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丰倒是看得挺开,对米挚也挺照顾,就给了个八字真言:“多听少说,不动如山。”

米挚倒也明白,自己就是个面子工程,一直就闷着不说话。上表也是走走形式,不涉及什么实质内容,跟他当丞相的时候什么都得操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所以之前对南方这个政权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他都忍了,可等到看到颜神佑这女人堂而皇之地出现在大周朝的朝堂之上,正经坐他对面儿,位置比他还高的时候,米老头儿一口气就噎心口上提不起来了!

知道是一回事儿,亲眼看到又是另一回来儿。整个大朝,后半截他就在那儿运气了。脑子飞快地转着,一个劲儿地重复:【这怎么可以?这怎么可以?】重复得太投入了,以至于忽略了另一项任命颜希真授昂州刺史。

有颜神佑的例子在,颜希真又是颜肃之的亲侄女儿,大家也就装死了。必须说,这两个女人的姓氏血缘,帮了她们的大忙人家姓颜。同理,还有颜静娴。所以乍一听到的时候,米挚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刺激。再说了,虞堃死前不是也封了颜家两姐妹了么?但是,那两个明显是有点权宜的色彩的,这个是要做成常便吗?

老实人米挚不淡定了!

从来没见过这种搞法的哇!

如果是在蛮族看到这种情况,他也就不说什么了,可这不是啊!怎么能在正常的朝廷里出现这么多女人呢?史上也不是没有皇后、太后摄政,也不是没有公主对朝廷有影响力的,但是哪个这么跳到前台,还组团跳出来的呢?

米挚魂不守舍,总觉得要想点办法才行。可他又胆小,让他直接跳出来赶颜神佑这些女人走,他还真做不出来。米挚就这么想啊想,一直想到下班。

话说米挚在这边绞尽脑汁要想个两不得罪又能把“危机”给化解的办法,那边颜肃之又在下求贤令,不仅仅是面对大周境内的,还针对不肯仕“伪朝”的正直之士。只要你有水平,来吧,欢迎你!他还缺好多秘书呢。

现在给他拟诏书的任务都是宰相尚书这些人兼任的,是得招个秘书班了。此外又有国子监一类的地方,也确实得搭起架子来了。愿意干的人确实不少,能不能称职,那就另说了,有得耗了。

颜神佑的建议得到了批准和赞同,主要还是因为之前的试用期效果很好,没道理有好东西不用。颜肃之又不傻!这会也不存在什么剩余劳动力的问题,非得压着不用这省力又高产的办法。到处都打仗,人手严重不足,人力物力能省一点是一点。

颜肃之对闺女的提议相当满意,还抽空给了唐仪一个得意的眼神儿。搞得唐仪大大地不快!当场送了颜肃之一个大白眼,颜肃之差点笑场。

众臣:…

霍亥:得再搞个御史来了!居然忘了这一茬儿!

是的,御史分很多种,其中一种就是专管开会纪律的。开会的时候穿衣戴冠不标准,参!交头接耳,参!打瞌睡,参!说错话,参!扰乱秩序,参!

霍亥暗暗提醒自己,一定要提醒新御史,遇到翻白眼的,也要参一参!

颜肃之收获病友白眼一枚,心下大快,宣布散会,留下丞相等人开个小会。

与会人员并不太多,也就是丞相尚书九卿这样级别的人,也就是在正三品以上的。颜神佑给颜肃之的官制原本挺周全的,但是颜肃之硬又将她给塞了进去,尚书令变作从一品后,尚书们被颜肃之调到了正二品的位置上,九卿成了正三品,下面许多官职都有微调。

颜神佑对此颇为心虚,因为她是夹塞进去的,她爹为了不让更多人超过她,把许多人的级别都活活给压了下去。

不过在这个时候,没有人计较这样的“小事”,都在准备着讨论其他的事情呢。比如说,颜家的七庙。

这是一个让颜肃之尴尬得想死的议题!

不是因为他讨厌亲爹颜启,也不是因为他不大喜欢亲祖母颜老娘,而是…尼玛颜家根本上数不了那么多代!颜家祖宗八代没一个识字的,亲戚四邻没一个有钱的,头一个识点字的就是颜启自己,所以,自家既不会有什么记录,也不可能有钱请个书生给他们家修个家谱!本来呢,官方的户籍册是个不错的选择,但是档案也有保存年限的,更何况是战乱时期?颜启找的时候都已经不知道烧成啥样了,压根儿没找着。

你可以远隔着八百代找个名人当祖宗,但是吧,这些比较近的亲属,造假还是比较下不去手的。人总得有点节操吧,祖宗太远了,由你编,太近的,你好意思编得太假吗?万一被人家真正的后代找上门来,你要怎么收场啊?

天子七庙,是必须得建的,始祖四亲与二祧。始祖你可以拉着不知道几千年前的传说中的人物认来当祖,可是上数四亲二祧,颜肃之能知道他爷爷叫什么已经是极限了!而且名字都不好听,想想看吧,颜启本名颜二狗…

颜肃之就拿眼睛去看他哥,觉得这货比较注重这些,可能会知道。这一看,他乐了,颜孝之的尴尬只比他多不比他少,颜渊之也如坐针毡原来他们也不知道!

建议是叶琛提的,作为丞相,他不提就是失职,可提了还真不大好讨论啊。叶琛此时便深恨唐仪跑去检查皇宫守卫,没跟过来开会。只好朝斜对面的颜神佑打个暗号。

颜神佑自己也呆住了,身为颜家闺女,她是真的不知道颜启往上的人都叫啥。颜肃之坐得高高的,跟班主任似的,底下同学们的小动作他看得一清二楚。主动开口道:“这个…我回去查一查,先议谥号吧。”从始祖开始,一一的讨论了起来。颜肃之捏着个鼻子,听他们给颜启加谥号。

这年头谥号也挺简单的,就那么三五个字了账。很快,讨论完了颜启的,很快将其他几个人也都填了上去,七庙都是有差不多的格式的,往里面一填就得了。颜肃之不想再管了,就说:“宗正主持修玉牒吧。”

昨天才新鲜出炉的宗正颜孝之:“…”MD!

不得已,颜孝之开始打腹稿:要不,就是祖父讳某,曾祖父讳某?说不记得名字了也比叫什么颜麻子颜大头强啊!

那一厢,另一个让人头疼的棘手问题又被李彦给摆了出来宦官!

宦官这种生物的存在,就是为了皇帝家后宫而存在的。说得再明白一点,是为了皇帝圈养女人而存在的。原本是个不人道的事儿,正人君子也蛮鄙视宦官的。可就是没人能废了这个制度,皇帝后宫那里,还是得人伺候的。

大周朝的制度一切都是草创,把朝廷的架子搭起来就不错了,宦官什么的,还真没开始搞。但是不说又不行,李彦只得捏着鼻子又问了一句:“旧廷宦官数目似有不足,不知当如何决断?”

颜肃之也颇为踌躇,他对于用宦官也没那么大的兴趣,但是皇帝后宫不用宦官,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同样的,先前他们拿宦官的事儿做文章,坑过别人,现在自己要再做同样的事情,他也浑身不自中。中二归中二,他现在好多了,底线也高了不少。

想着,他就对颜神佑使了个眼色。

颜神佑是一点也不喜欢人造宦官这种事儿的,以前有的,那就罢了,以后却是万万不能由她家来开这么个头的。

颜神佑故作惊讶道:“这事儿好几年前不是就有了定论了么?哪怕现在人口多,也不合做这等事。”

米挚嘴唇动了一动,又停住了,总觉得哪里不对。实在忍不住了,抬眼看了看楚丰。楚丰半合着眼睛,一言不发,配上他那个长相,简直就像庙里拜的神仙像一样。

米挚:…

蒋熙老早就知道这丫头不太好惹,索性什么都不说。倒是霍亥,勉强开口道:“这是要不征宦者?这样不大好罢?从来都是有的。”

这些人也是蛮奇怪的,有宦官的时候,他们恨不得宦官消失,觉得看着都污了眼睛。可一旦不要宦官了,他们心里又不塌实了起来。连颜孝之都说:“这如何使得?岂不是没人伺候了?”

颜神佑奇道:“家里还是那么多人,怎么就没人伺候了呢?”

颜孝之:…反正就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啊啊啊啊啊啊

于是就出现了这么个奇怪的现象,说不搞的人,有理有据,说要搞的人,拿不出硬道理来又不肯让步。

颜肃之自己是无所谓的,就看着大家争。唐仪他大伯唐证道有点看不下去了,出言相帮,对颜神佑道:“非如此,不足以显帝王威仪。”

颜神佑道:“光摆谱儿有什么用?行此不仁之事,焉能不坏气运?我家以前也没用过半个宦官,阿爹照样登基,他们使了宦官的,都死得不能再死了。”

唐证道:…

楚丰睁开一只眼,看了看唐证道:叫你出头!知道厉害了吧?

唐证道灰溜溜地退了回去,深觉女人上朝就是麻烦!

可是霍亥还是说:“此一时彼一时,那个…”

颜肃之却有点迷信了起来:“仪仗有侍人,守卫有虎贲,确也有些多余。”

霍亥:…

颜肃之晓得这老头儿顽固不好对付,对颜神佑使了一个眼色,那意思,你看着办吧。你能吵赢了就听你的。

颜神佑被亲爹坑了一把,只得亲自下场。问霍亥道:“谎言重复一千遍也会变成真理,是吗?”

霍亥跳了起来:“对便是对,错便是错!怎么能混而一谈?我辈之责,正在于澄清正道!”老头儿还真是挺较真儿的。唐证道耳朵一跳,差点要答一声“到”,因为这个名字,从小到大给他惹了不少笑话。

颜神佑道:“您为什么这么激动呢?譬如宦官这件事情,难道阉割无辜是对的?还是将犯法受刑之小人置于君侧是对的?还真是错事做得太久了就以为是对的了吗?错事都能认作是礼,说几句话又有什么?”

霍亥:…

败退。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也没人再提什么充实后宫的事情了。只要皇帝有儿子,脑筋正常的大臣都不会催着他去好色。

继续下一个议题…

这个时候,米挚居然突然问颜肃之:“太子已长成,不知陛下有何安排?”对的,米挚想了这半天,就想到这么一个办法来了。没道理闺女管着事儿,让儿子退后一步啊!六郎今年十三岁了,三师三保都是朝臣兼任,上午要开会、下午要办公的,让六郎自学吗?不如带到朝廷上来熏染熏染。

别说,这还真是个问题呢!

第255章 彪悍的公主

蒋熙与楚丰都分了一只眼睛给颜神佑,看她的反应。颜神佑倒是无所谓,总不能把她弟当猪养吧?没道理她累得像条狗,她弟还窝后边儿玩耍吧?

颜肃之摸了摸下巴,嘿嘿一笑:“我今分身乏术,太后钟爱太子,且令承欢膝下。”然后又说丞相说的也对,太子的功课是不能耽搁的,那就给三师三保排个班吧,大家轮流上班,保证太子能有一个良好的学习环境。

米挚张大了嘴巴。亲,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亲!

楚丰扶额,心说,米挚这小子太傻。哪怕你说的是对的,这么大的事儿,你好没个准备就这么提么?好歹跟大家串通一下吧?我那外甥精得跟个鬼一样,你这傻不愣登的就跳出来,都不算他加盘菜的。你跟他很熟么?不熟你好意思头一天就跳出来说这么敏感的话题么?没看六郎的老师们都还没说话么?他们跟六郎不比你亲么?当心我外甥犯神经病啊!

太尉大人对他这个外甥还真是知之甚深,颜肃之的脑子里已经转了八百个圈儿了,每一个都不那么让他开心!比如“抬我儿子来打击我闺女”,比如“想要插手我家的家务事”,又比如“这么早就开始站队了吗?”,再比如“是不是对我闺女有意见?”

颜肃之会这么想,倒也不是因为他多疑,实在是觉得米挚的建议十分可疑!

他自认对儿女是一碗水端平的,还是十分公道且为儿女着想的。八郎还小需要读书,暂且不提。闺女从小就跟正常人不一样,小时候环境还不好,所以早慧一点,早早地参与到了造反的大业中来,他就给闺女成长的空间。六郎是他嫡长子,继承人,他想不重视都难!

可六郎现在毕竟才十三岁,哦,十三岁生日还没过呢,要不要这么捉急?!颜肃之在十三岁的时候还在学校里跟课本死磕呢!他以前是经常带着六郎,让他旁听一些正事,也会教导他、暗示女儿教导、放老妈身边熏陶,可这个年纪的人,正是学习知识、塑造三观的时候!学习是不好耽误的!尤其马上打天下不能马上治天下,到了六郎主政的时候,文治会更加重要。

过早地接触一些政务上的阴谋,对孩子的身心成长不利。颜肃之当然不会不给儿子锻炼的机会,但是,整个过程得在他的掌控之内才行。女儿那个是特殊情况,打小环境就不对,颜肃之常常引以为恨,十分自责。

颜肃之不大痛快了,不痛快也不能在挂牌营业的第二天就开除个职业经理人,他只能皮笑肉不笑地打了个太极。搞得米挚傻眼了,他确实是不如他父亲的,只想到颜神佑可能会反对,没想到反对的人是颜肃之。

颜神佑却又趁机建言:“东宫既立,请择伴读以丰其羽翼。”

米挚…md!

颜肃之眼睛里透出笑意来:“好呀!”

李彦咳嗽了一声,翻翻眼皮看着颜肃之:老板,注意形象啊!注意你的用词啊。

颜肃之对他一挤眼睛:知道啦。

李彦:…卧槽!李老头儿差点没被颜肃之这一挤眼睛给呛死!

颜神佑的建议一提出,就受到了广泛的关注。不出意外的,阿茵等人必然入选,八郎也得跟着一块儿读书。颜肃之咳嗽一声:“先叫六郎陪陪娘娘,过几日与他择同窗。”说完,丢给女儿一个满意的眼神:干得漂亮!

颜神佑挑挑眉,颜肃之笑了。

楚丰见状,便请颜肃之给六郎把东宫的人员给配上一配,光有师傅还是不行的,至少生活起居方面,太子总不好跟土地主家少爷搞一个水准吧?颜肃之一摸下巴,严肃地道:“阿舅说的是。”

一声“阿舅”唤得楚丰通体舒泰。他原本也是小有不乐的,比如他还是想当个丞相什么的。虽然太尉的级别不比丞相低,但是约定俗成,那还是不大如丞相的。尤其颜肃之父女又握紧了兵权不放,太尉的实权就更少了。颜肃之这么正式的场合不称官职而叫他舅,虽然有可能是又犯二了,但是这么亲密呢,也多少减低了楚丰的不满。

霍亥看一眼颜肃之,心中涌起和李彦一样的无力感:老板,形象呢?开会的时候你该称呼他太尉的啊!

颜肃之才不管这个呢,事到如今,他家亲戚,他也就是对亲妈改了个称呼。以前跟别人说“家母”,现在称呼“娘娘”,楚氏面前,他还是叫“阿娘”。满宫里,也只有在比较正式的场合用陛下、殿下之类的敬称,其他时候称呼一如普通人家。即使是奴婢,寻常也只称呼“娘娘”、“娘子”一类。

颜肃之觉得,这样才舒服,硬改口什么的,完全没必要!哪朝哪代的,也不至于跟这几个称呼死磕,搞得一家人不像一家人,倒似上司下属一样,没一丝人味儿。

颜神佑的手指在袖子里勾了勾,心说,成了!至少太子家令的职位,就要落进王大郎的口袋里了。她得尽早给阿圆安排个身份,这个倒也好办,阿圆本就是姜氏的陪嫁,后来又陪嫁给了她,旧京的档案都烧了,昂州的新建,跟颜希真、颜静娴打一声招呼,方章也是熟人,今天就能改过来。

这些都讨论得差不多了,颜孝之就开始打报告:“二郎早与张氏订亲,请完婚。”

坑爹哟!这就是全家升格成皇家人的一个负面效果了儿子的婚事亲爹做不了主,得跟boss打申请。二郎封郡王,他的妻子就是王妃,王妃是在编制的国家公务员,得皇帝给发上岗证。这事儿二郎的亲爹颜孝之说了不算,得颜肃之说了算。

这门亲事本来就是为了将益州搞到手,由颜肃之批准了的,这时节只是执行而已。更兼益州此时还有些敌对势力在搞事,更需要安定人心,颜肃之一摆手:“准了。”指定让蒋峦去草诏。

颜渊之思之再三,还是没有给自己的两个儿子打结婚申请。他原本是相中姜家女孩儿的,后来又看李三娘不错,但是呢,这两家女孩子都有那么一点点问题好像跳到前台的时间比较多啊,他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

正思忖间,颜肃之又命蒋峦草诏,要将八郎和楚丰曾孙女儿的婚事先给定下来,也就是正经下个订婚的诏书,准备定亲礼。等啥时孩子长大了,啥时再办喜事儿。

楚丰也出列为谢,一颗心也放回了腔子里。

前朝你来我往,后宫也没闲着。姜氏是有些发愁的,她比较犹豫的是,要不要给颜肃之找几个嫔御呢?颜神佑是她养大的闺女,虽然思想特别奇葩,脑洞开得像黑洞,但是有一点姜氏是很肯定的:闺女向着她,并且作为一个读圣贤书长大、三观挺正常的人,颜神佑是不喜欢好色之徒的,正人君子没一个喜欢好色之徒。

所以,颜神佑主持官制,抹去了宦官的存在,又不给后宫定级,姜氏就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了。这个未免有些与众不同了一点,姜氏也有点为难。她自己的年纪也大了,也是该给颜肃之找个人侍奉一下了。不然颜肃之这个样子,好像也有那么一点寒碜。姜氏外孙都有了,自己再去拼命生孩子,好像也不现实。

但是女儿好像又是一片好心,姜氏就拿不定主意了,决定跟颜神佑商议商议再作决定。

那一边,楚氏也在忙。颜肃之说得没错,他将儿子丢给老娘去教育了。到了他这个年纪,就越发觉得少年时对楚氏的做法是有了一些偏见的。至少,楚氏在家庭教育的理念上是对的,比如,一家人只有团结一点,不计较个人得失一点,才能大家都好!当然,颜肃之对于楚氏当时把他当傻货,不跟他说明白道理也是有一点怨念的,虽然在楚氏这样的智商面前,他是挺逗比的,但是…亲娘,好歹说一声啊!

即便如此,颜肃之还是把儿子送给楚氏去拾掇,同时小心翼翼地跟楚氏说:“阿娘,您跟他说得明白一点,讲点道理。”

楚氏瞥了他一眼,微微笑:“我以前不讲理?”

颜肃之一个哆嗦,干笑道:“哪,哪儿能呢?”

楚氏冷冷看他一眼,颜肃之马上乖乖坐好。楚氏微一哂,道:“我也得有那个功夫跟你说那么多,打小你就不爱吃鸡,读书多了,叫你用些人参炖鸡补补,说了多少回,你听?后来还不是你不知道被哪路神仙摸了头,才肯吃些…”

颜肃之被她一说,越说越缩,最后缩成一个球,嚅嚅地道:“反正六郎交给阿娘了。”然后就灰溜溜地跑掉了!

楚氏对儿子的不靠谱早有认知,此时见了也不恼,只命人唤了六郎来。先不跟他讲大道理,只问他课业等事,徐徐浸润,与他说些家和万事兴的道理。六郎放心了很多,末了却对楚氏道:“阿娘近来总是忧心的。”

楚氏正色道:“她是对的,人不能总想着将天下的好处都占了。纵是帝王,也不可恣意妄为,前朝正是前车之鉴。”再与他讲君臣之礼,讲个君敬臣忠。

六郎心道,阿姐常说,人是互相敬出来的,若是有那一等不识好歹的伪君子,倒也不必相让。想着,便问楚氏对也不对。楚氏笑道:“你常与你阿姐多说说话儿,那丫头往年嘴巴刻薄的时候你还不记事呢虽有些刻薄却是说的实话。也只有自家人肯向你说这些个话。为君者不可刚愎自用,更不可优柔寡断。”

说着,起身去柜子那里亲自拿了钥匙开柜子,六郎忙去扶她。楚氏找了一阵儿,才找到颜神佑当初为颜肃之辩解兼坑人的那个奏章:“这个拿去,好好看一看。道理谁都明白,可真要分辨谁好谁不好,也要看悟性,你悟性也不差了,自己琢磨。”

六郎捧着那些个嘴炮文章,回去苦读ing…

读到一半儿,王大郎就跑了过来:“殿下,朝上议完了事儿,小娘子命人传了些消息来。”他如今这称呼也有那么一点混乱,太子自然是贵重的,再叫小郎君似乎有那么一点不妥,只好称个殿下。对于颜神佑,还是用原本的称呼了。反正…现在宫廷用语还没有规范。不过照王大郎的估计,大家各有各的叫法,叫一阵儿,也就统一了谁的称呼最合大家心意,自然说的就多了。

六郎道:“慢慢说。”

王大郎就一一的说了,颜神佑也是散会后跟颜肃之提了那么一句。颜肃之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很早的时候就有邸报了,既然给发给各地官员,为何不能发给自己儿子?儿子离得还近呢。

颜神佑就指阿琴,简单地总结了今天的事情,让她去传给王大郎。

六郎听了今天的议题,听到让他议政的时候,眉头就皱了起来。想,怎么不想呢?正常人都会有一些雄心壮志,想做一些事情的。只是六郎被教育得很好,晓得里面的利害。一味想作主,什么还都看不明白,那虞喆就是前车之鉴。再者,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米挚这个建议有些急切了,一切草创,他一未成年二未成婚,要不要这么急?

他这是不知道,旧礼法派已经看出端倪,有些着急了。可怜六郎本来有望成为姜氏心中正常的孩子的,只是从小在昂州这地方长大,亲爹亲姐都不正常,难免就受到了影响。完全不觉得他姐在朝上跟人干仗,他需要学习学习再上台有什么不妥。

米先生一片真心向明月,明月离地球太远,完全看不到他的真心。

王大郎等六郎回过神来,才继续说了下面的事儿。六郎道:“二郎要娶二嫂了,那是好事,我得准备些礼物,真是麻烦。”

王大郎笑道:“哪用您准备动手呀?圣人要给您建东宫配属官了,有他们呢。”

六郎道:“那我也得知道送了什么。”

王大郎道:“一场婚事,要准备的可多呢,得下诏,还有给新王妃的礼服。原本他们做礼服的时候,每样都做了些样子,尺寸上有些出入的,得改。”

六郎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会给我配些什么人。”

王大郎倒有分寸,一缩脖子:“这个就不知道了,反正那是您亲爹,总不会对您不好的。”

这话说得挺对,六郎笑了:“也是。我等着就是了。唔,你去打听…算了,我去阿娘那里,阿姐一准在那里,她可能知道。”

颜神佑正在跟姜氏瞪眼呢。

先是,散了会,颜神佑特意留一会儿,又拿出一份单子来给颜肃之:“阿爹,外朝官员品级等差不多都定了,这是命妇的。”

颜肃之抖开一看,好么,外命妇的,自家亲戚的诰封等等。又有后宫职事,女史,六尚等,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后妃品级根本就没有。

颜肃之乐了,嘴都笑歪了,捏着那张纸,斜眼儿看颜神佑。颜神佑理直气壮地看着她爹:“您看有什么缺的没有?”

颜肃之大笑:“再说有缺的,你该吃人了!”

颜神佑啐道:“呸!您要真缺了,咱也按古法来?您白天上朝,迟了片刻等御史跟你喷唾沫星子等着丞相哭鼻子,晚上到后面应卯,一年到头不得闲,累了还得跟后宫请假?还是我给您找只鸡,后半晌往宫里一放,它跑哪儿您就…”

颜肃之跳了起来:“卧槽!”起来就要掐她闺女的脖子,“不许胡说不许胡说!”

颜神佑挥着两只爪子一阵乱打:“要掐死了要掐死了,快住手啊!蠢爹!”

“你才蠢啊啊啊啊啊,你爹不是那样的人啊!!!”

一地鸡毛。

父女俩停下手,互瞪,活似两只斗牛。颜神佑粗声粗气地道:“论理有阿娘在,我不该管您这些事儿的。可阿娘怕不好意思说,阿娘不容易的,我也不喜欢再有外人进来。不与你同患难的,想来与你同富贵,答应了,就是蠢爹了。我瞧不惯那些人,还有朝上的有些人,可大局要他们,就搁朝上呗。想成亲戚,做他娘的春秋大梦去吧!”

颜肃之眼睛一瞪:“你做人母亲的,怎么能说粗话?不要教坏我外孙!”

颜神佑送他一枚白眼,颜肃之一摆手:“去吧去吧,将这个带给你阿娘看。”

颜神佑道:“不生气哦?”

颜肃之道:“你才蠢!”

颜神佑送他一个白眼:“闺女随爹,再贱!”然后就被她爹给丢出去了。颜肃之扎开手掌撑着额头,许久,笑出了声来。

颜神佑就开开心心去找姜氏汇报战果了。来就看到姜氏正在犯愁,宝宝在她旁边床上躺着,咿咿呀呀的。颜神佑抱着儿子,宝宝在姜氏这里养得相当不错,越发的白胖了。颜神佑亲亲儿子的胖手:“哈,你长了俩猪蹄呀!”

姜氏一听,瞬间回神:“胡说八道!过来,我有件难为的事儿。”

颜神佑一听亲妈要给她找个小妈,整个人都不好了,袖子里那张纸还没抽出来呢,当场就噎眼了:“我没听明白,您再说一遍?”

姜氏道:“你道我想么?我有儿有女,便是御史,也说不出什么来。可你阿爹一辈子也不容易,我…咳咳,也怕自己要伺候不动啦,总不能让他这么…”虽然女儿已经出嫁了,但是跟孩子说这样的话题,姜氏也怪不好意思的。

颜神佑就“哈”了一声:“您问过他愿不愿意么?”

姜氏正色道:“你懂什么?”招招手将颜神佑叫了过来,小声道,“生孩子是过鬼门关,我要死了,可不放心你们。我活着,还能盯着。我有你们,已经够啦。”

颜神佑道:“您要真担心这个,我给您想办法成不?您弄了谁来,我可没法儿敬她。阿爹弄了谁来,我让她活不过第二天,您信不信?宝宝他爹敢这样,我连他一起打死!儿子跟我姓!”

姜氏:“…”简直要被闺女吓傻,清醒过来就连连摆手,“我这不是跟你商议的么?我也不想啊,不过呢,以前你外婆、你舅母、伯母…她们都是这么做的。”

颜神佑翻了一个白眼:“那还是情谊不深。阿爹自己都不提,您上赶着弄这个干嘛?他对您不好啊?哦,一个人,对您越好,您越把他推给别人,这是什么道理?正经跟您说,外命妇的品级称呼有了,后宫我压根儿就没搭理,顶多加些执事女官。旁的,没了!”压低了声音,对姜氏道,“您当宫里的妾与外面的妾一样么?”

姜氏这回是真被吓傻了:“你要作死么?!你纵不乐意,也不好自己跳出来说的,何不找人徐徐劝说?”

颜神佑道:“那是我亲爹,何必有隔阂?我不乐意就是不乐意,就跟亲爹说实话,怎么样了?”

姜氏道:“也就是你能跟他这么说了。”

颜神佑耸耸肩:“是啊。一件事儿,从源头上立下了规矩,后面就好办得多了。总比您要贤惠,最后弄得满坑都是女人,再一个一个收拾强吧?难道您想六郎以后也比照着来?搞上十个八个、三五十个的…”

姜氏当即横眉竖眼,一拍桌子:“他敢!”【1】

颜神佑飞快地道:“看吧。亲妈都这样。您就心疼心疼我爹吧。”

姜氏道:“你胆子也太大了,你阿爹总是皇帝,你也要与他留些脸面。”

颜神佑道:“皇帝也是我爹。”

才说完,就听到一声喝彩:“说得好!”皇帝来了。进来就先抱外孙,艾玛,还是外孙好!肉乎乎的。恨当年没有趁闺女还小的时候多欺负欺负。

姜氏还有点不好意思,也不知道颜肃之听了多久。一凝神,突然就觉得不太对,刚才看颜神佑的时候,就觉得有点不对,不过当时她自己也有点不好意思,以为是自己的原因。现在一看,问颜肃之:“你脸怎么了?”颜肃之的左耳根下一道红痕拉到下巴上。

颜肃之没好气地道:“当亲爹得的。”说完,亲亲外孙的大胖脸,宝宝也学他的样子,糊了他半脸的口水。

姜氏再看颜神佑:“你脖子怎么了?!”

颜神佑也没好气地道:“亲爹给的。”

两人打也没真打,所以痕迹都颇浅,也就姜氏定了神儿、离得近,才发现了。

姜氏:=囗=!我上辈子造的什么孽啊?摊上这两个神经病!

颜肃之对颜神佑使了一个眼色:滚吧,我跟我老婆有悄悄话要说。

颜神佑翻他一个白眼,抱着儿子就要走,颜肃之依依不舍地把宝宝还给孩子娘,还跟颜神佑拉锯了一下才松手。颜神佑还没转身,六郎又来了。

一看这样,怔住了。

颜肃之正要跟老婆再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儿子又来捣乱,没好气地问:“你不读书么?”

六郎道:“我来看看宝宝。”

颜肃之很严肃地道:“唔,你跟你姐一块儿去吧,我有事跟你们娘说。”

六郎凑上前看看宝宝,宝宝的眼睛好像开始能分辨出人来了,或者是闻到了他舅的味道,咧着嘴笑着,就扎开胖手,一头扎进六郎的怀里。

小动物的直觉是敏锐的,周围的人里,数他舅最胖、脂肪最厚,天冷了…胖纸的怀抱,暖和呀!

作者有话要说:报告!我要吐槽!

【1】皇帝也是人啊!总被当成鸭是要闹哪样?别说什么笼络大臣啊!不信你问问太乙舅舅,送个闺女给外甥当小老婆,还是送个孙女给外甥当儿媳妇?清代八旗选秀也不是这样的啊,八旗秀女最大的消耗群体是皇子和宗室,不是皇帝,皇帝就一个人啊!

一个男人的节操,不因为他所处的时代而有什么变化,现代一夫一妻还不许有妾呢,出轨的也不少。古代可以纳妾的时候,也有不少只守着老婆过日子的丞相。这个真得看人。这么干的丞相,在私德上可是被称赞而不是被嘲笑的。人家有能耐当丞相,还肯对老婆好,是人品好。不管什么人啊,小老婆太多才会被嘲笑,官员妾多,要做好被御史、政敌喷成狗的心理准备啊。

也许后面会有想左拥右抱的皇帝,因为诱惑太大,这方面的束缚相对又小,捧臭脚的又多。不过小变态这里,她能做多少还是会做多少的。颜肃之这里,我让中二病自己说:做了皇帝就不兴人家再当个好爹好老公了啊?改邪归正了行不行?中二病犯了行不行?

以及,脑子正常的妈,像女王啊,姜妈这样的正常人,是不会给儿子塞小妾的,一是对儿媳妇不礼貌、对亲家不尊重,二也是对儿子不好。儿子当官儿,妾太多,现成的把柄。不当官儿,女人太多,伤身体的。亲妈只有骂狐狸精缠儿子的,没有骂儿媳妇识大体爱惜儿子的身体的。土地主家的老太太还知道,儿子要是花天酒地勾搭女人,就得给娶个儿媳妇“收收心”,少往外面鬼混。皇帝跟皇后感情太好不是问题,太不好才是问题,如果一面跟皇后感情不好,一面跟妃子感情好,那问题就太大了。

第256章 聪明的胖纸

六郎不知道自己做了外甥幼年时候“温暖一生的美好回忆”,他正欣喜于宝宝喜欢他,颠儿颠儿地抱着宝宝跟颜神佑去了颜神佑那里了。

颜神佑嘴角抽抽地看着个大肉墩子上长了个小肉球,整个人都不好!比她还捉急的是宝宝的两个乳母,一会儿担心六郎抱不住摔着了,一会儿又担心宝宝让六郎累着了。

还好,颜神佑住的地方离姜氏不算远,不多时就走到了,六郎走了一身的汗,头顶上开始冒热气,就像是一个武林高手!颜神佑一看这样就叹气了:“先脱别大衣裳,擦了汗再脱,小心受凉。”

六郎扯扯领口:“没事儿,我壮,顶得住。”

颜神佑道:“你那是胖!六郎,胖子不好啊,瘦子冬天冷了以多加件衣,胖子夏天热了可就没招儿了。”

六郎扯过手巾自己擦汗:“阿娘还说不要太瘦呢。”

颜神佑道:“过犹不及,”看宝宝啥也不懂,又奔着胖舅去了,这一大一小两具胖墩,体型还真够愁人的,“一个你加一个宝宝,能将坐榻压垮。”

六郎咧嘴笑了,颜神佑见他有话要说,上来抱过儿子,臭儿子钻亲妈怀里蹭了蹭,又扭过脸去想要胖舅。

颜神佑:…

六郎开开心心接过胖外甥,还在外甥脸上香了一口。两个胖子亲热了好一阵儿,颜神佑也不催促。宝宝闹够了,窝在胖舅温暖的怀抱里开始打瞌睡,六郎才把外甥给了戴娘子抱去。

颜神佑道:“有事?”

六郎点点头,将不解之处一一说了。颜神佑想了一想,道:“这个么,你得知道,大家立场不同。”

六郎的表情瞬间放松了,跟明白人说话、听明白人说话就是轻松。“立场”二字,道尽玄机。颜神佑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明白了,这个弟弟从来就不笨,当下也不多谈,就说了后来跟颜肃之说的后宫之类的事情。

六郎还是有些犹豫的:“这个…管得了一时,可管得了百世?”确实,管得有那么一点多了。

颜神佑道:“我不过尽我的心,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她爹要是想反悔,她也不是没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