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争不过人才啊?你也开科举呀?”李今神来一笔,颜神佑想给他点个六十四个赞。六郎听得这一句,就盘算开了,何日将自己那个改良科举的法子也上书,到时候文举武举一起开或者错开一、两个月趁这股东风,免得以后还要再费力争吵。

余洗比米挚聪明多了,他却不接李今这个茬儿,反而咬着自己的理论往下说:“现说的是武举,你又绕到什么文士上做什么?真是不知所谓!”凭你舌灿莲花,我自岿然不动。甚至连“文举”二字,都不让它从自己的嘴巴里吐出来,以防被绕进去。

李今吵得激动了,猛地被泼了一盆冷水,有点懵,好像是哦,不对,好像有哪里不对。我说过文士了么?毕竟不是专业嘴炮出身,他有一瞬间的不知所措。

殿内安静了下来,米挚一方舒了一口气,你看我、我看你,准备乘胜追击了。

颜希真觉得情况不太妙,看看丈夫,再去看颜神佑怎么办?接还是不接?颜神佑听了半天辩论会,终于找到一个说话的机会。慢腾腾地起身,她动了,众人只觉得头上猛地压了一座大山,存在感这东西,真是相当的奇妙。

颜神佑对颜肃之行了一礼,请他下令,让史官念一念刚才的记录:“上一页,最末一行。”史官记的内容,轻易不示人,更不要说改。宁死不易一字,乃是正统史官的原则,所以他们的记录才让人相信。当然,如果皇帝想要看,倒也不是不可能。【1】

史官坚守原则之外,也要给皇帝些许面子。见颜肃之点头了,读就读吧,反正是刚才发生的事情。史官声音有点抖,他一向是负责记录的,发言的事儿不归他管,头一回成为瞩目的焦点,还略不习惯哩。

翻到了上一页,最末一行,恰是记着余洗说过的“若开武举,使人弃文从武,有误国事”。颜神佑听他念了,说:“好了,你翻页,从第三行上再念。”

史官再念,又是余冼说的:“现说的是武举,你又绕到什么文士上做什么?”

与熟谙论坛掐架的人吵架,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么?论坛惯用的一个手法就是复制你的楼层,再批评,必须记得你说了什么话啊!“楼上bulabula,根本不是这个样子哒!你在上上上层楼不是这样说的,自打耳光这样好吗?你的脸还好吗?肿了没?”

颜神佑冷冷一笑:“我真想把这两条都抄下来,糊你脸上!你脸还好吗?肿不肿?自打耳光很光彩?别人论政,赞同不赞同,皆就事论事。你倒好,鼓唇摇舌,全没一点正经!丢人现眼!”

【这种女人,就该回家去抱孩子!】这是许多人的心声,【你特么记性究竟是有多好啊?!】

这么一折腾,李今又原地满血复活了,大概蓝条比较短,也全满了。

余道衡要拼命救他弟弟,说:“既然要就事论事,则考中武举之后,户籍如何办理?由良转贱,是什么道理?”大周的户籍制度与前朝是有不同的,如前朝,三五门入了就难出临时征发的不算这算是入另册,部曲还是贱籍呢。余道衡受先前的制度影响太深,新朝改革他虽然知道,一急,就容易忘。

李今带着满血满蓝,又来冲锋陷阵了:“瞧不起为国捐躯的将士吗?你什么意思啊?国家重功臣,你偏来踩功臣,过河拆桥,你还是人吗?!”

别的还好说,一说武人粗鄙,武将们心里是极不乐意的。不过习惯使然,他们自己也觉得自己不够高雅,只好忍了。现在有挑头闹事儿的,再一看,皇帝好像一点也没生气,那一起闹了吧!半边朝闹喧哗了起来。唐仪看了半天好戏,发现没有自己发挥的余地,开始维护起秩序来,他的声音比谁都大:“好了好了,你们的委屈圣人都知道的,再吵,御前失仪,错的就是你们啦!”一边卷起袖子,很想再打一架。

颜肃之也发声了:“肃静!”

颜神佑“噗哧”一声,心说,好像县太爷。

场面静了下来,米挚终于发挥了一回智商:“既然争执不下,不如缓议,先论他事。”今天看起来是争不过了,再争下去,就得真的推行武举了,武举都推行了,文举之类的,阵地也要难守。不如叫个暂停,回去听听余冼还有什么意见,再行布置。

李今十分无赖地道:“那就政事堂公议好了!”凡过政事堂公议的事儿,最后就没有一件是按着米挚的想法去做的他是少数派。

米挚:“!!!”

由于有了李今的神发挥,场面被打开了,李彦与霍亥等人也撕开了沉默的面纱,跳了出来。丁号打头,一字一顿地道:“文臣不预武事,臣不知有大将、太尉与诸将建言,此事有何不可行?”

李彦更干脆,请求定下文臣不预武事的惯例。开国时期就有这么一条好处,就像颜神佑说的:我就是祖宗。头上没有人管,自己定下来的条例,只要可行,那就是后世典范。

此言正合米挚之意:只要把武举的话题引开了,后续只管拖着就是了。什么文武分班,涉及的细务多着呢。便是武举,流程一类的,也可以磨一磨牙。反正,就是不能认这个输。必要时,还可以把古贺拉出来再挂一回墙头,证明考出来的人并不可信。

岂料李彦敢说这个话,那就是有成算的,他已经有了草案了。政事堂是不能不知道武事的,兵部尚书也要通一点武事。文武不相交通,不可以从文职转武职,或者从武职转文职地来回转。文臣不得干预武事,行伍另设一套司法机构,武将也不掺和文官掐架除非是生死存亡的大事。当然,到了一定的高度,政事堂这里,就要变通一下。比如说,政事堂里,必须有两位从行伍里出来的丞相。

米挚听完就想昏倒:“你这是疯了么?!”哪有这么搞的?这是要帮武人抢地盘吗?

李彦眼里,也没什么文臣武将的,他是元老派,武将绝大多数是元老派出身。他的理由也挺充分的:“为防不通武事者干预战局,酿成大祸。”

米挚是宁愿再置大将军或者太尉,以供参赞军务,也不想让丞相堆里出现个肌肉男的。一力主张恢复大将军和太尉的设置。

颜肃之不肯答应,觉得这两个位置没人能比得上郁陶和楚丰,没的辱没了两个职位。搞得米挚想举例子说长江后浪推前浪,一看,武将那里,要不是山璞李今霍白之流,要不就是…颜神佑!

颜肃之果断批准了李彦的建议,让政事堂表决。米挚再败一回。即使通过了李彦的提议,颜肃之也没有贸然提拔新的丞相,政事堂依旧是六位宰相,外加颜神佑这个尚书令。好了,现在可以讨论一下武举的问题了。

大势已去!

米挚憋屈极了!很想就这么不干了!却又有一股气在,硬撑着没说出辞职的话来。打算下班之后召集大家聚会,想个合适的办法,把这一关给过了!

元老派大获全胜,武将们也与有荣焉。却又有一种担心:自家孩子,怎么办?武将家的孩子,大家懂的,从遗传方面来讲,就缺少学霸的基因,如果再被外来的学霸给戗了行,那岂不是没了活路了么?

颜神佑趁机提出了了一揽子计划,比如武举其实是按军区划分的,指挥类的,武力值高的有加分。同时,国子学就是给你们这些官二代上学的啊,想什么呢?!想从文的,就进国子学。想习武的,咱们再建一个独立的军校好了呀虽然规模会比较小。

还有,一句话,颜神佑当场也说了出来:“儿子读书不好,不是还有闺女么?谁家闺女能读书出来,也收啊!”这才是重点。

武将们琢磨了一下,机会比以前多了许多。虽然有被戗行的风险,但这是一个保险柜,外面文臣打得头破血流,跟他们都没什么关系了。前提是不能让文臣把手插进来!

武举之事,费时间的反而是细节的设置,倒不怕政令不行。大周户籍改革已经完成,祖宗三代记得清清楚楚,不止地方,京城户部也有存档。介绍信都不用开虽然要求上有过来报名考试就可以了,考过了,自然可以经过短期培训,正式上岗。

颜神佑倒是想在长安军区这边办军校的时候顺手建个女学,惜乎年关将至,总结事务太多,又要与颜希真等讨论接下来的计划,且缺教师,只得暂缓。

行武举的诏命颁布当天,李今便请命:昂州他熟,等颜希真述完职回昂州,他也跟着去,亲自盯着昂、广的武举考试。正好,根据流程,明年秋天,他就能再押着一群武举人上京做培训来了!

颜肃之是想留他在京掐架的,无奈本人不配合。新政策的推行,也确实需要一心扑在新政上面的人去盯着,以防出错,被反对派攻击。

有他请命,霍白也主动领取了西部的武举事宜。扬州、旧京那里,都是颜肃之信任的人,一个眼色下去,人人主动。京兆尹杜黎是最有眼色的一个人,不但武举,连文举,他都想上书请行了。唯长安往东的地方,看来看去,还缺人。

山璞当仁不让,总不好姐夫妹夫都出动了,他个武将出身的反而留在京中享太平。便也请命东行。往东这一路,也是他率大军踩过的,由他去,倒是能压倒很多反对的声音。

此事既定,颜神佑开怀不已,于家中设宴,又总请了同辈的兄弟姐妹吃酒赏花可携家属同来。六郎也携了阿蓉前来,又与阿萱碰面。姐妹见面,也是欢喜。阿萱固可入宫见妹,却又碍于宫禁,不好常来常往。见一面,便是一次欢喜。

秋高蟹肥,满园黄花,园中还种了几株银杏树,摇落一地金叶。霍白点心一笑,心道,是个雅致地方。

众人兴致都还不错,唯有徐昭,有些郁郁寡欢。大家晓得,他与颜氏有了些隔膜,对窦驰也不大看得上眼,也都不撩他,只与他说起旧京风物。又问他旧京池苑今在否。阿萱对旧京感情颇深,听得很是认真,还叹:“如今可真是物是人非了。”

李今精神却好,听到旧京相关的话题也不炸毛、也不抑郁,只说:“人总是要向前看的,如今长安,总好过旧京的!大家努力!”

说到努力,话题就多了,从武举说起,又说到学校。六郎说:“国子学与太学陆续都成了,正旦过后,便要开课的。东宫学堂也照旧,将你们家大郎留下来吧。有我们看着呢,还有他岳父家。”这个大郎,便是李今的长子了。

李今与颜希真也在为这个事犹豫,长安条件自然是极好的,但是骨肉分离,又是不好了。何况李今的祖母身体不好,长途跋涉且不敢让她走,不定什么时候就死了,万一死的时候重孙不在眼前,也是个遗憾。

六郎听了,也有些无奈,道:“这便无法了。”他却不知,那头楚氏命人赐下了钱帛、彩衣与李今的母亲与祖母,等两口子带了孩子回了昂州,就被老人家一通说,命将长子送到长安宫中去。第二年暮春,东宫学堂就又添了一个学生这是后话了。

眼下颜希真又试探地说到了女学,她是想看看六郎的态度。六郎倒是无所谓,只问:“男女大妨之事,虽然说起来有君子小人之别,却是不得不慎重的。”

颜希真笑道:“我正要说呢,想跟朝廷要个人。”

颜神佑也是关心师资问题的,她心里模拟了许久,在长安建个女学什么的,最后不免在师资上被卡了一卡。其时承战乱之弊,造纸业也不够昌盛,印刷才刚刚起步还是她领头搞的读书人并不多。不去做官,过来教女学生的,就更少了。

颜希真道:“六郎还记得当初那个一意要随李家流放的陈氏么?”

颜神佑恍然大悟:没男人,不是还有女人么?虽然读过书的女人更少,但不是没有啊。她却又有一样担心,像陈氏这样的老师,会不会把学生给教成了三从四德?

六郎却说:“那是个好女子!”是的,有情有义,更有节操,脑子也挺好使的。这个陈氏,要是在自己家里闹,不定能不能出家门儿,跟霍家那个丫头似的,现在还锁小黑屋里呢。人家不哭不闹,摆事实讲道理,说服了家长再跑出来找到了外援。OVER。

颜希真道:“那我就用她了。”

六郎叮嘱道:“回来在政事堂那里留个底,他们也会答应的。”

颜神佑下面这顿饭就吃不香了,本来就不让她吃螃蟹,只能看着别人吃,面前只有些温补的菜肴汤品,现在心里存了事儿,更不想吃了。六郎又生事,问道:“若我上书,请行科举的改良办法,有几成胜算?廷议的时候,总不好一直以势压人罢?武举之事,于旧族冲击不大,过了也就过了。文举之事,怕他们要上吊了。”

李今正在咬一只大钳,咔吧一声,咬破了硬壳:“吊死他们算了!”

家里继中二病、蛇精病、奇葩、变态之后,又添了土匪这一物种,六郎心很累。

好在奇葩们也比较给力,卢慎道:“不如先在一地试行?广州与昂州,就是不错的,益州或许要难一些,扬州也是可以的。”

颜神佑心说,你真是坏透了!只开放给土鳖考试做官的渠道,就等于先不带旧族玩儿了,这样一搞,米挚才是真的要上吊了呢!

六郎也想到了这一点,笑容带了一点猥琐:“对对对,先试一试嘛!”对颜希真道,“阿姐,可以把好关呀。”

颜希真道:“放心吧,昂州的风气,可比长安好多了。人心也比这里有些人好。”

于是饮酒尽欢。

颜神佑悄悄对颜希真使了个眼色,两人各指一事暂时退席,颜神佑将颜希真引到自己的小书房里,说起了陈氏之事。颜希真道:“女学里的先生又不止是她一个,还有旁的人呢,她…也不是像你想那样迂腐的。要是霍家那样的,打死我也不能要啊!”

颜神佑有些释然,不管怎么样,先扫盲吧!在长安,或许也能照此办理呢?要办,就办得高端一点好了…颜神佑又想到了一件事情,这做官,讲究个避嫌什么的。比如颜希真和李今,这是没被挑了刺儿,真要挑了,他俩一文一武,岂不是割据之势?亏得这颜希真姓颜,挑刺儿的少。换了李纪与丰小娘子这样的,就不好说了。

不过,像丰小娘子之类的,倒可以在工作之余,去女学里授课…

颜神佑将这个意思说了,颜希真笑道:“我在昂州,还有另一个办法”反正可以辟用女官么,在主管教育方面的机构里加一个女官的名额,专管这女学,有事没事,去上一课。

两人越说越来劲,直到颜静娴来寻,姐妹三人说笑一回,颜静娴道:“我要随郎君去雍州的,到时候,我也在雍州办起学来。我自己做山长!”

真是好主意啊!颜静娴到了雍州这片保守的土地上,施展的空间有限,本来就有些浪费的,如果搞教育,那自然是极好极好的了。

几人说得差不多了,再回来,颜希真与颜静娴被罚酒三杯,只有颜神佑躲过一劫。

第二日,六郎便上书,太学已成,请试行文举以扩大生源塞满太学充门面。

作者有话要说:【1】要相信前辈史官的节操啊!

上原文吧,中国史官的尊严是拿命填出来的(崔杼弑君)大史书曰:“崔杼弑其君。”崔子杀之。其弟嗣书而死者二人。其弟又书,乃舍之。南史氏闻大史尽死,执简以往。闻既书矣,乃还。

太史记载说:“崔杼杀了他的国君。”崔武子杀死了太史。他的弟弟接着这样写,因而死了两人。太史还有一个弟弟又这样写,崔武子就没杀了。南史氏听说太史都死了,拿了照样写好了的竹简前去,听到已经如实记载了,这才回去。

第300章 秃头与狗头

晴天霹雳!

连太子都倒戈了吗?!

在大家的心里,六郎是个谦逊守礼的好孩子。受母亲的影响远比父亲大,他爹是个中二帝,他娘却是正正经经的名门淑女,贤惠慈爱,从不干政,跟那个上蹿下跳、仿佛整个天下都装不下她的齐国公主,简直不像是一个次元的生物!

说好的礼贤下士的好太子呢?

也许是六郎之前“表现得太好”,让人以为他是一个端方循(某些人认为的)礼的太子。猛然这么一搞,让人有些受不了。

尤其是米挚,虽然上一回“进言”被六郎严肃驳回,自己还病了好几天。还是觉得六郎是个乐于纳谏的明主,是个对礼法很尊重的少年人。这怎么突然就要改变成法了呢?这是被他姐姐给带坏了吗?!

我就知道!不能让好好的太子跟着齐国公主那一帮子女人学坏了!他总要亲贤臣、远小人,才能变成明君,跟奇奇怪怪的人混在一起,一定会学坏掉!必须加紧对太子施加积极影响,眼前么,先把这个提议给挡回去再说!哪怕太子不开心,也得把科举之事给挡上一挡,事后再好好解释,相信太子是会理解的。

大臣总想着“自己”影响了皇帝,却不知道正常情况下,皇帝听你的,只是因为你的“建议”他觉得可行。君臣相得到言听计从的,只能说明人家思想合拍。

昏君不在此列、傀儡不在此列。

颜肃之父子,既不昏庸,也不是傀儡。

大家的立场本来就不一样,颜氏父子作为开国父子档,有兵有权、天下一统,其威势绝非前朝可比,纵有一二妥协,却不会对旧族低头。他们看的是家国天下,米挚等盯的,实际上是旧族的利益。事实证明,过于迁就旧族,结果只能是朝廷式微,被更强者取而代之。

就冲这一条,那就不能由着旧族作。

对六郎来说,什么“你姐姐权柄太重了,以后是威胁”之类的,能不能成真,还是五五之数,照目前来看,五五都不到。他姐是朵大奇葩,好像对权利什么的感情不太情,对女人的感情反而比较深。但是如果只听旧族的,不趁着开国的势头及时培养出新兴势力来,还这么因循守旧,前朝之祸妥妥会降到他子孙手上。前朝虞氏,三世而亡,正是血一般的教训。

六郎表示,这回死活不能听他们的,得跟他姐一条心去拍翻这些要弱化他们家根基的家伙!

他铁了心要把科举给推行下去,不论是文举还是武举!

颜肃之,也是这么想的。

如果他们俩只是两个光杆儿司令,那也就是想想算了,最后还得回归到“马上打天下,不能马上治天下”的旧路上来。这一回,与前朝不同了,颜氏父子不但有打天下的人马,而且有治天下的人马,并且上述两班人马还在致力于培养新人中。

由不得米挚等人不着急人家有了更务实的人手,谁个没事儿找虐,要用你们这群矫情的作货呢?

米挚等人与六郎想的全然不是一回事儿,依旧咬着科举选出来的人道德不能保证这一条说话。古贺明明已经被流放两千里了,还被拖出来挂墙头鞭尸鞭得死去活来。

古尚书怒气上扬,连油光发亮的头皮都在纱帽下泛出红光来。你们还有完没完了,逮着一个死命的鞭尸啊?!想死啊?往常遇到这样的话题,他轻易是不开口的。侄子犯罪,当伯父的也是脸上无光。依律处刑的人,也不好昧着良心说这孩子不错。可你不能老鞭尸老鞭尸啊!有你这么干的了么?真的以为我只知修路挖沟盖房子啊?

都去死吧!

大家似乎都忘了,这位古尚书在南下前,在旧京也是颇有才名的。要不是头上无毛,早做了官儿了。既然在旧京住得久了,对于旧族们通过“论人品”举荐上来的各种事迹,也不是不熟的。说起来真是如数家珍,单说隐田这种事情,就没几个清白的。

认真算起来,颜启那样,是纵兵明抢地圈地。昔日米、柴诸家,那是通过一些手段暗夺。哪怕是姜家,名下的田产也有一些是不那么清白的只是现在收手了而已。

古尚书给许多人家盖过房子、修过别业,别业周围的田产一片一片的。他当场就点了米挚的名:“米公家里,也不是那么清白的罢?某年我还给你家那片地上看过风水哩!我怎么记得你们家的帮工部曲说‘前面税重,便投到了米丞相门下’?你不要解释解释么?”

老实人轻易不发怒,一发怒真是要了人命了。旧族还要搜集一下南派的黑材料,却不想自己的黑材料早在人家心里记得明明白白的了。

古尚书得理不肯饶人,张口就来:“还没完没了了是吧?拣一个好欺负的要欺负到死啊?!国家大政,岂容私心?!你们不过就是怕别人有本事,书读得好,旧族那些个浪荡纨绔只知道吃酒吟诗,风花雪月,正经本事没有,拉出来一比,丢人现眼么?”

【你知道得太多了。】颜神佑默默地想,瞅了古尚书一眼,拿袖子遮脸,打了个哈欠。早朝有点早,她有点悃了。

米挚红着一张老脸,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干脆往颜肃之面前一跪,自个儿把帽子摘了,请颜肃之作主。

古尚书一看,你会哭,难道我不会哭吗?他也往前一跪,也把帽子给摘了。许多人一看他的脑袋,就忍不住想发笑,死死咬着牙,唯恐御前失仪。又或者真个笑了出来,被古尚书认出了声音结下冤仇。古秃子平看起来不哼不哈,老实纯朴得像个农民工,喷起人来这火力还真是不盖的啊。

颜肃之是个拉偏架的人,他心中取中的就是科举取士,他的一儿一女就是提倡科举的人,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他的态度了,也只有一心钻到局里拔不出头来的人才参不透这其中的奥秘。见这两个人一跪,一老、一秃,没一个养眼的,他左手盖住了眼睛,右手连挥:“哭什么哭?哭什么哭?成何体统?行了,既然都不干净,就取能干事儿的法子吧!”

继武举之后,文举之事,遂成定局。

六郎见状,还小声招呼了两个殿中卫士,命他们扶起这两位大臣下去洗把脸,别搞得这么一副狼狈样儿。

两人下去了,旧族出身的,不免颜色灰败。蒋熙在议事之时已久不已言,早已大势已去,此时更是静默。他的孙子蒋峦,本来是旧族之新秀,在古贺的案子上,还暗暗回护了余冼一回,此时只觉得自己对旧族那点爱护全白费了。再看唐仪,这货还在那儿傻乐呢,一点危机意识都没有!

接下来的具体讨论工作,就等着开小会的时候再说,这个时候礼部等也都参与了起来。

卢慎说起来是旧族,旧族也算认他,他家里的弟弟妹妹们的婚事,也颇有些得益于此。可是这货太混蛋了,他从来不为旧族说话,倒与李彦等人走得近,他媳妇儿倒是个宜家宜室的贤妻,他却与大姨子小姨子一起搞风搞雨!八卦人士好险没有编出他的桃色新闻来。

作为礼部尚书,卢慎明白,如果此事能成,礼部的的重要性将会再上一个台阶,说是仅次于吏部,也不是不可能。以后天下人要想做官,先要考试,考试归他管。嗯嗯,很重要的啊!

卢慎这么想着,愈发地卖力。将试点之事,郑重说了,又说了些考场布置一类。再说如何出题,如何制度考试的规范等等。米挚一点也不想听这些,低着个头、板着个脸,也不说话,也没人去哄他。蒋熙依旧装死。

继武举之后,文举的事情也是不可逆转了。其时已入冬月,政事堂里事务繁剧,又少了姜戎一个能干活的,活了蒋熙一个半死不活的,加上米挚不合作、颜神佑不方便。一个个从头忙到了脚。不得不将借着文举的由头,抓了卢慎的壮丁,让他过来帮个忙。

本已多事,北方又报了大雪,为防雪灾,又须做出预案来。更恐极北之地也有暴雪,胡人乏食,南下掳掠。又行文,让北方各地防备胡兵。

各地刺史,尤其是北方州郡的刺史,再也在长安呆不下去了,纷纷请辞。他们一走,颜希真等人也在不好再赖在长安,纷纷上书,号称回辖区去探望慰问困难群众,

政事堂里忙碌不堪,米挚在里面摸鱼,颜肃之恨得牙痒,发誓找个由头就请他回家吃自己。

米挚却丝毫没有回家的觉悟,他还想着继续与这些土鳖顶牛,撑到旧族子弟里再出个能独当一面的人来他比较看好蒋峦,年纪轻轻已做到九卿。再佐以余洗这样的智囊,旧族的综合素质,终归是比土鳖草根们强八百倍,早晚能再夺得优势的。

这么想着,米挚就越发地不肯退了。工作期间摸个鱼,下班反而比上班忙,忙着串连一些人,布置许多事。他最为倚重的,还是余冼。蒋峦看着前途更好,可惜姓蒋,人家蒋家还有自己的盘算呢,目前没有与自己绑得太紧。

对此,余冼却又别有见解:“大理毕竟旧族出身,其心不问可知。不过因为如今情势太坏,寒士咄咄逼人,需避其锋芒而已。”

米挚道:“只怕他避着避着,就没有血性了。朝上几番争执,也不见他发声。一个唐仪,却全无大家公子的体统!”

余冼道:“御史大夫从前在旧京时就只与圣人交好,如今这般行事,倒也不算意外。便是大理,如今这样,也有办法令其归心。”

米挚便问有什么办法。

余冼道:“我观蒋相公面相,脸上一股死气,怕撑不了多久了。大理是承重孙,丁忧要三年。三年过后,朝中还有没有他的位置还未可知呢。他虽与姜家有亲,蒋相公兄妹去后,这亲戚情份如何,还是两说他要起复,姜家未必肯下死力。三年之后,寒人盘踞于朝上,大理之职怎么可能还留下来等着他呢?圣人不补丞相,或是等着姜丞相,却不会对蒋峦这么好了。到时候,相公再奏请,为他起复出一把力,他自然就该知道孰亲孰疏。”

米挚捋须笑道:“子清(余冼字)真是我的智囊啊!”

余冼连说不敢,对米挚的感观倒也还好。做人参谋的,最恨那种“明明我的好主意,你听了就是不照做,最后把事情做坏了”的老板。米挚肯听他的,余冼自然是开心的。

米挚笑了一回,却又沉下了脸,愁苦地道:“眼下却有一事,你能否与我破局?”

余冼问道:“可是科举之事?”

米挚道:“正是。你可有办法了?”

余冼正色道:“相公便不问我,我也要请相公留意的。”

“怎么说?”

“敢问相公,科举之事,是否已成定局?”

“是啊…”

“是否先于南方诸州并长安试行?”

“不错!”

余冼一击掌:“这就是了!相公,事不宜迟,还请相公明日便上表,奏请推行全国!”

“什么?!”米挚惊骇地看着余冼,“你也疯了么?这如何使得?”

余冼沉痛地道:“既无可更改,如何不和光同尘?”

“这怎么行?!难道你也要同流合污了么?”米挚用一种包含了“我看错你了”、“没想到你是这种人”等等情绪的目光谴责着余冼。

余冼无奈地指出:“若是丞相不合作,不出三年,天下就要遍布着南方诸州考上的寒人官吏啦!届时您在朝上说什么,再无人应声,李、霍诸辈说什么,尽是附和之议!”

米挚如梦初醒,紧张地抓着余冼的袖子问:“如之奈何?”

余冼给他指了明路既然没办法避免了,那就也下海去抢!诗礼大家出来的公子,书香墨海里熏出来的,接触的尽是大儒名士,父兄言谈间难免语及政务。个人素质那么高,怎么会比不上寒人?!

米挚还颇犹豫:“我前头才反对,眼前又要赞成,岂不要为人耻笑?”

余洗尖锐地问道:“要脸还是要命?”

米挚果断地回答:“要脸!”答完了,觉出不对味儿来,才改口道,“吾不拘小节,不废大道!”

余洗听他说“要脸”的时候面色突变,听了后半句方道:“那就上表,请北方各州,也行科举。”

米挚为难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南方多寒士,北地多旧族。然则北地也不是没有寒士呀,这么算来,旧族岂不吃亏?”

余冼道:“不这么办,吃的亏更多!”再用向米挚分析了,这会儿没点钱没点闲的人家,想读书?没门儿!在世家,一家子嫡枝旁系可能有百多号人,人人都读书。在乡间,一个村子几百户人家,能有两三个识字的…那就是文化人了,这些识字的人,可能连经史都没读完。

还怕比不上人家吗?

说这话的时候,余冼忘了一件事情:量变引起质变。

这是后话了。

米挚被余洗一番洗脑,也觉得可行,对余冼道:“你称得上是国之瑰宝了!”

余冼道:“晚生愧不敢当。晚生斗胆,再问相公一句您与东宫,是否生了些嫌隙?”

米挚大惊:“这话从何说起?”

说来余冼琢磨着人心也挺有一套的,对米挚道:“相公固然是想事事依礼法而行,自己做了,也要所有人都这样做。对自己这样,对同僚这般,连对圣上与东宫,也想这样。却不知这世上的道理,并不是您自己这里对,放到旁人那里就也行了的。”

米挚感兴趣地道:“怎么说?”

余冼道:“您只想着您的道理,可曾想着上意,想着东宫的道理?米氏的忠贞,天下皆知,可其他人呢?李今虽然可恶,可有件事儿他是说到了圣人的心上去了!旧京之乱,您说圣人怕不怕它重演?!”他也是最近才想明白的,大家的立场不同,怎么可能想法完全合拍?

“相公再想一想,大周开国至今,哪一件事,不是这么个理儿呢?”

米挚道:“昨日之旧事已然做下,如之奈何?”对李今他能说“你要向前看”,对颜肃之,他倒不敢了。

余冼给他的建议是:好歹哄着太子“虚与委蛇”,才能在朝上扎了根,才好提携后辈,大家一起努力,改造皇太子呀!至于皇帝,余冼表示心很累,那个中二帝是蛇精病里的战斗机,已经没救了。

米挚沉痛地点了点头。

余冼却还有下文:“再有,听说太学与国子学明年春天就要开课了?”

米挚没精打采地道:“国子学所取诸生,皆是荫生,生员齐备,明春就能开课。太学生却不然,须得各地取士之后,再充塞其间。他们又议,太学生又分两种…”太学生里,一种就是科举考过了,做短期业务培训的。还有一种,就是各地推荐来的品学兼优的学生,如果通过了考核,也可以做官。

这也是乍一推行科举的时候做出来的过渡办法。

余冼问道:“那么,祭酒、博士等职,皆由何等样人担任?”

米挚道:“正在定呢。”

余冼以手加额,笑道:“这可真是太好了!”

米挚有些不解:“子清这是何意?”

余冼道:“相公怎么忘了教化之功呢?无论太学还是国子学,不在学生而在老师啊!老师教什么,学生自然就学什么、听什么,最后就会成什么样子,不是么?”

米挚大喜:“正是。天下名士多矣!岂会皆如李、霍、丁之辈,恋栈权位,为做丞相,阿谀媚上,竟容与女子同朝?!只有一样,此事恐不由我来作主。”

余冼道:“却也不由他们作主的。相公想,天下博学之士能有多少?若是只在南方诸州试行科举,说不定就够用了。要是全国推行了,只怕就要添些人手来教授了。”

前面说了,学习是个烧钱的事儿,没钱,你读得什么书啊?光老师的工资你就开不起,再别提什么文具书本了。这会儿印刷术都没推广开来呢,南方见得多些,北方几乎没有。书都是靠抄的,买都买不到啊。要么雇人抄书,要么自己吭哧吭哧抄他十几年。

差一点的老师便宜一点,可教不了多少东西。

要不怎么说名士老师值钱呢。

米挚得了这么个主意,开心不已,果断地道:“我日便上书。子清且留一步,为我审一审稿子。”

余冼说着:“不敢,拾遗而已。”倒也留了下来。就在米家吃的晚饭。两人商议到快要宵禁了,人行道才从米府出来,回到自己家里。

心中也是一叹:米挚对他挺好的,也数次说要将他的往上推一推。却每被甘铭压着,说他思想有问题。到了御前,颜肃之大约还记恨着他之前的事儿,也不给米挚撑腰。弄得余冼空有一身本领,只好当米挚的参谋。盼着米挚能把太子给哄好了,也好图个日后。

余冼倒对米挚有些信心,这人先前不得东宫喜欢,但是人却不坏,相反,还很有一些忠贞的模样不是个讨人厌的人。又有师生之宜,只要米挚略软和一点,便能与东宫打好关系了。

裹了裹裘衣,余冼下了车,看到他哥余道衡正等着他。忙迎了上去,先跟余道衡通个气儿,明天早朝前串连一下,别大惊小怪。

第二天,颜肃之听米挚一本正经地说“科举已经已经在做了,那就全国推行好了”的时候,眼珠子差点没摔地上。掏了掏耳朵,颜肃之问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再说八百遍,也还是那么个意思。米挚捏着鼻子说,自己回去就想明白了,

古尚书面有一丝得色,还以为是自己战斗力爆表,把米老头破防了。却不知米老先生已经在狗头军师的指导之下,埋下了地雷,就等着大家踩坑呢。

第301章 思想的隔阂

物反常即为妖。

无论是颜肃之这样开了脑洞的,还是甘铭这样的正常人,都本能地觉得有一丝丝地不对。然而要开科举又是他们一力提倡的,现在反对派们不反对了,岂不是正中下怀?难道要因为怀疑米挚之赞同是不怀好意,他支持了,自己却去改口反对?

眼下不是怄气的时候,且科举取士,一举荡平旧族的垄断,乃是大势所趋,怎么着也翻不了大天去!义之所在,何惧之有?!

颜肃之坦然地接受了米挚的“悔改”,还表扬了米挚几句,弄得米挚憋屈得要死。心道,我且为大局忍一时之气。

岂料颜肃之表扬完了他之后,又并不及时宣布推行全国,依旧是南方先试点一年。颜肃之留心观察着米挚的表情…MD!皇帝的御座是设在台子上的,比底下高好几级,米挚微低着头,看不到!

#好像有哪里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