。

何二女拎着食盒,一路狂奔,回到颜神佑的住处的时候,发现颜神佑并不在屋里。

颜神佑很忙,并不似寻常人家小娘子那样窝在自己房里或写字、或绣花、或与手帕交玩耍。她得练兵、得帮她爹处理政事,还要跟舆部随时保持联系。偶尔闲下来,这社交时间也得有个分配。

比如今天,她就跑到楚氏这里来联络感情来了。楚氏与颜肃之不亲,这是家里都心知肚明的。一家人,总不好跟陌生人似的,颜神佑就抱着八郎过来卖萌。往楚氏跟前了来搭个桥,好歹让女王大人软和一点儿,给点意见指导。

何二女被颜静姝嘲讽的时候,颜神佑在被楚氏问话:“看来,那位林小娘子对你触动颇深?”

“呃?!啊?哦,嗯…”

楚氏微微一笑:“你跟她想的一样?”

颜神佑坚定地道:“是。”

“你觉得可能吗?你能做得到吗?”

颜神佑这是头一次无视楚氏的压力,一点也不觉得楚氏那压迫性的目光有什么可怕的。她说:“是。”

楚氏饶有兴趣地道:“所以你想要让女童识字?”

“嗯。”

“可又要让昂州早些婚育?这不还是生育么?”

颜神佑沉吟道:“男女本就有别,可不该是霄壤之别,不过是分工不同而已。”

楚氏显是将这个问题想得很深,直指中心:“你们的想法,怕外间不会答应。我知道昂州风气开放,你可以领兵、可以治民,昂州女人也有阿婉那般自领一部的,这都不是大事。可你要说出来,会被人言压垮的。不要说你不谓人言,你辩材无碍。我说的,可不是吵架的功夫。是你能不能让人接受你的想法。难处太多,恐怕士人是不会乐见的。”

颜神佑道:“谁管他们乐不乐意了?将女人关在家里,看着四方的天、四方的地的时候,他们何尝问过女人想要什么?只是告诉女人,老实呆着,以父、夫、子为天,就行了。我做事,哪需要他们答应?我既做了,他们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还是得答应。”

“这般自信?不觉得狂妄吗?”

“并不。顶多十年,女人就得当男人使啦,既然当男人使,那就得拿一样的报酬。”

楚氏默然,十年,不错,天下大乱,精壮男子不知要死去多少。等到天下太平之时,女人身上的压力可想而知死的都是壮劳力。这个空缺,自然得女人来填补了。

楚氏道:“还是难。”

颜神佑笑道:“这世间多少奇迹,不过是源于先驱者的异想天开?这世上又有多少事业,是因为有人挺身而出,敢为天下先?我总觉得,只要自己认为对了,就去做,不管有多么难、多么险,凡事,总要有一个开始。我做了,怎么能保证就没有人会跟上来,继续把这事做成了呢?”

楚氏道:“哪怕比夺天下更难?”

颜神佑道:“这本就比夺天下要难。可那又怎么样呢?怕人的舌头?只要我做成了,总会有人为我找理由的。”

谁敢说她现在做的就一定是不成的呢?什么“历史的必然性”,都是后人总结的。至少,在性别这个问题上,史上也总是在起起伏伏、不断变化的。她就是想把妇女地位固定在一个比较高的位置上,哪怕不能彻底平等,也要撕开一个口子,谁又能保证不行了呢?武皇之前,谁信女子可为帝?试都不敢试的人,是没资格评论别人的。

楚氏拍案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对颜神佑道:“你要早生百年,我甘附骥尾。”

颜神佑听了,吓了一大跳,连忙闪开了,俯身对楚氏道:“阿婆说笑了。”

楚氏道:“没有啊,没有啊。那个林小娘子,可以瞑目了啊。”

颜神佑心里一阵难过,没有接口,心说,等做出点成果来再说这话吧。请教楚氏道:“我试过了,只有阿琳过来帮我。旁的人,还是听家里的话。女人呐,不走出家门,还是不成的。”

楚氏道:“万事开头难。耐心与冷静是最重要的,凡成大事之人,坚忍是最不可缺的品格。凡事想一蹴而就的,都不是做事的人。急功冒进,非止是兵家大忌,更是做人的大忌!有句俗语,性急吃不了热豆腐。”

颜神佑道:“是。”

楚氏道:“识不识字的,现在倒不重要了。就是男人,识字的又有多少?你与你阿爹在昂州建学校的事情,我是知道的,可如今的情势,腾不出手来的。”

颜神佑有一丝的不服气。想大兔朝前面跟各种奇奇怪怪的人干仗,后方还在搞根据地建设,一面打游击,一面搞妇女运动,还不是干得红红火火?她决定了,从玄衣开始,从自家奴婢开始。秋收完了,只要收成差不多,搞个扫盲班。

国人其实很重教育,重识字的人。哪家女孩子识字,到了婆家都要被高看一眼。为了嫁得好,都会有一些人乐意女儿学习。大不了,开女校咯。

楚氏道:“你得记着,着眼全局,这天下,有男也有女,别只看着一处,那便会偏狭。”

颜神佑道:“是。”

楚氏叹道:“这世上呐,也有些个好逸恶劳的人。你给了她们天地,她们也未必肯走出去。不是不肯出力,有些个妇人,丈夫吩咐一声,也是上刀山下油锅,可是呢,就是不肯自己拿主意。心懒!心死了!这才是最难的。我固瞧不想这样的妇人,可这样的人未必会少,让人看着,不争不失,也能儿女绕膝。是坏榜样。”

颜神佑叹服,可不是么…甭说这会儿,就是她穿来那地儿。也有一群连大妈的年纪都不到的小女人,思想停留在旧社会,女人挤兑起女人来,比男人还狠。

苦笑一声,颜神佑眼神清明,道:“我又不是为她们活的。”

楚氏赞同道:“是极,是极。那便去做,记着,不可冒进。你在开头,成了,前路依旧艰难。败了,连后人的路都堵死了,不知要过多少年,才会有人敢再冒头。”

颜神佑道:“是。”

楚氏却又话风一转,说起荆州的事儿来了:“真的对河间王那边儿不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