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神佑心里却是不希望有宦官什么的,明确地说:“眼下正缺着人呢,还要将好好的人,弄得残疾了,只为侍奉一人…”

楚氏嘴角一翘:“那你就上表,跟他们吵一吵。”

姜氏下巴都要掉下来了:“这样能行?哪个皇帝没有宦者的?”

颜神佑道:“我手里,就不想有!有也要越少越好。”

颜肃之想了想,赞同道:“可以一试。”想他闺女有事精神,没事蔫,找件事做,也是不错的。

楚氏道:“未必是非要吵赢,不过是,探探路罢了。”颜神佑明白,这个探探路,其实跟指鹿为马,那是一个作用的。

说完这件事,楚氏便雷厉风行地道:“五娘的婚事,霍白如何?”

颜肃之道:“不好!”

“嗯?”

“勉强也算门当户对,只是不知脾性如何。五娘是阿娘教出来的,想来不错。霍白那小子,却是气性极高。”

楚氏想了想,道:“那就阿胡,反正不能是阿斗。”

颜神佑道:“为什么是阿胡?当初…”

楚氏道:“此一时彼一时!”那时的阿胡与现在不可同日而语。而颜静娴的重要性,也比不上颜神佑。退一万步说,嫁阿胡也比跟虞堃捆一块儿强。楚氏就担心,颜肃之上表之后,有想拍颜家马屁的提名颜静娴,那乐子可就闹大了。现在把家里姑娘嫁给虞堃,纯属资源浪费。

颜神佑不再争执,颜肃之道:“我明日去问问阿胡。”

楚氏道:“好。”

颜神佑这才说出自己一直疑惑的事情:“授我将军,是从权。授我刺史,是无奈。何以又封侯了?”

楚氏与颜肃之仔细问了她细节,良久,楚氏道:“事儿大概还出在岳茂身上。”

颜肃之慢慢地道:“程妙源一定知道,这是个古板的人,大约是看不惯女子封侯?这也不太对。”

楚氏道:“是很不对!他要看不惯,早在授丫头做刺史的时候就该走了。不是这个,那就是,另有谋算,让他看不过去了。能让一个古板的人看不过去的,必然是阴谋。让我想一想…唔,要是我…大约是…”

三人异口同声地道:“离间!”

是的,把颜神佑推墙头上,娘家婆家两不沾,然后又是一场大闹。

分析出这么个结果,一屋子的人都不开心了起来。楚氏是最早回神的,她只丢下一句:“山侯是该回来了。”就让大家散了。

颜神佑这一天睡得并不很踏实,还在想虞堃的事儿,她实在不愿意相信虞堃是这样的人。可换了她在虞堃的位置上,也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大厦将倾,独木难支,又不肯让它塌了。人被逼急了,是什么招都能想出来的。哪怕不是他想的,也是他默许的。

这让颜神佑有点难过:我特么纠结了这么久,就这么被抽醒了。

第二天一早,爬起来后,颜神佑先去看了蒋氏。颜肃之因她刚回来,给了她半个月的假,随她休息。昂州的事务,晚些再移交也没什么关系。原来的州府现在已是相府,还是原来的那套班子在管事儿。颜神佑这个真昂州刺史,现在没了办公的地方,她的班子还没组建,想管事儿,得先搞这些。也不急在一时了。

蒋氏还是老样子,好了跟没好也差不多。见到颜神佑却也高兴,精神也好了一些。蒋氏也不与她提什么政事,只说原先她领的那一份慈善事业,都转交给范氏打理。

颜神佑道:“您看着合适便合适。”

蒋氏道:“礼不可废。”

颜神佑含笑应道:“是。”

蒋氏对颜神佑道:“趁着我还有精神,索性与你多说几句。你与山侯,聚少离多,这样不大好。夫妻之道,纵是情投意合,也该多相处。人呐,离得太近了,烦,远了,又生疏了。尤其是夫妻,以礼合,却总要添些情意才能走下去。相敬如宾,也不是什么好话。”

颜神佑道:“是。”

蒋氏道:“你没听明白。这是一辈子的事儿,添了这一样,多些欢愉,何乐而不为?嫁都嫁了,怎么就不让自己过得好些呢?”

颜神佑道:“是。”

蒋氏道:“这才是。还有,趁着我还能动,我想把山侯妹子给娶进咱们家里来。”

颜神佑道:“那”

蒋氏道:“我还不知道能活几日呢,听我说,早早了了心愿,免得再耽误事情。以后呐,死人的时候多着呢,难道个个都等?”

颜神佑道:“山郎回来,我与他说。”

蒋氏续道:“你如今是被架到火上烤啦,妇人之势,莫有强过你的,你好自为之。”

颜神佑唯唯而已。

蒋氏道:“我不知道你的打算,只觉着你所谋甚大,凡事,都要留一线。你看,人要翻墙,先退两步再跑跳起来,可比站在墙根子底下直接跳有用得多。”

颜神佑十分受教。

蒋氏又说了几句话,便觉精神不济,让颜神佑自便了。

颜神佑与舅母等说一回蒋氏的身体,互致问候,又询问姨母大姜氏的情况。得知皆无变故,唯姨父至今没有消息,安慰道:“既已与阮梅休战,事情或许会有转机。只是还没个结果,就先不要跟他们说了,免得空欢喜一场。”

范氏等都说:“我们明白的。”心里却有些伤感,大姜氏的丈夫还有可能活着,范氏等人的父亲却是去直接见阮梅的…那就是一个死了。

颜神佑见此情状,不免又安慰数句,见势不妙,她连忙将蒋氏要姜云尽早结婚的话给说了出来。周氏道:“这个时候,也没办法讲究了。再讲究,不定什么时候才能…也罢。只是,他才去扬州,这个…”

颜神佑道:“也不是今天就要办的。等春耕完了,他大约也能闲下来了。办喜事儿的时间,还是有的。”

女人们的注意力被婚事吸引了过去,颜神佑这才得以脱身。

抹了一把汗,她回了归义侯府,换了一身素服,取素帛,亲自写了一篇祭文,压上三枚印。却携众径往坞堡那里祭林大娘去。

林大娘的墓时常有人打扫,坟也没塌,坟前荒草也时常有人来锄。看着倒是比较干净整齐,颜神佑亲自摆了祭品。也不读祭文,只默默将帛书烧了给她。千言万语,都随火光化成了灰烬。

阿琴恐她久在坟前呆着感伤太深,上来劝道:“娘子,天色不早了,还是早些回城的好。”

颜神佑站起身来,阿琴给她拂去下摆上的浮土。颜神佑扶着阿竹的肩膀道:“甭弄了,回吧。”

回到城里的时候,险险遇上关城门。一行人飞奔回了归义侯府,正遇到阿婉从山上下来。颜神佑笑道:“错过了两日,终于见着了。”

阿婉笑道:“还好,见着了。”头一天,阿婉陪蒋氏,没接颜神佑。等颜神佑去姜家了,阿婉却接到山上有事的消息,又去处理问题了。到了这个时候,姑嫂俩才遇上。

两人下马,相携入内时,又有玄衣匆匆而来:“小娘子,山侯回来了!此刻当在五十里外,明日一早便能到了。”

阿婉喜道:“这下咱们一家可齐算聚齐啦!”

第228章 可爱的意外

有的时候,男女之间的小情趣,就在一个“不知道”上。因为“不知道”,所以才有“惊喜”。相知互信难能可贵,可有的时候,也确实是少了一些小波折,让相处变得未免有些乏味了。

没有醋海生波,没有误会波折,这样的生活固然省心,可细品起来,总觉得少了那么一点味道。

打个比方,结婚纪念日,你买了条项链准备送给老婆。打开盒子的那一刹那,不管是她故意责怪“买这么贵做什么?”还是开心得眼睛晶晶亮说“老公你真好!”都挺让人期待且满足。

如果你前脚进了珠宝店,发票还没开完,已经有人把你买项链的事儿告诉你老婆了,不但告诉了她,连价位、金多少克、宝石多少克拉、哪里出品的,捎带还附上一张项链的照片统统已经汇报给你老婆了。那她当时反应的激烈程度就会大大降低。再遇上一个性格稳定的老婆,说不定接了盒子就说一声“谢谢”。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你说憋屈不憋屈?

同理,老婆对老公也是这样的。

这不是矫情,事实上,男女相处,也就是这么一点一滴的小感动汇聚起来的。据说,再相爱的夫妻,一辈子也至少有五十次在吵架的时候想掐死对方。时常有点小惊喜、小感动的,吵架怄气的时候,恨不得抠死对方的时候,还能翻出来跟自己说:看,这人还行,别弄死他了。

平常没什么起伏的,尼玛吵架的时候一回想:好像也没什么甜蜜回忆啊!

这还不得打死了账啊?

山璞,就是这么个倒霉的幸运儿。他看上老婆了,老婆也觉得他挺不错,最初那点心灵悸动之后,俩人的事儿就成了。一点误会也没有,老婆也不给他出什么难题烦他、更不会问“我和你妈同时掉到水里”这种突破智商下限的问题,连岳父也只是意思意思地为难他一下。

除此之外,再也没有什么“让人身心俱疲”的“考验”了。这让他得以全身心地投入到为族人谋福利的伟大事业中来。更因为山璞牢记要“守礼”,并对礼法有了一定的误解,而颜神佑本人也比较忙,两人没有什么天天的情书往来,也没有半夜翻墙头被老岳父提刀追出八条追。婚后也一样,各自打拼着事业。

他老婆能干有理智,虽然本来娶老婆就是喜欢上她能干能担事儿,可是这么累死累活跑过来想给老婆个惊喜。“连岳父都串通好了,还是被老婆提前知道了”这种事情,真是一点也不够浪漫。

谁叫他老婆现在可以说是天下最大的特务头子呢?放心把他放到荆州,是因为他的一举一动,都在舆部的眼皮子底下摆着呢。

早就知道她要回来,再听说他要到了。开心是真的,并不惊喜,也是真的。

让颜神佑装成惊喜的样儿呢,她也不屑去做。搁外头装,弄家里还是装,累不累啊?合则聚,不合则散,对于颜神佑来说,完全不是一件难事儿。

这事儿,就一点也不够有趣了。

两人提前进入了老夫老妻的模式。

这一点,颜神佑以前一直也没有发现。直到玄衣(其实是舆部)来报,阿婉那不加掩饰的喜意摆在她的面前,姑嫂俩你看我、我看你…

都觉得对方:你这样子,好像跟我不太一样啊,这不太对吧?

颜神佑看看阿婉,这小姑娘已经开心得跳了起来了。心道:你哥这就回来了,你这也太激动了吧?

阿婉看看颜神佑,见她只是口角含笑,心说:你老公回来了,你不开心吗?这样淡定是闹哪样啊?

都有点淡淡的坑爹感呢。两人心里都有些触动,倒是没有什么交流了,还是颜神佑先开口:“他离城还有五十里,总要明天才到了。来了还会先去州府那里,也不是先回家里来。咱们先歇了罢,明天好等他回来。”

阿婉道:“也好,那我也去歇着了。”

一时无话,各自回房。

阿婉开始揣摩颜神佑的表现,琢磨着是不是山下的当家主母们,都会表现得这么淡定。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名门风范?她结婚以后是不是也是要这样的?阿婉心里默默地又添上了一条:原来,喜怒不形于色是这个样子的。

颜神佑这里,却是将玄衣打发走了之后,则开始思考着让她觉得违和的事情。山璞要回来了,她也不是不开心,但是跟阿婉一比,她是不是表现得太理智了一点?不是说理智不好,只是觉得倒是做菜少放了一点调料,不是那么刺激诱人了。

因为想得太入神,她连自己是怎么洗漱躺平的都没注意,脑子里就在想刚才的问题。自打姜氏跟她说,把山璞弄回来让她生孩子开始,她就有那么一点别别扭扭的感觉。照说已经结婚了,要个孩子也是应有之意,可为什么这么别扭呢?现在想来大约还是觉得像是任务一样的生孩子,让她觉得不自在吧。

两人没结婚的时候,还偶尔会有那么一点小互动,现在竟是要平淡如水,相敬如宾了。纵是书信往来,也多是淡淡几句问候,肉麻的话,彼此都说不大出来。这等事,没一个人开个头儿,另一个人也就不好意思掉下限,互相也就装成有礼的样子。

这是不对的。

洞房都入了,还这样…颜神佑有了淡淡的坑爹感。

人一想事儿,就不容易睡着。姑嫂二人皆有触动,各自想了大半夜,第二天一早,便都起晚了。

阿婉起得略早一点,洗漱完遇上山璞已经进门儿了。兄妹二人见面,自有一番欢喜。阿婉扑到哥哥怀里,山璞也高兴,抱着她转了好几个圈儿。问道:“你阿嫂呢?”

阿婉笑道:“你想媳妇了!”取笑完才说,“阿嫂也是才回来,看起来是累坏掉,现在好像还没起身,要不…你去看看?”她虽近习礼仪,终带了一丝促狭之气。山璞放下妹子,拍拍她的脑袋:“你又淘气了。”

说完,叮嘱道:“你别乱跑,过一时我有话与你说。”然后自去正房见妻子去了。

颜神佑才起身,她后半夜才眯了一会儿,天夜才睡稳。因姜氏嘱咐过,这几天就让她好好歇歇,不令她早起,阿琴等人便也不唤醒她,由着她睡。若放在平常,以阿琴之仔细忠心,纵颜神佑睡得晚,她也会早早将人叫起总不好丈夫回来了,妻子还在睡懒觉。然则近来颜神佑身价大涨,不因自己封侯之故,乃因颜肃之为相,天下人眼里,颜肃之的女儿,比之公主,也就差这么一个名份了。

既然如此,又何必委屈了她呢?反正,阿琴是这么想的。先前劝慰颜神佑守礼,乃因其只是寻常妇人。此一时彼一时,也是该让她别那么累了。

颜神佑一觉睡到快中午,才睡醒,觉得身上有些热。她知道这算是自然现象,刚起床的时候,体温都是比较高的,也不惊慌,只是推开了衣裳:“洗完脸再穿吧。”看看外面的天色,就知道不早了。心里有数,大约是阿琴等人不舍得叫醒她。想山璞开城门后才能入城,再跟大家交流一下荆州的情况一类,没两个时辰且说不完,便也不大在意。

才洗了脸,还不及穿衣,阿梅便快步走了进来:“娘子,山侯回来了!”

颜神佑:“=囗=!”不时间不太对啊!山璞估计得午饭后才能回来。姜氏再怎么想把小两口凑一堆儿,也不会急在此时,更不至于打扰正常公务。通常情况下,官员中午…都是不回家吃饭的,午饭都搁单位食堂里吃的呀!

颜神佑脑子有点乱:这不科学!

她想起昨天想了半夜的事儿,脑袋到现在还有点懵,完全不知道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毛巾一放下,就跑到门外去了。阿琴心下正自懊悔,一时不察,让颜神佑跑了出去。她原是不想颜神佑起得那么早去州府或是旁处迎接,却不是想颜神佑被山璞撞到晚起的。

颜神佑跑到门前廊下的时候,阿竹与阿琴急忙提着裙摆追了上来,阿琴手里还捞着颜神佑的外套。

外面太阳正好,颜神佑眯起了眼睛,适应了一下光线才把山璞看得清楚。山璞并没有着铠甲,只着一身锦衣,腰间并没有佩剑,想是在过来之前便解下了。

直到对上山璞带点惊讶的目光,颜神佑才惊觉自己这个样子有些不妥,她还没穿衣服没梳头呢!

颜神佑:“=囗=!”

山璞:“(⊙o⊙)”

单是颜神佑自己,骨子里带着那么点子草根气息。这辈子却摊上一个名门淑女的妈,打小便一举手一投足给她耳濡目染,给她熏陶栽培。生活细节上,那是相当地能装。纵然自己有时候疏忽,阿琴等人比她还要紧张。

因相处得少,两人之间自然就没有那般随性。在山璞面前,颜神佑就没有衣冠不整的时候。哪怕同宿共眠,她也很警醒,她身边的侍女比她还要警醒,见她起身便奉栉沐。再不让人见她不整肃的一面。

山璞原本觉得,这就是守礼人家的规矩了,一直觉得这是对的。他向来倾慕文明开化,以山下诸般皆对,对世家更是推崇有加。婚后遇有习惯不同处,少不得自己一一改了来,皆依了妻子的生活方式。

近来经的见的多了,方觉得先前自己的想法有些狭隘了。人生在世,大节不错,小处自在些又有何妨?只求其表,那是舍本逐末。至于礼仪,在外面周到就可以了,回到自己家里,又何必这须如见大宾?他想了许多,回来也想跟妻子稍作讨论。

万万没想到,回来就见到这么一幅景象!

颜神佑自到昂州,毛病又添了一样睡觉必要换睡衣。盖因昂州天气炎热,若着亵衣入眠,难免出汗,次日起来在亵衣外再着正装,总觉得浑身的汗味儿都被捂在了身上。这会儿她还没来得及换衣服,正是一身白色的睡衣。

一头乌发垂在身后,双肩上还略搭了一点,黑白相映,颜色分明。头发有点乱,人也带一点初醒时的怔忡,整个人看起来呆呆的。连眼神都有一点呆,傻乎乎地看着山璞。

山璞忽然就觉得不好意思了起来,将眼睛从她的脸上慢慢往下移,一直落到了她的脚上。

归义侯府是按着山下的习惯来建的,室内有席,入室必除鞋。颜神佑在自己卧室里休息,连袜子也不曾穿,光着脚跑了出来。此时微风拂来,吹起长长的裤角,露出了白生生的脚趾。

山璞的眼睛有点直。

心里痒痒的。

那种初始的悸动,好像又回来了。

颜神佑呆了片刻,阿琴已经追了上来,将衣裳给她披上,又轻触她的肩膀:“娘子!郎君回来了!”

颜神佑惊觉回神,往日那股精明劲儿又回来了。顺着山璞的视线往下一看,脸便烧了起来,只觉得这股热劲儿一路从上往下烧,连脚趾都变成了粉红色。几枚脚趾小猫爪儿一般轻轻抓了一下脚下铺的席子,顿一顿,微一动,悄悄地往后缩了缩。

山璞已经大步走了过来了。

颜神佑才说一句:“你回来了,我…”今天起晚了真不好意思。

山璞已经蹲下了身去,轻声道:“袜子呢?”

颜神佑:“啊?”

阿琴飞快地道:“在里面!我去取!”踉踉跄跄跑去拖了两只罗袜过来。

颜神佑嗔道:“你这是做什么?”声音轻轻的,微微带着颤。她的一只脚被山璞握在手里,山璞的手很热,热气蒸腾得整个脚心都酥麻酥麻的,这股酥麻的劲儿自涌泉而上,半边身体都像是被人点到了麻筋,又麻又痒。

阿琴已经跑了回来,跪下来将罗袜递与山璞,山璞屈起一膝,将颜神佑的脚放了上去,仔细地给她穿袜子。一只穿完了,再换另一只,他的耳朵,也渐渐泛上了一抹红。

阿竹极有眼色地扶着颜神佑。唉,颜神佑纵然习武,这金鸡独立的姿势,也不是一般人能坚持太久的。

颜神佑素来能言善辩,此时舌头也不像是自己的了,半晌没能说出一个字。直到山璞直起身,又伸手摸了摸她的脸,轻声道:“地上凉。”

颜神佑整个人的颜色从粉红变成了朱红,竟有点不大敢看山璞的眼睛,只胡乱应了一声。阿竹一把拉过阿琴,两人交接了一个眼色,悄悄地退了下去。

出得门来,阿琴一拍胸口:“吓死我了,常年早起,不见有事,一朝想让娘子多睡一小会儿,就叫逮个正着。”

阿竹抿嘴一乐:“我看这偶尔晚起一回也是什么坏事。”

阿琴舒了一口气:“我去厨下看有什么吃的,娘子还没用饭呢。郎君此时回来,午饭怕也没吃。这个时候,叫他们两个一处吃才好。就是不知道那位小娘子…”

阿竹道:“两个都回来了,有的是相处的时候儿,不在此一餐饭,一处用就是了。无论那位小娘子乐不乐意,都邀她一起才好。”

阿琴一拍脑袋,道:“你说的是,我被吓得傻了。我这便去问小娘子想吃什么。”

两人分头行事。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阿竹阿琴去收拾午饭,颜神佑与山璞却共入内室。

两人成婚一载,相处仅区区几十日,此时独处,竟都有些羞涩了。山璞小声道:“不要赤脚踩地,地上凉,对身体不好。”

颜神佑原本已经清醒了,这会儿又热得有些糊涂了,脱口而出:“今天不是听说你回来了么…”说了一半,便觉不妙。再看山璞,他已经笑了起来。

恨得颜神佑将手里的梳子砸到他胳膊上,又添了一句:“已是暮春,不冷了。”

山璞手一转,将梳子抄在了手里,凑上前来道:“她们也不知道去哪里了,你坐好了,我来给你梳,”说完,又特意添了一句,“等下就吃饭了。”就从权了吧。

颜神佑:“哦。”

山璞的手还算巧,梳通了头发,却不会挽复杂的髻子,颜神佑抢过梳子:“这般笨,要罚。”

山璞因问:“罚什么?”

颜神佑笑而不答,却又问他:“你一向辛苦,这一回能在家里歇息多久?”

山璞道:“你想让我歇多久,我便歇多久罢。”

颜神佑轻啐一声,不理他。

山璞却将脸伸了过来,眼巴巴地问道:“娘子想让我歇多久呢?”

颜神佑将头发挽头,镜子里看山璞给她往头上插簪子,哼唧道:“懒死你算了。”

山璞也不懊恼,只管笑。他似乎找到了与妻子相处的正确模式,心里颇为自得。

等到阿婉过来一同吃饭的时候,只见她哥和她嫂子两个都是容光焕发,不由翻了个白眼道:“真是如鱼得水。”一语未毕,被山璞曲起食指敲在了额头上,捂着脑门儿不说话了。

颜神佑岂会轻易被取笑了去,应声道:“嗯,今天午饭就有鱼汤,有鱼有水,你也好好润一润。”

阿婉扮了个鬼脸,复又活泼了起来。

颜神佑看看山璞,再看看阿婉,心中似有所悟。其实,真的不需要特意去寻找什么刺激,这样,就挺好。

自山璞回归,颜神佑便也不出去了,两人只在城中安乐。安乐而不清闲,两人身上毕竟有官职,颜神佑须管着昂州诸般事务,便是山璞,也须时常与颜肃之开会,讨论一下以后的进程。

山璞回来便时常与颜神佑嘀咕:“李先生他们几个,并不在府内见了,可是因为临安宫中客?”

颜神佑道:“你也看出来了?他们都有气性,万没想到造化弄人。”

山璞将“造化弄人”念了几遍,道:“也是这么个道理。”十年之前,他也想不到自己会有今日。一时之间,感慨万千。

就在夫妇二人才说完李彦没两天,李老先生却登门而来了。

山璞与颜神佑扫塌相迎,却见李彦不是一个人来的,后面还跟着霍亥、丁号等人都是已经很久不去上班的家伙。

颜神佑笑道:“怪不得今天我听外面的鸟儿叫得都好听了几分,原来是有贵客到了。”

霍亥不客气地道:“贵客难道不是在临安?”

颜神佑道:“先生说笑了,里面请。”

分宾主坐定,丁号与颜神佑最熟,一点也不拐弯地问:“贤父女究竟有何打算?”

颜神佑也不跟他玩虚的,径自回答道:“彼未尽失人心。况且,今上不同于其兄。”

丁号冷道:“难道要半途而废么?”他的声音一字一顿的,很有一种机械音的冰凉感。

颜神佑道:“我经临安,在圣驾那里遇到一件奇事。有一县令,感念君恩…”缓缓说出了岳茂的事情,末了道,“十有八、九,是他作祟。他倒是为皇帝着想,我也不想束手就擒,为人作嫁!”

李彦的表情一直很冷,此时方拍案道:“好!”有这句话就够了。

这也是几乎所有权臣的难题,出力流汗,干出了业绩,自然就会有威望。坑爹的是,你这是给老板打工赚钱,他收钱的时候不嫌你能干,干完活了,又嫌你有存在感了。非要搓磨你一回,证明他这个没干过什么实事的老板比你更高明才行。纵使老板不这么想,老板身边一群想刷存在感、别人种完了树他想来摘桃的人,也要这么想。

霍亥便问:“不知娘子有何计较?”

颜神佑耸耸肩,道:“圣上也该成婚了,既有后宫,这光宫女怕是不要不够,恐怕是要宦官的。”

李彦笑道:“大妙!”

第229章 美在于发现

李彦等人最近过得颇为憋屈,原因就是这世上多了一个虞堃。

尤其李彦与霍亥两个,遇到这种情况,很有自打耳光的嫌疑。两人都是不仕本朝的,却偏偏都跑到颜肃之这里来了,还当了颜肃之的官儿。原本天高皇帝远的,这也没什么,反正来了就是要撺掇着造反的。

可虞堃来了!

他们要正经得到任命,那就是推翻了之前的坚持,这耳光真是扇得特别响亮。

换了一般人,有一个正经的走合法程序、把身份过了明路的机会,那是千好万好的。但是对于李、霍这等“名士”来说,这就是难堪了。名士么,总有一些比别人更多的坚持。这样的坚持,在许多功利主义者看来简直就是龟毛!

尤其是李彦,十分后悔自己跳上前台的时间太早!早知道该再等两年的,等到虞堃也死得透透的了,自己再出山!

现在可是被架到墙头上去了。不过这一回,他倒没有骂丁号,反正在丁号过来谢罪的时候,认为这事儿怪不得丁号,只是造化弄人。再者,他是被丁号骗过来的不假,可是出仕的决定却是自己做的。有一说一,李彦还是极少推脱责任的。

弄得丁号越发愧疚了,发誓:“我看那位娘子就快要回来了,丞相这里,已经不能让他说得再多了。还是须从那位娘子那里敲个边鼓才好!”他这说的,就是颜神佑了。自打颜神佑出嫁之后,叫她小娘子的人就渐渐少了,及至领军而封侯,颜肃之又摆明了车马要支持她,她的地位越发地高了起来。

李彦沉吟半晌,叹道:“只得如此了,成大事者…唉…”

丁号道:“您这是怎么了?这个,她原就与我们是一路人呀。”

李彦道:“你不懂!”

“?”

李彦缓缓地道:“她一个妇道人家,被推得这么高,日后如何收场?心养大了,再要收了她的权,她难受不难受?”

纵然丁号也是当世之学问大家,心胸比腐儒们开阔得多了,也说不出让颜神佑就这么自由发展的话来。毕竟,她亲爹还在,她还有很多兄弟。更重要的是,如果是普通人家,妇人能干些也没什么,可大家都盼着颜家登顶,那么,颜神佑这个处境,就真的是尴尬且危险了。尤其,她现在嫁了,礼法人情上说,跟山璞才是一家人了。

丁号沉默了,犹豫地道:“或者…先跟丞相说一声?别捧她太高?”

李彦道:“你先不要轻举妄动,我再想一想。”

他早就在寻思这事儿了,所谓君子,与小人的不同之处,大约在于君子的底线更高。万一因为事态紧急而不得不从权、利用一下人,也会考虑好善后的事情。李彦作为一个比较君子的人,想到眼下这些事情需要借助颜神佑的力量,但是她一个女人家被推得太高,容易出事。现在就开始为颜神佑思考日后的事情了。

想了一想,又觉得自己有些可笑了。他都已经默许了孙女儿去给颜神佑当助手了,这立场,不是早就确定了么?再看颜肃之,好像也是有一点打算了。既如此,他便不是孤军作战,成功的可能性就大大地提高了。

【只要天下太平,百姓安乐。旁的事情,是我欠了你的,你要怎么折腾,我奉陪就是了。】

这么一想,李彦的眼前就豁然开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