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进州府的只有五百人再多了也挤不下,将被张姑娘的弩手赶出去的济阳派一股脑儿全捆了。

直到此时,霍白手中的剑才垂了下来。张刺史一直歪着脖子,就怕被砍,脖子都歪得定了型,这会儿才得空揉一揉脖子。趁着揉脖子,开始想办法。看这阵势,怎么样都不能善了了。想哄颜希礼等人,怕是不大好哄,这里面最腼腆的就是颜希礼,可看他刚才跟自己闺女的对话,就知道这货也是个肚里有数的主儿。

一瞥眼,又看到霍白,张刺史现在是真的有点怕他了。听霍白的校尉汇报说州府已经被控制了,张刺史马上就下了决心,对女儿道:“取我的印信来!”

张姑娘心头一沉,已经知道张刺史是个什么意思了。眼前的情势,也就只有这么个选择了。张姑娘低声吩咐,命人去取印,自己却紧盯着她爹和颜希礼等人。预备一有不测,就抢出她娘跟她弟弟,先跑出去再说。过了这么个节骨眼儿,活命的希望就会大增。明显的,现在两边是杠上了。

印信却是房夫人亲自送了来的,房夫人两眼红通通的,手里捧个漆盘,上面就放着张刺史的印信,上前一礼:“今日之宴,是妾整治,一饭一菜,无不用心。一茶一汤,亲自察看,皆具整洁。不知哪里小人作祟,乃至于此。郎君有怨,请罪于妾,还请留我夫一命。”

霍白使个眼色,便有士卒接了漆盘过来。

颜希礼抢先站了出来,对张刺史一礼:“此间事,我有诚心,使君有诚意,坏事的都是小人。如今小人自寻死路,业已伏诛,你我再行反目,是如了小人之意。晚辈之心意不变,不知使君意下如何?”

霍白眉毛一场,亲手接了漆盘递给了颜希礼,心说:你小子倒是乖觉得很!

张刺史原本是作了“回老家种田”这样最坏的打算了,没想到颜希礼居然还会认账,连解昂都觉得不可思议。张刺史又问了一句:“郎君是认真的?”

颜希礼苦笑道:“使君疑我。”

张刺史连连摆手:“不是不是,快请上坐,夫人,再整席面!”

房夫人万没想到颜希礼居然这般老实,看他忽然就觉得顺眼了起来,答应一声,顺手就捞走了女儿。颜希礼的脸更红了。刚才看了一眼,这姑娘还挺好看的,也挺顶事儿。要是娶老婆,当然是要娶这样的。

霍白也假意向张刺史陪了个不是,张刺史哪里再敢拿大?忙说:“是我失察。”

南宫醒一脸为难地道:“方才事出紧急,兵已入城,如之奈何?”

张刺史道:“那就留下来嘛!我怕这群小人再有什么后手,我命且要不保。这就修书一封,向摄政求救。”竟是要将益州整个儿交与颜肃之了。

解昂心说,你还没傻透!现在的情况是霍白兵少,在州府这里拿了张刺史,但益州兵马却不算少。如果张刺史不答应呢,外面兵来救他,霍白肯定拿他祭旗。还不如答应了,赚条命。

南宫醒这里,也是巴不得这一声,心里也在颜希礼聪明。益州也分作几股势力,如果强行拿了张刺史,不管再派了谁来,都少不了要与这些人歪缠。至少济阳派那里不会束手就擒,还有一等本来无所谓的,一看颜肃之做得太狠,把张刺史弄死了,心里也要犯嘀咕。

不如眼前这样,张刺史老实,颜家大度,依旧结亲。张刺史虽失权柄,却保一家性命,还能保证生活质量。颜家虽然不能摧枯拉朽,却也省了不少事儿,显得正大光明。

错的都是亲济阳派的小人!

解昂也趁机将“腐鱼”之事都推到了济阳派的头上。

张刺史也不去取那个印,往颜希礼那里一推:“都交与吾婿作主!”

颜希礼便照着事先做的方案,下令缉捕亲济阳派,籍没其家,出告示安民。又命造册,清点亲济阳派之田产,解散部分“老弱士卒”,拿济阳派的田产分与诸将士。写完了草稿,还请张刺史过目。

张刺史只看一眼,就知道大势已去,二话没说,特别痛快地盖了印。一时酒菜上来,把盏言欢。张刺史吃得半醉之时,拉着颜希礼的手:“我老啦,很是怀念旧京,贤婿代我上禀摄政,情愿去旧京做寓公。”

颜希礼还要安抚他,让他安心做刺史。张刺史十分不肯:“将你们的事定下,我便想走。人老啦,念旧。”

南宫醒也从旁相劝,请他暂留,等颜肃之的回话。

颜肃之在相府里也是手忙脚乱的,小朋友的降生,激起了他极大的热闹。只恨秋收又至,而益州未下,他抽不出更多的时间来陪外孙玩。

山璞与六郎都觉得奇怪:这画风不对呀!就算是亲孙子,也没有这样的好吗?那个宝宝,吃了睡、睡了吃,白天被戳醒也就只会哼唧。哦,还会眼睛滴溜溜的瞅人。谁穿得鲜艳些,他就看谁。搞得颜肃之和唐仪两个天天穿得花枝招展的来逗孩子。

孩子妈正在坐月子,被孩子外婆硬押着要坐足四十天才给下地。没了这位彪悍的女士压阵,其他人奈这两个精神病不得,孩子亲爹抢人都抢不过他们!

六郎心焦力瘁!

他外甥一不小心就画他爹一个大地图,有时候事情急,他就拖着一身大地图去见人。六郎不得不出手拦下颜肃之,让颜肃之去换衣服,自己先去招呼。

山璞越发觉得不对,私下又问了阿圆一回。得到的官方回答就是:“是摄政喜欢外孙。”总不好说你岳父就是个大神经病吧?

六郎那里,一时也问不到什么内幕。只好默认他爹不太正常。

最后还是楚氏出手压制,让颜肃之冷静了一下。楚氏就扔给他一句话:“你现在这么开心,等六郎长成,你要怎么办?”

更兼益州与雍州两处都有消息过来,颜肃之政务缠身,才疯得轻了些。

雍州那里,有楚丰的亲笔信,颜肃之也须给老娘舅面子。楚丰一向待他不薄,颜肃之也承楚丰的情。然而事实骗不了人,既然楚丰无意,那么跟益州勾勾搭搭的又是谁?颜肃之左猜右想,也窥到了些门道,急召诸官前来商议。

来人看着,都觉得有点不对。要么是楚丰在坑颜肃之,要么就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众人将楚丰的信看而又看,对比霍白先前传来的情报,沉默不语。颜肃之道:“怎么都不说话啦?”

难得他今天没有穿得花红柳绿,而是正经一袭墨绿的袍服,只是抛出来的这个问题有点难为人。说老板舅舅家的阴私之事,也确实需要一点胆量。还是李彦先开的口:“恐楚氏之祸起自萧墙之内。”

颜肃之默,跟他猜得差不多。

霍亥道:“终归老太尉还在,一时半会儿不会有大乱。”

丁号突发惊人之语,起来对颜肃之行一大礼,脸都涨红了,一字一顿一道:“还、请、明、公、早、正、大、位、以、定、众、心!”

颜肃之也挺惊讶的:“先生何出此言?我当摄政三年,清剿诸逆,以慰存殁。”

霍亥见被丁号抢了先,这一回却不能赌气不说话了。别的时候可以不发表意见,这个时候却是不能的。便引经据典,且说:“二逆为祸天下,明公何不早正大位发号施令,才是名正言顺。”

白兴道:“周年已过,可也。”

颜肃之犹犹豫豫地道:“金星凌日。”

李彦果断地说:“应在彼。”

颜肃之还是有那么一点犹豫,哪怕早就做好了准备,这样的事情到了眼眉前,他还是有些不太敢相信:这就要做皇帝了?突然觉得很惶恐呢!

不到他这个位置,旁人是没办法体会他的感受,都在催着他。

唐仪看他这般不痛快,心道,他心里果然还是有我舅家的,我没看错人。哼唧着白了丁号、白兴好几眼,他才对颜肃之道:“你就忍心看着那两个王八蛋做皇帝吗?得给天下人一个主心骨!你不做皇帝,旁人心里就不踏实!这都秋收了,你再不赶紧着点儿,冬至祭天都没个主事的!”

颜肃之跟他眼对眼儿:“真要做?”

“嗨!做呗!还能比抢新娘子难吗?”

“那行!”

山璞和六郎相对抹汗,有这样的岳父,鸭梨山大。

白兴便请命要去测个吉日,李彦与霍亥说要去整理一下礼仪。颜肃之却又突然说:“正在秋收,当爱惜民力。”

叶琛道:“秋收后即可。”又请定官制,好制袍服、铸印。此外又有年号、国号、铸币等事。

颜肃之道:“官制等他姐得闲了再说,这个简单。”

众人一齐看向那个“他”。

六郎:…一抹脸,六郎觉得自己也开始不正常了起来,他居然很平静地跟颜肃之说:“儿这便去请教阿姐。”

颜肃之又将其余任务分派给叶琛、李彦等人,还说:“且慢,且须移文往四州二京,以咨众意,”又十分不好意思地对唐仪道,“大长公主那里?”

唐仪道:“有我呢。”他娘最识时务了!他也有办法忽悠他娘,不就是给他女婿争个太子么?不就是给他闺女早点定个太子妃的名份么?这个挺好办的。

卢慎应声道:“臣这便草拟文稿。”古尚书暗骂这个小王八蛋真个狡猾,这样就正式改了口了!马上也跟着附议。

这事儿就像是你悬心了半天,等着另一只靴子落下来。现在这只靴子终于掉下来了,真是喜大普奔!

颜肃之重新理了次序,让卢慎先写草稿,各方反馈完了,唐仪那里再拐大长公主首倡劝进。然后大家跟进。

这个次序被众人一致认可。

颜肃之鼓了鼓劲儿,正准备宣布散会,然后让女婿留一下。益州的消息来了!

颜肃之拆开一看,笑道:“这下我可放心了。”

唐仪接口接得很顺溜:“亲事成了?”

颜肃之将手里那一束纸递给了他:“不但亲事成了,益州也是咱们的啦。”又对霍亥说霍白真是个好孩子!

霍亥真是与有荣焉。

这下会散不成了,还得接着开,讨论一下善后的事儿,宁愿晚一点登基,也要早一点把实惠拿到手。唐仪自己看完了文件,先递给他女婿,自己问颜肃之:“你待如何安置张老儿?”

人家张刺史其实跟他俩差不多大的年纪,到了他的嘴里,就成老儿了。颜肃之对叶琛等人一语带过:“他们几个领兵入城了,张益州情愿退位归旧京。”

叶琛与李彦等飞快看完了文件,叶琛便建议:“不可真命其闲置,可以二郎镇益州,征西为佐。”反正颜肃之如果称帝了,颜家一家子都是皇室了,这些人任刺史之职,没人会去计较他年龄资历政绩什么的。倒是能不能压得住阵,需要好好说道说道。

颜肃之道:“我也是这般想的,则张益州当如何?”

李彦道:“可调入京中许以九卿之职。明公,定都在哪里?可要迁居?”

得,弄了半天,都要当皇帝了,连京城都还没定呢。

颜肃之一怔,旋即想到闺女要兴建新都,举袖掩面道:“我见到旧京便心酸。”

卢慎从来是跟着领导走的,也以旧京离阮梅太近,不大安全,硬是想了许多理由帮颜肃之洗地:“如今天下疲弊,且旧京宫室俱焚,各衙署再迁,未免劳民伤财,不如暂且不动。”

这倒是正理。

颜肃之道:“便许其太府之职,如何?”

李彦当时就笑了。太府,原本是个十分重要的职位。但是自打颜神佑横插一杠子搞了个官制的改革,既有户部,太府之职便被分薄了许多。颜肃之又意属女儿继续搞下去,旧职的权柄只会更少。颜肃之真是相当地不傻啊!

颜肃之也觉得自己这个安排挺好,又问张刺史有几个儿子,还准备再给些官职。

等都议定了,便去书信给张刺史,以安其心。六郎见没他什么事了,麻溜地跑去找他姐。颜肃之一说到“太府”,他再一想太府的职责,心中就若有所悟。隐约觉得颜神佑建言改官制这事儿,真是大有深意!值得好好学习,嗯,好好学习。顺便去玩一下外甥!白白胖胖的可好玩了。

六郎溜了。

颜肃之散会之后就留下了山璞,山璞心道,这是因为霍白去了益州,要让我去镇守荆州么?也行啊,虽然舍不得老婆,不过岳父家正在打天下,当人女婿的给扛个煤气搬个家,那也是应该的。

不想颜肃之却说:“你去跟丫头说,大长公主上表后,你们就紧跟着上。记着了,哪怕是联名,也一定要抢先啊。”他要安排闺女一个“首倡”的功劳。

山璞忽然觉得鼻子有点酸,如果自己的父亲还活着,也会这么为自己着想的吧?

第250章 小变态出关

颜肃之这辈子头一回另起炉灶当皇帝,他的部下们也是头一回撺掇着老板当皇帝。大家都是新手菜鸟,做起来手忙脚乱,六郎看看这一群鱼唇的凡人,默默地去找他姐了。

才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叽叽喳喳,六郎的脑袋瞬间就大了一圈儿,群雌粥粥四个大字绕着脑袋转了八圈才散。也不知道怎么的,反正自从他姐生了孩子,这里就热闹得了不得。他姐身边的侍女一向很有规矩的,这一点他很确定。但是现在…这屋里除了睡觉的时候,就没断过人声,一点也不肃静!

难道外甥还有这么个功效?六郎百思不得其解。

今天也是一样,还没踏进房门,就听到里面又叽喳上了。

“你看你看,小郎君睁开眼了。”阿竹,你的沉静呢?

“哎呀,小郎君转头了。”阿琴,你的斯文呢?

“他看过来了,还会眨眼睛。”表姐,你自己也养过儿子,别这么一惊一乍的好吗?

“长命百岁,长命百岁。他怎么打喷嚏啦?”阿娘,怎么你也…

六郎有点小崩溃。

屋子里的女人们都挺兴奋的,颜神佑头回当妈,看着自己儿子怎么看怎么可爱。宝宝也确实生得特别可爱,幼崽总是更可爱一些,即使还不会说话不会跑,光看他眨眼睛哼唧都觉得很有趣。姜氏等自不用说,看到宝宝就像看到了滚滚幼崽一样。

而颜神佑身边各人亲事也算有眉目了,连带的侍女们都喜气洋洋的,话也都多了起来。阿琴居然与林焕,也就是银环兄,看对了眼。搞得阿方有点惆怅,当妈的跟当闺女审美不在一个次元是个很常见的事情,古今皆然。

不过阿琴自己乐意,又取得了颜神佑的支持。颜神佑向阿方暗示,会为她们处理其他的问题,比如良贱不婚什么的,阿方想林焕现在也领兵,已经是个校尉了,前程比玄衣那些千户也不差。阿方拧了两天,也就接受了现实。甚至在想,女儿是不是也有可能做诰命了?脸上就带出点笑影来了。

人的情绪是会感染的,姜宗原本是很担心夫家的,一看到宝宝,也觉得心情好了不少,她倒经常借着讨论州府工作的名头过来看孩子。秋收已经开始了,要沟通的事情也不少,正方便她天天过来。

八郎初做舅舅,表现得可比六郎带劲儿多了。也不管小东西听不听得懂,他背着个手,学他哥训他时的样子,挺一挺小肚子,围着个摇篮碎碎念。姜氏见状,双手理着帕子遮住半张脸,整个人笑得不行。

六郎进门的时候,已经有人跟姜氏汇报了,姜氏见都不是什么外人,也就没兴回避这一套。

颜神佑正看着八郎转圈儿,冷不防看到六郎也挺着小肚子、背着手走了进来,正好八郎转到背对着门,这一大一小,真是亲哥俩。

八郎还不知道他哥已经站在他背后了,正在学着六郎的口气训外甥:“不要东张相望,要坐如钟、立如松,说你呢,你腿怎么弯了?”

六郎一个没忍住,伸手敲了敲他的脑壳:“不要摇头晃脑的。”

“哈哈哈哈…”屋里的女人们笑作一团。阿琴趴在了阿竹的肩上,阿竹伏在阿琴的背上,阿梅咬着阿兰的袖子,姜宗伸手捂住了嘴巴。

八郎一直被笑,已经免疫了,仰着一张脸,故意装傻:(⊙o⊙)?

六郎却不好意思了起来。惹得诸女又是一阵暗笑。

六郎先见过母亲,再跟姐姐们打过招呼。姜氏问他:“你这会儿怎么有功夫到后面来了?”

六郎一板一眼地答道:“他们在前面商议了阿爹要登基的事儿,商议完了让我来向阿姐请教官制的事情。阿姐,阿爹说官制的事儿就交给你了。”

颜神佑:…这么爆炸性的新闻你就用这么个不咸不淡的口气说出来,你还正常吗?#我弟弟突然不正常了#

姜氏听着听着忽然呆住了。不但是她,听的人都呆住了。姜宗回神挺快,赶紧跟姜氏道喜,一屋子的人都跟着凑趣儿。甭管怎么着,颜肃之当了皇帝,姜氏做皇后是没得跑的了。

颜神佑问六郎:“且慢!阿爹究竟是怎么说的?我怎么一点风声也没有听到?大将军那里如何说?太尉那里可曾告知?大长公主又是个什么意思?”

姜氏这才回过神来,也说:“不要喧哗。”

六郎见场面安静了,觉得这世界真是太美好了。深吸了几口安静的空气,六郎也不敢多耽搁,将早上议事的事情简要说了一下:“丁尚书建言,请阿爹早日登基已安众心。便又议了吉日等事,大将军等处已经移文了。暂不迁都,古尚书正在择赴筑坛。”

姜氏正色道:“既然如此,就等大长公主与大将军等处有了回音再说。再不要传扬得沸反盈天的,不好。不是说要摄政三年的么?”

颜神佑道:“北面二逆皆已僭立,阿爹再不正大位,自上而下都觉得轻飘飘的没个根。对阵的时候,附逆的口必称上,咱们这里就只能称摄政,气势就弱了。只是此事须得向大长公主好生解释,”说完看了一眼六郎,“我看你很该过去见她一趟,记得要恭敬有礼。”

六郎想了想,对颜神佑道:“那我去向阿爹请命。官制繁复,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定下来的,倒不急在今日。阿姐还有什么话要我传么?”

颜神佑道:“益州如何?”

六郎道:“二郎与霍姐夫已经占据州府了,我去拿原文来给阿姊。”

颜神佑道:“你且住一住婚事可还作数的?”

六郎一点头。颜神佑道:“那我便放心了。你再往阿婆那里去一趟,若是阿爹已经过去了,你就跟着听。若是阿爹还没过去,你便把今天的事儿向阿婆禀上一禀。就说阿爹还在前面忙着,派你先禀阿婆的。阿婆要问起你有没有过来跟阿娘和我说,你就说,事出突然,有些事儿阿爹使你过来问我,我已经知道了。”

六郎道:“我理会得。”

颜神佑这才放他走了。

六郎一走,屋子里又沸腾了,虽然姜氏让大家都不要开心得太早,以免显得轻狂。但是这样的大好事是压也压不住的,人人脸上都浮出笑影儿来。姜宗见状,也是欢喜,她更留意到颜神佑说到了“太尉”,米家当初是经颜家堡而转往雍州去的,现在恰与楚丰在一处。如果楚丰那里没有异议,则雍州也当并入了颜家的势力范围之内,她们一家团聚就近在眼前了。

果然,颜神佑也没忘了姜宗,对她道:“此事若成,正该征姐夫回来。”

姜宗喜道:“我也等着这一天呢。”

姜氏道:“这也是应该的,雍州毕竟地处偏僻…”其实雍州比昂州、广州开发得要早得多了,但是在姜氏心里,哪里都比不上自家地盘。

阿方心道,夫人初嫁时,受了多少委屈,现在真是熬出头来了!万没想到当时那个没正形的姑爷现在居然要做皇帝了!想一回,又觉得自己这么想真是罪过!左右瞧瞧,见没人注意她,便轻轻拍了拍胸口。又琢磨着这一回拿下益州了,林焕是不是能回来了?

身为一个有见识的大家族里出来的奴婢,阿方以为随着主人家的水涨船高,林焕马上就要跟着升格了。须得早早将他与阿琴的事情定下来,以防日后生变。

阿圆却在一旁发愁。阿方家的闺女跟着颜神佑,婚事也有着落了,女婿眼看要飞黄腾达,阿琴也能做官娘子了。可她的儿子怎么办?她儿子王大郎,因比六郎大着几岁,被分派跟了六郎。原是个优差,跟着小郎君一同长大,好做个管家心腹的。

如今情势突变,一旦六郎将来要做了太子,身边伺候的亲近人岂不应该是宦官?全活人儿就得靠边站了啊!圣明的皇帝那里,也是有奴婢出身的好做官的,那都是跟着主人家一路拼杀,比如玄衣那些人,就做官有望。王大郎却不曾做过这样的事,也没立下过那样的功劳。做不做官倒没什么,阿圆倒明白事理,可不做官,又没了往日的差使,那岂不要没脸?

阿圆颇愁。想撞木钟走门道,看颜神佑正在坐月子,又怕让她烦心,坐不好月子伤身体真是愁肠百结。

正愁间,忽然就听到了两声“啊!啊!”特别宏亮有力!众人忙住了口,一齐回头,原来是宝宝在大叫。戴娘子忙上前将他抱起,一摸:“也没尿,方才也喂过了。这是怎么了?”

一被抱起,宝宝就不叫了,打了个小哈欠,脑袋在戴娘子怀里蹭了蹭,又哼唧了两声。众女默,忽然一齐笑了出来。姜氏笑道:“这小东西倒是机灵,见没人理他了,必得让人看他一看。”

颜神佑心说,小东西,你倒会抢戏。也笑得厉害,对戴娘子道:“把他给我吧。”把宝宝抱在怀里,伸出一根食指去戳他的小胖爪。宝宝抱着她的手指,又打了个小哈欠,对着手指蹭了蹭脸,闭上眼睛准备睡个午觉了。

颜神佑这里逗孩子玩儿,六郎那里去见祖母。远远就见着颜肃之跟前侍奉的玄衣立在院门外,并不曾入内,就知道他爹已经在里面了。一路走来,他已经消化了颜神佑刚才的嘱咐,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了。

进了门,见过祖母和父亲,见他们脸上都带着淡淡的笑意,六郎也微微笑了一下,对颜肃之道:“已经与阿姐说了,阿娘也在阿姐那里看宝宝。”他外甥小名就叫宝宝。

楚氏道:“联名的时候将她的名字添上就是了,何必这个时间又打扰她?这个时候休养不好,要吃一辈子的苦。左右她也快能出房门儿了,到时候一并说了,岂不更好?”

颜肃之陪笑道:“您还不知道她么?从小就爱操心。”

楚氏没好气地道:“怪谁?”

颜肃之就差举双手投降了:“怪我!怪我!”

六郎:…情况真的很不对!他爹和他奶奶都不像平常那个样子了!他果然是处在一群不正常的人中间,怪不得活得那么辛苦!

接下来的话题就比较正规了,大概是在六郎来之前母子俩就已经谈过不少内容了。现在说的不过是什么定都、年号之类的事情,颜肃之自己是很喜欢颜神佑的建议的另建新都。

楚氏听了没说什么,而是问六郎:“六郎怎么看呢?”

六郎想了一想,道:“我听李先生说过一点,旧京旧族太多。”

颜肃之似乎来了一点兴趣,故意问他:“旧族不好么?”

六郎道:“有一利便有一弊,眼下看来,弊还多于利。”

颜肃之有心考较他,楚氏也不插手,只管旁观,听这父子俩一问一答。旧族难制,几乎是两百年每个王朝都很郁闷的事情。不是说皇帝被架空了,皇室还是颇有一点威严了。但是呢,这种威严又不够维系一个大一统的王朝。半空不空的,才最是让人憋屈。

收权是必须的,问题是怎么收。

楚氏作为一个旧族出身的人,眼看着世家从“士族”变成了“旧族”,说不惆怅是骗人的。但是作为一个头脑冷静、目光长远的人,她也看出这种转变可以说是必须的。再继续这么下去,天下就永无宁日了。釜底抽薪到底好过阮梅那样真杀实砍,楚氏一脸平静地听着儿孙问答,心里在估量着这件事情利弊得失,最后认为,这倒是一步不错的棋。

那边父子俩也说完了。

开始说年号的事情。

六郎过来之前,颜肃之已经跟楚氏说过了长公主等人的态度、对雍州的处理意见、对益州的处理意见等等等等。颜肃之自己的事业做大了,底气更足,并没有仔细汇报。但是事关雍州,楚氏也一向是个明白妇人,颜肃之还是将大事都告诉了她。

听颜肃之问六郎:“国号年号,你阿姊有说过什么没有?”

六郎答道:“阿姊并没有说这些,只说唐伯父那里,要我去一趟。”

楚氏道:“她说得对,我们都疏忽了,”看一眼六郎,对颜肃之道,“你也该择一使者,准备大郎和六郎的婚事了。”

颜肃之道:“那三郎他们?”

楚氏道:“你先将这件事办完,他们的,再议。冬至日,临安与扬州两处,必得回来的。左右不过这几个月,倒不用很急,”又自言自语地道,“可惜了,新京未建,不够圆满。”

颜肃之摸摸下巴,接口道:“总要阿娘见到新京城的,阿娘想要什么样的京城?”

楚氏兴奋头儿过了,已经找回了理智,白他一眼:“京城还能随便造么?”却也说,“比着昂州城建就很好啦,略大些也就够用的了。”

颜肃之:“嘿嘿。”笑完了,真个派了六郎携带礼物去看望大长公主。

楚氏道:“回来!”

“?”

“六郎是很该去探望于她,却不好是现在!现在去,岂不是有威逼利诱之意?反要弄巧成拙了,不信你去问问丫头,她是要六郎现在去的么?”

颜肃之摸摸脑袋,不说话了。六郎拿眼睛一瞅他,也不再问,却试探着对他说:“那我去揪八郎读书去,自从见到了宝宝,他倒是会做舅舅,自己反不读书了。”

颜肃之道:“去罢。”

被提到的大长公主正在跟唐仪瞪眼。

唐仪一蹦一跳回了家,大长公主正在种菜。这位大妈在把大印交给儿子之后,忽然怀念起少时的生活来了,将自家花园的花拔了一半,种了满园子的萝卜青菜,夏天的时候还种过西瓜。现在到秋天了,西瓜秧都拔了晒成干柴了。唐仪回家的时候,她正在收最后一茬茄子,手里还拖着个竹筐,里面装着半筐圆茄子。

唐仪见了,忙蹿上去:“阿娘,我来,我来。”

大长公主一巴掌拍开他:“毛毛躁躁的,我看你就不会!”说着,也不看他,自顾自的摘茄子。

唐仪涎着脸又凑了上去,大公主终于停了手,左手扶着膝盖慢慢站了起来,左手还握着个地雷一样的大茄子:“说吧,是不是又有什么事情了?”

难得的,唐仪这个中二病生出了满心的愧疚,张了张口,什么话都没说得出来。大长公主抬抬眼皮,一看他这个样子就猜可能的事情了。把茄子丢到筐子里,拍拍手,捶捶后腰:“你也长大啦,打小就有人说你不务正业,现在看来,你比旁人运气都好太多了。”

唐仪声音小得像蚊子在哼哼:“那什么,不是命好,投了个好胎,有您这么个好娘么?”

大长公主摸了摸他的脸,对他说:“得啦,你来做什么的我都知道了。颜二那小子算是有良心了,能等到现在。我自己都出了孝了,怎么能再强求别人?”

唐仪下巴都要掉下来了,大长公主一脸嫌弃地鄙视他:“你那是什么傻样儿?你外公又不是没当过皇帝!左右不过那一套,哪怕颜二自己不干,底下人也不能让他半道儿撂开手去。你外公那个时候,一个月就等不得了。去吧,谁个最早,谁最讨巧。”

唐仪期期艾艾地道:“那,那我拿您的印信去了啊。”

大长公主有些灰心,却也释然:“去吧。哎,你女婿那”

唐仪道:“颜二总要与我个说法的。”

大长公主道:“你小心着点儿,以后可不能这么随便了。”

唐仪瘪了:“哦。”

“什么劝进表你也别自己写了,说的好了坏了、轻了重了的,反正你一向也是万事不沾手的,就索性将事情都交给他们去办。究竟办得如何,也赖不到你身处。去吧。”

唐仪很觉得对不起亲娘,小声道:“阿娘,二郎的事儿,我看颜家近来没合适的小娘子了。有没有的,咱都给他改了姓儿罢。”

大长公主沉默了一下,道:“随你,也是强求不得。不说这个了,先把根本稳下来才好。你去吧,将这件事办完了再来说。他说什么,你都应了,给什么,你都接了。去吧。”

唐仪大长公主打发去了相府,迎头撞上了颜肃之,将大长公主的金印扔给颜肃之:“你看着办吧。我算看明白了,我就不宜掺和这些事儿,忒烦。头都要抓秃了,还是想不出词儿来。还是你找个人给写了吧,我娘那里,我糊弄过去啦。”

颜肃之道:“那你回去跟夫人商议商议,怎么着先把阿萱与我们家大郎的事儿先办了罢。”

=囗=!“啥?”

“不是得一个一个的来么?我想着,略等一等,还能更壮观些。”

唐仪道:“不等了不等了!MD!我家这大丫头的事儿,能早办不晚办,一等我怕又要有事耽搁了。再将她留在家里,我娘子就快要愁白了头了。”

叶琛听着这两个不靠谱的货东扯西扯,一个说要盛大一点,一个说没关系。忍不住道:“现在已经七月初了,就算照常准备,也差不多可以了。有空说这个,不如看看旧京百工那里如何了。一应袍服都得做呢!”

唐仪吓了一跳:“你怎么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