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是他自己,是非常乐意承认山璞说的对的几个宦官而已,并没有重臣的支持要紧。只是一旦认了,又不知岳茂等人会怎么想了。武将当然重要,文臣也不可忽略啊!尤其这些人背后都还有家族,也是一股不小的势力。

不知道有没有人觉得他软弱,便不想来投奔于他了。承认不可怕,承认之后的连锁效应是可怕的。他没有一个有力的文宣机构,不会被塑造成“知错就改”、“仁心仁政”、“善于纳谏”,说不定会被抹黑成“软弱可欺”、“没有主见”。不一定就是颜家,阮梅、济阳王等处,也是不会放过这么个机会的。

唯今之计,就是明面上不说话,暗中手书予山璞,表扬他,表示你说的对。然后,请拿个主意给我。你说,我就听!

这个中间人,非唐仪莫属了。

唐仪对虞堃的印象还是不错的。主要是有虞喆作个对比,虞堃只要是个正常人,都显得十分可爱了。更何况,还有大长公主在,大长公主对于娘家人,还是十分照顾的。

唐仪从宫里一出来,就被大长公主询问是有什么事情。唐仪也不隐瞒,都说了。

大长公主当时就叹气:“都是好孩子,怎么就闹到这一步了呢?”

她是最不乐见双方出现矛盾的人了,私交上说,唐仪跟颜家关系好,京城出事,颜家想着捞他们。于公,颜家势力很大,不能翻脸。

再者,她虽然是个半文盲,也知道这可能是颜家的反击。临安城里,说颜家坏话的人还真是不少。虞堃竟然不能将他们都折服,反而由着他们说(这也是冤枉了虞堃了,他也没什么耳目,真是制止不了)。活该被颜家打了脸。

而虞堃,毕竟是皇帝,跟皇帝不合,能有什么好名声么?颜肃之作为丞相,一直不到皇帝跟前来,这一点,确实也是不对的。考虑到颜、虞两家的恩怨,大长公主又将这一条给划了去。

是以大长公主的心里,倒是觉得是朝廷这里错得多一些。她有心镇压,可惜只会放赖。不由着急,催唐仪想办法。唐仪心里,他病友说什么都是对的,他病友的闺女是天真可爱的。虞堃这个表弟,不当皇帝也是可以的。

OVER。

所以他出工不出力。只负责把话带到,旁的,就听天由命了吧。

唐仪是个中二病,病得比颜肃之深多了。这两个人与阮梅也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比较喜欢肯担事的人。虞堃眼下,恰恰最缺这么一口仙气。被逼急了的时候,倒是显出一点决断来了。等安顿下来了,又瞪着大眼看着岳茂与詹事那头两边乱吵,一面互掐,一面还要伸出爪子来往昂州那里掐。

傻乎乎的,连程妙源都没留住。

唐仪的耐心委实有限,一切敷衍,只是为了安慰他老娘而已。

而颜家这边,颜希真也没闲着,她携带厚礼,来拜访了大长公主。

虞堃让唐仪去做中间人,颜希真也过来请大长公主做说客,向虞堃解释一下,山璞这事儿,根本不是为了针对虞堃的。

大长公主母子对于颜希真还是很客气的,颜希真见到了大长公主,大长公主还说:“来便来了,还带什么礼?”

颜希真却是一脸的恳切,道:“实在是有件关系我家存亡的大事,不得不慎重啊!”

大长公主叹道:“在生死之际的,又岂是你们一家而已啊!”

颜希真的姿态放得越发的低了,用急得几乎要哭出来的声音跟大长公主道:“我不到临安来,还不知道家父与叔父迎奉了陛下,却反而成了罪人了。”

大长公主道:“他们都不坏啊。不过啊,你阿爹来了,你叔父做着丞相,怎么能不过来呢?朝廷,还是得丞相来揽个总吧?”

颜希真当场泪奔:“殿下救救我叔父吧!他手里有兵啊!”

大长公主就更觉得奇怪了:“这有兵,不是挺安全的么?听我老婆子一句话,这乱世里有兵,再好不过了。他就来了,又有谁能将他怎么样呢?”

颜希真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道:“殿下不知道,叔父自做刺史开始,就被人行刺过啊!他养了多少日子的伤,连我妹子二娘,也险些一道遇险。那会儿,就是这些瞧不惯我叔父忠君爱民的穷酸,觉得他们自己家有些个年载,就见不得叔父这等办实事的人比他们官大,就要害他呀!”

唐仪听得心头火起,骂道:“还反了他们了!”

大长公主拍拍胸口:“还好还好,他命大,事情都过去了,你也不要哭啦。咱们把眼下的事儿给糊弄过去吧。”

颜希真哭得更惨了,抱着大长公主的胳膊就哭:“您忘了吗?赵忠是怎么死的?他那个人,家事上头糊涂得紧,可是忠心是大家眼睛都看得见的!为什么要弄死他?还不是因为他忠心、有兵!弄死了他,再弄皇帝,还有谁能拦得住啊?我叔父…如今危若垒卵,正经就是当日赵忠的地步啊!赵忠全家,现在在哪儿呢?!”

卧槽!

大长公主惊悚了!还真特么是啊!大长公主坐不住了,袖子里摸出块手绢儿来,给颜希真擦脸:“来,擦擦,擦擦,好好的小娘子,哭成这个样子了,不好看。”

颜希真道:“有命就行了。府上大娘说与我家六郎,从此是一家,我在这临安城里,再找不到旁的可以信的人了,这才斗胆来说。说句到家了的话,我叔父来了,自己出了事儿不打紧,可他一旦有事,奈陛下何?那些人,能献一回京城,就不能再献一回临安吗?他们的话,能信吗?”全然忘了那挑头拿主意的,就是她亲外公。

大长公主觉得她说得十分有道理,也坐不住了,对颜希真道:“我这就去见三郎(虞堃),”指着唐仪道,“叫媳妇儿和阿萱出来,陪陪她阿姊(颜希真),洗把脸,缓缓气,万万等我回来。”

唐仪道:“我陪阿娘进宫去。”

颜希真哭完了,洗把脸,没事儿人似的在唐家等大长公主回来。蔡氏与阿萱是十分关心颜家的,颜希真道:“只求殿下能说通了陛下,则一切无碍。”说不通也没关系,就是…颜家现在还想要听好名声。如果这起子掐货把颜家的名声都给败坏掉了,那就不好意思了,老子要是连名声都不要了,想想你们的下场吧!

蔡氏道:“这又是要闹什么呢?技不如人,偏不肯服输,大敌当前,还要内斗。”

颜希真苦笑道:“您还不知道他们么?几百年的门阀,多大的傲气?纵面上不说,心里能服?有见识的人,都在闷头做事呢,就这些闲汉,才有嘴巴诋毁于人。蒋、唐、姜、楚几家,哪一家像他们这样的?”

蔡氏道:“谁说不是呢。这天下,终是留给做实事的人的。”

颜希真却振奋道:“这天下,还是会有明白人的。”说完,又拉着阿萱的手问长问短,十分关心。阿萱定给了她的亲哥哥,这姑嫂之间,心理上自然是亲切的。又有阿荣,颜希真也没忘了问候,说家里都在想着她。还说颜神佑从阮梅那里抢了好多军马,都是训好的,要送几匹给阿茵玩耍。

那一厢,大长公主风风火火将话带到,虞堃也颇觉惊悚。这么一想,好像还真的有那么一点道理呀!现在颜孝之也来了,就等于是颜家押在临安的人质了。哦,怪不得他带了好些部曲过来!

唐仪也懒得和稀泥了,直接跟虞堃说:“天下的事儿吧,最怕的就是黏黏乎乎没个决断,你要做,就一条道走到黑。不要做,趁早散伙,这么上不上、下不下的,两头都不讨好。”

说完,被大长公主拍了一巴掌。大长公主揍完儿子,也跟虞堃说:“他虽然经常胡说八道,这一回却说得有道理。三郎,你怎么想的啊。”

虞堃苦笑道:“我现在为人所制,还能怎么想呢?”

唐仪道:“谁制你啦?”

虞堃道:“表兄你不知道,我自从做了这个皇帝,就像被许多看不见的线给缠成了茧,又像整个人被冻到了冰块里,冻得瓷实。仔细想来,只有城破后那几日,才觉得是自在的。等朝廷重建,百官云集,又不得动弹了。”

大长公主骂道:“出息呢?”

唐仪却说:“也不怨三郎,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也罢,且将此间事了罢。那些只会嚼舌头的,就让他们嚼,嚼完了,我看他们还能咽了不成?只要咱们心里明白,陛下和丞相中间别夹了人,就都坏不了事儿。”

虞堃道:“正是。”

唐仪心道,你特么做了皇帝,却为人所制,一点也不合格!不过要是能平稳过渡,那也是不错的。我跟我娘都能跟我舅舅有个交代了,当下便对大长公主使了一个眼色,口上说:“我这便去寻尚书令。”

其实是一起回家,跟颜希真蹉商。

大长公主觉得儿子这一回说得有理,临走还嘱咐虞堃:“三郎,自己拿主意啊,你才是皇帝!”她的心中其实早就有些动摇了。开始知道京城易主了的时候,她就做了最坏的打算,就当虞堃已经死了,那她宁愿支持颜家。

现在看来,实在不行,她也背后有没有阴谋了。宁愿让颜肃之做皇帝,好歹她还有点老脸,能保着虞堃废而不死,做个国宾。换了其他人,济阳王肯定要搞死虞堃的,阮梅是个神经病,也不会让虞堃活着。真不如颜肃之。只要虞堃现在别太过份,最好的下场,当然是继续做皇帝,颜肃之继续做忠臣。退一万步,至少能好好活着。

两处通了气,一场诡异的,关于宦官的争论居然让皇室与相府达成了共识。

虞堃出面调解,说双方都是好意,岳茂等人是为了他过得舒服一点,而山璞则是为国为民。

最后,还是颜肃之做了个好人,请求虞堃招募原本京中的宦官。并且,愿意拿俘虏来的阮梅那里的士卒换几个太监来给虞堃用。颜神佑当初俘虏了不少阮梅方的士卒,一个对一个的换,都够虞堃拿宦官开个佳丽三千的后宫的了。

也算是平息了这件事情。

事实上,表面上的平静,只是为了酝酿更大的风暴。双方的头子现在都不想撕破了脸,可是底下人就不好说了。唐仪说,别让中间夹了人,事实上,哪边头子的周围,都围了许多人。

李彦心说,你们这对父女,真是好算计。

于颜神佑,把丈夫推到了前台,至少证明山璞嘴炮技能也很强大,让别人少惹她老公。

于颜肃之,这是一把搅乱阮梅后方的好棋。交不交太监,虞堃都有了一个“前面打仗,后面享受”的美名。阮梅要是想换回这些士卒(肯定是想的),没交够足够的太监,就得再阉,那他治下的百姓…

老板行动了,底下人怎么能够不卖力?李彦现在也不修书了,开始琢磨着另一件事情:怎么不动声色搞死虞堃?思来想去,他结婚是个好机会。要结婚,就要再添女佣。跟虞家有仇的人多了去了,至少李彦就认识许多。他给这些人一个机会,成全了别人的孝道,也给颜肃之省去许多麻烦。

而岳茂与詹事等人此番吃了大亏,更不甘心。他们许多旧识因见识到了颜肃之方的厉害,相继有了退意。一个明显的证据就是,颜孝之在临安的府邸外面车水马龙,拜访都络绎不绝。

岳茂如何咽得下这口气?复与詹事联手,于是临安说颜家不好的人又多了起来。

除了先前关于颜肃之父女的剩饭,现在又添了颜孝之的岳父是卖国贼,山璞这个野人茹毛饮血一类。

害得李今在家里被太座上了一堂政治课,三观开始重组。

李今无疑是个对虞家相当有感情的人,回到家里,看到老婆在哭。一问,说是听到了谣言,他还劝慰妻子:“清者自清,这些谣言都是那些个乱臣贼子乱说的,你不要放在心上。圣上还是个明君的。”

颜希真一边抹泪一边问他:“什么样的明君会用乱臣?什么样的明君会纵容乱臣攻讦贤臣?”

李今哑口无言。这么一想,好像还真是啊…

颜希真见状,知道他的态度已经开始变化了,见好就收,怕逼急了他反而不美。心里却委实有那么一丝得意的,她外公献城是有些不厚道,但是虞家这个样子,明显气数已经尽了,难道还要留着过年不成?她可不想让李今给虞氏王朝陪葬,拣了虞堃一条命来,已经够了。

这个时候,无论是在昂州的颜肃之等人,还是在临安的颜希真等人,都没想到颜肃之一个交换战俘的建议,居然给了阮梅以启发,又给他们添了一回堵。

这个时候,他们都在伤心另一件事情姜氏的堂叔,死了,全家殉难。

第233章 坑爹的阮梅

自从希真姐姐到了临安,那效率高得不是一点半点。以前玄衣舆部都没有过这么高的效率,也就只有当时的楚氏能有这种效果了。

颜希真一到临安,临安的许多消息都传了过来。包括颜神佑猜到了一点,但是始终无法证实的程妙源出走之原因。接到消息之后,颜神佑还真是感慨万千,她的世界观也被刷了一回。不可否认的,她对世家其实有那么一点看不上眼的。跟她曾经学习过的历史课本上写的“腐朽势力”的评价有关,也跟她生在土鳖家庭里、小时候亲爹没出息,时常被鄙视一二有关。

现在乍一听说程妙源这样的士人居然这么有原则,虽然有些迂腐吧,到底还得敬他一声君子。既然是好人,那就得另有打算了。颜神佑跑到自己衙门的隔壁去找她爹,跟她爹建议:“程先生恐怕咱们是再难请得动了,不如看他家有没有什么有意思的子侄呢?”

颜肃之对此也颇感兴趣,但是还是摇头了:“现在不是时候。他原本是个好人,我们现在就要录他的子侄,对他的名声不好。”

颜神佑一想,也是,便说:“总之,阿爹心里有数就是了。谁录他的子侄,都不如阿爹亲自出手强,”说完,还摸摸六郎的腰,觉得手上湿乎乎的,郁闷地道,“不要总坐着啦,胖子会被媳妇嫌弃的。胖子没人权的,大热的天,你不难过吗?”

随着你来我往的嘴仗,时间已经进入了五月末了,这个时候,在昂州这样的地方,真是酷热难当。哪怕有冰,还是不行。六郎年纪还小,又不敢让他受大寒,小胖子的夏天,真是过得格外的辛苦。

六郎年纪渐长,颜肃之每日总有半日将他带在身边,让他接触一些事务,将脑袋磨得灵光些,不要跟虞家兄弟似的,底子不差,却总会被人带歪掉。

六郎一张一点也没瘦下去的胖脸上带着一丝无奈,用比颜神佑更郁闷的声音道:“是。”坑爹啊!亲娘想把他养得胖一点,亲姐姐让他瘦一点。到底听谁的好啊?要说起来,亲娘不会想坑他,但是亲姐姐是年轻人,应该更符合实情吧?他姐夫好像也不胖的样子,他爹也不胖呢。谁说只有女人才会苦恼外貌的?男人也一样,小男孩子也一样!

颜肃之已经能够读出儿子那严肃的胖脸下纠结的内心了,头疼地对颜神佑道:“我看你就是闲的,你去后面陪你阿婆说说话吧,六郎我来说。”

颜神佑耸耸肩:“也好,近来有阿歆在,阿婆心情好了不少呢。”说完就走了。这个阿歆,是她姨母大姜氏的儿媳妇楚歆,大姜氏的儿子蒋歆求娶于楚家,娶来的这个媳妇儿恰恰与他同名。当时一换庚帖,所有人都笑开了,直道是缘份。

颜肃之见他祖宗走了,才拎过六郎来上政治课,中心思想就是:有时候,女人的话,听过就算了,男人么,外形不是那么重要的。当然,也不要太胖了,会不灵活。如果想做个坏事,爬个墙头、钻个狗洞什么的尤其是后者会相当地不方便!

六郎听得脑门儿一抽一抽的。颜肃之小时候亲爹不管他,他特别渴望父爱。轮到自己当爹的时候,就将自己小时候的愿望统统实现。比如亲自教功课(这样挺好)、比如教导一些为人处事(这也很好),又比如自己偷偷梦过的父子可以玩笑、说一些心里话啊、说一些不着调的话啊,讲一讲自己犯过的二啊(…)

六郎对这个亲爹,实在是颇为无奈的。

还好颜肃之念叨完了,又开始跟他讲程妙源的事情了。六郎就开始认真听了,听完了,还眼巴巴看着颜肃之。总觉得…他爹要不再说一点裂三观的总结语,他居然有点不太习惯了。没想到颜肃之也傻乎乎地看着他,仿佛在说: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

在颜肃之将这个话问出来之前,六郎嘴角一抽,心说,虽然没有说傻话,不过这个样子也是一种正确的打开姿势呢。笑一笑,发现自己这样有点不太恭敬,马上又恢复了标准样儿。

颜肃之翻了个白眼。

六郎心说,对了,就是这个样子!然后自己也不小心翻了一个白眼。

颜肃之:…怎么觉得这个小子这么欠揍呢?

这边父子俩对翻白眼,互相觉得对方挺傻。那边颜神佑到了楚氏这里,正遇到一群女人在聊天儿。不但楚歆在,姜氏也是,颜氏也在,都在一处说话呢。

见颜神佑来了,姜氏便问:“你今天得闲了?”

颜神佑道:“方才有事来禀告阿爹,阿爹命我来向阿婆问安。”

楚氏最近已经收拾好了心情,听颜神佑这么说,还嗔道:“你们本来就忙,那些糟心的事情还收拾不完,又来为我费心了。”她并不经常情绪外露,然而一开口,子孙无不遵命,是将她的话放到了心上,这无疑让她的心情好了很多。整个人也越发地柔和了起来。

颜神佑笑道:“我也没怎么样,就是看看屯田什么的。”那些事儿,主打是山璞,也是给他找点事情做。

楚氏失笑,显然是明白她话中之意,遥指着她道:“看你这得意的样儿。我看山侯都被你带坏了!”

颜神佑也不觉得难为情,居然大大方方地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能跟我凑到一处,可见是气味相投的。”

颜氏便笑道:“你又促狭了,这里的人,哪个不是与你凑作一处的?”

弄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颜神佑一面笑,一面想,得什么时候把程家孩子录过来好呢?

姜氏堂叔一家殉难的消息就是在这个时候由颜肃之命人传递过来的。

大家都有点懵。

颜神佑小的时候,因为爹不靠谱,天下也还没乱,做不到乱中出头。姜氏为了女儿,十分操心,硬压着背了好些个人物表。不能说倒背如流、如数家珍,也是举一反三,对这些关系门儿清。只是后来颜肃之正常了,越混越好,也越混越正经了,这些东西,就不是特别重要了。

各路义军起事,门阀就受到了很大的冲击。京城变乱之后,原本的门阀世家死的死、散的散,这些谱牒什么的,背了也白背啊!好比你学了十几年的英语,完全是硬着头皮学的,就为了应付个高考,轮到你要高考了。咔吧一声,天下掉下个雷来,告诉你,今年高考改革了,不考英语了(…)真是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世家如今在人心里还是颇有声望的,但是在颜家这里,就成了鸡肋了。颜神佑这几年事情又多,已经挺久没有复习这些知识了,是以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她还怔了一阵儿,想,这是哪位啊?

她的脑子还是有点转不大过来弯的,因为这会儿,她正在琢磨着怎么把程妙源家的子侄拉过来呢。

直到对面姜氏落下泪来,颜神佑才反应过来:哦!原来是他!

这一位,是姜氏的一位堂叔父,在外地做官的,娶的妻子也是名门之后,还是唐仪家的亲戚。

她对姜家的这些亲戚的感观其实没那么好,舅家很照顾她们母女,其他人的眼神就复杂得多了。这一位,如果没记错的话,当时好像姜家办喜事儿,那家与她年纪相仿的小娘子们还给过她两个白眼?时间太长,记不太清了。她现在的仇人多了去了,各个都比这些个事儿严重得多了。

再说了,大浪淘沙,门阀死伤惨重,再计较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这会儿突然听说他们全家都死了,颜神佑也是十分意外的。天下大乱,音信不通,实在是太正常的一件事情了。便是颜家现在的势力,想知道北方的具体情况,也是十分困难的一件事情。探子没少派,可能传回多少消息,全看运气。也有陆续南奔的人,再从他们的口中得到一些消息。

只是南奔之人,许多都受到了些搓磨惊吓,回忆出来难免就会带一些艺术加工。如甘铭父子那般比较实在的人,不是没有,却也不多。这事儿,跟个人素质有着极大的关系。

是以姜氏堂叔一直在敌后坚持斗争的事情,昂州这里,还真是不怎么知道的。颜氏见姜氏落泪,忙去安慰,颜神佑便问:“消息是如何传来的?为何我先前不知?来人是否可信?”

来人道:“正是老府君使人送来的消息,过扬州时被大将军截获,大将军已验其真伪。随身携的书信,正是府君亲笔。”嗯,姜氏这个堂叔,之前是做郡守来的。

颜神佑这才细问经过。

原来,自从史九、金井栏开始,后有五王逆反,朝廷压不住了,就下令各地士绅自保。姜老郡守倒是有一点本领,本人又有些背景,所辖之地倒是被他硬保下了。套句政治课本的词儿“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是封建割据的经济基础”,同理,即便从大面儿上看来,这次变乱席卷了大半个国家,但是在他们“席卷”的范围之内,还是有许多像姜老郡守,又或者是各家坞堡那样的独立王国。

便是广、昂、荆、扬等地,也不是没有这样的经济组织的。只是昂州、广州被颜氏父女扫荡得厉害,只剩些宗族聚居的村落,不似其他的地方,那是真的修了坞堡抵抗的。这其中,又是扬州的钉子户最多。

哪家打天下的时候,天下也都是这么个德行。

反正,姜老郡守是在强敌包围之中顽强地扛了过来了,又历尽辛苦,跟京城取得了联系,还得到了当时朝廷的表彰,只可惜,这表扬信也没能寄到他手里,还在半道被截了。

但是姜老郡守始终觉得能扛得到援军的那一天,没想到等来的却是叛军。阮梅坑到了京城,在吃了个闷亏之后,居然不死扛了,与南面的朝廷媾和之后,又跟济阳王达成了谅解。他调转了矛头,开始清理自己内占领地里的钉子户了。

姜郡守这就开始倒霉了。

阮梅这个家伙,能下面跟郁陶这样的老将僵持,颜神佑要坑他,还是靠着开挂。收拾姜郡守这么一个半路出家守城的人,还是比较方便的。只可惜阮梅因为这一路中二得厉害,黑历史太多,士人都不信他,百姓也有点防备他。姜老郡守一点也不肯松气,死守不降。

陆桥使人劝降,告诉姜老郡守,京城已经被他们拿下了,还将抄来的许多大印拓了一份给姜郡守,以证所言不虚。告诉姜老郡守:大势已去,虞家已经没了国运了,投降吧,你原来的老上级统统都降了,现在我家阮老板才是正主儿。你别死撑着什么忠义了,难道不怕天命吗?

姜老郡守倒也硬气,更生生回他一个字“呸!”更鼓励守城士卒“阮贼谋逆,先叛朝廷,再叛其主,天下岂会为这等反复小人所得?逆贼有何可畏?又有何可敬?若朝堂诸公不肯尽忠,我辈当为天下先。”

可是吧,有的时候,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光有骨气是不行的。城破,姜老郡守自家自缢,堂上鲜血淋漓四个大字毋伤吾民。

姜老郡守竟不派子孙出城送信,只托于忠仆,以全家并不苟活。后来的事情,这仆人就不知道了,后续的消息,还是郁陶逮到人后辗转打听得来的。

颜神佑心道,哪个阶级哪个阶层都有好人,也都有坏人。以前她的一些看法,也是有失偏颇了。与士人以姓氏论尊卑,好像也开明不到哪里去。却又忽对这个国家生出了希望来,这世上,终究还是正派人多的。她现在只恨己方势单力薄,需要休养生息,不能即时提兵北上,好让这样的正人君子少损失一些。

正在咬牙切齿间,忽听咕咚一声,姜氏栽倒了。

姜氏原本只是难过,这会儿一听后续描述,整个人瞬间就厥过去了。

颜神佑也慌了,扑过去扶起她来,一叠声地叫:“阿娘。”

楚氏稳了稳神,道:“别慌,这是急怒攻心了,”又命唤郎中来,且说,“掐掐人中试试。还有,你外婆那里,先与你舅舅他们商议,再告诉她。”蒋氏上了年纪了,更连闻噩耗,怕她经受不住连续的打击。现在的世家,死人太多,渐渐地开始死不起人了。

颜神佑都答应了下来。

不一时,姜氏被救醒,第一句话就是跟颜神佑说:“可不能跟你外婆说。”

颜神佑道:“放心,我已经编好了。先跟她说,被围城了,再说情况不妙,最后再说死了。嗯,我得跟朝廷磨牙去,好歹,死后哀荣也是要有的。我手里倒是有不少俘获阮贼的士卒,拿他们换尸首。”

姜氏忍痛道:“人已死了…他们要辱尸,也早已经辱了。放了这些逆贼回去,又不知道要死伤多少精兵,不划算的。我于军国大事并不知晓,却知道对阵不可以失了锐气,与逆贼讲条件,就是自己给自己泄气了,你可以记着了。”说完,以帕覆面,躺在榻上再不吭声了。

颜神佑心道,我娘都知道的道理,只可恨朝廷里的大臣一个个的听说拿俘虏换太监,都没一个反对的,真是一群王八蛋!早晚让他们卷铺盖滚蛋回家吃自己去!

发完了狠,又轻声道:“阿娘且宽心,我去见舅舅,这事儿,不好叫外婆知道得太急,还得跟他通个气儿。您放心,总有一天,我亲手砍了那个疯子的脑袋。”

说完,便将姜氏托付给了颜氏母女,自己往前面去跟颜肃之商议事情去了。

颜肃之那里,已经在开会了,见到颜神佑来,点点头,示意她坐下:“都知道了?”

颜神佑道:“是。”

颜肃之道:“如何?”

颜神佑道:“可见阮贼之后方也不是铁板一块的,克复有望。士人或许未必是心系朝廷,却肯定不是心向逆贼的。”

颜肃之道:“你这与军师说到一处去了。还有呢?”

颜神佑道:“请朝廷追赠、予谥,这是必得有的。还有,我在想,既然能换宦官,何不用来换忠烈之遗骸?只是阿娘并不愿意。”

颜肃之心头一动,问道:“这话怎么说?”

颜神佑叹道:“阿娘说,人都已经死了,何必为了死人再去死更多的人呢?这些俘虏都是精壮,归了阮贼,只消再与他们一把刀,又能上阵杀忠良了。”

叶琛与李彦等一齐叹道:“真是贤明妇人也。”

颜肃之不好意思地清清喉咙道:“先前也是我思虑不周。”

颜神佑道:“不然阿爹还能怎么样?要咱们接着与那群丧家之犬对着狂吠不成?”丧家之犬四个字,骂人真是刻薄到了骨头里。

颜肃之敲敲桌子,道:“那便这样罢,换与不换…唔,还是换了吧。夫人深明大义,我等却也不是无情之辈。”

颜神佑也很是为难,轻声道:“其实…先把俘虏里老弱病残换给他,也是可以的。”她坑起对手来,向来是极没节操,也完全不知道下限在哪里的。

丁号忍不住笑了:“甚好。”又说不知道阮梅那里的宦官准备得怎么样了。

颜肃之道:“主意是我出的,只是过于阴毒了些。”

叶琛道:“也没有那个严重,想临安要用的宦官,二、三百足矣,并不需要太多的。阮贼也不至于蠢到激起众怒的。”

山璞一直当布景板,此时却又插了一句:“他做没做,有什么关系?只要百姓信他要做,就可以了。”不是还可以造谣诽谤吗?

叶琛等人齐齐看向颜神佑,目光里带着深深的谴责:你怎么把这么个诚实厚道的人给带得这么刁钻了呢?

颜神佑忽然觉得很对不起山璞死去的爹娘,自己好像给山璞打开了一扇通往掉节操新世界的大门…

只有颜肃之一撇嘴,大大咧咧地说:“我就知道你小子蔫坏蔫坏的。”在叶琛谴责的目光下,颜肃之很想再翻一个白眼。

李彦截口道:“那此事便这么定了罢?”向颜神佑使了一个眼色,准备跟她私聊,建议她将姜氏的话传上一传,好跟临安那边做一个对比。颜神佑收到信号,缓缓眨了一下眼睛,表示知道了。

且不说李彦与颜神佑密谋,那边颜肃之将叶琛特意给留了下来解释:“别逗了,哪家十几岁的小王八蛋在娘爹舅舅被人一勺烩了、自己还带着个拖油瓶的妹妹的时候,能当时报仇的?出手那叫一个狠,以为别人都看不出来吗?”

叶琛苦笑道:“明公说的是。”

颜肃之特别诚恳地道:“我从来不说谎的。”

叶琛心说,得了吧,看你闺女跟你女婿那样儿,谁信啊?肯定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不过他不是唐仪,不会当面拆穿颜肃之,只是哼哼哈哈地答应了。搞得颜肃之十分之郁闷,再三强调:“我真的不是坏人。”

颜神佑这边,跟李彦串通完毕,再跟她舅舅串通好了哄她外婆。其次是清点一下战俘,把质量次的先拿去换给阮梅,反正宦官也是残疾,这些人也…(她做买卖好像还是挺公平的

岂料她在这里坑人,那一边,阮梅也想坑她。阮梅现在渐渐接受了一个事实:马上打天下,真的不能马上治天下。所以姜老郡守死了,他也没把人家尸首拿去喂狗,相反,他还捏着鼻子一人一口薄棺,给装了一埋,居然还给立了碑。

接下来的事情,就不那么美妙了。

受到了“交换战俘”的启发,阮中二的中二病又发了,突发奇想地写信问虞堃:太监你都肯换了,那你爹、你爷爷的尸首,哦,还有你们那里好些人的亲戚什么的,要不要换?

虞堃自然是乐意的。那些献城的人,他不想要,但是亲爹亲爷爷的尸首,那是必须要的!他是真没想到阮梅会这么贱呐!拿人家长辈的尸体来威胁。可要不换,他就枉为人子了。

于是虞堃明知道这是敲诈,明知道这事儿得磨牙,明知道答应了就表示他连姜氏一介妇人都不如,他还是得应了下来。他毕竟,没有阮梅那么无赖。以颜肃之的中二,颜启的坟被刨了,他还得做个样子,何况虞堃要做天下的表率?

于是虞堃说:换,你要啥?兵吗?

阮梅说:不,要你家丞相他闺女,她来迎,我就把棺材挖出来,让你们那边儿人的亲戚抬着棺材去交给你。不然,我还挖你爹的棺材,不过呢,挖出来会怎么样,我就不能保证了。

虞堃:阮梅我氧化钙你大爷!

第234章 混乱的临安

虞堃快要被阮梅给逼疯了,心里咒了一万八千遍:颜寿怎么就没弄死你这个王八蛋呢?你脑子有病吧你?正常人谁特么不要脸会提这种要求啊啊啊啊啊!

你要以为阮梅就是个纯粹的精神病、出这种没天理的损贱、正常人都不会答应这种蠢条件,那你就错了。可以说,他这一手棋下的,比岳茂不知道高明多少倍。无论最后决定如何,换是不换,都免不了君臣离心。这一招,究其本质,跟山璞自骂一样,是无敌贱招。

摆明了就是说:我就是贱,我就是不讲道义,就是要刨你家祖坟,你能怎么样?我挖了坑,你跳也得跳,不跳也得跳。

人至贱则无敌呀!

别说,这他这条件一开,真是不能让人不心动。君子不会心动,却会痛苦。道德标准没到君子,但是也不是小人的人,这个时候跟小人的选择都会差不多。不只是虞堃,差点跳起来。阮梅的手里,还有整个京城上层名流当人质。没错,杀了很多,糟蹋了很多,但!是!那不还是有没死的吗?你们要是不要呢?

留着恶心,也没多大用就算有本事,现在也不肯跟他配合了。现在再杀,又开始担心起舆论来了。人呢,没钱的时候可以拿节操卖钱,等有了钱吧,又想装自己有节操。阮梅如今,也有一点这么样的心理。哪怕他没有,陆桥也已经体会到了。

现在好了,阮梅脑洞大开想到了这么个主意,陆桥是举双手双脚赞成的。真是个一举数得的好办法!一般的贱人想不出来!至少陆桥,他好歹自诩是个读书人,他就想不到这么“妙”的主意!

事实上,阮梅贱招一出,整个南面朝廷都傻了,颜肃之这一头也傻了!阮梅出了贱招,大家还不能把他怎么样。他跟水货们还不一样,水货们的一切,都是虞喆给的,自己没有一点根基,想抽就抽,大家只要摆个姿态施个压,虞喆就得妥协。可到了阮梅这里,他不在体系内,不受你们的管。想抽他?只有战场见真章!

阮梅的用兵水平…全天下就没一个人敢说“我能打赢阮梅”的。

虞堃把阮梅家十八代祖宗都问候完了,捧着阮梅的“国书”开始发呆。理智告诉他,这是个坑,不要跳!阮梅肯定没什么好心,他肯定有阴谋,最轻也是弄来恶心自己,离间君臣,重的就不好说了,要赶紧狠狠地拒绝他!要义正辞严地驳斥他!

可是从情感上来说,这个年头,谁能说不在乎自己家的祖坟呢?虞堃就算不去考虑其他的人质,他也得考虑自己亲爹的尸首不是?当儿子的,尤其是当皇帝的,能说置先帝的首身不理?

虞堃整个人都不好了,急忙召大长公主过来商议。

这个时候,召大长公主过来已经晚了!基本上,阮梅的信使这一路没干别的,就宣传了这么一个交易条件。整个临安都已经知道了,消息也飞快地往昂州那里传递过去。南部四州一京,陷入了一种莫名的不知所措里。

别说跟颜家关系不咋地的人了,就算是大长公主,一想到她爹她兄弟,就心疼得想撞墙。可拿人家闺女去换这个话,她实在是说不出口,只好闭门不出。以她家庭妇女的智商,也能看出来这里面不对。可她跟虞堃一样,一想到亲爹的尸首,就完全没有办法直截了当地拒绝。

姑侄两个面面相觑,还是大长公主说:“要是有个聪明人能给个办法就好啦。三郎,你可别先这么答应了啊!这不厚道。”她也没办法亲口说出来不要爹。

再聪明的人,也得有一个取舍。因为素行不良,没有人怀疑阮梅会干缺德事儿。反正就是虞、颜里面选一个做牺牲,支持哪一个,从一定意义上来说,就是站队了。纵然许多人这么个政治敏感度,预估出十年二十年后,必然有一个选择,可没人愿意在这个时候选!虞喆再混账,虞堃现在看来还是好的。哪怕大势所趋,也不能明晃晃地站队太早。

至于有亲人在北方的,心情就复杂得多了。凭良心说,这事儿是不太应该答应的。但是,大家跟颜家又没太深的交情,而骨肉至亲还陷于贼手,不知道受什么样的折磨。想想都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