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光这样也不是个办法呀?常恢头大如斗,哪怕是个粗人,也开始神经衰弱了起来。从第三天起,黑眼圈没消过。也尝试图跟对岸学着,也来个骚扰战术。往河边一站,他就泄气了。颜神佑的大营并不在水边,他这里带了京城武库里的许多器械,却都无用武之地。

对面颜神佑也有些焦急,常恢在尝试进行远程打击的时候,她也作好了准备。原本已经准备得不错了,一看到常恢拿出来的东西,她就变了脸色了,突然想起来,阮梅好像占了京城,京城不但有粮仓,还有武库!那里的武器,不能说是天下最好的,那也是水平线上很多的。

颜神佑忧心忡忡,召集了诸人来开个军事会议。

丁琳与李三娘于军事上面并不甚通,皆闭口不言,韩斗十分不解,道:“纵好些,也没什么罢?末将当初,呃…”说到一半,他也住口了。未竟之意也是十分明白的,他当初,揭竿而起,哪有这样的好条件?还是搅得大半个扬州不得安宁?

这个…好像也有些道理吖!

阿胡慢慢地道:“那是阮梅的部下,身经百战,与当初扬州那些老弱病残,不可同日而语。”

好像,也是啊!

颜神佑道:“我原想着,待敌因乏,无以为继之时,再行突袭。如今见他们装备精良,恐伤亡过重。”

出乎意料的是,叶琛毫不客气地反问道:“难道小娘子想不费一兵一卒,便得全胜?”

颜神佑:“…”

叶琛冷冷地道:“慈不掌兵,怎可有妇人之仁?我观将军下扬州时,何等的雷厉风行?须知一将无能,累死千军。主将心志不坚,士卒如何能舍命拼杀?”

杜黎心头一惊,暗道,这话说得也是狠了些,原本他想从中缓缓相劝的,没想到叶琛平时不哼不哈的,居然能说出这等话来。再往上看,颜神佑居然一脸沉思。只得暗中佩服一下叶琛了,杜黎原以为,颜神佑以女子掌兵,当忌“妇人之仁”之类的句子,先前为了“妇人”一词,不知道开过多少嘴仗,虐了多少人。今日看来,她的容人之量,还是不小的。

便也附和道:“小娘子,这般对阵,与剿匪还是不一样的。”

颜神佑缓缓地点了点头,叶琛却不给她缓冲的时间,起身道:“我观小娘子行军颇有章法,列阵当是弱项了?我倒有些布阵之法,不知小娘子愿学否?”

小娘子:“…=囗=!”卧槽!对哦,行军布阵!我光会对砍,根本没学过列阵啊!

账内诸人:“…=囗=!”卧槽!我们好像也不太懂啊!= =!这么样的一群人,是怎么支撑到现在的?

这真是未解之谜。

叶琛也惊讶了起来,问道:“诸位不会是…也…”

除了杜黎,余人皆点头。杜黎好歹是人家下属,怎么着也要为上司撑个场面,勉强道:“布阵之法,也皆由经验中来,小娘子在昂州也创出小阵,作战颇为灵巧,山民赖之于荆州立功。”

就是因为在昂州听说她跟她小姑子搞了这么个玩艺儿,我才以为她懂的啊!谁想到她根本不懂啊!叶琛快要崩溃了,弱弱地吐出一句:“小娘子实乃天授也…”捂胸败退,临行还说,“你们便一起学着些吧!”

颜神佑一面继续派人骚扰常恢,一面命人沿河布下地雷,将带来的地雷用得七七八八,只得重新再设法配来。自己却跟着叶琛学习列阵之法,行军布阵其实不像演义小说里写的那么玄乎,照颜神佑的理解,其实是一种士卒的组合方式。往大了说,她那个“玄衣弩手在前、步卒在后”也算是一种简单粗暴的阵法了。而三段射,要是划个大圈儿,也能划到列阵里面去。

有了这么个概念,再学阵法就容易得多了。什么一字长蛇阵、二龙出水阵、三才阵…直至七星北斗阵、八门金锁阵、九字连环阵,万变不离其宗。叶琛按照数字排一一道来,颜神佑记起来也方便。

她从来记性极佳,不出两日便记得妥妥的了,叶琛有这样的学生,也觉得欢喜。再看阿胡与韩斗,却是记得慢了,阿胡又比韩斗好些,他不但是记,还问了叶琛一些问题,估计是疑惑了很久了的。叶琛也给了他一些回答。

叶琛问他:“原先学过?”

阿胡郑重地道:“追随使君时,使君教过。只是先生教的,又与使君教的有些不一样。”

叶琛奇怪地看了颜神佑一眼,那意思也很明白了,怎么你不会呢?

颜神佑大汗,谁家教闺女这个啊?她是被逼上梁山的好吗?

叶琛一看她的表情,就猜到了原因,心道:真是时势造英雄。叹完,也不许他们松懈,一力逼着他们再学些:“纵自己不用,对阵之时,也好知对手之布置,”顿一顿,又添上一句,“凡事不可拘泥,行军亦如此。”

颜神佑道:“正是正是,兵无常势,水无常形,从来是以正合、以奇胜的。”

叶琛深深看了她一眼,赞道:“果然是家学渊源。”颜神佑随口说来的话,在她自己看来并不离奇,不说什么兵书了,满天飞的小说里都快烂大街了。然而放到此时,有些人也许打了一辈子仗,还都打赢了,无意中也用了这些原则,却是未必能够领悟得到这么精简的话语了。

纵世上兵书不少,也不是人人都读得的。有些将领不识字,给书都不认得譬如阿胡,他就不识几个字,都是后来参军后学的。有些是即使识字,初发迹时,也没资格能够看到国家密藏的一些书籍譬如韩斗,他家小富,也读过些兵书,更深奥些的,却无缘得见了。

颜神佑有些尴尬,清清嗓子,忙谦虚了两句,又问叶琛:“此时再在对峙,现在就命士卒习练,是否不妥?”

叶琛奇道:“怎会不妥?无论玄衣、抑或昂州兵,皆是训练有素,令行禁止,只须稍加操练即可。又不是临阵换将。”

颜神佑听他说得有理,便也试着练上一练。她总觉得己方缺了点什么,尤其是玄衣,也很凶,但是就是少此一味。先时觉得是经验,现在觉得,也有磨合。当下试练数日,又与阿胡等演习。将军士按出身分为三股,两部对抗演习,另一部便去警戒对岸。

如此又是数日,正月将过。

杜黎来报:“对岸有异动,似乎…有援军!”

援军是阮梅派来的,他自去年冬天败绩之后,又下狠心整顿了一回军务,再扩军。手上竟有十余万众,反正倚着京城的粮仓,且还支应得下去。又有陆桥给他管着后勤,也开始准备恢复生产了。老天爷终于在用干旱折磨了这片广大的土地三年之后,给了点雨雪,照没来得及跑掉的朝廷官员的“招供”,今天的雨水会比往年丰足。大丰收不能保证,但是蝗灾应该不至于了,混个温饱是不成问题的。

陆桥松了一口气,开始安抚士人,鼓励百姓。

阮梅手里有兵,心里就不慌,也安定了下来。只有一样可恨,便是他的眼睛。他原本可以左右开弓,这是一项很不错的技能,许多人可能一辈子都练不好,他这似乎是天生的。现在瞎了一只眼,这技能也就废了一半了,除非苦练,否则是没办法拣回来了。恨得他天天大骂颜神佑“小贱人”。

他这里骂着,颜神佑根本听不到,不但没听到,连个喷嚏都没打。陆桥见他这个样子也不是个事儿,更兼如今已得京城,便请他自立门户,何再提什么“将军”,哪怕不登基,也要称个王什么的。

也是为了转移阮梅的注意力,让他别钻牛角尖儿,在没弄明白颜神佑的真正实力之前,陆桥也是反对冒然前进的。只是对于颜神佑也不进兵,陆桥又有些疑惑:“莫不是她也有顾忌?”

以此宽慰阮梅,阮梅深以为然,捶桌道:“只恨我不知道她的软肋在哪里!”

颜神佑的软肋,现在反而是后勤。新得之地虽大,扬州天灾人祸,也没多少家底了,荆州也是战场。郁陶那里,京城已经被阮梅占了,自然不会再发给他补给了。精简之后,郁陶手里的兵马再增减些,也有五万之数。

颜肃之眼巴巴地望着老天爷给点面子,让今年风调雨顺,来个大丰收。不然,这些士卒就得饿着肚子拼命了。是以颜神佑提出的精兵之议,得到了颜肃之的大力支持,几乎是马上就批准了。

阮梅却不知道,恨完了,也对自立一事,抱有了极大的兴趣。思忖片刻,对陆桥道:“我欲称天王,皇帝什么的,等我一统天下再说!”非得把颜神佑那个小贱人活捉了来当战利品,不然当了皇帝也有遗憾!

陆桥也想,也对,与阮梅又敲定了诸般事宜,便去准备。

入京时,原本的机构都得到了保留,除了阮梅军祸害的,其他的都是完整的。虽然没了官儿,底下干活的人却还都在。一一拎了来,上手也是极快的。这些工匠又不肯十分下功夫做得过于精细,既然你们要赶时间,那我就做得粗糙一点好了。反正…你们这群村里来的土包子也没见过好货。

择吉日时,陆桥以正旦为佳,阮梅偏说十五比较好。陆桥也不想在这样的事情上与他争执,十五再举行大典,还能多半个月的准备时间,就它了!

大典之后,各种成例也都翻着典籍做了,什么赐百姓酒食一类,给官员升职一类,不必一一细说。阮梅也没有老婆,什么王后一类也不必有,儿子也没一个,这让他有些失落,决定着手娶妻生子。

不过,眼下还是要“与民同乐”,往墙头上站一站,然后回宫里看看表演。

表演也是精心准备的百戏。

这一看,看出了件大事!

演百戏,除了下苦劝,也有许多道具。都是吃这口饭的,想要不被淘汰,就得琢磨着创新。比如,这回一个变戏法的,就在大变活人环节里,用到了…烟雾。嗯,用火药制造的烟雾,还带着响儿,满场皆惊,回过神来时,台上的人已经不见了!

阮梅浑身都颤抖了!

就是这个!

当时就下令:“抓起来!”

大家伙正开开心心吃喝玩乐,却突遭此变,好些个阮梅手下干将都跳了起来,手已按在刀上此时阮梅的典章还未齐备,并无在殿前解剑的规矩。一时之间兵刃出鞘之声此起彼伏,阮梅两眼放光,他一定要揭穿这个秘密不可!

耍百戏的都是些机灵人,都知道阮梅不是好惹的,不用如何拷打,便将实话给说了出来。

阮梅犹不信,这个效果可比当日他看到的差得远了。就这效果,不至于废了他一只招子。

将耍百戏的吓了个半死,两腿直如筛糠一般,哆哆嗦嗦地道:“小、小人,就、就…就会这些了。”

陆桥命他交出了方子,拿到将作等处,命他们验看。将作十分郁闷,对他道:“我们只管一营建之事呀。”陆桥找了一圈,才到对人,命去研究。这一点点的时间,如何能很快研究出来合适的比例?就算研究出来了,火药不稳定,也不能用啊。

然而阮梅却心里有底了,问了配制的方法,知道须若干物事,一时开采不到许多。便问陆桥:“昂州一带,此物多否?”昂州这地方吧,十年前还是穷得人宁愿弃官也不想去当官的地方,好些事情是以讹传讹,陆桥知道得也不是很清楚,只说那里贫瘠。

阮梅心道,那便是少了。料她也没什么存货!

这世间的事情,未知事物永远是最可怕的。既然已经知道了,那就不用怕了。常恢在前线还怕着,阮梅在京城已经心胸豁然开朗了。命加紧研制火药,他的战争嗅觉十分灵敏,认为这是好物!

正开心着,常恢的告急文书就来了跟颜神佑遇上了!

阮梅大笑:“今番却不怕你了!”

于是下令增兵,命另一部相井将率兵两万,增援常恢。至于火药,他也问了一些使用方法和忌讳。听说常恢是傍水扎营后,大赞:“就在那里很好,你也依水扎营。火药怕水!”欲以水克火,看看天时,命令做好准备,一旦春雨降下,便行反击。

他这会儿犯中二了,必要硬啃下颜神佑这个硬骨头!

相井领命而去,又携许多辎重粮草,准备打持久战,就这么等着,什么时候下雨,什么时候开打。到得河岸,与常恢见面,只见常恢面色灰败,相当地灰头土脸。不由大吃一惊,问道:“老哥,你这是怎么了?”

常恢才要说话,对岸已经在喊话了,常恢苦笑道:“听到了吧?按时辰嚎!我又不能退。”

相井便说了阮梅的命令,常恢大喜道:“如此,甚好!”想了一想,又说,“只是这贱人这般闹,委实不是办法。士卒疲弊,春雨来时,他们怕也没有力气渡河了。”

相井问道:“如之奈何?”

常恢便请相井不要与他合兵,而是分立两处,互为犄角。然后让相井这里假装要搭浮桥渡河,让颜神佑首尾不能相顾。“我观她立营之法,兵马并没有我的多,如今你又来,她是不敢分兵的。”

相井以为此计可行。答应着去了。

颜神佑听说常恢来了援军,再一看,估摸一下,对岸的兵马至少在五万,整个人都不好了。抓狂地问道:“阮梅这是不要京城了吧?跟大将军说,请他去夺京城罢!”

叶琛道:“小娘子说笑了。大军岂可轻动?”

颜神佑讪讪地道:“得啦,又得重新想办法了。这两个傻帽,我只消派个百人队,就能将援军再挥个鸡犬不宁…”

叶琛道:“来人不简单!抓住我们的软肋了。我们人少。”而且背后的扬州也没太多援军,阮梅那里,保守估计一样还有两到三万人在京城。

颜神佑沉默了,道:“我再想想。”

第225章 不平静的夜

颜神佑比较郁闷的就是人口数了,昂州从一开始,人口就是少的,兵马自然也不多。走精兵之路,也是迫于无奈。拼人海战术,根本拼不过!她胜在有钱,精兵倒是做得似模似样,也一向以此为傲的,小打小闹的看不出来,真遇上大兵团作战,这问题就凸显出来了。

如果在平地,两军对垒,她手上也好有三万多人了,对上对方应该在五、六万的样子,也不是没有胜算。难就难在双方中间还隔了一条河!谁主动谁吃亏!“渡河未济,击其中流”,正是标准的教科书式打法。即使没上过学的,见到有这种便宜,也是非拣不可的。

大帐里,正中一个大大的沙盘,颜神佑手里拎着个马鞭,一面敲打着手心,一面围着沙盘打转。她得想个招出来,否则,就这么僵持着,会被拖垮的。更兼扬州新下,未必人人肯服。一旦此处失利,颜渊之那里就要麻烦。整个布局就要跟着全乱了。

叶琛只是默默地看着,预备着她没有办法的时候,再出主意。他能够看得出来,颜神佑的脑子还是够用的,他虽然是被颜肃之派来的,一定程度上代表着颜肃之,但是这里是颜神佑的主场,叶先生对自己的位置,看得很明白。

杜黎、阿胡等想来也是听到了一点风声,也都往大帐里去,都围着沙盘来看。各自想着主意。

几个人将沙盘围了个水泄不通,帐内光线本就有些幽暗,这一下,便只能看得到沙盘的大致轮廓了。过不多时,外面天色略暗一暗,里面已经要点灯了。阿竹等人亲自将账内的枝形油灯一个一个点上,一切都在默默的进行,点完了,默默退下。

帐内依旧沉默,直至外面飘来饭菜的香味。颜神佑舒了一口气:“先用饭吧。吃饱了,才有力气想。”

杜黎看看叶琛,见他依旧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再看看旁人,表情却又各不相同。他听颜神佑话中之意,似是并不担心,便疑她已经有些计较了,想了一想,便也不说破自己也有一些眉目了,附和着说要用饭。

韩斗眉头动了动,也不提异议,其余人更不多言。饭就摆在大帐里,很简单的两菜一汤。出门在外,虽然不能完全做到上下一体,却也是尽量简便着来。不多时,饭吃完了,撤下席去,颜神佑又站到了沙盘前面。

杜黎抢先道:“小娘子是否已有所得?”

颜神佑一点头:“不知诸位又有何策?”

杜黎道:“我观诸位,好似也有话说,不如各自写下,如何?”

颜神佑心说,别人不好说,叶半仙肯定已经心里有数了。也罢,正好试试看我想的成也不成,反正我觉得是挺好的。

这么一想,她就点头同意了。还好,这里面文化水平最差的就是阿胡,可也已经从扫盲班毕业,被颜肃之拎去做过速成培训了。当下一人一去笔,一片竹简,忽忽写毕,灯光下凑到起,不由大笑。

原来,大家写得都是大同小异,颜神佑写的是“逐个击破”,叶琛、杜黎与她写的一样,阿胡写的是“各个击破”,韩斗写的是“分而击之”,连来凑了一把热闹的丁琳与李三娘,也写了“先破其一”。

大家见彼此写得都是一样,开心的同时,也舒了一口气。尤其是初次参与这等决策的丁、李二人,都有些小兴奋。

叶琛点头道:“孺子可教也。”目光旋即落到了沙盘上。颜神佑等人的眼睛也看向了沙盘,现在最重要的问题只有一个选哪一处?

从两营的大旗上可以判断出来,一直正面相对的是常恢,新来在旁边扎营的是相井。随着阮梅一路猛进,搅得天下不安,他手下有名号的人,至少把名字给传了出去了。论起来,常恢比相井还要略有名气一些。

阿胡介绍道:“常恢兵多,但一直为我所撑,人因马乏。相井人少些,且不如常恢多智,相井部新来,士气正旺。”

现所以,先揍谁?

杜黎道:“纵是逐个击破,出兵之时,也须防另一处兵马驰援。彼既成犄角之势,必不会袖手旁观。是以‘攻击主帅刚强者,令软弱者不敢动’这一条是不必想了,只管看两处孰优孰劣。下官想,还是击相井军为佳。”

韩斗道:“连日来,常恢军为我日夜侵扰,已是强弩之末,为何不攻它?!倒也便宜些。”

阿胡道:“不然。击常恢,相井必救,击相井,常恢必救。究竟是在激战又添一劲敌便宜,还是再遇一疲乏之师易胜?”

韩斗道:“同样是要一扛两家的,何不先拣软的来?手脚快些,打了便跑,相井纵来增援,也已经晚了。”

两人争执许久,一齐望向颜神佑,请她定夺。

颜神佑再问叶琛的看法。

叶琛道:“敌众我寡,是没有机巧可言的。”

颜神佑手中马鞭往前偏了偏,直指沙盘:“相井!”

韩斗有些惊讶,颜神佑道:“他有粮草辎重。”曾几何时,她也变成穷人了,没打仗先琢磨着抢劫。

这个理由韩斗倒是能够接受,仍然有些担心:“相井兵虽不如常恢多,却是新至,休息得还好,只怕夜间警醒。”说了便一顿,方才只议了先打哪一个,却没议出兵的时间。

颜神佑一点头:“是。却也无妨,丑时再进兵。依旧是每夜锣鼓招呼他们。每个时辰敲一次,丑时三刻,即渡河。”

这样的安排也颇周到,众人的目光再次集中到了沙盘上。颜神佑道:“要快,对岸援军已至却还没有动静,必有阴谋,必须不给他们施展的机会。再者,我们也不能再耗了。只盼经此一仗,阮贼不敢南窥,百姓也好休养生养。”

于是,择五日后下弦月时,月黑风高夜,正是杀人放火天。

颜神佑欲亲自领玄衣去截相、常两部的联系,命阿胡、韩斗各率一部前往袭营,一作战、一抢粮。叶琛留守,杜黎随她同行。

叶琛十分犹豫,劝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小娘子有这许多部下,何不坐镇中军?”

颜神佑道:“玄衣非家父与我亲至,旁人是支使不动的。”

叶琛面颊一抽,道:“或可使玄衣留守,昂州兵一部并新降之扬州兵袭营,以昂州兵之余众拦截。”白天就算了,以逸待劳就算了,这黑灯瞎火的,怎么着也不能放一个小姑娘走夜路呀!

颜神佑道:“拦截之事,还是玄衣去做妥当。常恢部人多势众,虽是疲弊之师,也须防他作困兽之斗。玄衣装备精良,倒是可以压他们一压,免得他们醒过味儿来,拿人命换战功。”

叶琛深吸一口气,深深地觉得熊孩子真是这个世界上最让人想拍死的神奇生物。他又不能硬拦着不让走,拦也拦不住,只得跟颜神佑约法三章:“一、不许冲杀在前;二、须再着一层铠甲;三、战罢即刻撤回。”

颜神佑痛快地答应了,心说,我不站最前头,他们看听的信号啊?

叶琛觉得她是个说话算数的人,见她点头了,也以为无事。心道,我必写信告诉你爹去,你下回甭想出来了!

这一日,依旧是白天黑夜、按时按点地往对岸发送垃圾信息,搅得人家睡不好觉。南岸大营这里,却是吃饱喝足早早就歇下了,为夜间突袭作准备。

到了丑时,悄悄地起身,也不大声叫嚷,也不再多点灯笼火把。只借着帐外灯笼微弱的光线,装束停当。

按照颜神佑的计划兵分两路,一路直奔相井大营,袭营,夺粮草。一路却直插相井部与常恢部中间,截断两军之间的联系,至少不能让相井部在第一时间发出警报。同时,布列准备好拦截发现不妙而来救援的常恢部。

连日来操练阵法,其中一个收获就是人员队列的重组变得十分的灵活熟练。百人一组、千人一队,各依号令而行。

人衔枚、马裹衔,大队人马行进,一丝声响也不许发出。到了河岸,正是对方抓紧两次骚扰的间隙补眠的大好时光。此时已近二月,河面薄冰已开,船是悄悄藏下来的,推船入水,也搭成浮桥。一个跟着一个,以视力最好、方向感最强,且会观星之人为前导,以天上星宿为指引,间以寻觅对方营寨之灯火阿胡与韩斗直扑相井大营。

两人都是打惯了突袭的,尤其是韩斗,起兵之时颇有一点游击队的风范。对付这样的营寨很有经验,别的不急,先把相井派出来观望的暗哨给黑了。再直扑相井大营前后营的连接处,进行快速的切割。

衔枚急走的士卒早就憋得要命了,他自己不说话,和你不让他说话,对情绪的影响是不同的。吐出口里衔的树枝,齐声喊杀,然后韩斗领人去劫粮草,阿胡从后营往前营杀去,一面杀人,一面放火。

韩斗也放火,搞得相井后营校尉以为他是来放火烧粮草的,开始还一个劲儿地组织人手去救火。

韩斗见他上当,心头暗乐,指挥着人大力砍杀,先不运粮,先将人灭了再说。通常情况下,前营是兵、后营是辎重粮草以及马匹等。韩斗想是劫杀官员的时候劫出来的经验,还找到了马厩。没说的,当即下令:“放开一角,点火。”

他搞了个“火马冲营”,帮了阿胡一把。大概是做贼做惯了的,原本的计划就是粮草,先粮后草,他见猎心喜,发现了马之后就改了主意,将马也划入了打劫的名单之内。

凡战马,略好些的都是训练过的,通常会骟,性情也比较温和。以战损率来说,今天这个兵死了,明天那个兵再补上来。要是性烈认主的马,那还不够费事的,是以韩斗没费多大的劲,搞死守卫之后,将好些个马也抢了过来。因为阿胡在冲营,前面绞杀在一起,暂时没心思来管后营了,保命要紧不是?

韩斗拣了个大便宜!一面赶马,一面还命就地套车,就地装粮食往南岸运去。幸亏他还记得要走浮桥,没狠装。就这么前面打、后面抢,一气战了一个多时辰,兀自厮杀不断。

韩斗这里,已经相当训练有素地将人家大半个营地的辎重给搬走了。一面搬,手下的小兵们还一面嘀咕:“奇怪,怎地与先前劫的物事一样哩。”越抢越顺手,特别特别地开心。

弄得韩斗都觉得不太对了,连打带骂:“草就不要装了,装粮啊!他娘的!说你呢?粮装完了,你不会装弓箭?”箭是消耗品,储存得比兵刃要多,还有好些弩,韩斗见了,倒吸一口凉气,吼道,“这些都装上,带不走的都毁掉!万万不能留给他们!”

装得差不多了,居然不见反扑,韩斗还在那儿嘀咕:“这是怎么了?”

正巧,阿胡火急火燎地派人来通知:“相井东奔了,要是让他与常恢夹击了玄衣,事情就不妙了,你快些收手南撤。我去救援玄衣。”

玄衣这里,倒没有遇到太大的麻烦。

颜神佑其实是个很惜命的人,穿插进中间地带之后,命人阵列。不点火把,却将队伍一分为二,一大半面向东,支好了拳架子等常恢来。一小半面向西,用以防止相井派人救援。

这样的布置让她防止了被相井溃兵的背后偷袭。

说是溃兵,也不尽然,至少有相井这么个指挥者。阿胡与韩斗来得突然,这个时间段,正是人最渴睡的时候,被突袭,在最初的时刻,完全是等死的节奏。许多人连衣服都没来得及穿上,就已经丢了性命了。

韩斗又强力助攻,来了一个火烧连营,虽不至于一把火烧光了营寨,却让相井军炸了营。相井自己都懵了!要打也是应该先打常恢呀!无论相井还是常恢,都认为颜神佑一直这么骚扰着常恢军,应该拣常恢军欺负才对,根本就没有准备。

被阿胡杀得极惨。

阿胡袭营也颇有特色,直插正中,擒贼先擒王。只消主将死了,这些士卒原是从逆的,本来就胆气不壮,再难集结成军。阿胡的目的,也不是将他们全都杀死了,只要击溃即可。一面进击,一面命人大喊:“相井死了!快投降!”

不想相井懵完了,竟没有等死,先是组织抵抗:“我还没死呢?老子没死啊!点起火把,乱者立斩!”这个时候,他还是不想向常恢求救的。不想昂州兵也不好惹,且早有准备,厮杀许久,己方点起火把来,成了对方明晃晃的靶子。

相井连求援都省了,领着聚来的三千余人,径往常恢大营奔去。一面奔,一面还想:奇怪,这里厮杀这么久,火光冲天,居然不来救援!回去我一定要告状。

正想着,跑到半路,就听到前面有喊杀声。相井精神大振,大呼道:“是常恢援军!紧着点儿,与他们夹击敌军!”

一头钻进玄衣的口袋里…

相井这是今夜

第二回被打懵,这剧本不对啊,不是应该他对偷袭的吗?那前面的喊杀声又是个什么鬼?

是颜神佑跟常恢死掐还没忘了你呀!

话说,常恢听到相井营有异动的时候,半个时辰都过去了,这个时候,南岸的文宣小分队还在尽职尽责地给他们放小广播。常恢恨得要命,爬起来命人与南岸对骂,将颜家十八代祖宗都要骂尽了,却突然发现西面有火光!

本来安排巡逻守夜的人应该更早一些时候发现的,奈何大家实在扛不住了,睁一眼闭一眼,那睁的一只眼还是看向南岸的。

常恢心里咯噔一声,马上命人整队,却又不敢倾巢而出,生恐自己这里为人所乘。他毕竟是个身经百战的人,很快就判断出“西面厮杀是真,对方兵少,当不至于再有后着,来人,分兵。”命手下副将领兵八千去救援相进,自己却点兵一万五千:“渡河!”留下七千人守营,以备不测。

颜神佑奔袭相井,常恢却不走寻常路地去反抄她的大营。真是…不能因为人家戏份少就当人家是傻冒呀!

副将领兵,扎起了火把,正好给颜神佑指明了靶子,没什么好客气的,早就等着你们了。她已经形成了自己的特色打法,上来先火力打击,把对方冲锋的势头给打掉了,再说其他的。

玄衣一身黑,在星光微弱的黑夜里,根本看不到人!黑夜里也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箭,破空声袭来的时候,副将根本就没来得及说话,这位在史书上连个姓氏也没留下的副将就得了五个字的结局“中流矢而亡”。

真是…死得太冤了!

黑暗是人类在数百万年进化中深深刻在基因里的恐惧要素,如果这个时候有个人组织起抵抗来,或许还有挽回的余地。可惜,副将出师未捷身先死,常恢部没了指挥的人,就只剩乱打一气了。

颜神佑的下限并不比阿胡高,也命人喊:“常恢死了。”她根本不知道领兵来的是谁,就知道常恢了,所以喊常恢死了。

真是一场闹剧。

对方冲锋不敢冲,掉头跑发现箭雨纷下,最后在黑夜里迷失了方向。颜神佑原是为了阻碍他们冲击的,也不知道他们有多少人,正该见好便收。但是正因不知道对方底细,怕对方回过味儿来,以为自己人少胆怯,再反杀过来。依旧命令冲锋缠斗。纵然如此,颜神佑也没敢放松对后路的监控。

玄衣肉搏的时候并不多,颇为手生。相井来时,正是打得最激烈的时候。

听着后面有人喊:“相将军来啦,并肩子上!”颜神佑心里咯噔一声,妈蛋!最不乐见的情况发生了。

正苦苦支撑时,阿胡随后也杀到了。

这一回,阿胡就明晃晃地打着火把来了,把相井吓了个半死。相井人少,在相井被戴千户瞅准了,招呼着一个百人队的弩手热闹地贡献了百把支箭、活活插成只刺猬之后…仅有的一点人也一呼拉散了。

两军合流,再战常恢军。

打着打着,觉得不对劲儿,对手这个…手感很不对啊!不多时,对面的常恢军也散了,阿胡来见颜神佑。平素他的话不多,此时却先发问:“怎么觉得对面人也忒少了些?”

颜神佑道:“难道他们有什么嫌隙不成?可这也不像是见死不救的样儿呀…”

话音未落,对岸传来了地雷的闷响!

颜神佑的脸在火把下都能看出苍白来:“坏了!”她手里兵少,满打满算的,只给叶琛他们留了五千人。结合刚才砍人的手感,颜神佑粗略估计一下,对面人数不足一万,可能也就是五千。那剩下的人呢?常恢至少有三万人,多的可能有五万人马!

颜神佑倒吸一口凉气:“回军!”

常恢不怕被抄大营,她怕,她身后就是扬州了!

大营那里倒是没有被打懵,本就是准备好了接应的。并且,从西路已经开始接收粮草和战马了,真是特别有干劲!

冷不防听到地雷响了,叶琛还以为是火药不稳定自爆的,命人去查看,说是常恢来了。叶琛反倒松了一口气,果断下令:“粮草不要了,收队,守营。架踏弩!”

常恢那里正一头冷汗,长期的睡眠不足到底是影响了他的判断。居然望了还有地雷这等大杀器,而且,现在没下雨。卧槽!不是说好了,这小贱人手里已经没有大凶器了吗?那眼前这是什么玩艺儿啊?!

常恢陷入了两难,到底要不要赌一把?赌颜神佑手里的大凶器所剩无几,士兵用命趟一趟雷,就能杀奔她的大营?这正是他与阮梅的不同之处了,换了阮梅,别的不问,先趟一回再说,岂能无功而返?

常恢却比划了一下距离,决定回撤。

叶琛这里,急命人击鼓,却又并不追击。常恢大骇,以为前面地雷不少,等他踩完了,人家也列阵以待了。士卒争抢过河,又落水淹死不少。待回到大营却遇到逃回来的败兵,又将常恢气得半死。

此后便如惊弓之鸟,也顾不得将令了,急命往京城撤退。

让常恢奇怪的是,颜神佑居然没有乘胜追击。

很快,他就知道原因了…逃不几十里,他便接到了阮梅的命令:你小子要是现在打不过来,那就别打了,赶紧回来吧。方会搞死东海王之后,他自己也得急症死了,嗯,现在济阳王收降了方会余部以及东海王的残余势力,与汝南王合兵一处了。

颜神佑这里,也神色诡异地收到了虞堃的诏书:布防,休兵。

原来,阮梅在陆桥的指点下,直接发了“国书”与虞堃,用他大陈国天王的名义,跟虞堃通个气儿。大意如下:还打不打?你要打,我就跟老上司他兄弟聊一聊,给他让路。你要不打,那咱们各自休兵。

虞堃手上又没兵权,也指挥不动人。不得不咨询郁陶,郁陶老成持国,也知道己方如今补给困难,建议休兵。然后他带人驻防扬州,以备阮梅,颜神佑部连番征战,也是时候回来休整了。

天下,进入了一个恐怖的和平时期,几方势力都明白,现在越平静,以后就越的厮杀就会越惨烈。至少,两个有兵的中二病,都是这么想的。

第226章 终于回家啦

虽然已经成了个实际上的房客,但虞堃却是整个天下名义上的主人。哪怕此时此刻,他丢了祖宅、死了老婆、没了大半的家当,另一半的家当也不归他管了。他还是名义上的天下共主。

他的命令发出来了,颜神佑就得认。

不但要认,还要认得痛快一点。麻利的表示她知道了不算,叶琛和杜黎都建议:“班师时,往临安朝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