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琳抱着一抱卷轴过来,阿竹忙上来接着了,颜神佑放下手中笔,阿琴给她捏肩捶背。

丁琳道:“真真热煞人!”这是个跟颜神佑年纪差不多的姑娘,一张建康的苹果脸,十分朝气喜人。在丁娘子面前,她颇为老成持重,到了颜神佑这里,一干起活儿,活脱脱又是一个丁号还是奋力撺掇着大家造反的丁号。不由令人大呼造物之神奇,这当爹的,跟闺女还真是像啊!

颜神佑道:“还是不行么?”

阿竹将卷轴都堆到颜神佑的案头,丁琳在里面一通狂翻,终于找出一份来:“我找着这些个。”拜丁娘子持家有方所赐,宁可不带金银细软,也将丁号累年藏书都搬了来。这里面还有丁号他爹于先生的收藏,丁号当时不方便带的,都在家里了。

丁琳找的这个,就是有关天文历法的。

丁号的有些收藏,连颜神佑这种窝姜家搜过书的人都没见到过。这一份的记录是从某部书里抽出来的一节,乃是前人手札的一部分,记载了百年前的一场大旱,里面也提到了昂州。虽然只有十几个字,还是杂在全国大范围干旱里面的,也足以让颜神佑明白,这回的干旱,什么侥幸都不要抱,死命硬扛着吧!

颜神佑把这十几个字翻来覆去看了好久,最后一声长叹:“看来是没办法了。”

丁琳道:“好在有古工曹在,昂州水利做得不错,倒还能支应得下去。照我看,应付过今年还是成的。”

颜神佑揉揉脸:“就怕明年再接着旱,那就…”

两人说了一回旱情,丁琳又担心了一回家乡。她老家在北面,旱得比昂州还要厉害。虽然舅家已经没人了,毕竟是桑梓之地,不免要忧郁一回。

看到颜神佑身上的素色衣裳,丁琳就想起林娘子的事情来了。眼睛一转,却不提起林娘子,只说:“可惜了,老阿翁不许阿李来。”

颜神佑笑道:“李先生自有他的盘算。”

丁琳道:“听我阿爹说,这主意是小娘子想出来的,怎么会突然想起用女娘?”

颜神佑默了一下,轻声说了林娘子的事儿。丁琳也沉默了,半晌,方道:“她说得很对呀。”

由于历史原因(祖父是前朝死忠),丁琳的童年里,父亲是缺席的。直到最近,她跟丁号的相处才多了起来,在那之前,她是在家乡跟着亲妈过活的,丁娘子一个女人家支撑门户,自然带着些强悍,也影响到了女儿。这也就造成了丁琳与颜神佑的性格、思想上有某些共通之处,先前没有表现出来,是她谨慎。如今既然彻底绑上战车了,倒也没必要去压抑本性了。

颜神佑点点头:“是呢。只是要做起来,实在是太难了。”

丁琳一昂头:“不去做,是永远不会成的。”

颜神佑笑了:“我听人说过,假如一间铁屋子,是绝无窗户而万难破毁的,里面有许多熟睡的人们,不久都要闷死了,然而是从昏睡入死灭,并不感到就死的悲哀。现在你大嚷起来,惊起了较为清醒的几个人,使这不幸的少数者来受无可挽救的临终的苦楚,你倒以为对得起他们么?”不等丁琳回答,颜神佑又说,“然而几个人既然起来,你不能说决没有毁坏这铁屋的希望。”【1】

丁琳沉默了一下,道:“小娘子说的,与我往日听到的颇有些不同。细细想来,道理却尽在其中了。”

颜神佑道:“我只是不想再浑浑噩噩地活着。井底之蛙一般,还以为自己过得很舒服,还要瞧不起别人奔波劳碌。我只盼着,这个世上笑贫不笑娼的事情少些才好。跟着一个男人,见他好了,便以为荣耀,自己却庸庸碌碌,整日只知家长里短,还要防着婢妾妖精,左斗妯娌右缠小姑子…切~”

丁琳道:“正是这样的。凡事倚着他人,凭她有多风光,也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旁人乐得给你,你得了,乐了。人要不给你,你就什么也不是。哪有自己挣来的踏实?”

颜神佑抚掌而笑:“是极,是极。捧得起你,倒踩得扁你。何苦将命运寄托他人?”

两人相视而笑。

丁琳道:“下面要怎么做呢?听阿爹说,小娘子曾欲教女童读书?”

颜神佑道:“读书也是为了明理,只是明的不是旁人的道理。我做此事,已是下了做殉道者的决心了,你可愿与我一道?”

阿琴听到“殉道者”三个字,惊得发出了一声很大的抽气声。颜神佑看了过去,对她道:“我又没说要去死。”

阿琴塌下了双肩:“小娘子不好这般吓人的。”

颜神佑笑得花枝乱颤,心里却想,到我死的时候,这事儿要是能有些眉目了,真是死也瞑目了。

丁琳摸了摸下巴,样子像足了丁号,只是口齿伶俐说话可比丁号顺溜多了:“还是得多拖些人下水。唉,她们成了家的人,有了儿女,拖累更多。这个倒难了些…”

颜神佑道:“一步一步来呗。也不是非要每个人都如何如何,我只是想,争一个机会。我能不要,可你不能说我不该有。”

丁琳附和道:“对!”

阿琴扶墙而出。

就在新一代的造反二人组思考着怎么样扩大队伍,强力传销推销员他闺女继承父业,想忽悠着上一个受害人的孙女儿也上当的同时,昂州之外,已经翻了天。

彼时因消息不畅通,昂州暂时还没得到消息哩。

昂州很忙,外面大旱,比昂州还惨,又一波的流民涌了进来。荆州、扬州的都有,扬州在昂州正北,荆州在昂州西北,这两地流民同来,带来的消息是一样的大旱。

颜肃之伤情好转,累日与南下之世家沟通,做出礼贤下士的模样,礼数有了,辟入幕府之事却暂时没有消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颜肃之自己不怕,还要担心老婆孩子的安危呢。至少得考虑个一年半载的,这才好用。

什么?你是当地名士?不好意思,丁先生这般海内名士都还老实窝着呢,你有功夫,跟他聊天啊,保管削得你亲妈都认不出来。

这回来的人,来得既晚,比先来的受到的损失更大,义气也没那么硬了,倒是没什么人生出要“搞死颜肃之,扶个傀儡上位”这样的心思来。不满,肯定有那么一些。却是卢慎等人刻意的舆论引导之下,将江瑶等人骂了又骂。卢慎因离婚之事,在南下士人里,评价便没那么高了,这回并无士人肯将女儿嫁给他了。

卢慎也不在意,短时间内,他是不再想结婚这件事儿了。卢湛也不逼他,照卢湛看,丁号恰有一女,只可惜丁号也是州府里十分有份量的人物,此时联姻,似有不妥。

君子里再一次热闹了起来。

国土广大,有一样不好就是方言。扬州与荆州的百姓遇到了,完全是鸡同鸭讲,再加上昂州本地的土著,最后大家都得靠比划了。

放到君子里,这就不算是个事儿,大家都在学雅言。固然会带些乡音,终归能让人听懂。于是也是四下串连,吃个酒什么的。

颜神佑的精神高度紧张,命舆部盯紧了这些串连份子。得到的消息却让她大跌眼镜:“怎么会这样?”居然有舆部新发展的成员混进君子里当佣人了!

可不是,逃难的么,房子田地是带不走的,这就先丢了根本。路上跑得急了,先扔粗笨家什,再扔老弱病残的奴婢(不扔他们也跟不上),遇到危险,可能老婆孩子都丢了。最后到了昂州,还真有那么两、三家,光秃秃只剩姓氏了…

来了,住下了,什么都丢了,自然也没奴婢了,让这些人自己洗衣做饭打扫卫生,就算他们愿意,他也不会做呀。好在昂州给些安家补贴,买奴婢呢,一时半会是买不到的。昂州正在搞垦荒大生产,是个人,都能圈点地,一备案,就有了田。税也不重,徭役也不多,谁吃饱了撑的卖身为奴呢?

算起来,昂州是门阀之风最不严重的地方之一了。

买不来,就只好搞雇佣。舆部的人正好混了进去,探听个消息什么的,还是可以的。左右一串门儿,发现这些人路上吃了不少的苦头,哪怕心里有些不满,倒也挺珍惜这样的安定生活的。

两个月后,合同还没到期,舆部的人便全身而退了。所谓坐吃山空,光靠安家补贴,还要保持世家的一些排场与生活标准,还没奴婢了,很快就发不起工人的工资了。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舆部的人回来的时候,就带来了这些日子的成果。颜神佑哑然。

也许,经过这么一场动乱,哪怕朝廷允许各地发展自己的势力,世家的力量不是增强,而是削弱呢。

如果真是那样,就好了!以后就省事了!让农民起义的暴风骤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颜神佑笑得很梦幻。

丁琳看她笑得太瘆人了,忍不住推了她一把:“小娘子,想什么呢?”

“啊啊啊,没有,什么都没有。你说,这些人,以后要怎么活呢?”

丁琳道:“怕是得择这么几家,给他们个吃闲饭的职位,撑不着也饿不死吧。”

颜神佑笑道:“谢天谢地,丁先生说话不如你流利,才少气死几个人。”

丁琳听颜神佑埋汰她爹,十分不孝地跟着笑了:“小时候常听说阿爹是大儒,端正方严,到了昂州来,我也没想到,哈哈哈哈。”

颜神佑诚恳地道:“其实我爹的嘴巴也不大好。”

两个不孝女没心没肺地抱头大笑了起来。

笑声停了,丁琳抚着笑疼了的腹肌,喘息着道:“我真想听我阿爹埋汰人呢。”

颜神佑道:“还是得想一想,给他们什么职位好呢?我看这些人里,乍一给个实职,恐难胜任。差一些的,他们又要挑剔不是清流。只好要他们去抄书了。”

丁琳道:“抄字太难听,叫他们编纂吧。”

“也成,等会儿我就跟阿爹说去。”

丁琳现在是做着颜神佑的文书,州府的会议,丁琳还是不参加的,开会还得颜神佑自己去。颜神佑道:“早晚你要能跟我一块儿去就好了,现在我只能带着阿琴她们几个。”

这是一个奇怪的习俗,哪怕是在宫廷里,议事的场合,寻常不许妇人出入,但是侍婢们却可以畅行无阻地去当差。

丁琳道:“总有那么一天的。”

颜神佑笑道:“也对。”

颜神佑还是给本次会议带去了更多的情报。

情报工作这一块,暂时还没有让丁琳去插手,丁琳还真就是做一个标准的文书的工作,还没有“知机密”。秘密事务上,颜神佑还是用的阿竹。

厅事里,颜神佑到后不久,众属官也一齐到了。今天主要是讨论即将到来的秋收工作,以及布防问题。

让颜神佑没想到的是,颜肃之才宣布会议开始,让众人“畅所欲言”的时候。先说话的不是主管民政的方章,而是近几个月有些沉默的卢慎。

卢慎依旧是州府的长史,也该他第一个发言。卢慎从袖子里取出一份文章来,捧给颜肃之:“这是却才收到的。是荆州士人程妙源投书与使君。”

颜神佑脑子里飞快地划拉着这位程先生的信息,此君倒与丁号差不多的年纪,世居荆州,也是当地的门阀。说来荆州其实并没有大乱,虽然天旱,有不少流民过不下去了跑了过来讨生活。可是门阀跑路,还真就只此一份儿。

颜肃之接了程妙源的作文,匆匆一看,皱眉不语,递给了颜神佑。

颜神佑一看,心说,乖乖,真是到哪儿都有牛人啊!看完,又左看一眼卢慎,右看一眼丁号这二位大概有知己了。

程妙源一篇文章写得扬扬洒洒,先分析天下形势,认为肯定是“诸雄并起”,而且还要乱不少年。颜肃之得天时地利之便,占据昂州,又得人望,经营得很好。应该整军备战,挥师北上,为朝廷分忧,平定扬州。

嗯,到这里,这篇文章还是做得四平八稳。

下面他笔锋一转,写道“当奉天子以讨不臣,立不世之功”。

颜神佑下巴都要摔碎了!

默默地传给丁号。

不多时,大家都看完了。

卢慎是个什么人,大家都知道的。这货除了误娶了个媳妇儿之外,一直是颜肃之的铁粉。能让他这么郑重的在这个时候拿出来的文章,肯定不止是“奉天子以讨不臣”这么简单,恐怕是“挟天子以令诸侯”,等把诸侯干光了,就轮到干翻天子了。

颜肃之捂脸道:“怎么办啊?”

颜神佑扶额:“但遵天子号令便是。”

这话听起来跟“奉天子以讨不臣”好像没有太大的区别,实则有本质的不同。程妙源的建议,是扯虎皮做大旗。颜神佑的意思,是不想跟虞喆牵涉太深。

丁号细一想:“不错。”

古工曹挪挪尊臀,打算离丁号远一点。

颜肃之道:“就这样罢…看他文辞斐然,可辟入府。丁先生?”

丁号道:“我知道了。”扔给我了是吧?我接!

下面才轮到颜神佑汇报。

颜神佑带来的消息十分坑爹:“郁大将军,大败颖川王,颖川王亲自督阵,死于流矢。”

“啪嗒”,颜肃之手里的茶杯落地,打湿了一整片的席子:“什么?这是怎么搞的?那个阮梅呢?”

颜神佑绝望地看了颜肃之一眼:“就是他放郁大将军去搞死颖川王的。”闹了这么长时间,我才发现那是个跟您老一样的中二病啊,亲!

作者有话要说:【1】咳咳,这个大家应该很熟悉了,这个出处是鲁迅先生的《呐喊自序》。

第178章 河间王求婚

每一个平头正脸的形象背后,都隐藏着一个中二。

这个残酷的现实简直让人累感不爱。

很难想像,正在对阵的时候,一方大将开始闹脾气,给另一方让路,让另一方一马平川过去把自己老大给掉掉了。

你特么是在逗我?!

事实上,阮梅真就这么干了。

颜神佑接到消息的时候也是不相信的,这种坑老板的事情,不是没有人做过。比如某个没有吃上肉的司机,直接把老板的车给开到虎狼堆里了。可阮梅是颖川王的大将,帮颖川王跟虞喆对着干的人,想来虞喆是不会给他机会去投降的,那他这是图的什么?

人家阮梅就是图一个痛快来的。

事情还得从头说起。

阮梅是五王造反的一大助力,可以说,如果没有他,五王估计撑不到培养出顶用的将军,就被郁陶给全干掉了。济阳王手下也不可能锻炼出能追着官军一路猛揍,最后生擒了郁陶手下大将的猛人。

可以说,阮梅对于五王的造反大功,实在是功不可没。

但是他也有缺点,就是脾气不太好。这个脾气说得有些笼统,因为他古怪的不止是脾气,还有脑回路。如果让颜神佑来概念,两个字就足够了中二。

中二的威力是巨大的,具体请参照颜肃之。

就这么个有一技之长(砍人)的中二病,成了五王的顶梁柱。说实话,颜神佑是十分不看好的。你看另一个中二病唐仪,守在宫里,什么情报都能拿出来跟他病友分享。中二病,真的不靠谱啊!

可惜了,颖川王正在用人之际,且时人多以“名士多怪癖”,对于各种中二病的容忍度达到了历史新高。是以颖川王并不在意阮梅的脾气,只要他能打仗就行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么。

阮梅呢,难道找到这么一个好老板,干架的时候也是尽心尽力。拍翻金井栏,他居功至伟。跟朝廷对着干,他又是冲锋在前。颖川王原本这个五王之盟主做得还有那么一点不太稳的大家都是藩王,凭什么就听你一个人的呢?自打阮梅出头了,其他四个兄弟都服气了。颖川王大为得意。

直到五王合议,决定分兵,要把天下都搅乱了,好来个混水摸鱼原本像荆州这样的地方,虽然有些义军,却也不算太乱的。

这一分,给了其余四王锻炼的机会。虽然东海王比较惨,遇上了一个同样得到机会、大器晚成的方会,被揍得惨兮兮。如今被堵在了青州一座孤城里,仿佛学校的时候被不良学生堵在小巷子里的弱鸡青年,正扑簌簌地发抖。可同样分兵出去的济阳王却是抖了起来!

同样是抖,济阳王这是抖威风!

济阳王手下大将陆弧同学,在离开阮梅的光环之后,好像做梦被九天玄女给点化了一样,真是醍醐灌顶、大彻大悟。他领着兵跟郁陶分出去的将军你来我往,打了一套王八大拳,整整打了一个来月,最后把人活捉了。

济阳王又抖了起来。

五王虽是同盟,内里却少不了一点勾心斗角。以先帝那种培养方式,亲儿子都能养歪的,何况本来预备当接班人养的弟弟?他们家就养不出无私奉献的好孩子来。五王的共同目标是干掉虞喆,剩下的,龙椅只有一张,再宽敞,也只能放下一朵菊花。

从这个时候开始,大家就已经在较着劲了。

济阳王不但锻炼出了一员大将,还因生擒官军,然后扩大了地盘!有地盘就意味着上面有人有粮,就意味着综合实力。以后大家内讧的时候,济阳王就会占优势。

颖川王坐不住了。

是人都会有点好胜之心,对于男人来说,功业是他们的死穴。何况这还关系到以后的君臣名份?

于是颖川王给阮梅下了死命令:你要不能生擒郁陶,就给老子提头来见。老子要用郁陶做个榜样,他得全须全尾活着送到我面前。

阮梅不干了!

打仗的都知道,不,不用千军万马对着干,就算是街头流氓斗殴都知道,一板砖拍死了容易,生擒了难。颖川王为了跟兄弟赌气,非要逼着阮梅活捉郁陶,还不许伤郁陶性命。给自己留这么个有来头的仇人,阮梅只是中二,不是傻!

怎么打仗是他的事儿,要你这个外行来指挥!滚球!走你!

然后阮梅就炒了老板,带着手下五万人马,他麻溜地跑路了!

爷不伺候了!

最可气的是,这货临跑路前还给颖川王发了一封信:你要啥我给你啥,不是要活郁陶到帐下吗?活郁陶来了,你接住了!有本事自己抓啊!我够体贴吧?主雇一场,这算是我拿走你五万兵马的劳务费了。

【本来就是打仗,给你打赢了就是了,你还挑肥拣瘦的!老子没了你,照样逍遥自在。你没了老子,去死吧!】

然后颖川王就真的死了。

阮梅跑了,颖川王傻眼了,这特么画风不对啊!老子发你薪水是你老板,让你干活怎么了?!你跑个P啊?你自己跑就算了,还卷了老子的兵跑了,你想死吗?

不管颖川王怎么生气,阮梅他是追不回来了。因为阮梅一路带人跑到青州,去救东海王了。颖川王就被闪了出来了。

郁陶是个善于捕捉战机的人,一见阮梅奔青州,虽然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去了(中二的脑洞正常人不懂),想来不会是颖川王兄友弟恭去解围的(郁陶对虞家人还是很了解的)。但是本着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的原则,郁大将军还是十分痛快地对颖川王的大营发起了冲击。

颖川王手下最出色的大将就是阮梅了,最精锐的部队都在阮梅那里了,阮梅跟郁陶硬扛,目前也没能灭了人家,就更不要说剩下的这些歪瓜劣枣了。

终于,别人养虎为患,颖川王用中二病最后坑了自己。

郁陶不是颖川王,他是个很务实的人,没有什么生擒之类的说法,虞喆也没发这种脑残的命令。五个!一个一个捉,捉得过来么?全杀了得了。这是虞喆的观点。

郁陶倒是想亲手砍了颖川王的脑袋,坑爹的是他老人家冲锋在前,眼瞅要到跟前儿了,冷不防不知道哪里跑出来一支冷箭。射得还挺有准头,箭头从左面太阳穴进,右面太阳穴出,尾羽还露在左边儿呢。贯通了。

郁陶那叫一个憋屈,大吼一声:“TM谁干的?!啊?!”

没人认领啊!

箭是军中通用的标准箭支,也没来得及刻个名字啥的,最大的功臣…木有找到!

颖川王真是死不瞑目!

不瞑目也死了。

这真是这些年来虞喆听到的一个最好的消息了!小皇帝热泪盈眶,亲自写诏书慰问表扬了郁陶的辛苦,荫了郁陶两个孙子,给郁陶加了封户。末了,向郁陶提了个要求东海王那里有方会盯着了,您是不是瞅我剩下那仨叔叔哪个不顺眼,再去弄死他们去?

郁陶还能说什么?领着兵马,开拨。

当然,不是马上出击,而是要求修整。这一仗打了这么长时间,伤员要救治、兵源要补充。就算没死没伤的,也累了,得休息。后勤补给也得再清点一下,至少行军帐篷破了的不换也得补。修整了半个月,他又扑汝南王去了。

颜神佑汇报完毕,室内一片寂静。

丁号中肯地道:“这么傻,他是怎么能造得起反的?”这不科学啊!这样的一群青年都敢扯旗造反,这世界疯了吗?再看看颜肃之,丁号痛心疾首,你好歹也是个中二病啊,怎么就总是逃避话题呢?

颜肃之也傻了,万没想到这世上还有比他更中二的人。把他换到阮梅的位置,他就做不出来这种事情…等等!好像…他真干得出来啊!

卢慎问道:“朝廷还能支应多久?五逆还能支应多久?或者说…等他们一言平定乱局之后,会亏空多少?”

方章警觉地道:“亏空?钱粮?那是要从哪里补足?咱们要出很多?这不成的!出不了这么多!”

颜肃之一见他这种捂钱袋的动作,便从石化状态中恢复了过来,对方章道:“他们先平了扬州再说吧。旱成这样,不乱则已,一旦乱起来,收不住的。”

方章一想,也对,昂州比较远,还有扬州和荆州隔着呢,咱们就埋头促生产好了。顺势就提起了今年的昂州收获情况:“新垦田亩已有了收获,虽比往年为旱,幸而没有成灾,倒可支应下去了。内里有肯做兵的,他们名下的田且还挂在家中,由家中人耕种。”

来的人越来越多,分配到手的待开垦荒地都不如土著多了,但是如果一家人有一个去当兵了,自有粮饷拿,原本分给他的田也不收回,还由家里人耕种,这一分田是不收税了的。这样每户平均下来,也不比土著分配的少太多了。

颜肃之听到干旱和收成问题,表情愈发严肃了起来。更问了几个问题,比如眼下的水量,哪些地方的田土太薄,是下等田,上等田有多少,中等田又有多少,预计今年能有多少租税收入。以及,百姓手里能否有余粮保证到明年秋收。

这是方章的本行,回答得很快,他很笃定地道:“只要未来两个月还能再有三场雨,今年的收成就能保住了,成不了灾。”

成灾有个标准,减产多少才算灾,否则只是比往年少个一、两成,是不算灾的。

颜肃之依旧没有放心,暗想,是不是过两年再去求一场雨?

让颜肃之想不到的是,还没等到他去求雨,立刻便有人过来向他求婚。

呃,确实地说,是求娶他闺女。

因为中间发生了几件大事,颜神佑和山璞定亲的剧本档期被推后,到现在还没定下来。有人来求亲,倒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稀奇的是来求婚的人。

河间王虞睿,自荆州遣使,直奔昂州而来,为其世子虞杭提亲来了。

使者到的时候,颜肃之的表情,真是相当的好看黑如锅底!

有人求娶他闺女,证明他闺女抢手,这本来是件好事。哪怕是个反王,也能证明他闺女有价值。让颜肃之脸黑的是,河间王的使者是从荆州来的。荆州能放行,就代表着荆州的立场变了!荆州与昂州是接壤的,一旦不答应,大家就得马上抄家伙对砍了。

荆州正旱着,收获不收获的,影响并不太大。昂州不一样,昂州没有成灾!一旦打起仗来,顾不上庄稼,那才是暴殄天物,浪费了这半年的心血。

颜肃之心里飞快地有了决断拖,能拖一天是一天,能拖上两个月,秋收了,到时候把门一亲。不服气的就来战!

颜神佑听到消息也不恼,心道,不过就是看上昂州的势力,当老子看不出来么?你当老子傻,还是老子的爹傻?我们要真傻了,会被阿婆揍死…吧?打了一个哆嗦,依旧该干嘛干嘛去了,她得问问舆部,为什么没有传来荆州的消息?这回消息也太滞后了吧?

问责的信才写好,还没发出去,荆州的舆部就传回了消息:荆州刺史死了。

荆州刺史他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一觉睡去没能醒,就这么早登极乐了。荆州刺史今年不过五十二,不年轻,也不算太老!也不用上阵打仗,境内义军也还算克制,更不像颜肃之似的被人刺杀过还中了毒箭。

可他偏偏就死了。

他一死,荆州群龙无首,高层聚在一起商量事情。跟朝廷汇报?让朝廷再派一个刺史来?说实话,大家都不乐意。和平时期,空降个上司来还有下属不长眼的给使点绊子呢。这乱七八糟的时候,空降一个不知道什么人来,能不能行啊?

再有,本地利益集团已经形成了,来个不能融合的,再窝里斗一回?我去!还要不要镇压乱民了?还要不要组织生产生活了?

那怎么办呢?

大家推选一个人吧。

当时,有人推名跟昂州合并,请颜肃之来的。被大家否了。从心理上来说,荆州人是鄙视昂州人的。荆州以前就是个大州的,几百年历史,昂州呢,几年。人口上,荆州也完胜。繁华程度,荆州也认为自己是完胜的。

再有就是,反对派一句话就否决了颜肃之:“闻说江、田、陈千里相投,皆死于非命。”

这些人是相信颜肃之的说辞,这三姓要搞死他占据昂州的。这就说明,颜肃之有自己的利益集团了,不容人去口里夺食。

请他来,把大家都搞死了?想什么呢?

朝廷,他们不乐意;昂州,他们也不乐意;自己推举呢,又互相不服。事情不能就这么停在这里呀。

终于,有一个一直与藩王眉来眼去的人说话了:“不如请河间王来?河间王乃高祖亲子,身份贵重,又素来礼贤下士,他主荆州,必能安境抚民。”

反对者认为:“河间王乃是反王!”

支持却说:“攻守之势,常变幻。”

讨论来讨论去,最后还是决定请河间王来。因为河间王一贯以来对外的形象还是很和气的。再说了,如果朝廷后来占了上风,大家大不了拿河间王的人头去邀功,不是么?

这最近一条,必须埋在心里,没有人说出口。

事情,就这么定了。

河间王喜不自胜,自然接受了一群拥戴他的人的美意。

就在这个时候,传出颖川王被郁陶搞死了的消息。河间王大惊失色,一直以来,郁陶的形象就有点泰山压顶,以前有阮梅顶着,大家压力小,还没什么。一问“阮梅呢?”,得知阮同学掉链子了。河间王连骂阮梅的功夫都没有,就急匆匆找人来商议。

狗头军师就给他出了这么一个主意!荆州已经是你的了,你自己的封地还是你的,但是,这些还不够,不如把昂州也的拉拢过来。这样有两州还有一国之地,足可与朝廷抗衡了。

并且“昂州未被战火,犹有余力,颜肃之善战,未有败绩。郁陶子女悉在昂州,若得昂州,不愁郁陶不心存顾忌。”

河间王也不傻:“颜郁世交,且为婚姻,如何肯降我?”

这个也好办,联姻呐!您家跟他家成了亲家,不就结了?当然,得是您世子,还不能是随便拿出个儿子来,这样不是他外孙以后当皇帝,他怎么会为您出力呢?颜肃之又不傻,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