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神佑戏言道:“早知如此,那封奏凯的文章就不该发得太早,合该两表合一表,也好省些事。”

杜黎正色道:“世事难料,岂有凡事不上达天听之理呢?宁可繁琐些,”

颜神佑无奈地道:“先生说的是,那这一回的表章”

杜黎额角一抽,还是答应了下来。

颜神佑不是不会写作文,只是现在事情太多,抽不出空来。她一要研究布防,二要研究怎么跟郁陶交接,还已经早早地愁上了补给问题。她的兵拉回昂州去,后勤就有了保障了,哪怕多了韩斗这么些人,也不算吃力。现在的问题是:郁陶部的补给,要怎么办?

现在才是初春,扬州乱了这好几年,将将恢复生产,郁陶来便是几万大军,是得好好筹划一下了。她必须得回昂州主持局面,身为刺史,长期不在本州,想想也是不妥。何况,她在昂州还有一些将将铺陈开来的事业还没有做完呢。又有舆部,对北方的渗透也没有展开,也需要调整一下工作方向。

杜黎写作文的时候,颜神佑一面写计划书,一面又看丁琳与韩斗、阿胡等人清点战果与占损。三部都战死了不少人,合计战损了将近三千人,也就是说,凡是带出来的兵,十个人里得死一个。

颜神佑摇摇欲坠。

命人渡河收尸,又命令收缩布防,等郁陶过来交接。

叶琛发现了她情况不对,与她进行了一番长谈,倒是让颜神佑下定决心,早些将这些破事搞完了,才能少死人。有些事情,逃避不得。阵亡之士卒,各按名牌一一辨认,棺木来不及做,便火化,寻了好些个坛子,装骨灰运回安葬。

不数日,郁陶已至,到先不见女婿与外孙,直奔前线,先来与颜神佑换防。

颜神佑官比他小,辈份更小,乖乖见礼。郁陶叹道:“你阿翁这些子孙里,男儿郎不像他,倒是你们两个女娃娃有些天份。”

颜神佑道:“三郎五郎承两家之长,将来尚未可知。”

郁陶道:“差着些,成名须趁早。”

颜神佑道:“大器晚成也是美谈。”

寒暄毕,郁陶主动谈交割之事。颜神佑道:“都在这里了。”又指缴获之辎重粮草,并一半马匹,都付与郁陶。

郁陶再叹:“后生可畏。”

两人亲自交割,颜神佑又叙说当时情况,相井营里发生的事情,她未亲见,便让阿胡与韩斗来说。郁陶心里,对韩斗有些淡淡的,对阿胡却颇为亲近。然听了韩斗的所作所为之后,却也莞尔:“倒是有些门道。”又点评了两人行为之长短。

私下对颜神佑道:“韩斗有些本事,用得好时,可以省许多力气。只是出身不大正,须将他的旧部拆分一下。让他出力,又让他不能为恶,也是保全了他。”

颜神佑道:“是。”

不一时,颜渊之与颜希礼也飞奔了来。有了大将军镇场子,在扬州这样的地方,确实比颜神佑更有威慑力。颜神佑的名望,在昂州是没话说的,出了昂州,这才将将开始扬名而已。郁陶却是四朝老将,定海神针。

颜神佑与颜渊之父子见了面,即请叶琛等率军先返昂州,自己却减少了随从,只带杜黎等数人,并一百玄衣、二百昂州兵,往临安而去。

虞堃这边,才发了休兵的命令,第二天就得到颜神佑的捷报,说她又砍了好多人头,还抢了很多辎重粮草啥啥的。还感慨了一句,好多都是官员的装备,想来是从京城武库取的,真是太伤感了呀!

搞得虞堃又大哭一场。

他因折了一臂,擦眼泪都不方便,还是侍女给他擦的。程妙源一直与他相伴,见他这般模样,忙出言宽慰:“阮贼不得人心,残害士庶,今丞相”

虞堃的主意却十分正:“凭她谁,只消能克复京师,翦灭诸逆,朕什么都舍得!”又哭他的祖宗陵寝都在京城附近,也不知道怎么样了。还哭他的忠臣们,比如蒋家,只剩祖孙俩了。

哭得程妙源也难过了起来,看着虞堃难过,忙请罪:“主忧臣辱,主辱臣死,臣等之过。”

虞堃道:“非卿等之过,实是数代积累之事发在今朝而已。你我既遭逢此危局,便当戮力同心,共渡难关。”

程妙源连声称是,心道,我真是好运气啊!遇上了这么个明白的皇帝。程妙源颇为忠义,却不代表他是个愚忠之辈,更不会认为只要是姓虞的做的事,那就都是对的。恰恰相反,他对先帝和废帝的很多行为,那是相当看不顺眼的。忠臣便是这个样子,哪怕你错了,你还是君。

相较之下,连郁陶,都不如程妙源这份忠心了。

又说了一会儿,程妙源便开解虞堃道:“目今圣驾南巡,仕女闻而南奔,民心犹在,士望犹在,何愁不能中兴?”

虞堃也振奋道:“卿言之有理。”

程妙源见他打起了精神,心下少宽。他不是不担心虞堃的,虞堃毕竟残疾了,虽然对皇帝来说,只要脑子清楚了就行。在皇帝身残与脑残中间,大臣们普遍乐于选择前者。但是,如果身残影响到了健康,那就不好了。

虞堃的脸,就没有恢复过血色。程妙源倒是相信颜肃之送来的是良医,纵使不信颜肃之,还有大长公主呢。便是程妙源自己,也是通一些医理的。他受的是正规的教育,其实什么都懂那么一些,这其中就包括一些医药知识。虞堃的伤病,是出逃的时候耽误的,现在倒是在调养了。

就怕调养不好!

程妙源很担心虞堃短命!

这就很不妙了,一个不脑残的皇帝,难得呀!

君臣二人正相对时,李今亲自来报:“原甘城县令岳茂来奔。”

程妙源笑道:“恭喜陛下,又得一忠贞之士。”

虞堃也开心地道:“这天下,终是正义之人居多。”即时召见,又授其官职。

凡肯投奔者,皆有升赏。赏之一项,虞堃自己都没什么积蓄,郁陶又来哭一回穷,让他明白,京城丢了,府库丢了,现在的生活是不如以前的。是以金帛之物赏得便少,倒是赐了一处宅子令其安置。

临安原是湓郡,被义军和土匪光顾了很多次,许多大户死的死、逃的逃,倒是死的居多,留在城里的房子自然也就充公了。正便宜了虞堃。

这岳茂也是一片赤诚的,其家并不如姜、唐等显赫,却也是小有名望,更因这不上不下的位置,立意要走一条类似于姜家的路子求名。岳茂选的,就是走忠臣的路线。

来见虞堃,先哭一场。虞堃对于这样的剧情已经相当熟悉了,落泪也是相当痛快的。程妙源十分担心他这样哭,对身体有亏,连忙劝止。虞堃慰问岳茂辛苦,岳茂也说:“终于得见天颜了。”因自陈一路之见闻,且说天下还是忠义之士多的。先前那么多逆贼,完全是当时朝廷处置不当造成的。

反正,当时决策的皇帝也废了,丞相也自己作死了,这样的说法真是毫无压力。

虞堃正是需要有人给他打气的时候,听他这般说,也是十分悦耳的。因觉他谈吐可爱,形象气质也不错白面有须之中年美大叔拨拉了一下手上的职位,便拜其为太常少卿。

因投了眼缘,此后数日,便常与岳茂聊天。岳茂与程妙源也渐相知,更在颜神佑请求朝见的表章到了之后,给虞堃出主意:“彼有此大功,陛下何不加封赏?”

虞堃很是为难地道:“如何再加?”往上,她老公是骠骑将军,大将军有人做了,她爹现在是丞相了,请问!怎么加?

岳茂便出了个主意封侯。

虞堃讶道:“女子封侯?”

岳茂道:“是陛下破除陈规,封其为将,将既做得,侯如何不可做?”

虞堃道:“好像…也是这么回事。”

程妙源道:“不可!此一时彼一时,彼时乃是事急从权。眼下却不可如此,若想酬其功,何不册为某国夫人?”

岳茂道:“此人岂同于寻常妇人?”说完目视程妙源,程妙源福至心灵,一时惊讶失声,倒吸一口凉气,又怒道:“岂能行此鬼魊之事?”

虞堃虽然聪明,却不明白他们打的是什么哑谜,问道:“你们在说什么?”

岳茂叹道:“如今陛下有什么呢?只要多动动脑子,制衡罢了。他们要是一门忠烈之士,这样也无妨,也是显贵其门。若不是…嘿嘿。”让他们内斗去吧!从这些时日的描述来看,颜神佑是个不安于室的妇人,没事还要生出些事来。他索性帮这个女人免了挣扎出头的麻烦,给她一个大大的舞台,让她去闹。从来女子从父、从夫、从子,现在让她自立门户,到时候她会甘心居于人下么?

颜家要是没二心,那上头就有虞堃压着,颜神佑再蹦跶,也跳不出圈儿。要是有二心,颜家家业有她一半的功劳,会愿意拱手让人?在夫家,她比丈夫更有存在感,她丈夫要是个有野心的人,到时候又是一番狠掐。

程妙源沉默了,对虞堃一揖礼:“请陛下如岳某所言。”

虞堃对程妙源倒是信任,点头道:“便如卿言。”

程妙源的腰弯得更深了,沉声道:“请陛下许臣辞官归家。”

虞堃大惊:“太傅这是要做什么?”

程妙源摇头道:“逞心机、谋算功臣,非君子所为,只是陛下这里,情势确实危急…我也不得不…唉,说来臣是颜相所荐,彼一向忠心耿耿。臣预谋此事,有失大臣体,有失士人颜面。已不堪为人师,请辞去。”

言毕,又指天为誓,绝不会说出今天这里三人对话的内容。然后不顾挽留,去昂州接了妻儿老小,再回荆州老家去了。

因有此一着,颜神佑陛见的时候就接到一个大馅儿饼,她居然就成了兴宁侯了!

颜神佑整个人都不好了!

从虞堃的行宫里出来,她有点昏头胀脑的。走不两步,就被唐仪给拦下了。颜神佑吃了一惊:“伯父?”

唐仪挺开心地应道:“哎~”将她上下一打量,说,“哎呀,怎么像是瘦了?不过看着倒比以往更精神啦!有住处没有?嗐,别管那些了,走,到伯父那里去!”他在临安自然是有府邸的,还是比较不错的地段,且与在长公主同住。大长公主在柴家生的儿子没能逃得出来,现在越发重视儿孙了。

颜神佑笑道:“伯父少待,我还带了些人马来,须将他们安排了。”

唐仪不以为意:“你去弄,我等着。”必将颜神佑给劫到他家去了。

去了先拜见大长公主,大长公主看着比当初在颜家堡的时候精神倒好了一些。见到颜神佑也高兴,道:“多亏了你们了,三郎这才拣回一条命来。”

颜神佑不敢揽功,推李今才是大功臣。大长公主道:“你们都很好。”万万没想到,原本颜家已经是有争天下之势了,居然还会愿意迎奉虞堃。又留颜神佑吃吃。

颜神佑也想打听一下她这爵位是怎么来的,却先说命人去给同在临安的姐夫李今那里下贴子,互致一下问候。大长公主一拍大腿:“廷尉也在这里呢!你们有亲戚,别忘了他。”

颜神佑笑道:“他家五郎也来了,已去先廷尉了。”

大长公主骂一回阮梅,又对颜神佑道:“你还不知道吧?咱们在这里重立了朝廷,好些人都赶过来了呢!”

唐仪无聊地报了一串的名字,颜神佑听在耳内,心道,比上一回我接到消息的时候又多了一些人呢。这朝廷,还真并没有完全失去人心呐。也是,让人不开心的是虞喆,又不是虞堃。换一个皇帝,其实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啊。

颜神佑又问蔡氏,唐仪有点得意地道:“她现在不方便挪动,就在昂州啦。”

大长公主小声道:“养胎呐,开始奔波没在意,到了昂州才发觉的。”

颜神佑忙给她道喜。

又说了一些闲话。颜神佑总觉得唐仪看她的眼神怪怪的,好像有什么奇怪的事情要发生了。

果然,酒过三巡,唐仪开始胡说八道了。东拉西扯,说到了当初跟颜肃之订的婚约,特别惋惜地对大长公主道:“看吧,我眼神好吧?当初要是阿萱是个男孩子,这多好的一对儿啊!”

大长公主想到阿萱婚姻之波折,心有戚戚焉:“对。”

唐仪又回忆了许多京城旧事,最后,脸红脖子粗地问:“我说,丫头,我说了这么多,你就不想说点儿什么?”

颜神佑对中二病的威力知之甚深,不敢直撄其锋,顺着他的话头小心地道:“说什么?我要娶她,您现在也不能把她嫁给我呀!”

唐仪道:“谁跟你说这个呀,我是说!我家阿茵不错吧?”

颜神佑笑得前仰后合:“伯父,你醉了,阿茵还小,我都嫁了呢。”

唐仪打个酒嗝,一摆手:“又错啦!你这回回去吧,是不是得跟你家小女婿传宗接代啦?要是生个闺女,嫁给阿茵吧!”

颜神佑:“…=囗=!”颜神佑已石化!

唐仪道:“你爹已经允啦,让我来问你。”

颜神佑心说,他答应了也不算数啊,你不还得来问我么?不过这个辈份儿,岔太远了吧?见唐仪还红着眼睛盯着她,忙说:“我这还得跟山郎商议商议。”

大长公主越想越觉得这事儿可行,忙说:“亲上做亲,从来是再稳妥不过的啦!”

颜神佑:“…”三观已裂。但是在这对母子面前,实在不好推脱。此时再说跟山璞商议,似乎有些不给他们面子了。她对唐仪母子的感观,还是相当不错的。当下道:“此时说来,为时尚早,我便应了,只要孩子长大投了脾气,我再没二话的。”

这样…倒也可以,大长公主比唐仪更实在些,觉得投脾气也是挺重要的一件事情。便说:“好!”

唐仪道:“一准儿投脾气。”又列举了阿茵,以及还没出世不知道男女的小朋友的性别,表示,无论颜神佑生男生女,孩子们的年龄怎么样,反正,总有一款能配得上的!至少,他家男孩子已经准备好了!

颜神佑:…中二病真是生命不能随之折腾!

当晚就写信,快马递给颜肃之:亲爹!这是怎么一回事?

除却与唐仪见面被敲了这一闷棍之外,颜神佑在临安的行动还是很顺畅的。唐仪给她开宴,庆祝她加官进爵,席间见了许多熟人与半生不熟的人。有些面孔是在京城常见的,比如蒋廷尉。有些是半生不熟,但是至少姓氏是听说过的,比如岳茂。比如奇怪的是,岳茂的眼神有点复杂。这让唐仪相当不快,趁岳茂魂不守舍转身走开的时候,他伸脚绊了岳茂一个四脚朝天!

简直不能更热闹!

颜神佑与姐夫李今见了面,因有郁陶换防,颜希真亦得还家。却不曾在临安,而是去了昂州城。李今的母亲和祖母都在昂州城,因上了年纪,又长途跋涉,居然水土不服起来,颜希真便留在昂州上奉婆母、下抚幼子。他们的儿子也得虞堃赐名,取名李济。

两人网页,颜神佑问李今好,又说自己不日回昂州,问他有何捎带。李今托她看顾一下家里,颜神佑自然答应了下来。

颜神佑在临安蹓跶了一圈儿,又见了张瀚等颜系官员,问了些事情。更从唐仪与李今那里得知,程妙源已经辞官归故里。而封她的诏书,是在程妙源和岳茂二人面圣之后发出的,这里面的事情就相当微妙了。

不是她有小心之心,总觉得…这背后有阴谋!程妙源在昂州的时候确实有点讨厌,但是不可否认,他其实是一个很有原则的人。此人对虞氏既忠,断不会在此百废待兴之时一走了之。还是闷声不响地走的!如果是理念不合,他估计得在宫门口大哭三百声。

带着这样的疑惑,颜神佑飞快地赶回了昂州还是得跟家里人商量商量!尤其是楚氏,颜神佑认为,在这件事情上,需要借助祖母的智慧。

昂州也在等着她的归来。

一场大仗,前线固然是风餐露宿,流血牺牲。后方也是提心吊胆,生怕亲人有个意外。颜肃之等人先接了好几车的骨灰坛,设祭,搞定了善后事宜。正等着颜神佑回来。

颜中二觉得老婆快要成母老虎了!希望闺女能回来劝一劝老婆,至少是帮他分散一点火力。

姜氏展现了自己强硬的一面,逼着颜肃之想办法把山璞也给弄回来!

还是早些时候,卢家那里传来好消息颜静媛怀孕了。颜家自然不能视而不见,也使人问候,更常与卢家走动。

时至今日,颜静媛肚子都能看出一个弧线来了,颜神佑还在外面砍人头!全加起来跟老公相处还不知道有没有一个月!姜氏不开心,不开心的时候,买多少个包包都没用,她要小包子外孙,没外孙,外孙女也行。反正,不能就这样。

荆州也打下来了,新刺史也有了,领兵的也有了,少一个山璞能怎样啊?夫妻不见面,拿什么生孩子啊?

颜肃之天天被她念,还无法反驳,只好说:“我先把闺女调回来。”

才让姜氏的火力稍减,又忙着去找良医,好给颜神佑调理身体。据姜戎说,在外征战的,看着身体壮,许多人都会因各种原因而有些暗疾。女人而得小心了!

颜神佑万万没想到,外面砍完了人,回来就要面对亲娘的“关爱”。所以当她被她弟接回家的时候,面对姜氏给她的一长串的保养计划,整个人都傻了。

第227章 好事又将近

颜神佑是被六郎接回城的,原本颜肃之已经卷起了袖子要去准备接闺女了,最后被楚氏给拍了回来。颜肃之自觉胆气略壮,默默给自己打完气,将脖子一梗,很拿出了一点当年中二病发时的战斗姿态来,想跟楚氏理论一下下。

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颜肃之一仰脖儿,楚氏就知道他是个什么意思了。楚氏却不像当年那样带着容易被他气着了,轻飘飘一句:“叫他姐夫陪六郎去。”这个姐夫,说的便是卢慎。

颜肃之咔吧一下,腰也弯了,脖子也塌了。嘟囔了一句什么,楚氏没听清楚,也不多问,只是说:“你要真想出去,让六郎他们走远些,你就在门口等她就是了。”

颜肃之的脸上这才有了笑影,喜道:“对对对,阿娘说的是。”

楚氏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以前只是觉得这个神经病儿子忒烦、忒不懂事儿。现在看来,比先前也好不到哪里去。不不不,至少他小时候还是挺听话的,现在反倒显出几分任性来了。真是日子过得顺了,什么样的脾气都出来了。楚氏也不与颜肃之计较,由着他欢天喜地地去准备。

于是颜神佑就在离城三十里外见到了她弟,见着了就有点犯傻:【卧槽!这个小胖子是谁啊?!!!!小孩子太胖了不好啊!】

六郎比她离家里整整圆了两圈,这让颜神佑感觉特别心塞!抽抽嘴角,颜神佑笑得有点僵硬,下马来跟卢慎等人见礼,顺手捏了一下六郎的脸,发现小脸上皮肤虽然比较嫩,但是肉居然还挺结实,这特么是减肥的困难体型啊!六郎长大了,不太喜欢被人捏脸,看在今天这个场合的份儿上,还是忍了。

一抬眼,却看到他姐那么个悲愤的眼神儿,六郎有点懵,我出了脸被捏啊,您老这是什么表情啊?

女人果然是这个世界上最难搞懂的生物!

除了这么个插曲,其他的一切都还正常。双方讲完了场面话,跟着来迎接的韩斗等人也汇报一下他们早到的这些天,除了休息之外,把善后工作也都做得差不多了。颜神佑也用标准化的语言表扬了他们,肯定了大家工作的成果。

叙话毕,一同回城。

颜肃之已经在城门那里等着了,见面之后,父女俩对话如下。

颜神佑先说:“阿爹清减了,还请保重。”其实并不,颜肃之也白胖了许多。

颜肃之感动得热泪盈眶,心疼地道:“我儿黑瘦了…”

颜神佑:“…=囗=!”(╯‵口′)╯︵┴─┴快要被气死了。

颜肃之看女儿这悲愤的眼神,还要安慰她:“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外面风大雨大,家里总有你呆的地方。”又取笑她这么大的人了,还受了朝廷的册封,居然还作小儿女态。

颜神佑对上这么个亲爹,把自己憋了个半死,愤愤地牵过六郎的手,跟他一起回家了。

照说她已经嫁了,应该先到归义侯府去的。颜肃之却以公务为名,先把她给接州府里去。颜神佑小声问道:“阿婉呢?是山上有事,还是我外婆有事?”

颜肃之千算万算,没想到闺女是个鬼灵精,只好说:“开春之后,你外婆便小有不好。”

颜神佑一惊,十分关切地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也没有人跟我说。”

颜肃之道:“上了年纪啦,时不时病一病,倒也没见大坏。你要不放心,回去见过你阿婆、阿娘,便去你舅舅家探望她。”

颜神佑听他这般说,便知蒋氏病情并不严重,虽然悬心,倒也不很焦急了。

回到州府,先去拜见祖母和母亲。姜氏思念女儿,等不及颜神佑去看她,早早便到楚氏这里等着了。楚氏知道她的心思,也不点破。她也有些想孙女儿,于公于私,都想跟孙女儿多聊上一聊。

不多时,颜神佑便到了,进门给两位长辈叩头问安。楚氏双手虚扶:“快起来快起来,坐下来说话。”

及坐下,姜氏将女儿一看,便止不住鼻头发酸。在家时养得白白净净的女儿,出去一趟回来就成了黑炭,这个反差未免太大了!楚氏也觉得颜神佑黑瘦了些,说的话却比颜肃之中听多了,楚氏道:“清减了许多,回来便好,好生补补。”

姜氏明知道外出征战是件辛苦的事儿,可轮到自己闺女身上,又比对丈夫更心疼了几分。她是不反对颜神佑刷存在感,抢话语权,但是如果代价是把人累坏的话,她又怀疑开始自己的决定是不是正确了。

楚氏倒是觉得,颜神佑趁年轻时辛苦辛苦,也就行了,功劳攒下了,声望有了,资本也够了,也是该回来了。昂州才是颜神佑的根基之所在。再有就是姜氏担心的那样,纵然以楚氏之刚强,也觉得颜神佑还是有几个自己的孩子比较圆满。

才一见面,因近来事情颇顺,楚氏也没有在这当口提什么封侯拜相一类的事情。只是与姜氏一道关心颜神佑的起居,又有郁氏,也是准备近期往扬州去的。郁陶与颜渊之父子都在扬州,开始是因为扬州局势不稳,不好带家眷,现在朝廷与阮梅媾和,扬州还是比较稳定的,郁氏也就准备动身了。也是思念亲人,也是为了稳定人心。

郁氏见颜神佑黑瘦了些,也担心起在扬州的丈夫和儿子,话便不太多,附和而已。又有颜静娴,也只是在开始与她打招呼而已,并不去抢话,只听楚氏、姜氏二人嘘寒问暖已经没旁人插嘴的空儿了。

说不多时,楚氏便命颜神佑去梳洗。姜氏亦向楚氏请辞,楚氏笑道:“她是娇客,你去看看她罢。”嫁出去的女儿和没嫁出去的,待遇那是完全不一样的。

姜氏正有此意。

其实颜神佑现在依然是个白白净净的大美人儿,可姜氏与她好有一年没见了,颜神佑又是风吹日晒,也确实比出差之前略黑了那么一点。这落在姜氏眼里便了不得!颜神佑只想洗把脸,换件衣服,然后跟楚氏、姜氏聊聊天儿。

姜氏却在她清水净面之后,又让拿了淘米水来,洗完了脸,再取一只海棠式的小银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放的还是珍珠粉。姜氏一面给颜神佑上粉,一面说:“出去了也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你再这样,就不要再想有下回了,”又念叨着以后,“都照着我给你的单子来,还有,不要四处野了,收收心…”

颜神佑被念得神魂颠倒却不敢反驳,一一答应了。姜氏这才有些满意,又与她说起了山璞的事情。颜神佑道:“荆州新附,总要有人镇守着,这…还是以大局为重。”

姜氏啐道:“呸,你们休要哄我,荆州那里,既有刺史主庶务,又有霍白领军,哪里是缺人手的样子?”

颜神佑哑口无言,姜氏说的,也是在理。姜氏念叨了好一通,说得颜神佑整个人都蔫了,方才住口,又将她打扮一番,才勉强道:“总算收拾得勉强能见人了,去见你阿婆说话罢。”

颜神佑便趁机问蒋氏的事情,姜氏叹道:“京城那个样子,蒋家…唉,你也是知道的,你外婆如何痛快得起来?又上了年纪了,常有些病痛。”

颜神佑道:“这倒也罢了,只是…阿婉他们两个的婚事,又要延期了。”

姜氏道:“也是好事多磨。我倒觉得晚些个也好,让她多磨练磨练。她与她哥哥不一样。”

颜神佑轻声道:“也是。”又说明日要出城。

姜氏奇道:“你要出城做甚?”

颜神佑道:“去祭一祭林大娘。”

姜氏便沉默,将要走到楚氏院门前,才说:“应该的。”

颜神佑见她情绪有些低落,忙转了个话题,问道:“我看六郎怎么肥壮了这么多?”

姜氏听到儿子的事儿,打起精神问道:“肥壮不好么?”

颜神佑道:“看起来不甚灵便呀。”

姜氏嘲笑道:“他又不是痴肥!不但是他,你阿爹,也该肥壮一点才好…”

颜神佑目瞪口呆,姜氏道:“这又什么好奇怪的?他们又不是要做什么风流名士!”

颜神佑从记忆的犄角旮旯里翻出了审美标准来,美男子的标准固然有许多,头一条是要颜正。但是,如果归纳起来,作一个极端的分析,符合上流社会审美标准的,也就只有两个样板:一、年轻时的颜肃之与唐仪这样的翩翩佳公子,衣带当风,掷果盈车;二、就是赳赳丈夫,于武人,颜启赵忠这样的为佳,于文士,白面有须为妙,体型上看,腰带十围,要有个将军肚才好!

不信你去看所有帝王将相的在画像!挺腰凹肚是没有的,一般是肚子和腰一起挺!

颜神佑:=囗=!

以颜肃之现在的身份呢,身体贵重了,体型也要贵重一点为好。六郎这里,也是一个道理。

姜氏这是适时给丈夫、儿子调整了造型。

颜神佑:…山璞要是敢肥成这样,她就离婚!

楚氏那里的家宴小巧别致,一家人吃顿酒席,为颜神佑接风而已。楚氏举杯笑道:“正经的大宴外面他们会为你庆功的,咱们自家用饭,随意自在便好。”

颜神佑先为楚氏上寿,次敬父母,再次请颜孝之夫妇等。然后才是大家一起祝她凯旋。颜静媛也跟卢慎过来了,她的肚子已经微微凸起了,颜神佑还多看了一眼。颜静媛叫一声:“阿姊。”便有点羞涩地低下了头去。颜神佑也跟卢慎打了个招呼,两人就随口说些政务一类。

颜肃之颇为得意地道:“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还没你这般威风哩!”搞得颜孝之瞪了他好几眼,大概是想起来当初为他收拾烂摊子时的苦逼来了。那个时候,颜启不管颜肃之,楚氏之身份也没有四处为他道歉的道理,许多事情,都是当大哥的去办。真是苦不堪言!

颜氏并不曾归来,她的丈夫去寻清远侯,最后爷儿俩一同不见了。颜氏如今身上有重孝,只闭门生活。

楚氏看着这满堂儿孙,又一次没有到齐,也是一叹,心道,世事岂有十全十美的?

颜神佑见她爹有胡说八道的迹象,忙岔开了话题,说颜静娴也长大了,是不是得寻个好儿郎嫁了。

姜氏知道楚氏对颜静娴还有安排,便说:“她还小呢,你好歹留她多陪你阿婆些时日。”

颜神佑笑道:“不小啦,又不是即时要她嫁了,只是先相看呢。”

楚氏道:“你有什么好人选?”

颜神佑道:“还没有呢,正因为没有,才要早选。”

楚氏心里,颜神佑应该不是个信口开河的人,便说:“也对。”弄得姜氏有些个奇怪这又是在打什么哑谜呢?她便猜是不是要将颜静娴嫁与阿胡。不猜韩斗,因韩斗的履历过于奇葩,实不是正常长辈择婿之选。阿胡则不同,虽然出身寒微,却已打拼出来了。这样的履历,放到哪里都是年少有为了。

纵然阿胡不行,还有霍白呢,那才是正经的样样周全。姜氏越想,越觉得可能是霍白。随着山璞归来,霍白独自领兵在外,确实需要加强些联系的。

颜静媛倒没想这么多,只伸手轻轻推一下妹妹,有点逗弄地冲她笑。颜静娴再落落大方,也有些羞涩,低头不语。心里却想,阿姊虽长我几岁,却不是长辈,本不该这般放肆来说我的婚事的。她素来是个有成算的人,这么说,一定是有什么变故了,我且静观其变。颜静娴总觉得,自家人,不至于谋算她什么。以颜静媛的经历来看,总会给她安排妥当的。

楚氏也怀疑颜神佑是有什么目的,第一猜霍白,第二便怀疑是临安那里有什么变故了。否则颜神佑不该突然提出这样的建议来。

还是楚氏了解颜神佑,和谐友爱的家宴结束后,颜孝之等人各归其家,颜神佑被留宿。颜静娴被楚氏摒退之后,颜神佑就在楚氏这里,向楚氏与颜肃之郑重建议:“皇帝业已成年,又失其偶,如今伤也养得差不多了,是该择淑女以配天子了。”

姜氏惊道:“五娘?”

颜神佑摇头:“不是她。她得早早嫁了,以免被人拿出来说事儿。”

楚氏赞同道:“正是。二郎既做了丞相,自己又不肯常驻陪都,迟早有人不满!恐怕现在已经有人心存疑虑了,纵然天子感念你忠诚,也经不住小人的挑唆。你又不朝,疏忽他的婚事就是你目无天子的佐证了。总要有人提的,不如你来提,这是丞相的职责所在。”

颜神佑见楚氏把她想说的都说完了,也就默默点了个头。她没办法让虞堃不结婚,虞堃是天子,许多事情不能用常理来约束他。哪怕蒋廷尉孙女死了不到一年,这都不是虞堃不立后的理由。颜神佑能做的,就是让自己家亲戚别遭这个罪。颜家反不反的另说,单就说当这么个半壁江山的“皇后”,就是个催人短命的活计。

颜肃之笑得十分流氓:“我提议却不插手,请大长公主去做好了。”

楚氏道:“你有数便是了。”

颜神佑道:“这便又生一事了既有了后宫,宦官呢?”

楚氏道:“他要,便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