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肃之:“…”不对啊,原本他已经蔫儿了,现在怎么有了精神了?

被灌了两耳朵教训之后,颜肃之终于忍不住了,一拍桌子:“大郎就在这里看这些蠢货,看看能挑出几个有用的吧!我走了!他们的脑子好使,都用在了私利上了!哼!”

颜孝之这个时候却不吃他这一套了,也拍桌:“你就知道寒士可用了?我告诉你,一件事,世家子做错了,他家里人得给我找补回来!寒士做错了,你找谁哭去?!上点心行不行?”

兄弟俩大吵一架,还是颜孝之拿了姜氏堂叔家的例子出来,颜肃之才承认,士族里也有好人。等颜孝之捏着鼻子比出唐仪来,说世家也不总是腐朽古板的,颜肃之才哼唧道:“那也不能说都是好人。”

颜孝之头疼地道:“总是知根知底罢?”

颜肃之最后答应,会好好考虑的。

兄弟谈话这才告一段落。

颜肃之不日启程,与唐仪话别。唐仪也觉得憋屈:“这都是些什么事儿呀?”

颜肃之道:“兄弟你且在这里,我琢磨琢磨怎么把京城搞回来。”

唐仪道:“那可快着些,我娘近来总念叨。这事儿能成,她也能安生些,”又压低了声音道,“你也少了一件麻烦事儿。”颜肃之又去拜别大长公主,大长公主旁的没说,就让他别忘了誓言的事儿。颜肃之也满口答应了下来,他觉得他女婿的主意不错,完全可行。当然,还是要跟郁陶等人商量一下才能决定。

颜肃之要走,临安城的旧族颇为恐慌,有种被抛弃了的感觉。以前虞堃在的时候,这种感觉还不明显,他们还有一种投注的心理。现在没了其他的选择,看到颜肃之不呆在这里,还只录了很少的人带往南方。许多人心里都没了底,有一些人开始计划着自荐、走门路,又或者…另谋高就。

阮梅那里是不准备去了的,跟济阳王打交道也有风险。雍州楚氏倒是一个非常不错的选择,首先,楚氏是有底蕴的世族,对大家总有几分香火情,会客气一些。其次,楚家和颜家有亲戚关系,不像阮梅和济阳两处,如果被颜家打败了,遇到“从逆”的,杀了也是白杀。楚家不同,楚家得势,他们跟着得势,楚家失势,也不会被怎么样。

主意打定,忽忽几日,临安城竟走了不少人。

颜孝之知道之后,只叹气摇头,心里埋怨弟弟是个神经病,装装样子收收士人之心都不肯。又生气,这些家伙真是太不识货了!明明他家很有前途的!

在这样矛盾的心理之下,颜孝之又被女婿给堵了个正着!

李今自从听说要光复京师,便开始早起晚睡地练兵,颜肃之让他且镇守在这里,北上光复京师时会带上他。他也就留下了,只是日日催问何时动手,却总得不到一个确切的答复,每次都告诉他:正在商议。

李今有些按捺不住了,虞堃活着还不觉得,虞堃一死,他对岳家的暧昧态度也有些看不大惯了。

颜孝之被烦得不行,额上青筋也爆了起来:“催催催催催!现在正秋收呢!敖仓被一群败家子败给阮梅了!四州一京,一粒存粮也无!不得收了秋粮才好动身吗?现在敢耽误了秋收吗?”

把李今骂得目瞪口呆,在他的印象里,这个岳父是个装腔作势的高手。现在这暴跳如雷的样子,真是五百年难得一见。李今骨子里还是个听话的好孩子,摸摸鼻子,自认倒霉,跑掉了。

他手下的兵就倒了霉了,李今不好跟岳父叫板,只好拼命操练他们。

颜孝之骂完李今,自己却写信给颜肃之:别忘了你答应的事儿啊。再拖下去,怕有不好的传言,说你磨洋工不干活什么的。

颜肃之看了他哥的信,差点没掀桌。

他现在,也焦头烂额了。

虞堃死了,纠结的不止是颜神佑等人,觉得这世界太危险了,不想继续混了的也不止一个岳茂。

李彦李老半仙,在虞堃死了,他的处境不尴尬了的时候,突然说,要!辞!职!

颜肃之:…这TMD都在搞什么鬼啊?!!!

心里的Q版小人儿已经跳起八丈高,面儿上颜肃之还得礼贤下士地跑到李家去挽留,去自省:“是我怠慢了您吗?是底下的人怠慢了您吗?是我这里没有发展前途吗?是您的计策我没有听吗?是我的德行不够吗?只要有毛病,您只管提,我一定改啊!”你TM跑什么跑啊?

没想到李彦居然流下两行老泪来:“不是明公的错,是我的错啊!”

颜肃之就更不明白了:“我没觉得您对不起我啊!”

李彦哭到一半,被这句话噎住了,打了一个嗝儿,憋屈地道:“我是做了正人君子不该做的事情呀。”

颜肃之:“我也没觉得呀!”

李彦可能觉得丢人,吱吱唔唔地不肯说,颜肃之急了:“到底是什么事儿啊?您看吧,我死了皇帝都没说要不干,还有比这更大的事儿吗?”

“差不多。”

“啥?”

李彦将心一横,说了自己也准备行刺的事儿,只可惜集体单位要走的手续有点多,还没来得及行动,人家个体户先办成了。

颜肃之:“…”这个问题,是心结呀!颜肃之知道,这事儿,是不太厚道。不过为了留下老李,他也拼了:“您看吧,您这跟我说了,我要是个忠臣,就该现在掐死你了,可我没有。要不,咱俩一块儿撂了不干了,把这天下让给阮梅?您看怎么样啊?”

李彦苦笑道:“我们不一样。”

颜肃之急了:“怎么就不一样了呢?您老该不会真修成神仙了吧?”

李彦:“…”他干脆闭起眼睛来不说话了。

颜肃之看了他半天,李彦就是不睁眼,颜肃之被气跑了。回去就发动所有人来劝李彦,并且悬赏,能劝得动的,可以跟他提一个要求。十分可惜的是,不管是霍亥还是丁号,又或者是卢慎等人,过去了,李彦就是不搭理,采取了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

颜肃之将李三娘与李五娘派了回去,两人更惨,是人家晚辈。做祖父的一声令下,哪里有孙女儿说话的份儿?亏得是孙女,这要是孙子,早吃一顿家法了。

颜神佑无奈,只得去问颜肃之到底出了什么事。知道了实情之后,默默说了一句:“我知道了。”

然后就去了李彦家。

李彦还在非暴力不合作,饭照吃,觉照睡,就是不工作。

颜神佑去了,也没说别的,就说了一件事儿:“济阳逆贼道是虞氏只余他这一脉了,自立为帝,号称正朔…”

李彦的眼睁刷地就睁开了,颜神佑道:“还请老翁做这最后一件事情,辩驳一下,可乎?”

李彦沉默了半晌,跟颜神佑对了半天的眼,才说:“霍、丁皆博学之士,杜亦不差,何须老朽?”

颜神佑道:“没您说得明白。此事甚急,没功夫磨牙。”

“取笔纸来吧。”

李彦很快就写完,从宗法讲到继承,什么承嗣啦,什么大宗小宗,又什么是出继,什么是开革。

看完了,颜神佑道:“这些,懂的人就一直懂,不懂的人,说了他们也不懂。愚夫愚妇,只会觉得五逆皆是高祖子,今虞氏只留这两人,纵有千般不是,他们也是正统了。如之奈何?”

李彦:“…有话便直说。”

“这天下,最难懂的就是正经的道理,总会被曲解。因为极端不需要动脑子,一个劲儿往一头走就行了。可正经明理不行,得把什么都看透、说透。这也是当时我请老先生勘刻石经时要极简极明的原因。”

李彦道:“这个你说过,我知道。”

颜神佑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只知道,您要再这样这世上就又少了一个明理的人了。到时候,歪理邪说横行天下,如之奈何?别说还有其他人,要是君子一有了过错就自裁了,这世间剩下的人未必就全是君子,还有可能全是小人。”

李彦道:“小娘子说得太悲观了。”

颜神佑摇头道:“并不是的。看看阮梅,您还不觉得可怕么?这样的人一多,做出了坏榜样。坏榜样是最容易学的,因为最痛快。天下寒士,有为者颇多,可是似阮梅这等,却也不少,只是不如他明显罢了…”

李彦手指动了一动,颜神佑看在眼里,继续道:“还有前一阵儿跑到我门前要我去死的,口里说着大义,让我去殉道,为的不过是要换他们的家人而已。他们也配说大义吗?我当时要死了,那可就成笑话了。这亏得是在昂州,亏得我爹不糊涂,亏得我爹和山郎有势力。不然,嘿嘿。”

“君子可欺之以方,君子不当被欺的。如果君子这么脆弱,这世上小人横行,把阴谋当智慧,把伪善当正义,后来愚人以此为真理…您想看到这样的世界吗?您不想着有一天,济阳这样的敢僭称大义,不须我们反驳,百姓便当他是疯魔么?”

李彦哼唧一声:“真有那样的一天,百姓也不会跟着他谋逆。”

颜神佑耸耸肩:“所以啊,教化之责,任重而道远嘛。我辈有一分力,便出一分力。对吧?逃避容易,求名容易,做事难…”

话没说完,就被李彦瞪了回去。

李彦是个痛快人,很快就想明白了,站起来抻了个懒腰:“哎呀,休息了这么多天,也该去销假了。”

外面忽然想起颜肃之大笑的声音:“我已经给您销了假了,就等老先生回来了。六郎还等着你上课呢!”说完,还把儿子给推到前面给李彦行礼。

原来,李彦自以行事有失阴鸷,不堪再为人师,已经旷课很久了。看到六郎这胖墩墩的样子,李彦还很欣慰地摸了摸他的肩膀:“留的功课都做完了吗?”

颜神佑:“…”我为什么以前没发现你这么不要脸?!

随着李彦的回归,借机夺取京城的计划正式提上了议程。到了相府,李彦才发现,不但霍、丁、颜、山等人都在,连郁陶这个本来在扬州的人,此时也悄悄地出现了。

直到这个时候,李彦才知道,颜神佑这个小王八蛋根本是在绿他的。济阳王根本还没有称帝,也还没有说自己是什么正统。

可颜神佑多无赖呀,一扬眉:“这事儿,他现在不做,以后也会做。至少,能保下他的命,不是么?”

李彦:“…”他默默地把谴责的目光投到颜肃之的身上:你这当爹的怎么教闺女的?

颜肃之:…对不起啊,我闺女不是我教的。

卢慎忙来打圆场,请大家稳步去看沙盘。

由于是山璞首倡的,便由他来做主讲。众人围着沙盘,听他讲如何冒充押送粮草的百姓,如何进城,又要埋伏几支伏兵,再怎么打开城门,一支队伍牵制住城外的阮军,一支队伍进城。

同时,希望郁陶在东线作出佯攻的举动,以牵制周边的阮军。

这个计划做得很好。

颜肃之主要询问了郁陶的意见,郁陶道:“后生可畏!”却也指出,“筹划得再好,也须得能办得到。用兵宜简不宜繁。想繁时,要能保证军令通畅,士卒用命。再者,长途奔袭,第一是要隐蔽。”

山璞道:“我想亲自带人入城。”

这个提议被否决了,大家同意山民是比较灵活的,适合搞潜伏活动,但是山璞本人就不要这么冒险了。颜神佑道:“京城的地图,等会儿我默出来,看你们怎么样吧。玄衣倒是可以拦牵制城外之敌。”

玄衣的奔袭能力,大家是知道的。

郁陶道:“东线有我。攻城…”

颜肃之道:“我亲提一军前往,李今正在临安练兵。荆州有霍白,阿胡可进驻临安,他原本就在那里驻防过。”又问颜希礼能不能保证扬州的治安,不要求他打仗,只要他能管得住小打小闹。

郁陶道:“他也是兵家子,怎么做不到?”颜希礼两头的长辈都是混三五门出身的,还真遗传到了这么一点基因。

现在的问题是,究竟是今年就行动,还是等明年?

叶琛终于发言了:“今年若能行动,今年最好。等到明年,阮贼腾出手来,恐怕便不容易了。纵不能亲自坐镇,也会有更多的兵马守卫京城粮仓,令人垂涎。”郁陶也估算了一下阮梅的战斗力,认为明年秋天的时候,阮梅的补给也跟上了,后方也比较太平,确实不太好打。

颜肃之相信了郁陶与叶琛的判断,自带了女儿、女婿,路上捎上侄女婿,随军有叶琛、卢慎,命丁号、霍亥、杜黎看家。杜黎心里很有一点小激动。

颜神佑又要出征,这回还是跟山璞一块儿,夫妻两个都觉得有些新奇,还兴致勃勃的说起要怎么配合。却把姜氏给急坏了:刚刚调养好,怎么又要走?!

颜神佑安抚了她许久,还是没有成效。姜氏越听她说,越不开心,怒道:“三娘孩子都要会叫娘了…”

颜神佑马上道:“那小子才满月…”

姜氏气得要命,险些要找颜肃之理论:让颜神佑去临安坐镇,也比去前线强呀!她也不是不讲理的妇人,危急关头,责无旁贷。现在又不是当年,好歹颜家也有几员大将了,哪用闺女去跟人拼命呢?

楚氏见状,只好做个和事佬,提出建议:“让郎中当着你的面给她把把脉,再给她带两个郎中去。要是说没事,就让她走。”

婆婆的话,姜氏还是要听的,按下了焦虑,去请了郎中来,险些想暗示买通郎中,留下女儿。郎中一摸脉,开口就是恭喜。

得!

颜神佑这回不用走了,姜氏开心了!忙不迭派人去通知颜肃之,你快要当外公了,自己掂量着办!

颜肃之:…(≧▽≦)!!!我要当外公啦!

第240章 重回旧京城

颜肃之和山璞两人笑得见牙不见眼的,真是太开心啦!山璞要当爹了,对于一个目前家族人口为二的男人来说,这是一件喜大普奔的大好事,他的开心是很好理解的。

于是,看神经病一样的目光就投到了颜肃之的身上,你就是要添个外孙,高兴成这样,你没毛病吧?众人惊讶之余,也要感叹一声,这个中二病对他闺女还真是不一般。

叶琛犹记得自己的责任,提出了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小娘子如今这般,不利于行,那么…谁人去截击城外守军?”

这可真是一个好问题!

不但叶琛想到了,只要头脑不是特别发热的人,都想到了。颜神佑自己也急得团团转:“怎么偏在这个时候出这么个事儿了呢?它怎么就不晚半年再来呢?”

姜氏原本就不想她再出去冒险了的,此时正开心,听女儿说这不着调的话,姜氏想抽她,不过考虑到她现在情况特殊,又默默地收回了拳头。强压了压火气,沉声道:“又胡说八道了!儿女缘是天注定的,岂能由你胡来?!你与我老实留在家里安胎,生下孩子,比什么都要紧。”

颜神佑张了张嘴巴,最后颓然道:“阿娘不知道,这回的事儿,是顶顶要紧的。”

姜氏道:“我不管你们有什么要紧的事儿,你这个样子都是不成的,会误事儿。不拘是什么事儿,如今咱们这里人材也是不少了,好歹找个人替你一替。旁的事都能替,生孩子得你自己来。”

颜神佑:“…”总觉得她娘越来变得越奇怪了,记得小时候她娘很斯文的,怎么现在越来越有大妈的趋势了呢?

姜氏看她有点发怔的样子,十分不放心,当即拍板:“你那家里,现在也没个人照看,原本阿婉还能与你就个伴儿,现在她也去吴郡了。我看你就回来住吧,家里人多,热闹,我与你阿婆也好看着你,不看着你,我是不放心的。”不知道你又要出什么幺蛾子了。

楚氏看这母女俩拌了一回嘴,对颜神佑道:“且搬回来住罢,离你的州府也近,你觉得闷了,也好过去解解闷儿。”在楚氏心里,孙女儿想忙事业,她也支持。不过一旦有了孩子,先把孩子平平安安生下来,却是首要任务了。

颜神佑见两尊大佛压下来,自己这个样子,也确实不适合长途行军。围攻京城这样的事情,准备得几十天,发动只在一瞬,但是后续就不好说了。搞不好拖上几个月,阮梅回救及时,无功而返也是有可能的。她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遗憾过后,只好认命。

姜氏与楚氏都放下心来。

颜肃之那里也飞快地有了决断,先派人把颜神佑叫过去,一屋子的大男人跟三姑六婆似的说“恭喜”。山璞弯着个腰,扶着老婆的胳膊,活似大内总管,把老婆小心翼翼地扶进了厅里坐下。

颜肃之越看闺女越觉得开心,语气更是柔和了八档,轻声道:“觉得怎么样啊?”

这种“盼孙子的婆婆”的语气!颜神佑嘴角一抽:“也没什么。”然后就接收到了大家看女壮士一样的目光,弄得她分外地不自在。

颜肃之对卢慎使了个眼色,卢慎不得顶上,也是十分小心地对颜神佑道:“您这身体要休养,那您那一路兵?”

颜神佑看到对面坐的郁陶,便先向这位能人请教。

郁陶道:“原本霍白最佳,只是他要镇守荆州,不能轻动。所以,玄衣之内,有无干材?”

颜神佑有点苦恼地道:“几个千户听命行事,似乎都还不错。只是不曾独当一面过,这个…”

郁陶道:“听命就好。且有丞相压阵,倒不至于生事。”他知道玄衣是颜家的私兵,便也不强作主张。只提出建议,让玄衣的几个千户去试一试手。不试,怎么知道不行呢?

颜神佑听他这么说,又想起被劝说放手的事儿了。心里略有忐忑,还是同意了郁陶的建议,十分郑重地对颜肃之道:“又要让阿爹受累了。”

颜肃之这个蠢外公还沉浸在自己长辈份儿的喜悦之中,很开心地道:“不累不累,家里就交给你啦。不对,你在家也不要累着了。”

颜神佑翻了一个白眼:“关在家里才像是要做牢呢,我活动活动,反而心情好。还有方尚书他们在,我又能累到哪里去啦?”

“对对对,你说得对。”颜肃之是一点原则也没有,这时候天大地大,孕妇最大。你说啥就是啥。

叶琛十分看不下去,不得不出言打断:“则此事便如此了?”

颜肃之拍板决定,就这样了。

叶琛想而又想,还是提议:“六郎也渐长成,可以相帮小娘子。”

颜肃之道:“正是!怎么能忘了他呢?他还有李先生在教着!李先生也是能人!”这下可放心啦,闺女在家不会太累了。

于是,颜肃之就这么开开心心地揪着一步三回头的女婿上路了。路过临安,又揪上了孙女婿,一行人在颜家堡驻屯。在叶琛的提醒之下,他又捍着鼻子祭了一回颜启。跪也不好好跪,嘴上还在嘟囔道:“您老最疼的都已经给您送过去陪着您了,开心不开心呐?”

别人也没听到他在说什么,只以为他是在跟死了的亲爹聊天儿。想到颜启打仗也是一把好手的,也有人在想,这是要请神上身吗?

不得不说,颜家因为颜神佑好几次装神弄鬼儿的,整个家族都有那么一丝神秘的色彩。

祭完了颜启,再开军事会议。郁陶临走之前,又将颜家坞堡看了一回,实地考查了当时颜神佑姐妹俩大破阮梅的战场。他的眼光很老辣,回来就对颜肃之道:“我知道你们父子并不那么亲密,可他用兵,真是眼光独到。要不是他选址选得好,阮梅也没那么容易败的。”

颜肃之这些年也颇打了几场仗,自然也能看得出,哼哼唧唧地承认了。

郁陶话锋一转:“火药是怎么一回事?”

颜肃之:=囗=!合着这才是重点是吧?

对呀,前面绕了这么大一圈儿,就是为了这个。郁陶道:“先前与二娘在扬州做交割时,闻听得阮贼也做出一些来了,只是不如咱们的好使?这一回,带来了没有?”

这是部队大佬们常干的勾当争军需。

不但军需要争,驻防地要争,新兵源要争,凡是与战争资源有关的,没有这些人不争的。郁陶的部队,有颜神佑坐镇昂州,补给一类是不需要担心的。上一回缴获的军械,大半也都给了他。他别的不缺了,就开始琢磨着新手段了。

颜肃之苦着脸道:“那玩儿不好配,弄不好就在自己营里炸了,我都不敢多带啊!现使现配的。”

郁陶本来就长得尖嘴猴腮,不像是个好人,这会儿“嘿嘿”一笑,双臂一抱,更像是一个老流氓了。蹲那儿跟颜肃之死掐。

颜肃之没掐过他,他从来没有想到过,有一天会有人在无赖技能上完虐他!没办法,郁陶有相貌猥琐加成,还有几十年的土匪经验。颜肃之不得不咬牙分出了一批火药给他,再三表示:“现使现配,不然炸了营,乐子可就大了!”

郁陶抢到了东西,十分开心地一摆手:“这还用说?”

颜肃之:“…”怎么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

郁陶才不管他郁闷不郁闷呢,抢到了火药,还挖了两个工兵,又盯上了战马。死活又从颜肃之手里抠了两百匹马走。这也是他能抢到的极限了,再要抢,颜肃之就地一个懒驴打滚儿,滚着滚着,他就不起来了,死活不给。

郁陶也没办法了,知道南方缺马,这些还是当初从常恢手里抢来的呢。拢共就那么多,也不可能全给了他。郁陶见好就收,开开心心地带着物资奔回扬州去了。修整三日,便命征船渡河!

要不怎么说姜还是老的辣呢?

山璞的计划里,郁陶是佯动,应该做出声势来,吸引部分兵力的。郁陶却是“虚则实之,实则虚之”,做戏做全戏,开始还搞了个假戏真作。他引兵突袭了河北岸的一座县城,半天就将城池拿下。

稍作修整,第二天再下一城,这一回,就故意放出几个残兵,让他们去京城报急。第三天,却又派人伪装是去报急的,道是还有其他县城被悄悄地拿下了。

留守京城的是常恢,水平其实并不差,奈何遇上了更厉害的郁老头儿。郁陶这是实打,并不是花架子,并不愁他不上当。常恢无奈,只得派兵增援。此时河北岸的秋收也进入尾声了,各县的秋粮先汇到县城,再打包,把应上缴国库的份额给运到京郊敖仓里去。

再让郁陶这么搞下去,对阮梅方的补给是一个很大的打击。常恢反应算快的,一面增援,一面跟阮梅汇报去。同时,下令加快各地进缴秋粮的速度。这样的处理不能说是愚蠢了,只可惜有心算无心,还是着了道儿。

常恢心里,不是没想过为什么只攻些小城抢粮,而不是直接到京城这里来干笔大的。只是与大多数人一样,他也很相信京城的城防。到了京城才知道,以前看过的城那都不能算作城,京城这样坚固的城墙,又有这么多兵警惕,脑筋正常的人,都不会在没有成全准备的时候来进攻。

南朝的情况他也不是不知道,人少,又失了京城的补给,皇帝还死了,正乱着。哪有心思在这时候攻打京城呢?不但他是这么想的,连阮梅、陆桥都是这么想的。不然阮梅也不至于这么放心在地外面玩耍了。

要的就是你想不到!

常恢这一道加速缴粮的命令,恰帮了山璞的大忙。颜肃之在颜家坞里感叹:“老将出马,不同凡响。”的时候,山璞已经带队开始收了。他们运的粮,也是真粮。

此地邻近颜家堡,与颜家堡素有来往,当地士绅与颜家多有联系,十分配合。旧县令已殉国,新来的县令却是阮梅任命的,富户们吃了这新令的苦,心中是十分不满的。颜肃之使人去联系,也不要他们做什么里应外合的勾当,只要他们答应新县令的条件,应承下部分缴粮的任务即可。

送粮的人,自然是山璞这里安排的了。富户们十分不放心,唯恐颜肃之一回失了手,他们要倒霉。颜肃之便许他们来投。富户这才欢喜答应,将一应手续办齐。阮梅这里的制度,有许多是随心所欲地改了,总体却是没办法大改的,谁也不能凭空就这么造出一套制度来,是以框架还是前朝的框架。运粮得地方官发出文凭,沿途才不会拦截,京城收拾才有依据。

于是命银环领了六百余人,往京城去送粮。

因运粮,便走不快,到得京城时,已过冬至。阮梅的“大陈国”典章不全,正经冬至是个大节日,正常皇帝都该祭天的,阮梅还在外面玩耍。是以京城这里,倒显得十分平静。

银环等人缴了粮,对守粮官合了数目。往内里搬运的时候,又暗暗记了地形。运完粮,照例是可以闲逛一逛京城的。派人送出了敖仓的地图之后,银环等人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进了城。

与此同时,颜肃之也分派妥当。自己坐阵中军,指挥着玄衣打头,昂州兵跟进,好拖住驻扎在城外的阮军(包括守粮的士卒)。另一部,李今坚持要参与攻城,颜肃之也答应了。命他与山璞各领本部兵马,里应外合,好去攻城。

夜间行军比较麻烦,须得在太阳落山之前便悄悄进入了预定区域埋伏。信号却很好打,真要开始打的时候,放个信号弹就行了,这样看得很清楚。

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

京城里,经过阮军的洗劫,天才擦黑,无论士庶,便都关门回家了。正方便了银环等人行事。这些人手里有京城的地图,发现京城的布局比昂州城也大不太多,心里便不怎么慌。白天借着要买些稀罕物回家过年的由头四下一逛,已经把路线给确定。

银环更留心,打听了西门守军住址之所在,留了人手在那里,预备放火。

漏下三刻,坊门已闭。连巡夜人的脚步都开始拖沓的时候,银环等人行动了。京城有数个城门,他们选择了西面,借着夜色悄悄地摸了过去。山民这边的风格就是打空袭,不多时,已经放倒了一片。在守军察觉出不对的时候,便有人在城中放火,一时锣声四起,京城一片混乱。

常恢治军颇严,西门之守军并不轻动。只是人总有私心,一听说自己新抢的宅子失火,值夜的校尉便有些魂不守舍,悄悄派人去救火,银环等人趁机打开了城门。

城门将开未开之时,银环便放出了信号弹。等李今与山璞等人赶到了,门也开了。

混战,这才开始。

常恢在睡梦之中被惊醒!

阮梅占了皇宫居住,陆桥就抢了柴丞相府。常恢现在,住的是郁陶家里。郁陶家很大,等他接到消息套上盔甲,扳鞍上马要去宫城那里登高观察情势的时候,最先被坑的西门已经落到李今手里了。

山璞见西门已下,命人敲锣打鼓地大声喊:“丞相领兵,光复京城,尔等还要助贼吗?”除此之外,还有喊“阮贼谋逆,伤害士庶,有冤的报冤,有仇的报仇”的。

正喊的时候,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一个穿着破烂长袍的人:“不要喊啦,快来,我知道常恢住哪儿,跟我走!”

山璞不认识他,李今却认识,这不是京中旧识的某人么?

带路党也出现了。抱着李今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可算盼到你们来啦!对了,现在城里是常恢留守,叫他们喊常恢已经跑了!”

最坏不过带路党!

城外面,颜肃之坐镇,先放火把敖仓外围一个草料场给烧了。火光冲天,城外驻军手忙脚乱,不知道是救城里好,还是救城外好。京城重要,粮草难道就不重要了吗?这个时候,定力稍差一差的人,就得慌。反正,不能干等着,不管救哪一头儿,总得先行动!

于是兵分两路,副将领兵去草料场,主将率军去援救京师。

才列队出门儿,城墙的影子还没看到呢,暗地里落下一阵箭雨被伏击了。

主将当机立断:“撤!”他听说过玄衣的大名,跟常恢交流交流就知道了,这些人最坏了,就喜欢搞夜袭!跟他们拼,那就是上当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些人原就是四处征战的,也没个固定的窝,跑路对他们来说是家常便饭,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与他有一样想法的还有四门守将。常恢毕竟地位更高些,看得也更明白,不管怎么样,一箭不发就跑,在阮梅那里说不过去。至少,他得把京城烧上一烧。比如,至少把皇宫给烧了,不得他没法儿见阮梅。

这是个阴损的招数。皇宫不止是皇帝一家住的地方,还有宝库,以及更宝贵的典籍和档案等等。

一把火,宫殿没了,档案也烧去了大半。好在这会儿档案都是竹木简,烧得比纸张慢得多了。只有一条坏处,烧得慢,但是火很旺,扑救起来相当麻烦。城里又是一团糟,山璞见这样子不行,命人喊:“王师克复京城,良民百姓休要混乱!闭门休出!”

正喊着呢,京城百姓居然扛着扫把也出来参战了。李今与山璞开始还吓了一跳,不知道他们是怎么了。那位破衣烂衫的旧相识乐了:“京城久受朝廷恩泽,怎么会从贼呢?阮贼以为小恩小惠就能拉拢得了百姓了?嘿嘿。”

原来,阮梅与陆桥是比较倾向于提拔寒士的,这是一件好事。只不过他们忘了,治国一个系统工程。纵容士卒进城先劫掠的时候,就注定他们短时间内没办法搞定人心了。所谓杀完抢完就封刀…惯于不劳而获、投机取巧的人,怎么可能这么轻易便收手?

抢惯了的,横惯了的人,怎么可能突然就有礼了起来呢?

是以封刀之后,杀戮是少了,可欺压并不曾少。闹得百姓也对他们有了意见,只是百姓的忍耐度很高,不到万不得已,不会主动反击就是了。现在有了打头的,那还不跟着一齐上么?

山璞和李今就目瞪口呆地看着一群扛着扫把的大叔大妈往前冲…

颜肃之在外面也有点郁闷,这一点也不像是传说中阮梅的军队呀!怎么就全跑了呢?

因为主心骨不在呀!

能跑的,可不就都跑了吗?阮梅是造反起家的,中途还坑了一回老板,什么忠孝仁义都没办法拿出来说,指望他的手下有多么坚定的意志,想也不太可能。一见情势不妙,哪里还能再打得下去?

况且,打的又是突袭,黑夜里也辨不清敌我。远远的京城已经冒起火光,可见是保不住了。那还打什么?保存实力比较重要。

城里的常恢带人往外跑,李今和山璞也不敢狠拦,他们的目的是京城,而且京城现在乱成一锅粥,常恢还放了一把大火,他们得赶紧组织人手救火去。城外,颜肃之也面临了同样的情况,他比较郁闷的是,敖仓那边的火是他放的,现在他又得去救…

一直折腾到天亮,太阳升起,城里的火已经扑得差不多了,也是烧得差不多了。城外只好搞个隔离带,别让粮食也被烧没了,草料什么的,先除它烧吧…

李今对着烧得残缺不全的皇宫一套大哭,山璞忙着命人先宣传王师北上,安抚人心。然后扯着李今去迎颜肃之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