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这一回出土的文物能有助于解读这一段历史。凡文物,带字的价值最高。既然是玉简,上面的字…林瑶简直不敢想。睡饱了,她的精神也回来了,恨不得马上就能见到实物好开工。

到了现场,才发现林氏墓被拉了警戒线给围了起来,然而动的只有墓前的一小块地方而已。

杨师伯介绍说:“不是盗洞,也不是随葬品。应该是下葬之后又后埋的。谁埋的也不知道,正在清。这家的人,经常办些不靠谱的事儿,你们懂的。”

张教授嘴角一抽。

这几家人,曾经办过一件古代丧葬史上的奇葩事件。人家都在棺材上写:开者即死。第二代鲁王颜希贤夫妇合葬墓围了一圈的石板,上头写着仨字儿“逗你玩儿”,也不知道是哪儿定制的。后来真有盗墓的摸到了石头,差点没气死。凿透了石板才发现,里面空空如也,啥也没有。

大家真的就以为这墓是空的了,由此演生出种种传说。直到有一天,当地规划要建个工程,一铲子下去,好大一个古墓,才手忙脚乱地搞维护。真是坑死爹了。

张教授慢悠悠地接口道:“你运气好,玉简,不是丝帛,嘿嘿。说不定,真是那一位的手笔呢。”

国人重玉,古人更重之,能有这么大手笔,凑这么多玉哪怕只是杂色的只是用来刻字,也是很难得的。或者说,这些玉片出现在林氏墓前,本身就是个大Bug。

杨师伯道:“还有一种可能你没说…”那就是,这些东西的实际价值没那么大,可能是造假,或者根本没那么早的年代。

“总归是保下来了。看这个土层,年代不会晚。质地也不错呀!”玉质适合保存,字居然是刻上的,而不是用朱砂写的,直接水洗都行。还不像是丝织品,起古墓发现丝织品才叫坑爹!杨师伯做学生那会儿,跟着老板下工地,曾亲眼看到一件刺绣精美的大红绣裙就在眼前,几秒钟内走完了被封印几百年的时光,褪去了光鲜,脆得完全没办法用手去拿。

林瑶伸头一看,一堆人已经干上了,一面清土,将碎片起出来,一面拍照,给碎片编号。年代早的在上层、年代晚的在下层,编上号码,有助于修复工作。

正干着,杨师伯的手机响了颜家来人了。

颜氏这个姓氏,同一姓的人关系也是错综复杂的。有以皇女封王的,女王的子女改随母姓袭爵了,就跟表兄弟们一个姓儿了,到了要结婚的时候,还得现查族谱,看是不是同父系的。同姓不婚的宗法,就是这么被渐渐破坏掉的。

这一回来了俩,同姓,却是表姐妹。表姐随母姓,表妹随父姓。刚刚阋完墙,争到了出这一趟外头的名额,两人的表情都有些沉重。祖上的笔记很多,但是最奇葩的那一朵却因为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对一些事情讳莫若深。又不好刨自己的祖坟,天知道这群逗比会设什么陷阱,就只有寄希望于此了。

事实上,史学界一直有一个怀疑武王搞女官制度、搞女学,并不是某些人认为的担心“功高震主”无法收场,而是有意识有目的地在争取女权。虽然这种说法让人觉得匪夷所思,他们认为,在当时的环境与背景下,经济发展不足以支持有这种思想的出现。证据就是,到目前为止,根本没有相关记载、文物能够支持女权说。只能认为是巧合。

杨师伯满头大汗,跑去将两位贵宾迎了过来。泰陵属于共管,不全归政府,这两位严格说起来,也是他老板。姐妹俩听他说:“只有一个坑洞,不是盗洞…”也不知道该是失望还是庆幸。谢绝了到办公室喝茶的邀请,表示要去工地看上一看。

杨师伯看她们手捧鲜花,身后还跟着俩抱着食盒的秘书,估摸了一下盒子份量,果断将她们先带到泰陵去祭拜,然后再拖到林氏墓。

残片的清理工作已经进入尾声了,林瑶偶尔瞄两眼碎片。她现在经历还不算很多,倒也看出来了这个玉简成色并不好。小声跟张教授请教,张教授道:“是因为墓主身份不高吧。”

“那也奇怪,这么多的碎片,看起来不像是一次埋进去的。”

“拼完了大概就能知道了,咦?那里,是不是一个寿字?不会吧?”张教授心里有点毛。

林瑶两眼放光:“说不定能解开谜团了!”做挖掘的是另外一所学校的几位同行,也很开心:“上面有日期。”林瑶振奋了:“还有其他的名字么?”

一个矮墩墩的中年男子说:“看不太清,还要回去清理,咦?是这个…‘亡’字?”

“什么wang?”杨师伯带着贵宾过来了,听到wang这个音,警惕地往武王墓那里看去。

“还没清完,得清理好了拼起来才知道,”张教授随口答道,“不管怎么样,都是大发现。”

颜氏姐妹从头到尾,一声没吭。看着清完了所有的残片,再也挖不出什么来了,回填了土层。跟着到了办公区,也没让杨师伯介绍,就默默地看了一下工作环境,什么话也没说,上车走了。

林瑶:…这都是什么毛病?!

林瑶对这个家族成员的奇葩程度有了直观的认识。

从那一天起,林瑶就投入到了紧张的修复工作里。工作期间,不开手机、不接电话,完全闭关。搞得她娘以为她被外星人绑架了,还跑到泰陵来领了个免费门票探了个监。

隔着工作间的大玻璃,看着林瑶对着桌上的碎片抹眼泪。林妈吓了一大跳:“这是在做什么?”

杨师伯眼角一抽:“这个,是感动的吧!这个工作很重要啊,把这样的任务交给她,她感动的!”

林妈:…

林瑶抬起胳膊,袖套在左脸抹一下,再往右脸抹一下。又拼成了几块,拿起相机,拍。

“新都长安,我与君作伴。”

“上本,开科考。”

“女举十人。”

“封王。”

“他们想反扑,趁阿纪产育,强夺其位。”

“阿白遭流,亡于道。”

“扬州大水,阿纪请命往赈,复职。”

“灾后疫病,阿纪染疾。”

“四月初五,太子大婚,阿白遇赦还。”

“阿白还乡,创办书院。”

“前途多艰,吾道不孤。”

第320章 最后的番外

泰陵文物的出土,仿佛给学界打了一针兴奋剂。

古代史研究尤其振奋。

作为一个古老的学术领域,史学后辈们一直处于一种吃不饱也饿不死的状态之下。古早的历史,前人都研究过了,再研究,也很难研究出花儿来了。新近发生的事情,又有种种“不可说”,真是愁死爹了。所以,一个一个,眼巴巴地就等着考古能出什么新成果,以供大家研究。

泰陵管理处的杨主任的电话,连着两个月,忙得像个热线。师兄师姐不过是联系一下,想要先睹为快,历史系那群王八蛋简直就是催命了。杨主任以每天三个的频率拒绝着这群催命鬼:“我们要走程序的!文物需要清理保护的!你急?你急也得按规定来啊,不照操作规定来,出了问题算谁的啊?!宁愿慢,不能错!神马?我们太慢了,你们要帮忙?我们才是专业的!你们等啊!”

电话那一边,周史研究专家也在破口大骂:“捧着第一手的资料你们就扔到库房里睡大觉!一年就出一本图册,够做什么?!你们是不是又要阴我们啊?!”

说这个话也是有原因的。n久之前,一处古墓出现了大批的简牍,考古的这群王八蛋们效率低下的应该统统开除出球籍!他们先出了一本册子,上面有一份文书,记载着某地一家之事。一位史学大拿看了,以新出土的文书为论据,认认真真写了篇论文,推翻了一堆固有的结论。

发表了一个月之后,特么考古的王八蛋又拿了这份文书的下半截出来,神转折出现了这份文书的后半部分,把前半部分整个给否定了,末了还有一句:像前面那种事情,是不对的,一定不要做。

差点把这位史学前辈给活活气死!

血淋淋的教训啊!

所以,以后每逢有新文物、尤其是带字的文物出土,史学界的神经就绷得死紧,生怕再被考古的给坑死。拼命的催考古的,一定要把所有的东西都整理出来一起发!

考古依然我行我素。

所以,这两个专业,虽然学术相关,但是关系,实在是有一些微妙的。

如果只是这样,杨主任也能应付自如,可万万没想到啊,电视台的人也来凑热闹了!这还不算,电视他也不是没上过啊,做各种访谈什么的,问题是,林师侄看来也是要入行的,他把人弄来打零工,要是不趁势提携提携,也带着露一小脸儿,张师弟恐怕要跑他家去上演大闹天宫了。林师侄一看就是新人菜鸟,上电视如果出错了怎么办?

这还是什么“专家学渣对对碰”的奇葩节目,还是直播的!更坑爹的是,泰陵的事儿,还被上头盯上了。

对于这一点,杨主任还是相当理解的。甭管是谁,听着人家编排你祖宗,都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尤其…这是一家蛇精病。最早的时候,没人敢公开说皇家这样那样,那是犯忌讳的事情。后来,信息爆炸了,各种“戏说”的版本都出来了。

比如什么《周太祖秘史》,公然创造了一位前无古人的大玛丽苏,将太祖的元配皇后贬成了一个不得宠的小透明。人家好好的恩爱夫妻,就给弄成了政治婚姻。号称中二帝一生挚爱一位青楼玛丽苏,玛丽苏因为出身不高,被恶毒太后弄死,留下一个独女,就是…武王!

然!后!太祖一生一夫一妻,不是因为爱老婆,而是为了缅怀玛丽苏。那么纵容武王,全是因为移情作用。

窝勒个大擦!

此文一出,几大家族全爆了!不止是因为几家联姻,祖上n代的祖父或者外祖父啥啥的就是当地事,而是…继续这么下去,这群不怕把舌头嚼烂的王八蛋,会不会把舌头伸到咱们的头上啊!

你才喜欢鸡,你全家都爱鸡,你才是鸡生的!你全家都是鸡生的!

必须不能忍。

可是吧,你能把他怎么样呢?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呀!他号称自己写的才是历史,大家看的正史才是被篡改过的,他是要找寻历史的真相…硬是要瞎眼看不见史料记载,你能怎么样?

可惜了了,恶人自有恶人磨。这个哗众取宠的家伙大概不知道,国朝中期修改继承法的时候,以功劳与血统排序,齐武王系,是有继承权的。

正好,就拿这个来说事儿吧。你这是阴谋抹黑武王系,质疑其正统性,想要危害其继承权!你有什么证据说你写的就是对的啊?没有是吧?大牢走你!

欺负死人不会说话是吧?真不幸,人家后代还在呢。

自此之后,这一类的戏说是没有了,却又生出了一些“不得已的恋人”。别说人家正经的后代了,就是杨主任这样有点良心的旁观者,都看不太下去了。

所以,几大家族后来加大了对正统学界的扶持,也特别关注新出现的一些成果。像这一回,泰陵出了文物,立即就有人过来盯着,也是无奈之举了。

一想到自己如果上了电视,被一群变态给盯上了,杨主任虽不心虚,却有些气短。打了内线,把林师侄叫了过来,再三叮嘱:“我们是专业的,一定不要说任何没有信史依据的猜测!”

蛇精病大本营。

几个年轻人聚在放映室里,男女都有,或坐或卧,还有趴着的。在外面人模狗样,在家里不像人样,这,就是他们的传统。

八点整,节目开始了。

主持人宽袍大袖,跽坐水边,曲水流觞,闲话论史。

十二曲的玉杯在杨主任面前停下了下来,主持人对杨主任笑笑:“杨先生,请。”

杨主任满饮一杯,笑道:“喝了酒,就得说些什么,对吧?”

“可不能赖账哟~”

杨主任将空杯一放,大大方方地介绍起了这次的文物来:“应该是周初的文物,用杂色玉…武王手笔。”

主持人道过谢,再放一盏酒。

一位仙风道骨的老者看着扮作侍者的工作人员将杯捞起,送到他的面前,也接过满饮:“看来,武王真是有计划、有意识地在做女权…”

下面,便就女权运动的起源,与林氏墓主的身份展开了讨论。

蛇精病们从东倒西歪,变成了正襟危坐:“这回不是胡说八道。”、“加点赞助吧。”、“居然还能有人分析得出来呀。”、“总比上回那个说文王(二代齐王)爹不是山公的靠谱,嗷”、“逗比,你再提糟心的事儿我揍死你!”

“咚!咚!”大姐头收起了拳头,吹了吹,“再吵都滚!”

那位看起来相当顺眼的老先生在做总结:“林氏应该是这项活动的发起者之一,是志同道合的伙伴,而不是之前野史猜测的山公侧室或者是武王…呃,恋人。”

主持人微笑听完了老先生的话,继续发问:“既然是有目的有计划的,为什么从来没有出现过纲领性的文件,也没听到过相关的口号呢?做了这样一件,我是说,现在可以说很伟大的事情,为什么她自己也不提呢?我不是怀疑大家们的观点,只是有些疑惑。”

激烈的讨论中…

电视里,一个淡黄曲裾的姑娘,腼腆地道:“她为什么要在乎这些呢?”

放映室里,蛇精病们眼睛一亮,一个二十出头的娃娃脸青年的眼睛尤其亮!

主持人有点意外,这个,跟台本写的有一点不一样哦:“林瑶有什么看法么?”

“我是说,武王应该是个‘青山处处埋忠骨,何必马革裹尸还’的人,她只做她认为对的事情,她…已经不需要去炫耀了。而且,在当时的环境下,说了,反而做不成啊。我们应该做实事,而不是为了图名声。只要看到事情做成了,就会很开心,不需要这么刷存在感,卖弄悲情。”

主持人:…

热线电话响起,一个甜甜的正太音问道:“那,为什么不提林大娘呢?”

林瑶犹豫了一下:“也许,如果我失败了,没有人知道你,你还可以在地下安稳长眠,不至于曝尸荒野。‘七女罹难’、‘三人遭流’、‘为保局,承揽罪责,自缢’,事情哪有那么容易做的?”

放映室里。

娃娃脸一挥拳头:“就是这样!姐!我要娶她!”

大姐头:“呵呵。”也得人家看得上你再说啊!

“噗哧,”旁边一个捏着核桃来回转、披头散发装神棍的青年嘲笑道,“她一定会对你很亲切的,弟,你特别容易激发人的母性。”

“嗷!我跟你拼了!”

半年后。

一个娃娃脸青年跪地求婚:“我家房子多,一定写你名字,我妈会游泳,不会也没关系,我家保镖都会!一定能全捞上来!保大。生男生女都一样!买买买!”

“我…我做不来少奶奶的。”

“那就做我的女王好了!”反正我家一家子都是…

“好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