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郎耸耸肩,小声问起东宫的事情来。颜神佑道:“这个,我有件事儿想问你,我想,如果东宫之员悉以朝臣兼任,你觉得怎么样?至少有人给你通个气儿了。”不得不说,在这些方面,朱重八同志的构想是相当天才的。

六郎道:“也好,就是怕我太驽钝。”

颜神佑明白他说的是怕制不住老臣。这还真是一个问题。太子太嫩,从小就被大臣深深地影响了,万一这大臣不是个好人,太子就会长歪。这事儿还不太好预防,全看皇帝的眼光。

颜神佑慢慢地道:“还给你找了伴读,你可与他们一道读书,我看能不能多给你弄几个同窗!唔…”在六郎期待的目光中,颜神佑摸了摸下巴,“咱们把亲贵家的孩子都弄来,怎么样?”

六郎笑了:“好。”

阿琴端来了茶果,六郎只取了热茶,略用了一块点心,也不多吃。颜神佑盯着他看了好几眼:“也不多用零食,怎么就胖了呢。”

六郎抽抽嘴角:“阿姐,亲姐姐,我又不是小娘子,胖点好啊!”

颜神佑惊悚地看着他:“不要学阿爹说话的口气!”太逗比了!

六郎大笑,笑完了,问颜神佑:“姐夫过一时也快回来了团聚了吧?”

颜神佑颇感兴趣地问:“怎么说?”

六郎道:“阿爹登基,太尉来朝,二逆成仇。姐夫当然能腾出手回来啦。”山璞进驻荆州,除了因为霍白离开,六郎认为,还有防范之意,不但防济阳阮梅,还是要防雍州。雍州的态度,在颜肃之方面来看,是不够积极合作的。楚丰来了、楚源来了,楚攸还没来。

“太尉来朝?”

六郎点点头:“我看卫尉(楚源)随父见驾,如蒙大赦。我见他三回,每次见他,都觉得他年轻了好几岁。”各种迹象表明,楚攸与楚丰、楚源的立场似乎有微妙的不同。

颜神佑笑道:“你见微知著,可是一点也不比旁人差的。”

六郎道:“我猜对了?”

“你这可不是猜,是明摆着的将事儿看出来了。”

六郎面上却是渐渐浮起一点疑惑来:“两逆相持,我何不趁机兴兵?”

颜神佑道:“还差点火候呢。南北气候不同,不止是人适应不适应的事儿,一应辎重也要有所不同。都还没有准备好呢。再者,益州那里。”颜神佑点到即止,没有说得太明白。霍白这人,怎么说呢,原本看着挺稳重的,这一回又让人不放心了起来。

六郎道:“原来如此。”

颜神佑道:“你想要什么样的伴读,或许不能于如你的意,有好的,也会有不好的。如何处置,也是看你的手段了,先试试手吧。”

六郎道:“我明白了。阿爹阿娘那里…不知道说些什么呢?”

颜神佑望天:“夫妻间的悄悄话,小孩子不要过问。”

六郎:…他也快能娶媳妇儿了好吗?

也不知道夫妻俩关起门来说了什么,反正晚上颜神佑去看姜氏的时候,就觉得她的气色好得简直不能再好!

摸摸脖子,颜神佑觉得自己受伤真是好冤!她觉得冤,姜氏还觉得她下手没轻重呢,后来将她叫了去好一通埋怨:“你好歹小心些,我给你爹擦了好久的粉才盖了过去,这要让大臣们看到了,还不得参你么?”

颜神佑虚心受教。

姜氏叹道:“你也是…唉,你爹说,过一阵要将女婿叫回来过个年,多住些时日。你也收收心。”

颜神佑口上答应得十分顺溜,这事儿就算姜氏不说,她也能猜到。除了六郎说的原因之外,山璞招募来的北方兵也是一个因素了。想要趁乱拣便宜,自己的点子就得先硬。这些人练得怎么样了,练好之后怎么用,能不能完成布置的任务,都得跟山璞当面讨论。

不过眼下一切都要等山璞回来再说。颜神佑自认不太懂军事,但也不算是彻头彻尾的外行,她在思考着一种可行性:在己方还没有完全准备好的情况下,让对面那俩掐得越深越好、越久越好,最好人头打成狗脑袋!

姜氏见她在想事情,也不打扰她,径自逗着外孙玩。宝宝四个多月大了,也会笑也会哼唧,给大家带来无限欢乐。颜神佑听到儿子咿咿呀呀的声音,也且把旁的事情给放下了。对姜氏道:“阿娘,您先带着他,我去寻阿爹。唔,他是不是太胖了一点?得减减了,痴肥不是好事儿…”

姜氏却是“肥壮派”的忠实拥趸,反驳道:“胡说什么!这大点的孩子,是奶膘!会瘦的,太瘦了不好!又不是吃不饱饭,要瘦做什么?”

颜神佑:…等我闲下来就接这小混蛋回来减肥!还有我弟!

姜氏以为女儿败退了,没想到她闺女不能用常理来推论。颜神佑扭脸去找了她爹,对颜肃之道:“阿爹,忙不忙?我有件事儿想跟您说。”

颜肃之正在批文件呢,拿着朱砂笔,觉得这颜色有点不太适应,他一直都是用墨笔写东西的。听女儿招呼他,颜肃之跟看到救星似的,飞快地将笔一撂,给了闺女一个灿烂的笑脸:“哎~来来来,有事你说话。”

颜神佑脑袋上滑下三条黑线,一看颜肃之,颜肃之正拍着身边的地板,让她过去坐呢。颜神佑跑过去一蹲,歪着脸看一看颜肃之:“您这是怎么了?”

颜肃之抬起手来揉揉脖子:“哎呀,眼都刺得花了。”

颜神佑螃蟹步挪了几下,给他捏肩膀,颜肃之被捏得通体舒泰,察觉到闺女还伸手摸一摸他的左脸,当即大方地道:“没事儿,挠得还没猫重呢。”

颜神佑:“…粉涂得太厚了。”

颜肃之:“…胡说胡说胡说!”

“好啦,不跟你吵了,我是来说正事儿的。”

“啥?哦!叫宝宝爹回来吧。”

颜神佑道:“嗯,您看着办呗。我想说,六郎那里,多给他寻几个伴儿呗,从小一道长大的,也好看着。”又说东宫事,请老臣兼任一类。

颜肃之眯着眼睛,享受着女儿的爱心按摩,舒服得开始哼唧,颜神佑听这声音跟宝宝哼唧颇有几分相似,额角上滴下一滴汗来。手上重了一点:“别光哼啊。”

颜肃之懒洋洋地道:“也不好都是老人儿,得有些新人才有意思嘛。”

颜神佑道:“反正我就这么一说,您看着办。”说完又附耳说了一些话。

颜肃之的眼睛刷就睁开了,沉着地点点头:“好主意,不过要选好人。”

颜神佑小声道:“霍白怎么样?”

颜肃之笑了:“不错。可是五娘…好姑娘,就是…”

颜神佑趴在颜肃之肩膀上:“她过得好不好,还不是您一句话么?”

颜肃之很有担心地拍胸脯保证:“那是!”颜神佑小声嘀咕:“能不换人还是别换人,霍白最好快点长大。”

颜肃之反手拍拍女儿的肩膀:“听天由命吧。”

颜神佑道:“对了,阿爹还记不记得当年我们那几个先生?”

“嗯?”

“就是齐先生他们啊。”

颜肃之经她提醒,才想起来这个齐先生就是齐凭,顺口问道:“怎么了?”

颜神佑干笑两声,干巴巴地道:“我几年前就想再拜见他的,大伯说他去了雍州,这一次又没回来。”总觉得跟老师不联系好像有点不对味儿。

颜肃之道:“他原本就不是咱们家的人,又上了年纪了,不肯过来,倒也没什么。你若有心,使人封些谢仪与他就是了。”

颜神佑答应了一声,不再说别的,却又说起二郎的婚事:“现在就是这么个样子,想办得太大也是不能够了。”言下颇有遗憾之意。

颜肃之道:“你都没能大办,他这个也就这样啦。”

颜神佑翻了个白眼:“说话可小心点吧,传出去可不好。知道的说您疼闺女,不知道的还以为您不疼侄子呢。”

颜肃之“切”了一声,鼻子都歪了。颜神佑左瞄右瞄,学了一声猫叫。颜肃之大笑:“行了行了,没生你的气。”颜神佑故作惊讶地道:“哎哟~合着您这是准备生气呐?”

颜肃之:…MD!小王八蛋就是不能给好脸色!瞄瞄闺女的笑脸,他又消了气。深沉地道:“儿女都是债呀。”揪着短短的髭须,颜肃之决定,早点把女婿给搞回来,争取让女儿给他生个蠢萌蠢萌的萝莉出来!

让颜肃之没有想到的是,征山璞回朝的命令还没发出来,已经有北方士人前来投奔了。

过来的人大家都不太熟悉,姓窦名驰,以前是个郡守。他是先奔的京城,直接找上了郁陶,然后被郁陶派人送过来的,现在被安置在驿馆里。窦驰本来不太出名,只知道他是北方人。大周朝里土鳖和南方人又比较多,没几个人跟他熟的。

姜戎倒是知道这个人,跟颜肃之说了:“这个窦驰,世居北地,也是冀州之著姓了。当年旧京未破的时候,少府少卿就是他的本家。北地这般乱,窦家还有人能撑到现在,也是不容易了。”在阮梅手下活命,可比在济阳王那里做官难多了。

窦驰字公路,颜神佑听了之后好险没笑出声来。听了姜戎的介绍,又有那么一点迟疑。像冀州这样的地方,乱了那么久,要跑早跑了。开始不跑,后来虞堃在临安重组朝廷的时候,多少人冒死奔了过来,窦驰怎么就不来呢?

拖到现在,又是阮梅那里由陆桥主持开始起用一些有能力的士人的时候。这里面很有古怪。

显然,想到这一点的不止她一个人。楚丰就觉得这里面有一点可疑,窦驰不是甘铭,马都买不起,拖家带口还没什么自保能力。就这样,甘铭路上生病的老头儿,还早早到了昂州来。窦驰这个,乘得起牛车,养得起奴婢,怎么看也不像是腿脚比甘铭慢的人。

是以楚丰便请命,要会一会这个窦驰。太乙舅舅没有直说怀疑,只是说:“北地旧族凋零,不意还有遗孤在,昔年我曾与他父亲共事,见过他一面,不知他还一如往昔否?”

颜孝之心说,我就说我弟怎么狡猾得不像咱们家的人,合着是像你!

颜肃之开心地对楚丰道:“有劳阿舅了。”

楚丰也开心,来个熟人,还是老部下的儿子,颜肃之可能还不知道,这个窦驰,还是他给推荐当的官儿,以前已经做到了郡守。

楚丰领命去试探窦驰,经验和直觉让他认为,窦驰身上大有文章。至少能够从窦驰那里推测出不少北方的情况,这方面的情报,是朝廷比较缺乏的。

楚丰亲自到来,让窦驰受宠若惊。他原本是有点惊惶的,就怕不受待见。见到了楚丰,急忙执门生之礼,口称:“明公。”直嚷着请楚丰帮忙收留。说话间,汗都下来了。

窦驰也不是傻子,傻子也不能在郡守的位置上做那么久,还在阮梅那里活了下来,又顺利过来了。楚丰的目光却给他很大的压力,窦驰从来都知道,这位老神仙看着和气,却不是个好糊弄的人。原先的准备就得都扔了,老老实实跟这位老神仙招了吧。

不等楚丰发问,窦驰自己就先说了:“晚生实有大事上禀。”

楚丰微一笑:“既然已经来了,就不急在此一时了,慢慢说。”

窦驰却不敢怠慢,他知道,得先抛点干货出来,楚丰这样的人才有功夫听他慢慢说。他开口就说:“我看他们要乱起来了,就跑掉了。”还真是简明扼要。楚丰抽抽嘴角,等他详细说。

原来,窦驰是做着个郡守的,有家族支持,还有一张不小的关系网,过得还是挺好的。不幸的是北方天灾人祸的闹了起来,他这郡守眼瞅也当不下去了,他倒还有些底线,不想跟反贼合作,但是又不想死。就跑回老家,准备拉起一支队伍。勤不勤王的另说,反正虞家也不怎么得人心,但是反对阮梅这样的反贼是必须的。

没料到阮梅不是那么好搞的,他只得躲了起来。直到陆桥说服了阮梅,开始用一些士人管理他们那个大陈。窦驰开始并不想跟他们合作,阮梅的黑历史太黑了!后来渐渐有那么一点动摇了不过他自己说,是想探明情况,看阮梅在搞什么鬼就到一个已经出仕了的朋友家里呆了一阵子。

这一住,就让他看出了不少问题来。窦驰能在这么乱七八糟又危危险险的环境里一直活到现在,必然有特长,比如对危险的嗅觉。他就觉得这些朋友神神秘秘的,使着眼色,打着机锋。

大家都是一个圈子里的人,窦驰也算是个能干的人,没用太久就猜到了一点内幕。猜着了之后,他就吓得屁滚尿流地携家带口跑掉了!

楚丰想了一想,问道:“他们可是…想要架空了阮梅?”

窦驰小小拍楚丰一记马屁:“明公不愧是明公。正是如此。阮梅行军布阵也不算平庸了,陆桥也是奸狡之途,只是说到治国,他们就差得太远了。”

楚丰心道,屁的治国,还不是说玩心眼儿?

整个国家是一个有机的整体,牵一发而动全身,可不是靠耍点阴谋诡计就能玩得转的。陆桥再机敏,根子上就歪了,哪里知道这些士人的心机?只要让他们进了朝廷,又制不住他们,不到二十年,就得被蛀空了。

楚丰道:“这主意原也不错,你们跑了?”

窦驰差点没哭出声来:“明公,阮梅又不是个正常人!”

楚丰秒懂。

窦驰又说:“就算阮梅不收拾他们,他们没一个能领兵的,死定了啊!阮贼伪朝,还不如济阳伪朝呢,好歹济阳还能把得住手下文武,阮贼这里,文没有武,是剥了壳的鸡蛋,武没有文,是没笼头的马,眼瞅就要掉下悬崖了!”

楚丰道:“你辛苦啦,我会去回禀圣上的。”

窦驰放下心来,却又问:“明公,我把章垣也给带回来了。这个,要怎么办?”说着,怯生生看了窦驰一眼。他带着章垣来,一是因为章垣有点学问,二也是用章垣来试探一下颜肃之的。现在没见着颜肃之却先见着了楚丰,什么试探都不敢了,就先招了。

楚丰原本皱着个眉在听北方这一团乱的,琢磨着怎么从中取利的,猛听他这么愁苦的一句,笑了。伸手拍拍窦驰的肩膀:“人来了就来呗,原来怎么样的,现在还怎么样只是要他将狂生的习气给我收一收!朝廷必要一统天下的,你熟知北方之事,年轻人,大有为啊!”

窦驰心头一喜,连声答应了。

颜肃之听了楚丰的汇报,倒是挺开心的,还夸窦驰来的:“这人是属泥鳅的吧?这么滑不丢手啊!跑得还快,看得还准啊。哈哈哈哈,呃…”在楚丰指责的目光下收了声,挠挠头,“阿舅看,他适合做什么呢?”

楚丰道:“他自北方来,知悉其事,日后要平定阮贼,是一定能用得到的。”

颜肃之道:“那先放您那儿?您看着办?”

楚丰微微一笑:“好。”老神仙心里已经乐开了花儿了,颜肃之这意思,就是说下回搞阮梅,他也能掺和进去了?这可是大项目啊!乐完了,又说了章垣的事儿。

颜肃之也乐了:“这小子有趣儿,也留下吧。”

楚丰就知道这个外甥的病又犯了,不得不提醒一声:“二郡主面上须不好看。”

颜肃之道:“没事儿,跟我家丫头说,她能想出办法来。”

楚丰一想到颜神佑,不由牙疼,点点头,表示自己不管了,只管把窦驰和章垣征到自己府里,让他们俩回忆一下北方生活以及阮梅那里的情况。

颜神佑也不负众望,颜肃之通知完她这个事儿,她就跑去看颜静媛,顺便就看了一回卢家众人。卢湛和殷氏享了卢慎的福,一个被授予光禄大夫这样的闲职,另一个也做了诰命。一家子热情地接待了颜神佑,颜神佑也不谈什么公事,就来闲话家常,说山璞也快回来了,到时候大家一起吃个饭什么的。卢慎等人欣然同意,颜静媛也觉得脸上有光彩。

颜神佑鼻子尖,闻到了一丝药味儿。趁机问了卢慎的那个庶祖母:“是不是老人家病了?”

卢湛没想到颜神佑还记着他的这个庶母,忙说:“阿姨上了年纪啦,正在卧床吃药,怕过了病气,不敢来见殿下。”

颜神佑笑了笑,没说话,搞得卢湛心惊胆战的。

让卢湛没想到的是,第二天颜神佑就奏请,说卢慎那个庶祖母真是奴婢界的表率,请表彰她一下,给个诰命啥的,作为天下有忠义心的奴婢的榜样。这倒很符合士大夫们的价值观,提议被全票通过了。

下了朝,卢慎就跑回了家:“公主为老阿婆请封啦。”

封了个七品的诰命,全家都称她为老孺人。

 

第257章 姐夫是好人

山璞回来的时候,窦驰已经安置好了,章垣也不见当初造着假名片去闯骠骑将军府暴打人家儿子时的中二劲儿了。

时值十一月初,二郎的婚礼还有两天就要开始了,山璞倒是赶了个巧。来先不回家,先往宫里见驾。岳父成了中二帝,山璞心中感慨万千。知道妻儿都在宫里住着,山璞觉得,这比知道妻儿在宫外的时候,还盼着见他们了。

颜肃之见他走神,狠狠咳嗽两声:“想什么呢?”

山璞对这个岳父已经很有一套了,微笑道:“闻说二郎大喜,想着娘子必是欢喜的,也不知道她会不会跟着帮忙?”

颜肃之笑了:“没事儿没事儿,累不着她。最忙的是张转圈!”

宫里是不见慌乱的,只添了一点喜色。这些时日以来,最忙的不是皇帝、不是丞相、不是将军,反而是太府。太府虽然分职了,现在还管着各种手艺人并皇室物品的造办等。从一开始就忙,这也是张太府一点反抗都没有,就跑过来干活的原因忙啊!你忙,就代表你有存在的价值,就代表能够干出成绩来,就代表领导重视你。

张太府优柔寡断,自己主政时整天提心吊胆,主意一时一变,生怕出问题。一旦上头有人下了命令了,他反而不用担心了,照着人家的命令做就行了。让做衣服就做衣服、让做器皿就做器皿、让造车就造车,安排手下人做这些活计,他倒是很有效率。

再有效率,也赶不上这一整个朝廷要新建。旧京变乱,丢了许多的仪制曲册,也死了不少匠人。新的朝廷,从上到下都要换新的。张太府是新附者,不敢动小心思从中渔利什么的。每日兢兢业业,天天点着衣服又做好多少套,各色玉佩雕琢好了多少、女人头钗做了几支…

原本太府造出皇帝登基时的行头仪仗就很赶了,颜肃之一家还能再多造出几件常服来,其他人能得一件礼服已经是张太府管理有方了。等登基完了,许多部门都暂时休息了,张太府还在吭哧吭哧地当老黄牛。一个多月了,许多应该有的东西都还没有。更让张太府觉得便秘的是,朝廷的仪制,也就职官等比较明确,其他的,都没了。常恢一把火全烧了!

张太府的日常:早起,骂常恢,洗漱,吃饭,上朝,巡视,骂常恢,分派工作,午饭,继续巡视,骂常恢,检查工作,统计一天的成品,骂常恢…被老婆镇压,去休息。

因为每天就做这几些工作,行动特别有规律,所以被中二帝称为张转圈。

李彦有时候还要跑出去吐纳,霍亥有时候还要看看学生,颜神佑更是没个规律,前两天还跑去给林大娘上坟。只有张太府,天天转圈。

山璞秒懂,嘴角一抽:“太府不容易。”

颜肃之一摆手:“到了我这个年纪你就知道了,人不怕闲,怕忙。不过你么,”将女婿上下一打量,“稍稍歇息一下也好。”

山璞道:“是有事要交与我做?”

颜肃之摸了摸下巴:“是有那么一件事,反正丫头也会跟你说,你附耳过来。”

叽叽咕咕。

从头到尾,两人脸上表情都没太变。完了,颜肃之问:“如何?”

山璞道:“很好。只是如何与他说?前番不曾封侯与他,这个…”

颜肃之一摆手:“南宫醒封侯了吗?”南宫同学只做了鸿胪少卿啊!

山璞心说,那不太一样啊,想着,他就慢悠悠说了出来:“南宫无兵。”

颜肃之道:“无妨,只要霍白暂时平益州之乱,我也封他。”说着,又冷笑了数声。山璞就不再为霍白说话了,霍白进益州时的某些作为,他也有些看不大惯,不予封侯,未尝不是一种敲打。

颜肃之道:“你在荆州,可听说益州如何了?”

山璞道:“他是有手段的人,益州渐次平息了。”

颜肃之道:“哦,那还不错,我等他表功,就给他加封罢。”山璞是个靠谱的人,他说益州安宁了,那就不会有太大的问题,是得给霍白准备准备了。等下还要让霍白出力呢,那就封安定侯,一千户。

打定了主意,颜肃之就将此事放下,对山璞道:“你去看看孩子吧,宝宝长得可好啦!像我哦!”

山璞:…

颜神佑知道山璞来了,当时她正在楚氏那里。二郎成婚,放在以前,楚氏作为祖母也是相当忙的。搁到现在,一切有相关部门去操心,连颜孝之夫妇都没以前那么忙了。楚氏也就有心情跟重孙辈们一起玩。

李今的儿子李济,现在长到四、五岁上了,能跑能跳会说话,被教养得不错,颜希真有心让他过来东宫就学。颜家兄弟姐妹关系都还不错,见面也多,互相也都会帮忙照应,颜希真的儿子,将来前程也不会差。颜希真倒也不全是为着让儿子跟六郎亲近什么的,主要还是瞅上了东宫的师资棒棒的,也是不想让儿子被李今的思想影响太多。

儿子要是没爹看着,思想容易走偏,但是如果这个爹有那么一点傻乎乎的,那就不能让儿子也被影响成个方脑袋。李今如今也不提什么前朝了,颜希真却不敢拿儿子开玩笑。

宝宝还不满周岁,八郎比他们俩都大一点,三个小朋友凑在一起,居然挺和谐。颜静媛的儿子这几天却又病了,颜静媛在家里照看着儿子,是以并没有来。

女人们在一起,指指点点地看着三个小东西居然一起哼唧了起来,忍不住爆笑出声。

楚氏问颜希真和颜神佑:“你们两个没事做么?这么得闲?”

颜神佑笑道:“秋收也过了,二逆正打得热闹,也顾不上我们这里,可不就闲下来了么?再过一个月,就要忙起来了。”得做年度总结,还要做来年计划。

楚氏又问卢家的事情,颜神佑又说了一回卢慎庶祖母。楚氏道:“老实本份,尽职尽责,是该有福报的。”又看颜静娴,心里也不免叹一回气。颜静娴比她两个亲姐姐可人疼多了,偏偏霍白不像卢慎那么明白,这让楚氏颇为惆怅。心道,要是再过不好,就让他们离婚了账!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再拖下去不过误人误己。霍白自误不要紧,就别吊着颜家的女孩子让人跟着干熬了。

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多得是!这回一定要弄个好孩子来,李彦家的孩子看着就不错,如果人品不行,李彦也不会让他出来闯祸!

颜静娴不知道楚氏已经为她打算好了,只是好奇地看着三个孩子,尤其是宝宝,香香软软的,特别可爱。对于已婚未育女士来说,有着不可抗拒的吸引力。看着看着,她就过去抱宝宝玩耍了。宝宝特别坑爹!大概是饿了,还往姨妈怀里拱。

戴娘子一看就要糟糕,抱上一步,将他抡了来:“大郎,别这样,咱们去吃饭。”

颜静娴闹了个大红脸。

颜神佑勉强笑了一笑,心道,五娘这可也够倒霉的了。再抢救一下试试,让他有点正事做,如果抢救不过来不知道离婚行不行?

她这是跟楚氏想到一块儿去了,抱着同样想法的还有颜希真,不过看一室和乐,她也准备再考察考察再说。这家子姐妹,还真是绝了。

姜氏叫了颜静娴过来,与她小声说些什么,似是开解。姜氏也觉得这个侄女可怜,明明是最懂事儿的一个,弄得现在姐妹们都有孩子了,就她还两地分居。姜氏想,总得想个办法,让他俩一处生个孩子才好。好歹颜静娴才不寂寞。不然霍白在外面那样,谁也不知道他老实不老实,颜静娴在昂州,承受的压力就大了。

颜氏近来比较闲,徐昭跑去旧京找了一圈,也没找着半个亲人。倒是沿途打听,说是见过清远侯父子等都死了,跟许多出逃的人一起都被胡乱掩埋了。徐昭只得回来给父祖建个衣冠冢,颜氏跟着儿子一道守个孝什么的,心里有点苦。

比较欣慰的是,徐昭经此大变,终于不走逗比风了,变得成熟稳重了许多。

楚氏看一看女儿,也在想,转年就给她再找个人嫁了吧,总这么守寡,也没滋没味儿的。楚氏深知,这个女儿跟自己还不太一样,楚氏有正事做着,就不觉得难熬,颜氏是个挺标准的家庭妇女,就得给她一个家庭。具体是谁,那就得用心思量了。

李济在那儿戳他八舅:“阿舅,宝宝吃什么去了?”摸摸小肚子,他也有点饿了。

已经懂一些事情的八舅:(⊙o⊙)?

李济:= =b

阿长就是在这个时候进来的,她脸上带着笑,步子很是轻盈。颜神佑提议不要宦官,实在是给这些侍女们很大的惊喜。这是一种微妙的感觉,不想被人侵占地盘的感觉。同样的感觉,朝堂上的某些人也有,但是因为颜神佑下手太微妙了,拆出了许多有实权的官职来,又在这些职位上放上了合适的人,想反对,就会触犯一个既得利益集团的利益。

后宫就不一样了,新集团未形成,旧集团都念着她的好。

阿长笑着对楚氏道:“驸马回来了。”

楚氏也笑了:“这些日子正念叨着呢。二娘,还不快去见他?”

颜神佑也不好意思了起来:“什么呀?他是晚辈,不是该来见阿婆阿娘的么?我就在这里等着,就能看着啦。”

楚氏也不过是打趣而已,但是姜氏,也敢了看法。如今颜神佑是公主,山璞是驸马,君臣名份已定,自与寻常夫妻不同。女人们嘻笑着,竟不如何走避,与当初在旧京之时,风气变化极大。

山璞进来,被七大姑八大姨一看,反而害羞了起来。悄悄看了颜神佑一眼,颜神佑本来大大方方的,被他一看,居然也觉得有点羞涩的感觉了。

颜希真咬着袖子闷笑,与颜静娴打着眼色。颜静娴靠着姜氏坐着,位置比较高,看山璞看得也觉这姐夫有趣。楚氏命赐座,阿长笑嘻嘻地亲自挪了个座席到颜神佑身边去。山璞清清嗓子,过去坐了,双手垂在身侧,趁人不注意,碰了碰颜神佑的手。

宽大的衣袖下面,两人的小指勾到一起,心里都有点痒的。

#每次重逢都像再谈一次恋爱#

楚氏也不点破,又让李济来与姨父见礼,也让八郎过来跟姐夫问好。自己又问山璞累不累,饿不饿,还笑着说:“讨来的媳妇儿在这里,饿了叫她管饭,不管饭我骂她。”

山璞连连摆手:“不用的不用的。”

楚氏被他诚实笑了,山璞绝不像表现出来的这么纯良,但是为人厚道,这也就够了。尤其有霍白做对比,楚氏更觉得山璞这样的比较好,想给颜静娴再找一个跟山璞差不多的丈夫。

不多时,戴娘子抱着吃饱了的宝宝过来了。姜氏道:“哎呀,他们父子好久没见了,快抱给他看来。”

戴娘子小心地将宝宝抱给颜神佑,颜神佑双手把着宝宝的腋下,扶他转向山璞。山璞也转过身来,由坐而为蹲。

宝宝好奇地看着亲爹:好大一只!虽然不眼熟,不过看起来还不错的样纸!

山璞十分激动:好胖一只!好可爱好可爱。

宝宝将右手塞到嘴巴里,右歪着头看山璞。山璞蹲那儿,左手撑着腮,左歪头也看宝宝。山璞蹲着也比宝宝高一点,宝宝还微仰着大脑袋,右歪完了再左歪。山璞也跟着他歪来歪去逗他。

颜神佑笑得双手直抖,颜希真等看着也笑:“你小心点,别抖到孩子。”山璞终于伸手抱过儿子,小心翼翼的。宝宝跟他不太熟,用带着口水的拳头摸摸捏捏他的脸,左手还抓着颜神佑的手指不放。

颜氏道:“毕竟是亲父子,孩子小也不记事儿,却要他抱,也不哭闹。”

八郎:…姐夫,你的脸上都是口水!

山璞归来,并不是表面上的尚主不自由,也不是为了参加二郎婚礼什么的娶个公主好划算,有好事都想着他。看门道的人都晓得,山璞才是颜肃之亲手带出来的头一个学生,军事上相当倚重于他,他这一回来,意味着军事方面会有调整。

果然,山璞回来第二日,益州霍白来报喜,花了几个月,终于把益州搞定了!颜肃之也不含糊,当场表示给他封侯:“我就等着这一天了!这些女婿里他是极好的,我却不能因私害公而已。他自己能有出息,我很高兴。”

又问山璞,霍白如何。

山璞自然是说他很有智谋。

这些都是表面上的文章,干货还是在小会上说。颜神佑给颜肃之出的那个主意,就是派一支奇兵,以荆州为根据地,把握一下济阳王与阮梅之间的斗争。阮梅眼看要赢,就劫一劫阮梅的粮道。济阳王占了上风,就抢一抢他的军马。兼以挑拨,争取让双方都多僵持一段时间,互殴得久一点,好给南方埋头搞建设的时间。

大型战役打个一年半载也是常有的,三年五载也不是没有,对吧?

干这事儿的人,得有心机、有判断力、有行动力。算来算去,非霍白莫数。

等两败俱伤了,再出两路奇兵,一路袭取济阳王,一路弄死阮梅。天下就能定了。

这个主意还真是不错,不过米挚听完了就咬到了舌头,很怀疑这是不是山璞给颜神佑出的主意,以颜神佑的名义提出来的。米老实这回学聪明了,心里嘀咕,没说出来,他在听旁人的意见,口上还说自己不通兵事,就不瞎出主意了。

楚丰认为这样挺不错的,李彦也觉得可行。霍亥觉得这任务有点零散,并不高大上,却也明白这是一个不错的主意,便也不反对。叶琛道:“日后两路大军,安定侯是一路了,另一路呢?除开这两路之外,还要有人居中策应。”霍亥一听这个,登时不觉得这个任务不够好、不够高大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