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惟有点儿后悔,不该嘴上一时爽,这下尴尬了。

赵则摸摸鼻子,好像对偷听的事不大好意思,指指钟恒的背影示意她:咱走吧。

车是一辆面包车,红色,就停在巷口。

三个人坐辆面包车实在宽敞,赵则开车,钟恒坐副驾,后头一大片江山归许惟一人承包。

钟恒依然一句话都不同她讲,像尊大佛窝在那参禅,可怜的赵则既当司机,又致力于活跃气氛,不断想新鲜话题,甚至说起老同学的近况以求勾起车上另外两人的兴趣。

这些年过去,除了留在家乡的几个朋友联系相对密切,其他人早已疏离,但多少都还有社交网络上的联系,企鹅群也从高中保留到现在,想找谁都能立刻发条信息。

除了许惟。

赵则至今不明真相,只晓得那年许惟考去首都的传媒大学,没几个月就和钟恒分手,所有联络方式弃用,慢慢地谁也联系不上她了。

赵则一度怀疑这和他们的分手内情有关,也许当年两人闹得太僵,彼此伤透了心。他试图从钟恒嘴里打探,但十多年过去了,一毛钱的料都没挖出来。钟恒把那事当个痦子丢在心里,好像生生给它摁到血肉最里头,谁也别想瞧见一丁点儿原貌。

赵则其实不笨,他今天不提这些,只避重就轻地讲些轻松好玩的。

“蒋檬去年生了个大胖儿子,她生完一称,一百八,据说抱着胖小子哭了一天!许明辉你还记得吧,他前年开了麻将馆,天天陪客人打,结果他那手气臭的呀,输得裤子都没得穿,现在重操旧业和他老子去大排档卖烤串去了,据说月入两万,他那人作天作地,最近又琢磨着重开麻将室,结果被他爹拿着火钳满大街追着打……”

他讲得自己都笑出来,身旁那尊煞面佛仍然毫无反应,许惟倒是给他面子,只是似乎心不在焉,有时接不上他的话。

车里尴尬得能闷出屁来。

赵则不得不怀疑自己讲笑话的水平。在他沮丧地打算闭嘴的时候,许惟突然问:“林优呢,她好么?”

赵则如蒙大赦,瞬间找回自己存在的价值,“啊对,林优,你最关心她才是,我差点忘了,她挺好的,还是那么酷,在外头闯荡几年完成了资本的原始积累,前年回丰安休养生息,今年年初到禺溪开酒吧去了,我跟钟恒去过一回,自个给自个做驻唱歌手呢,在那旅游区挺火的!”

“在禺溪?”

“对,你要想去,明儿我和钟恒带你去看她!”

“不用了,我本来就要去禺溪,我自己去找她吧。”

赵则惊讶,“你要去那啊,去玩吗?还是有事?”

“都有吧。”

赵则顿时失望,“你不是特地回丰安的?是过路?”

他问这话时,注意到副驾的钟恒点着了一支烟,打火机一亮一灭,夜风钻进窗,把那烟头吹得通红。

赵则后肩飕飕凉,不敢再问下去,没等许惟回答就匆促掉转话题:“行,那回头我把林优电话给你吧。前头就要到了,你饿了吧……”

百和路大修过几遭,周围建筑商铺早更新换代,唯独一个新华书店还在。赵则熟门熟路找到停车的地方,刚停稳,林优一个电话打了过来,张口就吼:“江边月色405包厢,你现在拎着钟恒给我滚过来!”

赵则一脸懵逼,“啥,你回丰安啦?”

“半个小时见不到人,友尽。”

嗬,这火气!

赵则立马化身孙子,“林小姐,哦不,林大爷,哪个不长眼的惹你了?可惜我们这正忙着,没法来帮你修理。”

林优给钟恒打了三个电话都没人接,正在火头上,语气不善:“我这日理万机还抽空回来送温暖,你还矫情了。行了,赶紧来。”

赵则:“我们真有事。”

“什么事?”

赵则不知怎么讲,瞥一眼钟恒,那人看窗外,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他只好回头,小声告诉许惟:“是林优。”

电话里的声音已经不耐烦:“你跟钟恒说话?那把电话给他。”

赵则牙一咬:“林优,我这儿有个人,不是钟恒。”

“……谁?”

“许惟。”赵则弱弱地说,“许惟回来了,我们跟她在一块儿呢,正要去吃饭。”

电话里静了。

许惟望着赵则的手机。

几秒后,赵则忐忑地抬起头:“……挂了。”

许惟:“……”

江边月色是丰安最古老的KTV之一,和丰安一中老校区在同一条街上,当年曾是年轻学生最爱去的一家,然而风水轮流转,那里的老板没有追随潮流,这么多年只是小修过,里头仍然是朴素的老木头风格,现在的少男少女早已看不上,爱去那的大多是些追忆似水流年的中年人。

赵则依然熟门熟路找到停车点,可见他来的次数不少。

许惟对这里印象深刻,下车就认出来。

最后一次来是散伙饭那天。刚高考完,她独自从宜城赶回来参加班级聚餐,钟恒在车站接她,送她回学校取走留在宿舍的书本,再送她回姥姥家,晚上一起到这里的银河酒楼,散伙饭吃得很嗨,结束后一群人不舍得走,在江边月色耗了一晚上。许惟对那个嗨翻天的毕业狂欢仍然记得很清楚。

那时候,山清水秀月亮圆,每个人都年轻得很有希望。

电梯行至四楼,三人走出来,赵则在前头引路,穿过走廊,到了405包厢。

包间很大,除了林优,里头还坐了七八个人,有男有女。桌上堆满吃食和酒水。有人调低了音乐,站起来招呼他们。

许惟站在钟恒身后,有些茫然,好像每个都是陌生人,但他们其实都是她的同学。

不知是谁激动地吹了声口哨:“哟,钟少爷这是带女人来啦?”

一票目光刷刷看过来,口哨越吹越响。

“是个美女哦,老大艳福不浅啊,还不介绍介绍?”

“对对对!”

有男人无耻地凑过来调侃,“妹子芳名为何?芳龄几许啊?”

赵则顿时头疼,赶在钟恒发作之前一巴掌呼过去:“滚滚滚,都他妈正常点,她是许惟!你们不认识啦?”

一阵死寂过后,包间里炸了,全是此起彼伏的“卧槽”。

许惟老老实实打了招呼,脸上浮着笑:“好久不见。”眼睛却在包间里搜索,刚瞄到林优,后者就站起来直接出门了。

许惟顾不上笑了,立马跟过去。

林优在厕所点着一支烟,抽了一半往外走,看见许惟杵在洗手池旁,一条裙子土不拉几。十多年了,这女人的审美还是跟她相当不合。这脸,这身段就适合穿点性感的,吊带衫小短裙,多酷。

这什么风格,土掉渣。

而许惟则被林优的头发吸引,原来这一头酒红色短发里还夹杂着紫色。

林优径自走到一旁抽烟,眼尾瞥见那道影子过来,头都懒得回。

许惟知道这人喜欢听好话,搜索枯肠,酝酿着先夸她一遭,哪料林优等得不耐烦,掐了烟就转过身:“许小姐有何贵干?”

许惟被这称呼喊得一愣神。

林优笑了笑,眼尾挑着,“许小姐怎么突然回来了,这是特地来看望老同学?功成名就还记得旧朋友,真难得。”

许惟:“……”

就知道这人没好话。

许惟了解林优,什么都不必说,先投其所好干干脆脆认错,“你别生气了,我这不是来道歉么。”

林优翻了个白眼:“你这歉道得不嫌晚了点?黄花菜都凉了一盘又一盘了吧。”

还真是。

许惟无言以对,以眼神请求她给点面子。

“你这个人可恶得很没逻辑。”林优不只没给面子,连里子都撕了个干净,“你是劈腿了没脸见人还是咋的,跟钟恒分个手,就跟我们都绝交了,这战圈是不是拉太大了?那些人我不管,我林优是敌是友你分不清?我发现你不只笨得一塌糊涂,情商也十分可怜。”

许惟顺水推舟,一脸乖巧地听着。

林优骂完似乎痛快不少,暂时不想鸟她,“你自个反省去。”

林优一走,空气都顺畅许多。

许惟顿时放松下来,上个厕所,洗了手,又在墙边靠了一会。

周围依然吵闹,包厢传来的歌声,洗手池的水流,厕所门口女人的交谈,很清晰也很真实。

不知什么时候,身边来了个人。

“你哭什么?”这声音有点儿低。

许惟晃个神,抬头,“没哭啊。”她脸庞干干净净,没一滴眼泪。

钟恒:“……”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林优出来的这段大家好像有误会,修了一下。她不喜欢钟恒啊。

至于许惟的情况,都是伏笔,不能解释呢,先忽视这个好了。

☆、第4章

钟恒的表情让许惟莫名开怀。他每次吃瘪的时候都这样,很好玩。

她一笑,钟恒的脸就更黑了。

“你以为林优把我骂哭了?”许惟明知故问。

钟恒脸转向一边,风凉道:“看来骂得不够狠。”

“其实还挺狠的。”许惟说,“不过哭没什么用,我不喜欢。”

钟恒哼了一声,不接她的话,但也没走。

许惟见过林优一面,算结束一桩心愿,那包间不必再去,她对钟恒说:“帮我跟赵则说一下,我先走了。”

钟恒脸转回来,不咸不淡地问:“去哪?

“吃饭,我肚子在叫。”

一中老校区对面有小吃街,饭馆店铺随处都是,暑假也依然营业。许惟沿街走过去,被食物的香气熏得馋虫直叫,有几家店都是以前吃过的,一闻香味就能认出来。

许惟选了个米粉店,点了炒米线,坐在店门外的凉棚里。

免费的紫菜汤先送上来,她埋头喝一口,身旁的凳子突然被人抽过去。抬头一看,是钟恒。

许惟:“你跟着我?”

“谁跟着你了。”钟恒坐下来,两条长腿划去好大一片地方。他招手喊老板:“来碗牛肉米线。”

两碗一起端上来。

许惟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钟恒其实比她好不了多少,两人都吃得很快,从始至终没交流。钟恒吃完时,许惟还剩最后几口,她已经很撑,还是都吃光了。

结账时,许惟还在掏钱,钟恒给了张二十的,当先走了。

老板默认他们是一起的,对许惟说:“刚好哈。”

许惟走到街口才发现钟恒没走,他停在路灯那里。

这里没有别人,他只可能在等她。

这场景似曾相识。

许惟突然觉得他好像一点都没有变。

以前也是这样,他生气了会不理人,不跟她讲话,走路都要隔一段距离,但他不会真的走掉,每次往前走走就能看见他在那等着,等她跟上去,等她哄他。

路灯的光落在钟恒身上,地上的影子很长。他两手插在兜里,右脚无意识地碾着路边的碎石渣。站了半晌不见人跟上来,他暗骂一声,在心里数到五秒,准备回头找她,就听见后头的声音。

“钟恒。”

是许惟叫他的名字。

他没回头,语气不耐烦地说了一句:“走了。”

几百米的街道,两个身影一前一后,中间隔了差不多两米。

许惟一路瞅着那距离,快走到江边月色大门口,她紧走两步,追近他:“我要去趟超市。”

钟恒停下来,没看她,拿出手机给赵则拨了个电话:“在车上等着。”

超市在附近,走几分钟就到,这个点人不多,里头空荡。

钟恒没进去,站柜台旁等边。

许惟拿了个小筐去选货,五分钟不到就拿好东西到柜台结账。

钟恒瞥了一眼,全是日常生活用品,牙膏牙刷、毛巾、餐巾纸、两包卫生巾,最后还有一盒薄荷糖。

她对薄荷糖倒是长情得很。

许惟结完账,钟恒要了包烟,许惟顺手把找回来的那张五十递过去,收银员正要接,钟恒给了两张十块的。

许惟看他一眼,把钱收回来。

依然是一前一后地走回车上。

赵则已经在等着,见到他们就问:“吃饭了没?”

许惟说:“吃过了,你吃了吗?”

“我也吃了,他们订了牛排,我吃了个大饱,你们吃的啥?”

“米线。”

“啊,就吃了米线啊。”赵则瞥了钟恒一眼,心道这也太抠了。就算是前女友,也不该这么小气吧,买卖不成仁义在嘛。

身为老同学之一,赵则感到“与有耻焉”,立刻说:“真是对不住,今天实在太匆促了,明天吧,明天咱们吃顿好的。”

许惟笑,“你别这么客气。”

“要的要的,你难得回来一趟,我们怎么也该尽尽地主之谊嘛。”边说边拿胳膊肘杵钟恒,示意他表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