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琛道:“小娘子行事颇有法度,使君这却又是何意?”

颜肃之道:“我倒是不担心她的本性,只是,大将军说的也是,她一个小娘子,杀伐之气还是不要太重的好。她的身边,旁人犹可,只是杜黎…命他去阿寿那里,是看中他有城府,纵是绝境,也能出奇计狠策。如今既破阮贼,阿寿独自在外,还是不要染上太多戾气的好。思来想去,唯有托付与先生了。”

叶琛笑道:“可怜天下父母心,我去便是。”

颜肃之又郑重谢过。

叶琛道:“使君重女,男儿当如何?”

颜肃之道:“他还小,眼前事且熬不过,安敢谈日后?”

叶琛道:“也罢,我即日便动身。”先就近观察。

大长公主听说郁陶也要去,开心道:“他倒是个好人,只是我有些看他不透。”

唐仪嘲笑道:“朝廷大将军,若是被阿娘看透了,他还领什么兵?阿娘领兵就好啦。”

大长公主没心情跟他计较,一摆手:“去去去,将郎中带上了,还有药材!” 大长公主离京的时候,唐仪准备充足,上好的郎中带了四个出来,药材也是尽有的。

当天便动身,卢慎那里,也有医药相随。郁陶久在军中,上好的金创药是不缺的。只是心内颇为不安,想来已过颜家坞堡,颜启也是战阵里拼杀出来的人,金创药也不缺,颜家当不至于克扣这些。还有李今,也少不了这些伤药。这都没能让虞堃好转…

大长公主毕竟体力不行,只有乘车,郁陶等不及,自率马队先行。卢慎也向唐仪母子告辞先行。

见了虞堃,郁陶大惊失色:“怎会这样?”他原想着,虞堃要是保不住了,给他弄几个女人,好歹留个后!看这样儿,别说留后了,就是能不能动,都要打个问号。

郁陶携军医来,揭了覆伤的纱布一看,伤口开始化脓,断臂的情况也十分不好。昂州之郎中也跟着摸了一回脉,手下有些颤,头一回摸皇帝呢!

军医看了,借出去开方之机,用郁陶和李今汇报:“凡医药,都得借着人气才能有用。圣上气血不足,再好的药,也难治这样的伤了。”

郁陶道:“怎么说?”

昂州郎中代为解释道:“药医不死病,同样的病,怎么有的能治好,有的治不好呢?若人有活气,药力借生气而行,那便有救了。若生机不足,药力便发挥不出来。您见过给尸体敷药,尸体还能活转的么?圣上这个,底子不壮,伤又重,失血太多,已虚了。”

郁陶道:“还能支持多久?”

军医道:“要是为了到昂州安葬,那尽管走,能支持得到。要是想活得长一点,顶好留下来,慢慢养,或许还有两分生机。”

郁陶道:“那便先停下来罢。”

过不几日,大长公主也风尘仆仆地赶了过来。姑侄抱头痛哭,大长公主道:“我该带你一道走的呀!”

虞堃哭道:“是儿无能!丢了祖宗基业!”

唐仪尴尬无措,绑走大长公主的人是他,现在他就没有立场说话了。只好清清嗓子,道:“阿娘,还是让郎中看一看圣上。”

郎中把完脉,心里也是咯噔,暗道,不妙!不晓得现在这样,救不活皇帝会不会被杀头?

皇室有许多不讲理的规矩,比如说,帝后这样身份的人,哪怕是病死的、自己作死的,最后一个给他抢救的医生都要倒个小霉。若是上头宽厚还好,略严一严,就是个小命不保。医药不死病,可哪怕是寿数到了,还是有医生跟着倒霉。皇室真可谓天下最不讲理的病患家属了。

出来一说,与军医说的也是参差仿佛,却比军医说话委婉得多,将错处悉推到先前包扎之人、害虞堃受伤之人的身上。说是救治不及时,现在很危险了,十有八、九是救不回来了。

之前是军医又给重新包扎的,最早是李今急救了,现在倒成了他们的错了。李今不与他计较倒还好,军医却不管三七二十一,抡拳便上,两个郎中打作一团。军医久在军中,是万万斯文不起来的,打得公主府的郎中门牙掉了三颗。

最后在郁陶的干预下,都记了一个大过。不过却也有了一个公论:不宜挪动了。

卢慎微翘了一下唇角,心道,正好!当下道:“下官这便发急信往昂州,将原本为接圣驾准备的一应物事动来。虽然不好挪动,也不好在此荒蔽之处驻跸太久,还将陛下强起,往湓郡去,那里倒宽敞些。”

于是移往湓郡,而昂州开始往湓郡运送物资。被征调的民伕颇有怨言,原本不用再添这一趟征发的,大冬天的,谁乐意跑呢?昂州本就是朝廷不甚管束之地,朝廷没给这里带来过什么好处,皇帝一来,就这么折腾,真是让人腻味。州府也会搞征发,但是大家乐意,谁叫州府能让大家吃饱穿暖呢?

李彦与丁号抓住时机,便散播了虞氏将亡的谶语。民伕走一路,带着怨气散播了一路,不多时,便传得三州皆闻了。

与此同时,叶琛也日夜兼程,抵达了坞堡。

叶琛到时,颜神佑正在跟人隔空对骂。

对手正是蒋刺史。

蒋刺史与蒋峦虽然是本家,却是话不投机,两人谈崩。蒋峦被蒋刺史“礼送出境”。这个“境”,也不过是扬州城不远而已。蒋刺史如今能掌握之地,不过一郡而已,实在是有些寒酸的。

蒋峦念及同族之情,很想挽救他一下,蒋刺史战时不行,太平年月,混个刺史当当,摸摸鱼,还是可以的。如果识时务,早些合作,日后未尝不能重振家业。岂料蒋刺史却钻上了牛角尖。他原就是有些古板的,以为女子当贞静柔顺,不好抛头露面。兼之儿子与韩斗的矛盾,正因一女子而起,便对这些并非名门出身的女子,报以很大的敌意。

颜神佑还四下蹦跶!

女人!非名门!乱蹦跶!

三条全中!

蒋刺史想给她好脸都难了!

蒋刺史艺不高,胆子却大了起来,领头不跟颜神佑合作。蒋氏毕竟名门,蒋峦又是晚辈,隔着几百里,辖制他不得。周围原被蒋峦说服之士绅,见蒋刺史如此,又有些动摇了。

姓氏的威力,不亲临其境之人,实难想像。譬如昔年江家,原是逃亡的,路上还有义军将指挥权双手奉上。蒋峦的第一个任务,真是成也姓氏、败也姓氏。

颜神佑也被蒋刺史搞烦了,她原意怀柔,与士绅联合。现在连士绅都摇摆不定,再让蒋刺史说什么“牝鸡司晨”“国之将亡有妖孽”之类,弄得士绅不服,搞不好没跟阮梅开下一局互殴的盘口,自己就得先跟“自己人”干一仗了。

于是,她也不再忍了。

论武力值,颜神佑甩蒋刺史八条街,论上马杀敌下马治民,甩他十八条街。论起嘴炮…能甩一百八十条街。

别看蒋刺史也是读书人,骂人不吐脏字的本事也有一些。颜神佑却是内外兼修、雅俗共赏,特别针对听众来个量身定做。

蒋刺史说:妇人弄权,天下祸根。女人根本不可信赖。

颜神佑说:丈夫失土,妇人守城。你果然是不要脸了。

蒋刺史说:你抛头露面不遵礼法,真不害臊。

颜神佑说:你抗旨不遵目无君王,是想造反。

蒋刺史说:你恣意忘为,我要参你。

颜神佑说:你失土弃城,我参不死你!

蒋刺史万没想到,以前骂不还口的人,现在居然还口了!她难道不是因为理亏,知道妇人不可乱为,才闭嘴的吗?

显然不是。

颜神佑跟蒋刺史对骂,主要是骂给士绅们听。对人民群众,她有更令人喜闻乐见的艺术表现形式编儿歌、编话本子,将蒋刺史的儿子给描述成了个黄世仁,抢了喜儿,激了王大春闹革命。

扬州这么多事儿,都是因为他教子不严。这期间,把韩斗也给包装了一下。虽然不能完全洗白,倒是将错儿大半推给了蒋刺史。

蒋峦目瞪口呆,颜神佑之凶悍程度,实为他此生之仅见。那个梅园论诗的小娘子呢?哪里去了?!!!

 

第220章 将军下扬州

颜神佑原就不是个肯吃亏的人,宽待蒋刺史,乃是因为不想留下一个跋扈之名,给她爹惹麻烦毕竟,皇帝还是虞堃。是以她一路行军,虽然是铁血手段,驻扎下来之后,倒是怀柔了许多。

可蒋刺史非但不领情,反而更端起架子来。如果只是他一个人端架子,颜神佑就当他是个用来刷声望的道具了向天下人展示,看,那个姓蒋的那么没眼色,颜家还待他很宽和。这也是千金买骨的意思了,颜家这里人手依旧不够用,世家里有本事的人也颇有几个的,得吸引,跟阮梅形成一个鲜明的对比。

可蒋刺史不但自己骂,又将已经被蒋峦软磨硬泡拿下的人给搞得动摇了。这就很不美妙了,一个蒋刺史,这么些年了,都不能光复扬州全境,被挤兑得守着个孤城,势力范围不出一郡,委实不算什么大事。但是周围的人要被他煽动了,那就不好了。

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hello kitt啊?

内战不好,至少不能先动手。颜神佑拉开控制面版,直接点了“嘴炮”选项。开轰!

蒋峦原以自己被留下来,纵被防范辖制,亦有用武之地。数日以来的事实也证明了,他确实有本事,也确实有用。因为连日游说接洽,他在扬州东部的名气也越发响亮了起来。

万万没想到呀!

自家出了个猪队友,蒋峦真想弄死这个本家!

蒋峦是个聪明人,也很快发现了昂州系的弱点:人少。也就是说,大家出头的机会到了!以前蒋家自然也是一等的门名,但是竞争者多,压力大。不若昂州,竞争压力小,而且还是亲友蒋廷尉还是姜氏的亲舅舅。哪怕能力不是那么强的,也能捞个不错的职位。

蒋刺史真是在作死!

给脸不要,那就不用再给了,蒋刺史现在所有的面皮都会颜神佑给扯下来踩成了烂泥。日后蒋刺史怕是再难翻身了,纵有人推荐,颜神佑也要将他再拉下来。蒋峦哀叹不已,也只能忍了。再次请命:“莫如下官再往宣谕?”

他们手里的一张王牌,就是虞堃发的诏书了。

没想到颜神佑跟蒋刺史对骂,将人家骂得狗血淋头,说蒋刺史简直是人类之耻,既不能保境安民,也不能教子成材,于公于私,全无一点益处,官逼民反,帮了五逆和阮贼天大的忙…言语之中,颇有一种“要命不要脸,要脸不要命,你还有脸活着么?”的催人去死的气息。

事实上,这话颜神佑也说了出来了,听得蒋峦心惊胆战。城外的京观还没有烂出骨头,蒋刺史就敢这么挑衅,蒋峦真以为他是失心疯了。饶是如此,蒋峦还想再去做最后的努力。哪怕保不下蒋刺史,能让其他的士人认清形势,那也是好的。至少保存了实力了。

没想到颜神佑压根不搭理这茬儿,反对他道:“不要管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了,眼下是要看看有没有人适合做吴郡守。”

蒋峦:“…”这是当这些人已经是死人了吗?不过,“那韩斗?”

颜希真撇撇嘴:“他哭着喊着说撑不下去了。”

蒋峦头上冒汗,这是什么形容词呀?这是要派他去八吴郡守吗?虞堃的任命文书,一点花招没耍,也没有搞颜、蒋并立,来个制衡什么的。就是特别心宽地把事儿都交给颜氏姐妹去做了,蒋峦是有个“中书舍人”加“散骑常侍”的名头,却是被派过来帮忙,绝不是让他当太上皇监工的。

如果颜神佑让他去做吴郡守,他其实也是乐意的。那也是给自己搞了个地盘不是?未必是要独立,可是手里有田,心中才能不慌。他是勉强接受了“我的领导是个娘们儿”这个设定,并不代表就这么甘心了。反抗是不太敢的,有机会出走,那也是想试一试的。

岂料颜神佑根本不想让他去做什么吴郡守,只是说:“明日我亲往吴郡去,与韩斗会一会面,看一看他的兵。收缴了吴郡历年之钱粮人口簿册,将还剩下的人口梳理一回。蒋郎可愿同往?”

不愿也得愿呐!

蒋峦捏着鼻子答应了,追问要准备怎么对付蒋刺史等人,且说:“他毕竟是朝廷任命的一方刺史,只怕不好擅动。”

颜神佑道:“那就让朝廷动它好了。我已经具本了,他等着卷铺盖滚蛋吧!扬州城不知道比这颜家堡结实不结实?”

蒋峦:“…”

说话间,外面来报,叶先生来了!

颜神佑知道叶琛的份量,对颜希真等人道:“这位叶先生极不简单,咱们去迎一迎罢。”颜希真便知道叶琛的不凡了。

叶琛轻车简从,倒是颜肃之很不放心他的安全,又另拨了五百护卫给他。

蒋峦倒是略听过叶琛的名号,只是不知其深浅。叶琛入世不深,实不似丁号那般满负才名,也不像李彦和霍亥,折腾得天下都知道这两个老头子难搞。蒋峦能知道他,已是消息灵通了。

叶琛到时,颜神佑向他执子侄礼,叶琛急还礼道:“不敢。”

丁琳心说,你就受了吧,她对谁都很客气哒!

颜神佑慰问叶琛辛苦,寒暄毕,向叶琛介绍诸人。叶琛的心情有些复杂,这个…男女性别比例,真是…让人惊讶啊!最突出的特点是:女的官居然比男的大!

纵是叶琛这般人物,面上不显,心里也是有些怪异的。

叶琛不动声色地道:“使君命我携五百骑来,以补护卫之数。”

颜神佑笑道:“这可真是太好了,我这儿正缺人呢。先生请。”

一时迎入堡内,但内秩序井然,叶琛看了,却微微皱了一下眉头,旋即松开。一路行至前厅,宾主坐下,再致问候。颜神佑又问颜肃之有何吩咐一类,叶琛道:“使君有言,只管放手去做。顶得住便顶,顶不住便撤。”

颜希真不觉莞尔,这口气,还真是她二叔的。

颜神佑笑道:“要撤也不是我撤。”

丁琳便说:“叶先生远道而来,何如请他歇息?我们”

这些女子说话,都受了颜神佑的影响,逮谁都是先生,叶琛也只得听了。他一路奔波,也确实有些乏累,更兼听到有蒋氏子弟在此,不明其立场,也不好说太要紧的话,不如就此辞去,寻机再与颜神佑详谈。袖子里取出一叠信来,递给颜神佑道:“一路急奔,这是州府命下官捎来的书信。有与小娘子的,也有邰阳公处的家书。”又说还有代其他人捎的信,都在里面了。

颜神佑恭恭敬敬接了,命阿竹引叶琛往客舍休息。

蒋峦见状,问道:“叶先生来,所为何事?”

颜神佑无奈地道:“怕是阿爹不放心这里,故遣他来。”

蒋峦道:“那便是使君行令了?是否为其单设一处,处理往来公务?”

颜神佑笑道:“使得。”

蒋峦识趣下去,留给颜氏姐妹看书信的空间。

姐妹俩将信一分,把给丁、李等人的信也分一分,各据一案,拆信来读。

颜神佑这里,姜氏多是慰问之意且说急救药包又做出了许多,他处无战事,先尽着颜家堡这里来用。

楚氏就说得简单了,她向颜神佑透露,郁陶有意代颜神佑御敌,让颜神佑去见山璞。她比较倾向于颜神佑自己在扬州搞出点名堂为好,她想让山璞就扬州,目前正在磋商中。至于虞堃,宁愿为他在湓郡整治宫室,也不想让他到昂州来。又有颜孝之,原是朝廷尚书令,于庶务上颇为得心应手,颜肃之也不好拜他做“府佐”,只好就顶着前尚书令的头衔,给颜肃之当参谋。

颜肃之的信叙事部分与楚氏差不多,对于郁陶的提议,他倒是想听一听颜神佑的意见。他也不想让女儿女婿两地分居,这样易出问题这也是姜氏提出来的。至于叶琛,颜肃之将他好一通夸,让颜神佑有什么事弄不明白,就跟叶琛商量着来。虞堃那里,护卫都是颜神佑给拨的,昂州又送去侍婢等,有消息,一定要资源共享。末了还说,颜神佑掌舆部,一朝离开,真是十分地不方便。

又有丁号等的书信,皆说虞堃是个大麻烦。

颜神佑心里有数,传令下去,凡有消息,一式两份,一份报与自己,一份报到昂州。

丁琳与李三娘业已将信中内容告诉颜神佑:“使君归来,未动小娘子旧策。我等这便代小娘子传令下去。”亦告退,两人也有事要商议,也是将地方留给姐妹俩。

颜希真这里,晓得父母要给颜希贤定阿萱,也是欢喜的。唐仪不靠谱,但是跟颜肃之关系好,又是亲家。唐氏名门闺秀,这婚事结得也是体面。不由喜上眉梢,来与颜神佑分享。

姐妹俩倚着熏笼说话。

颜神佑自姜氏等人的书信里业已知晓,笑道:“总算是这些日子以来听到的一个好消息了。”

闲说两句,颜希真也提及换防之事。

颜神佑道:“我也有些犹豫,大将军秉性忠厚…”

颜希真道:“只是你我其实并不长于军事,你虽获大胜,总觉不稳。”

颜神佑道:“我只要不回头想,便没事。不过,圣上之安排,实在令人忧心。”

颜希真咬唇道:“李今这个杀千刀的蠢物!”

颜神佑道:“哎哟,可別骂了,原也没什么的。他若是事事趋利避害,忘了旧主恩情,你又开心了么?”

“那也不能这般不上不下!”

颜神佑道:“你也别太心焦了,至少,我要收拾这蒋刺儿头,有了他,那是极方便的。”

“你这般有把握,能参得下他?”

颜神佑道:“不是还有姐夫在呢吗?再者,唐伯父也在呢。”

颜希真道:“只盼他不要负隅顽抗,自寻死路才好。”

颜神佑道:“怕什么?清一清才好,否则留了下来,又是一桩头疼的事情。”

颜希真道:“你又淘气了。且说正事,都是刺史,真真霄壤之别,二叔将有三州之地,他险些不能保一城。不过也须防他作困兽之斗,不若以计赚之。扬州与京畿,一河之隔,这里内哄,须防阮贼坐收其利。”

颜神佑道:“哪用这般?只消天子一纸诏命,他敢不朝见?!”

颜希真抚掌道:“大妙!其余人呢?”

“能抚则抚,不能抚,是万万不能留的。扬州与京畿接壤,实是前线。地方官若有异心,则大军也要受损。再者,扬州有铜铁产出,昂州虽也有,老矿量少,新矿未成,离此地又远,运输也吃力。不似扬州,已成气候。”

颜希真笑道:“是这个道理!眼下吴郡已为韩斗拱手让出,且余三郡而已。”

“再去刺儿头那里的,不过还有两处而已。”

“这么一算,倒是省心。”

姐妹俩相视而笑。

不多时,叶琛梳洗罢,来见颜神佑。见颜希真亦在,姐妹俩看似亲密。也不鬼鬼祟祟请颜希真避开,略呷一口茶水,对颜神佑道:“不知小娘子有何打算?”

颜神佑&颜希真:“(⊙o⊙)?”

叶琛索性说得更明白一点:“向者小娘子在昂州之时,尚且以阴阳调和说诸君子,怎地到了此间,反而不注意了呢?”

姐妹俩交换了一个眼色,颜希真道:“实是男多女少。”

下面的话不用多说,颜神佑也明白这问题有点严重了。原本颜家堡的男女比例是比较协调的,因为都是部曲,携家带口,比例自然正常。一打仗,就要撤退。老弱妇孺先撤,精壮留下。这壮年男子便多了。纵还有些农夫在周围,这性别比例一时半会儿也调不过来了。

若是个男子坐镇倒也罢了,偏偏颜氏姐妹都是女子,且带侍婢。

叶琛道:“情势吃紧,且还不显,略一和缓,又或长久对峙,便当深思熟虑了。”

颜神佑脑筋转得飞快,将对付蒋刺史之事说了,问道:“我意迁往扬州城,又担心彼处不合适住,不知先生有何以教我?”

叶琛便问颜神佑有何顾虑。

颜神佑道:“坞堡虽狭窄,却是自家地方,我是信得过的,扬州城自是宏伟,却不知彼处之人…可信否?”

叶琛道:“若不可信,小娘子便要拱手相让了么?”

颜神佑愕然,旋即失笑:“先生说的是!明日我先往吴郡,阿姊守城,先生可愿与我同往?”

叶琛道:“收伏韩斗?”

颜神佑道:“他已别无选择了。”

“吴郡与谁?”

颜神佑道:“我原想自昂州调派人手过来,昔年昂州亲民官,也当是有些经验了,正可升上一升。此事还须报与家父,择称职之人,再请旨。”

叶琛见她说话滴水不漏,心道,这般仔细,行事当有分寸才是,或许是使君多虑了。也赞成她的意见。

颜神佑也有点无奈的,照她的想法,这样的乱世,正是重建规则的大好机会。譬如她想要做的提高女权,又比如同样是她想做的破除门阀垄断。若说门阀把天下的好事都承包了,也没有那么绝对,只是留给寒门士子的生存空间真的是太小了。颜神佑想要趁机再给它松松土,给寒门士子一点机会。

当然,寒门出身,未必样样齐全,相反,如陆桥之辈,反有一股戾气。门阀之中,如柴丞相等老狐狸,节操也不怎么高。她就是想中和一下。

只是眼下的扬州,再考试做官,来一个层层考核上来,眼下是不能够了。事到如今,她也只得“任人唯亲”。有些事情,只有自己亲身经历了,才能明白这其中的不得已。

比如说,信任问题。又比如说,安抚亲信、亲戚的问题。昂州地盘扩大了,也是时候分一次红利了。

颜神佑想,吴郡守或可与姜云。扬州这里,若颜希真愿意,可主政。只是颜希真孩子还小,怕是想回昂州的。只恨徐昭还是有些“肖舅”,肖的还是中二期的颜肃之,太平日子,让他做郡守自然无防。眼下的扬州,却不适合他了。还不如请颜渊之前来,主扬州之庶务。

颜神佑早就想把地图拆了再拼了,她计划中的扬州,比现在的地方略小,偏东,划六郡之地而治。

又有蒋家,颜神佑的姨表兄蒋歆,倒可先顶着姜云的空缺了。

颜神佑思量妥当,却寄书与颜肃之,自己却与叶琛一道,往吴郡而去。

吴郡那里,韩斗已经等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这日子实在是太难熬了!起风时有多风光,现在就有多憋屈!庶务看起来一点意思也没有,一点也不出风头,跟军事一比,一点也不够看。

可谁能想到,就是这些鸡毛蒜皮、租赋征发,将韩斗捆得死死的呢?原也有个“军师”的,竟被累得一病不起,现在只是用药材吊命而已已帮不上忙了。

他又搞死了扬州袁家。颜肃之撕了越家一户口本,那是因为越家惹到他了,撕了河间王的户口本,是河间王算计得他爹死都死不安生。韩斗这里不一样,袁氏没招他没惹他的,招惹他的是蒋刺史好吗?

就这样,他把袁氏搞死了,怎能令人不介怀?

世人尚门阀,袁氏虽灭,也将韩斗的名声给毁了。韩斗之于吴郡,恰似阮梅之于天下。

他把不住了!若非他治军还有些能耐,早被人弄死了。是以蒋峦一劝,他推辞两下,便同意与颜神佑合作了。山穷水尽之人,什么听妇人摆布之语,都是扯淡了。且熬过眼下再说。

闻说颜神佑亲至,韩斗亲自出迎,远远便拜颜神佑是卫将军,比他级别要高。

颜神佑等下马,命杜黎扶起他,韩斗垂泪道:“于今丝萝得托乔木!”

颜神佑对他道:“造化弄人。”

韩斗心里有那么一瞬间的疑惑,颜神佑这长相,真是…太不像个女壮士了!颜神佑却不管他在想什么,先问吴郡情况。

吴郡不说乱七八糟,也是点像泥潭,主要是…韩斗这个临时政府没有公信力。

颜神佑即命玄衣驻扎城外,自携随从、两百护卫入内。命人宣谕全郡,以奉圣谕,安抚全境,复邀三老等,设宴款待。又点府库,见里面存物居然还算丰富,想是韩斗抄了不少人的家,这些人,估计也不知道在哪里了。颜神佑便慷他人之慨,以卫将军令,与女子百户牛酒。

暂时稳定了局势,却请叶琛与杜黎、丁琳等一道,将吴郡诸般档案,都洗劫了。

安抚之事,非一朝一夕之功,颜神佑在此盘桓数日,档案方勉强点完。吴郡之民,先前听说了她的战绩,也见了阮梅被四下展览的头盔,虽对她的性别有点疑惑,却也接受了她的到来。再见她行事颇有法度,又不扰民,士绅之流对比韩斗,对她反而能接受了。

她与众人议事之时,众人便不如对韩斗那般磨洋工了。颜神佑久掌庶务,熟悉程度上也不是韩斗能比拟的。是以与诸人合作愉快,且曰:“新郡守将至,诸位稍安勿躁,必如君等所愿。”

又想探韩斗军之虚实,欲夜间往城头一观。杜黎慌忙拦住了:“此处风俗不同家里,小娘子岂可夜间出游?”

颜神佑道:“我要用韩斗,自然要看一看他的军士如何。他能撑到现在还没有被吞了,想是御下有方的。我须心里有数,方知如何用他。”

杜黎慌忙召人护卫,颜神佑一行出门时,也惊动了韩斗。闻说她要登城,韩斗有些犹豫:“这个时候?”

颜神佑道:“这个时候,要说午夜最好,最松懈的时候,越能看出东西来。”

韩斗默默引她往城头上去,一路上发现,城内治安居然还算不错。到了城头,却有些不大好。颜神佑见士卒换岗倒也有章法,只是有些士卒似是眼盲,不由问道:“他们的眼睛?”

韩斗道:“是有些人,晚上便看不清了。小娘子可知,不是名将,不敢夜战?”

颜神佑奇道:“是这样么?”

这个杜黎也知道,向颜神佑解释了一回。夜间作战的难度比白天大是肯定的,哪怕是搞突袭的一方,找不找得到路是一回事,找到了,赶到了,能不能保证没人掉队又是另一回事。还有就是,士卒会有夜盲症。

韩斗道:“我这里还算好的啦,他们有些地方,天一黑,就是真瞎子了。”

颜神佑知夜盲症是缺了维生素A,但是韩斗应该待他的兵精细些,怎么也舍不得点下水一类的呢?鱼肝油好像也没有,但是…可补充的东西也不少啊,怎么就这样了呢?

她却不知,行伍间固有同袍之,也有老兵欺负新兵一类。纵有些荤腥肉食,菜鸟也抢不过老鸟,总之,一支部队,总有一部分人是夜盲的。

颜神佑便留上了心,自言自语道:“不知阮贼那里,又是如何了?”

韩斗苦笑道:“都差不多。”

颜神佑点点头:“知道了。”不好意思啊,她的兵没有夜盲的啊!养得好嘛!就算以前有,现在也没有了啊!偷一偷营,她一点压力也没有啊!只是这渡河…须得想上一想。

颜神佑有了意外的收获,杜黎劝她回去时,她便走得痛快。一觉睡到天亮,起来锻炼身体。正打着拳,阿琴来报:“那个蒋使君路过吴郡,去面圣啦。”

颜神佑笑道:“咱们再等一等,等到圣谕来了,我便去扬州城!”蒋刺史往湓郡,是再也回不来了的。运气好些,给一虚衔,运气不好,就削成白板。最后还是要发到昂州城,交给蒋廷尉去管束。到时候,只怕这位寄人篱下的使君,要气破肚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