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肃之正望着烧得了灰渣渣的草料发呆,见女婿和侄女婿过来了,突然就冒出来一句:“倒好积肥,来年种田。”

山璞&李今:“…”

李今原本还含着两泡热泪,要跟颜肃之哭诉一下回到京城的伤感啥啥的,听他这么一说,整个人都不好了,干脆就闭了嘴。

山璞小声汇报了他已经命人安民一类,颜肃之道:“很好,命人张榜,使各司其职,录下旧族名册,发原宅安置。去宫里,收缴典籍档案…”

山璞道:“去看了,反贼逃蹿前放了一把火。”

颜肃之:“妈的!”一摆手,“算啦,先清清周边残余,请大将军移防京师。传讯临安,请移梓宫来京。”

第241章 做戏做全套

光复京师是一件极富象征意义的事件,可以说,颜肃之做官这么多年,甭管是弄死了河间王,还是拿下了荆州,都不及这一件事来得大。如果硬要比出一件来,那大概就是从李今手里接了虞堃,肯收留他。

这样的大事,自然是要大书特书,渲染得天下皆知的。

得到京师,并不止是声望上的好处。实际的好处也是大大的,比如说,敖仓。颜肃之望着京城外面那一大片的粮仓,整个人都很好!艾玛!终于有救了!虽然已经被阮梅祸害了不少,架不住基数大呀!

颜肃之好险就不想进城了,在城外发号施令,接管城防。安抚民众,命军士不得扰民。山璞和李今一边儿一个,想将他给架进去。颜肃之抱着旗杆儿,死活不肯进城。搞得山璞满头黑线,觉得这位岳父大人的画风是越发的清奇了。李今原本伤感得一塌糊涂,见他这个样子,也忘了忧郁。

在这样遍地焦土的背景之下,出现这么个“救星”,真想为京城人民点一仓库的蜡烛。

再怎么不靠谱,他现在也是丞相,还是自称的摄政。李今对颜肃之至今不称帝表示出了极大的赞同和欣赏,还是希望他能够进城去稳定人心的。不得不苦口婆心劝这位长辈:“您光复京师,士庶翘首以盼,您怎么能不进城呢?”

颜肃之一点也不能进城好吗?

进了怎么说?“我胡汉三又回来了”?“大家放心,我一定会留下来的”?然后呢?会在这里为大家讨回公道,打倒阮梅?他已经能够预见到,到时候P个实用没有,却记着自己的私仇,完全不顾实际情况,拿舆论压着他去跟阮梅拼命的某些人的嘴脸了。

有这么搞的吗?这一仗打下来,最好是巩固一下战果。阮梅能有今天,靠的不是中二,而是实力。想跟他硬拼,那是一场持久战好吗?颜肃之就怕阮梅因为丢了京城置气,然后提兵杀到,到时候,乐子可就大了!所以他才要第一时间的让郁陶过来,只有郁陶才能扛得住阮梅。连他闺女,别看赢了一局,也还嫩得很。

可这些吃过阮梅苦头的人未必会想这些,看临安先前的闹剧就知道了。自私透了顶,只要他们自己舒坦了,绝不会管别人的死活。别人稍有异议,没为了他们的无理要求牺牲,便要拿道义的帽子来扣人,真是腻歪透了!

京城这地界儿,虽然被清理过一回了,依然是百姓心目中的圣地。京城的旧族多,哪怕被杀了个六、七成,剩下的也依然很可观。别看现在过得像乞丐,等他进了城,不恢复人家旧势力,那也得给人家一个交待,至少得发还田宅。呵呵,这股旧势力就又死灰复燃了!

颜肃之一点也不想看到这种情景!简直是为了作嫁!谁特么辛辛苦苦打跑了强盗,回头一看,家里住进一群太爷,他都想杀人!能拖得一刻是一刻,颜肃之的脑袋飞快地转着,一定要想个办法推脱才好。反正,他是不想在这里跟这么一群人混了。

叶琛适时地站了出来,对颜肃之道:“明公入城前,还请先诣陵。”

颜肃之一拍脑袋,对呀!还有这么一招!不抱旗杆儿了,扑过去抱着叶琛,喜极而泣,道:“天成你就是天赐给我的救星呀!没错,就是这样!我说怎么老觉得有什么事儿没做呢!”

哭完了,还蹭了人家叶琛一身的眼泪鼻涕。叶琛素来衣饰修洁,被他糊了这一身,也唯有苦笑,找个借口,跑到一边换衣服去了。

颜肃之胡乱抹了一把脸,对已经看呆了的诸将道:“都傻站着干嘛?我要去祭陵!叫他们去找三牲来!对了!调几个人来,把废帝那会儿修的陵整一整,好给圣上用。”虞喆好歹正儿八经做了几年的的皇帝,修陵虽然被亲舅舅贪污了好大一笔款子,可陵毕竟修了。他死的时候是个废帝,陵寝的规制就不符了,所以是另外选了个地方随手埋了的。原本的陵寝就废弃在那里了,现在正好,整一整就可以给虞堃来用了。

这算盘打得真是精明极了。

卢慎上前一步,轻声询问:“这…城中旧臣,是否许其同祭?”

颜肃之现在最头疼的就是这些人,见这货哪壶不开提哪壶,不开心地道:“他们?还没甄别呢?!弄一群献城与贼的蠢物去祭陵?不怕把高祖从陵里气得活转过来吗?”

此言相当有理。

卢慎闭嘴了。同时也觉得有些奇怪,怎么看,这位老板的心情是怎么不好。一点也不像打了个大胜仗,政治威望得到极大提高的样子!

颜肃之却已经收拾好了情绪,开始变脸了,一下子笑得跟朵花儿似的。开开心心地对大家道:“好啦,这一仗终是打赢了,叫他们都警醒着些!以防逆贼反击!”又发了一连串的命令,除了先前的接管城防,现在把粮仓等处也接了过来,京城周围皆令巡游。如果周边县城有贼兵驻防的,先射进去布告文书,且不要动手。

颜肃之的兵依旧不够多,分兵是大忌,他在等郁陶。郁陶来了,这一片也就保住了。到时候,这边的防线有郁陶坐镇,他再分兵去收复失地,就保险得多。下令,四州一京之秋粮,上缴之后就地储存,暂时不用聚集了。又拼命把粮食敖仓的粮食往南运了一大批。留下的,就当成下次大军北上时的补给了。相当的方便。

又给李今下令:“京城的旧官,你大致也是知道的,交给你去甄别了!”

李今肃容道:“是。”

颜肃之却又不令他即时走开,再看卢慎:“傻站着做什么?还不快去写祭文?难道要我亲自去写不成?写完了好祭陵,祭完陵该干嘛干嘛去。”

卢慎一怔,旋即应道:“是。”他的作文水平也是很高的,领到这么个任务却难掩激动。用心写了一稿,正待修改。颜肃之却一把抢了去:“就它了!”

继而论功行赏,命随军书记去统计战功。反正现在大印在他这里了,分谁当什么官儿,也就是他一句话的事儿。至少,在军事系统上是这样。

不多时,叶琛换好了衣裳回来。派去寻祭品的人也回来了,反正离京城很近,京城再破败,阮梅也是将它当成新的巢穴经营的,像样的祭品倒是还能寻出几样来。

短短的时间里,居然寻出两副太牢来。猪牛羊三样俱全,只是来不及精细地整治,就这么马马虎虎用了。还有好些个白布,裹的裹,缠的缠,披身上也蛮像那么一回事儿的。

祭完了帝陵,哭了个稀里糊涂。颜肃之又说:“这里曾是先父埋骨之所,我也须去祭上一祭。”

这个要求相当合理,卢慎暗道,早知如此,应该再多寻一副太牢来的。明眼人都知道,颜肃之这是即将称帝了,他祭亲爹,用个太牢也不算太过无礼。

不想城里多的是比他更明白人,闻说颜肃之去祭陵了,有些参与献城抑或家中长辈参与献城的,心中忐忑,见缝插针,恐他另有他用,又送出一副太牢出来。

颜肃之的表情,那是相当精彩的!

他很想掀桌!

作为一个中二病,如果他受了某个人二十多年的欺负,那是绝对不会想让这个人过得太舒服的。不幸的是,这个人是他亲爹,死了他得嚎丧守灵的那一种。他要当皇帝,颜启就是死了,也得着升官当皇帝。你说憋屈不憋屈?!现在他不过是走一走过场,要用一下这个事儿,就有人巴巴地送了太牢过来。

颜肃之很想把这“有眼色”的人劈个八瓣儿碎!

不过…眼前的情况…他忍了!

只是正色道:“我不过私祭,如何得用太牢?”又说现在百废待兴,开春需要耕牛,怎么可以随便宰杀呢?

说得如此正义凛然,以至于李今忽然生出了一种“刚才那个抱着旗杆儿哭爹喊娘的人不是他、一定是我看错了”的错觉。卢慎却暗中留意,要把这样的言行给记下来,将来作实录、修史都可以用到。

回头一看颜启的墓,卢慎觉得自己的头发都要炸开了。当时颜孝之迁完了坟,虞喆自知理亏,还特意命人在原址给建了个衣冠冢,没想到阮梅占了京师,帝陵还能勉强维持旧貌也被盗得不轻。颜启这种墓,早被光顾百八十回了。

李今刚刚怀疑完自己的眼睛,就见颜肃之忽然就扑到祭台上大哭!哭得像颜启被摇活了又再死了一次一样!他还哭出了心词:“阿爹,我好想你啊!你好惨啊!死都不得安宁啊!”说着,就把颜启的惨状又给叙述了一遍,真是闻者伤心、观者落泪!

卢慎原本还在后悔,自己最近真是不够警醒,做祭文也只做了一篇,应该再多作一篇的。没想到颜启这么声情并茂地开始哭诉,比他写的祭文生动活泼多了。心下惭愧,发誓以后做事都要细致周到才好。

没想到颜肃之那里又开始变了花样儿了,开始跟颜启说:“您放心吧,自您走后,大家都挺好的。阿娘有我们侍奉,我们兄弟也都好,孩子们都很好。就是老三死得早,也没个后,连您活着的时候挺喜欢的静姝也死了,不过留下来的两个丫头我都收养了,都嫁啦。”又扯出卢慎来,让他也行个礼。

卢慎规规矩矩地对着被盗得不成样子的墓也行了一礼,说自己会好好照顾颜静媛的。颜肃之听得清楚,在他身后翻了个白眼。他又抢上前去,絮絮叨叨跟颜启在那儿唠嗑。外人听起来,觉得他像是在汇报工作,让组织放心,就是现在大家过得都挺好,颜家祖坟冒青烟,看着就像是个发达的样子。

要是颜神佑或者楚氏,抑或姜氏在这里,一准要笑破肚皮。这哪里是在汇报工作?简直是要把颜启再气活过来一次的节奏,真是难为周围的人都没有起疑心,怎么在颜家堡对着骨灰都哭得没这么惨,跑到京郊对着衣冠冢反倒有话说了?

叶琛等人也觉得有那么一点反常,只是不知道颜肃之有什么计较,都将疑虑压在心里罢了。山璞也觉得奇怪,反正,这个岳父从到了京郊一切就都不太正常了。

颜肃之自然是有计较的。哭完了,突然大叫一声:“我的心好痛啊!”然后以袖掩面,作出不堪回首的样子来。哭着说他不想再看这片伤心地了!一想到亲爹坟被扒了,曝尸荒野,他就心如刀绞。不进城,死活不肯进城了!

众人齐来相劝,颜肃之抽抽鼻子,怎么着都不肯答应,必要在城外安营扎寨,且说:“我就在这里等大将军。”

卢慎问道:“您不进城,如何安定人心?又如何理事?还请强行,好歹有始有终。”

颜肃之这才说:“只此一次,我去看看我原先住过的宅子。”

这才扭扭捏捏进了城,颜肃之还不肯脱了丧服。跑到自己“故居”那里转了几圈,见旧宅子都乱七八糟了。阮梅进城,自然是收了这些人的豪宅分给自己人了。颜肃之胡乱转了一圈,倒是真生出一些感慨来。还拉着山璞,指着旧宅的树说:“当时啊,丫头就爬这树上了,我那会儿不会爬树啊,就在树底下看着,急死我了。后来我就苦心钻研,学着爬树了。”

山璞:“…没事儿,我也会爬。”

转了一圈儿,才进了烧得半糊的宫城里,接见了各界代表。

有李今在,甄别的工作也是挺方便的。当场就斥了好几个人,余下的颜肃之都好言安抚,又要建京城留守班子。

这个时候,叶琛已经完全明白颜肃之的意思了,颜肃之不想留在这里。叶琛也觉得京城现在不是颜肃之该呆的地方,这个地方与阮梅离得太近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他倒觉得,扬州或者是临安,是个比较不错的新根据地。如果颜肃之不在这里,那么就得选合适的人镇守。

郁陶军事上很不错,但是民政上,还是需要有个帮手的。同时,也得重建机构,这里面的学问就大了去了。不能将这里全交给旧族!

同样的,山璞与卢慎也看出苗头来了,卢慎有心请缨,留在这里与郁陶配合。颜肃之却不许,对他道:“你诸般事务娴熟,还是跟在我身边吧。”他比较中意的文职人选,反而是杜黎。杜黎这个人,有上进心,或者说,野心,但是脑筋十分清楚。又有心机,对京城也是十分熟悉的。

照常理说,颜孝之或者是颜希贤这样的自家人应该更合适,但是这二位对旧族有着莫名其妙的感情,颜肃之怕他们头脑发热,被忽悠了。故而不用他们。

山璞却又进言道:“从逆之伪官,又当如何?”

颜肃之露出了一个会心的微笑来,这还真是一个再次打击旧族的好理由啊!阮梅初时作践旧族,等安定下来,陆桥先发现情况不对,劝说阮梅,用了一些旧族为官。大多数人是不乐意的,也有少数一说就同意的。阮梅又不是个正常人!干得拿全家要胁这种事儿。但凡节操没那么高的,也就从了。当然,也有不从的,那就相当惨了。

颜肃之道:“吾当惩恶扬善。”

然后就让李今赶紧去甄别!

李今被他支使得团团转,卢慎也不能幸免。卢慎长于庶务,便被他派遣先收拾京中残局,他自己,就在皇宫跟前搭了个帐篷家也不回了,嫌不知道有什么人住过了等着虞堃的棺材运了过来,奉安之后,他就启程回去。

理由都想好了,就是这里的伤心事太多了,他呆不下去,得缓一缓。反正,他是不会让旧族再有机会干预到他的决策的。

临安离京城并不算太远,虞堃的梓宫启程,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紧赶慢赶,也就到了。

此前,郁陶已经率军驻防,到了第一件事先是查探周围环境,第二件事就是跟颜肃之商量:“恐怕得征发。”

颜肃之:“眼下恐怕不妥吧?”

郁陶道:“不须太多,只要修一矮墙。”他想将敖仓也给圈到京城的范围里来。他已经看出来了,这么个乱七八糟的时候,粮食就尤其重要,不能有失。修一圈矮墙,将敖仓与京城相连,守也好守。

颜肃之道:“这倒可行。”工程量也不算太大,并且士卒也能动手,百姓也会出力大家都有一个共同的敌人,大敌当前,吃点苦也是没关系的。

杜黎原本有点小失望,本来以为能够独当一面的,结果颜神佑不走了。他又成了助手。现在让他去京城,风险是不小,然而富贵险中求!他麻溜收拾了包袱,又跟大家拜别,一道烟往京城来了,到了就跟卢慎办了交割,开始整顿京师。他下手,可比卢慎利落得多,有些地方也颇狠,却是将局面彻底给稳定了下来。

京城一片井然之中,虞堃的梓宫到了。

颜肃之亲自出迎。

见了先吓一跳:“您老怎么来了?”

却是大长公主亲自扶灵而来,唐仪没办法,跟着来了。临安城中好些个旧族也跟着来了,颜肃之一见这些人,没来由又是一阵头疼。

大长公主这些日子更憔悴了,头发已经全发了,人也瘦了很多。也许是哭得太多了,现在也没什么眼泪了,眼皮有些耷拉着,看一眼颜肃之,声音颇为冷淡地道:“你有心啦,这么快就打下京城来了。”

颜肃之一脸苦瓜样:“您别埋汰我了成不成?这地儿,它不大安生,对面儿就是阮贼,我现在只敢守,不敢攻。我手里没马,冲不远。您再过来了,我真害怕。”

大长公主迟缓地露出一个笑容来:“我是黄土埋半截的人了,还有什么好怕的?好啦,这事儿了了,你也该正一正名了。”

颜肃之连忙摆手道:“咱不说这个事儿,那一位尸骨未寒的,这样不好。”依旧称摄政,却并不提称帝一类的事儿。还对大长公主执臣礼,请她住进已经勉强清出点模样的皇宫里。大长公主入城一看,秩序已经恢复了,生意买卖的都开张了。颜肃之就在皇宫门口打地铺。

不管这是不是作戏,大长公主的心里,都十分熨帖。唐仪却不干了:“大冷的天儿,住这外头,这怎么行?”

颜肃之道:“别再提了,我一想起…反正,我不想住太久,我还得南下。”又轻声说了自己的安排。

大长公主道:“这样危险,三郎还要在此地奉安么?”

颜肃之道:“不过是以防万一,大将军的本事,您还信不过么?这事儿,活人不安全,死者却还安生的。”

大长公主道:“那也还罢了。”

叶琛又解释道:“此处是前线,只怕诸帝之遗骸,是不好迁的。一迁就泄了气势,以后的事儿,怕要难办。”

大长公主道:“我妇道人家,管不得这许多,你们看着办罢,我便信你们不会辜负我。”

颜肃之连说不敢。又商定了下葬的日期,且跟大长公主汇报了“伪官”的清查情况。大长公主咬牙切齿:“便是亏待了你们这样的忠良,也不曾亏待过他们。偏偏最害人的就是他们!”必要重罚。

颜肃之唯唯,说是会请蒋廷尉来判罚的。数百里外,蒋廷尉真是躺着也中枪!

因在战时,也不甚讲究,择了个最近的吉日,就将虞堃安葬。又给大长公主安排去祭一祭高祖等人,大长公主到了陵前,见诸陵都有士卒守卫,且有翻新的痕迹,又见有祭品。虽然丢了天下让她气恼,却不得不承认,颜肃之做事还是有良心的。

颜肃之还有些担心,怕阮梅在这个时候来找茬。叶琛道:“不然,我观阮梅其人,虽无耻无行,却还是有几分眼光的。此时他当巩固根基,再来一争长短,而非争一时之气,来攻坚城。”

阮梅果然如他所料,知道之后掀了八张桌子,还是忍下来没有提前反击。相反,他择了冀州府城为基础,暂时扎营,开始巩固后方。

颜肃之埋完了虞堃,亲自奉大长公主南下,这一回,大长公主一点也没有犹豫:“也罢,我跟你们走。”唐仪与颜肃之都松了一口气。

又将京中旧族之名单录下,带到临安,许两地互相交通,年后再定籍。两地旧族人心沸腾,虽然死了很多的亲人,但是现在大家都还活着,彼此联系上之后,重振家业也未可知。更兼颜肃之有令:凡旧族,确认没有献城、不曾附逆的,皆给田宅。

因为原本的档案烧了一大半,也没个准数儿了,干脆就按着人头,重新发了。谁抗议,让他们自己拿文书来。逃难的时候,还要什么田契啊?这些人,带着金银细软,顶天再带着家谱礼器。田契等倒是比较早就抛弃了的东西。

也罢,好歹有了站脚的地方了。至于原本的田地奴婢,包括隐田隐户…只要天下太平了,还能依着姓氏做官,那这些早晚都得回来。所以杜黎在跟京畿百姓搞授田的时候,旧族虽然不开心,倒也按捺住了。

阮梅也搞授田,只可惜手下长于庶务的人少,也没有经验,授田的许多规定都还不完善,中间钻空子的人很多。杜黎带来的,却是昂州已经推了数年的经验,自然比阮梅的授田制更得民心。京畿周围,渐渐稳定了下来。郁陶和颜肃之也腾出了手来,将京畿诸县的阮军清理了出去。

颜肃之以为事到如今,连阮梅都不闹腾了,大家就都埋头发展生产,等劲儿攒足了,再互相拍板砖,暂时别生事。

没想到有个人比他还不按牌理出牌济阳王称帝了!果然像颜神佑忽悠李彦的那样,自命正统,国号都没变,这个家伙改元就叫中兴。就问大家,还认不认他虞家的天下。

正在与他对阵的楚丰:…

第242章 为难的楚丰

楚丰原本对五王的态度虽然不粉,却也没那么黑的。甚而至于,在一开始的时候,他也存着那么一点“随便五王里哪一个来换掉虞喆这个不靠谱的皇帝”的想法。作为一个政坛老手,他对虞喆父子的感观真的是相当的差了!

相反,五王虽然跟虞喆他爹是一个爹生的,却不像虞喆他爹那样无礼。几个孩子都挺乖的,对世家也有着相当的尊敬,是很不错的替补选项。

不过,那是在之前。

自从自家外甥有了蹿起的苗头之后,楚丰要考虑的情况自然就更多了。他跑到雍州去,也是为了将来铺路。这种情况之下,他会给外甥搭把手,正常。虞堃没死,跟他家求婚,他会答应,也很正常。但是对济阳王,那就没有这么客气了。

明摆着的,济阳王这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虞堃比济阳王还短命,但是虞堃有着一个大义的名份,济阳王是个反贼。这就不一样了。所以他拒绝了济阳王的要求。心说,你都快死了,实力也没那么强,我才不怕。再者,济阳王这么多年都没有成事儿,现在看来,也就这个熊样了。跟济阳王混,还不如跟外甥合作呢。

楚丰看得出来南方小朝廷的短板在于后勤,知道他外甥只要大脑正常,就得休养生息,至少停战个一、两年,才能再打下一场大战。而阮梅才吃了一那么大一个亏,轻易也不至于南下。可阮梅是个二百五,一肚子气没处撒,他是不会安静下来的。济阳王就是现成的出气筒。

到时候,阮梅和济阳王两个死掐,他就在一边看热闹,兼等着拣点便宜,壮大一下实力。跟外甥分红的时候能多拿一点,也就行了。

谁想到这三个人都不按他考虑的来,全特么是逗比。他外甥去搞京城,阮梅去搞钉子户,济阳王可不就腾出手来搞他了么?

做不成亲家,那就只好做仇家了。

楚丰不得不跟济阳王扛上了。

他遇上了一个比他外甥还要严重的问题:部队没有战斗经验。

济阳王这里,有一个陆弧,称不上用兵如神,却也是像模像样,五王起事至今,大小战役打了百多回了,早早磨练了出来。济阳王的兵也是,百战之余。楚丰的雍州兵就不行了,顶多抓过几个土匪,再大的阵仗,就没有过了。颜神佑的玄衣、颜肃之的昂州兵,在大战之前,好歹还主动出击过N回,杀了很多山贼海盗呢。

楚丰这里,以逸待劳,济阳王那边,却是经验丰富。两家扯得旗鼓相当,谁也没搞得动谁。

最让楚丰觉得憋屈的是,因为济阳王等人对世家一向友善,居然还有本地世家为济阳王做说客,让两处休兵,握手言和。更有一些人家,两处联姻,想做个纵横家,将两处捏和在一起,指点个江山。

楚丰听着这一位口沫横飞地说:“王乃高祖亲子,如今伪帝已亡,太尉天下士望,何不奉新主而争天下?”这倒也是个好办法,两处联合,先搞已经丢了后勤基地的阮梅,然后据北而争南。

一般的称呼里,乃是南下北上,是说由北出兵,一统天下,如高屋建瓴,由南往北,则如逆水行舟。论起来,颜肃之的根据地选得,实在不得地利之便,乃是北方已经插不下脚的时候不得已的选择。

主意打得不错,也颇有些谋士气概,只可惜楚丰想的跟他不一样。天下大势,只看某一条是不行的。地势只是基础,大概齐分完了片儿,就得看人了。

济阳王一味依靠世家,这是不行的,阮梅一味打击,那更不可取。身为世家一份子,楚丰太清楚世家的臭毛病了,不能惯着,惯着就要出事儿。可是世家里有真本事的也不少,一旦弃之不用,那也不可能成事。

他不行,因为他自己就是世家,牵太多,想翻脸都难,济阳王同样不行。算来算去,也就是他外甥能成事儿了只要颜肃之别再犯病,那就行了。

所以,死都不能答应济阳王的要求!

这就干上了。

两边都很辛苦。济阳王要担心阮梅抄他的后路,一听说阮梅在清钉子户,那股高兴劲儿就甭提了。楚丰这里,也没有办法多颜肃之那儿得到什么支援。他知道,颜肃之正陷在虞堃之死的泥潭里,一时半会儿拔不出脚来。

扛着扛着,楚丰就有那么一点吃不消。自己人都不理解他:干嘛跟济阳王这么死磕呢?握手言和不是挺好的吗?于是就有了来回游说的人。

也是楚丰硬气,死咬着不肯答应,他又素有威望,换一个人,估计早就要歇菜了。毕竟当初五王起兵的时候,是颇得门阀支持的,便是现在,大家对济阳王的印象也不坏。楚丰有威望,这个威望却又不足以支持他自立。是以北方豪强都不明白:你究竟强撑个什么鬼?!

至于南方颜肃之那里,北方门阀还是不想考虑的。颜肃之到现在身边的人也不少了,该占的好位置都已经有人占了。楚丰过去了,靠着裙带关系还有实力,能有一席之地,其他人就不好了。与其这样,何不干脆就在北方这俩人里选一个呢?

楚丰前边儿打仗,后边儿跟着一群泄气的,也是苦不堪言。

现在更可乐了,虞堃死了,原本的虞家王朝的男丁,就剩济阳王系和汝南王系了。汝南王先前被打得满头包,势力大减,可不就只有济阳王了么?哪怕济阳王等人已经被先前的朝廷定性为逆贼,虞家只剩他弟兄两个也是不争的事实。北方门阀便有意推举他为共主,依旧奉他为帝,号称是虞氏的正朔。

楚丰再生气也没办法,只能一边打仗,一边打嘴仗。苦口婆心,又召了许多学者来,四处讲解济阳王是非法的。收效甚微。

现在济阳王再次招降,还许诺,以前的条件不变。言辞中间,也不太客气了起来,指明了:虞堃已经死了,你家孙女儿先前的婚约也没办法执行了,不如从了我吧!

将楚丰气了个倒仰,好险没厥过去。

不能答应,死也不能答应,楚丰又爬了起来,指示:济阳王就是逆贼份子,哪怕虞堃死了,他也不会跟这种反贼合作的!此举却又引得一些门阀不满,开始三心二意了起来。

楚丰无奈,只得摆出年酒,邀大家过来吃酒,席间暗示大家:“想昔日京中诸公与阮贼议和,妻离子散,性命不保,又留万事不忠之名。忠孝仁义之士,皆有福报。”

这样的暗示,镇住了一部分人,却还有一些人以为:“太尉此言差矣!王与阮贼,毕竟不同。自发家时,便目中无人,王却礼贤下士。”

最后两人争吵,谁也没有说服谁。利益当前的时候,傻子还是少的。这是楚丰拿自己的威望来压,也压不下来的。

楚丰不得不再说得明白一点:“他日讨平逆贼,公等又有何面目见忠义之士?”

“少帝已崩,太尉不怕见了高祖之后无言以对么?”

弄到最后,谁都没说服得了谁。饶是楚丰明示暗示,别跟济阳王走,以后分红的时候万事好商量,还是有许多人不肯相信他。

于是济阳王正月称帝之后,雍州居然有不少人携家带口,去投奔济阳王了。

楚丰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他是个聪明人,平素也有决断,然而论起争天下来,就少的那么点敢当领头羊的气势。又担心强留之下,这些人姻亲遍布四处,会引起更大的反弹,只得眼睁睁看着这些人去跟济阳王混去了。

济阳王大喜过望,人人许以官爵他正式组建自己的中央政府了。不消几日,便似模似样地拉起了一个朝廷的架子来了。

他还嫌不够恶心人的,仗着自己跟颜肃之的地盘中间还隔着一个阮梅,两处只有那么一点点、也就几十里的交界,特意发了一封公开信给颜肃之。内容与给楚丰的几乎一样,就是改了个称呼和一点细节,也是问:你不是说自己是忠臣吗?现在我爹的后代就剩我跟我弟了,我弟不跟我争,所以我称帝了,你是不是要效忠一下?

他也没觉得颜肃之会俯首称臣,这纯粹是给颜肃之添堵,拉他下水:梯子都架墙头上了,你装什么贞洁烈女呀?

颜肃之这头才回昂州,还没来得及接见各界人士,好去庆一庆功,就收到了这么一封公开信,新年都差点没过好!

当时颜肃之正在摆酒,跟大家一起欢度新年呢。这一回,不止是拿下了京城,手下的将士得到了不错的锻炼。玄衣里的封千户与戴千户表现得颇为出色,何大也痛定思痛,很是勇敢。更可喜是昂州兵里,却又有一人,居然能在围敖仓的时候,当机立断,招呼了袍泽去拦住了阮军,难得的是他准备地判断出了敌军逃跑的路线。又不是硬拼,乃是斜插而入,一击而退。反复骚乱,堪称少数截击多数的经典案例了。

颜肃之果断将此人提升做了校尉,有意重点栽培。左看右看,现在自己这里的人材也不算很少了,与初到归义时那小猫三两只比,真是不可同日而语。颜肃之十分开心,也破了在公开场合不喝酒的例,跟大家一起喝得畅快。还打趣阿胡:“多努力。多生几个小儿郎!”一时间哄堂大笑。

这样的场合,原本颜神佑应该多呆一会儿的,姜氏和楚氏却认为胎教很重要,不让她往混乱的地方去。颜神佑只在开席的时候往前面跟大家打了个招呼,很快就又被丁琳等人给拥回到了后堂。

后堂里,原当是楚氏为尊的,大长公主却又寓居于此,便十分大长公主去往上首坐去。大长公主如今这心态似乎平和了许多,将年轻时跟楚氏互看不顺眼的那一点旧冤放下,十分推让。最后两人并坐了上首。

姜氏将女儿带在身边,得空就盯着闺女,生怕她出什么故障。也没人去跟颜神佑争她下手的这个位子,言语间还都要捧着这一对母女。

唐仪的妻子蔡氏坐在大长公主下手,恰与姜氏对面。看着这一对母女,她的心情也是不错的。虞家的生死,她还真不是那么关注的,不过在婆母面前,也只得装出些悲戚。看着颜神佑已经显怀了,蔡氏还很关切地问她怀孕感想。

颜神佑道:“就是不耐久坐。”

在这一点上,许多人都有共鸣,于是又七嘴八舌地说起了自己的经验来。连颜静媛说起儿女经,都能插上两句嘴了。可见女人们共同关注的话题,集中度还是相当高的。

颜神佑错眼看见颜静娴也微笑着坐在那里,想她新婚便与霍白分开,也不免提上一句:“待年后局势稳了,荆州那里也该换防回来啦。”

楚氏听了,便多问一句:“一切都好?”

颜神佑便笑道:“得了京师敖仓,这一、二年的粮饷是不用愁了的。”这个朝廷虽然挺穷的,金银珠宝不算很多,但是作为一个中央政府,粮库够小半个天下的部队吃两年的存粮还是有的。原本还会更多些,只是先有郁陶大军的补给,后有阮梅拼了命的祸害,剩的也就是这么多了。

楚氏便不再多问。

丁娘子见大长公主兴致不是很高,不想因此扫兴,便借着这个,问唐仪是不是真的还想跟颜神佑做亲家来的。此言一出,大家都笑了。蔡氏也笑道:“他就是想一出是一出,凡他想的,都要有些波折的。”蔡氏去年生下了次子,如今还没过百日,今天便没有带过来。

颜神佑笑道:“将来还未可知,不过二郎却是富贵已定的。”

姜氏笑道:“这莫不是废话?”

颜神佑轻声道:“我说的,跟阿娘说的,不是一个意思。”

姜氏便问道:“那是什么意思?”

颜神佑笑而不语,姜氏便不再逼问。大长公主听到说她孙子,才来了一点精神,道:“看到他们,我就不想死了。”

丁娘子便说:“哎呀,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儿,殿下不用忧思过度的。”

正开解着呢,外面一个小厮脚步匆匆,冲阿竹一招手,两人说了几句话,阿竹便过来,附在颜神佑耳边如此这般一说。姜氏只隐约听到“济阳”二字,眉心便跟着蹙了起来。事涉反王,大过年的,一准儿没好事情。

果然,颜神佑的眉头也皱了起来,颜神佑倒是会装,对阿竹道:“知道了,不是什么大事儿。让山郎少吃些酒…”

姜氏便不再听,又跟大家说笑起来。

不多时,便听说前面已经散了席了,殷氏便诧异道:“怎么这般早?”

虽然这一天不是正旦,可过年时吃酒,哪有不吃到半夜的?又是庆功酒,分外闹腾。怎么可能散得这么早?也有明眼人看到方才阿竹过来跟颜神佑说话,略一猜,便知是前面有事。

男人们吃完了酒要回家,女人们也不便多坐,要走的便一起走。不想前面却又来人,说是颜肃之让颜神佑过去议事。女人们的脚步便不复轻快,越发笃定这是有大事发生了。

颜神佑扶着阿竹起身,对楚氏道:“阿婆,既然阿爹有命,我便去看一看。不知道是不是他们吃酒吃得过了。”

楚氏道:“你便去罢,自己小心。”她心里也在猜,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

颜神佑到了前头,酒宴已散,有些人还耳红耳赤的。山璞见她来,忙过来扶她,小声道:“等等再进去,他们吃得醉醺醺的,让他们洗了脸再说。”

颜神佑轻轻嗅了一下,笑道:“鸡舌香?”

山璞不好意思地清清嗓子:“我比他们喝得少。”

颜神佑微一笑,略停了一停,再进去时,该醒酒的醒酒,觉得还在醉着的,干脆将脑袋埋进了水盆里。

不多时,都收拾齐了,依次坐好。卢慎便充当了一个主持人,将情况再次通报。颜肃之摸摸下巴,问道:“诸位怎么看?”

唐仪也留了下来,还带着点醉腔,含糊地道:“他做梦呢!”丝毫不觉得以外甥说舅舅,这样有什么不妥。倒是李彦看他这个样子,歪了歪鼻子。

颜神佑道:“不答应,也得有不答应的说法呢。”

她一开口,室内更安静了,总觉得她天生带那么一点压制的气场。叶琛道:“这答复,是答复给天下人看的。”

李彦因觉得叶琛是个有内涵的人,这时便肯接话了,道:“只答复未免太不划算。”

霍亥抚掌道:“难得作一徼文,自然不能有问必答,除此而外便不说什么了。还当细数其罪状。”

这位老先生的立场转变得相当快,本来是拼死拼活逃到颖川王那里一起创业的,现在开始拆颖川王他弟的台了。

丁号抢不上话,颇为着急,一拍桌子,惊得众人住了口,清场完毕,他才开始慢条斯理地道:“为什么非要明公回答呢?反逆让明公回答,明公就必须回答么?”

在场的笨人不多,反应慢一点如唐仪,大家也没指望他能出主意。参差不齐地,便有人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