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儿,辛苦你了。”夏绯砂于楚惜寒几人走后留在了静庭轩,苍蓝虽然面上没什么表情,他知道她当是相当失落的。本想出人意表,却不想同时被人突了个袭,犹如吃了一记闷棍那么难受。

“虽然白跑一趟,也证明你的猜测是对的。”夏绯砂向来不会说些好话安慰。想了半天,终于想到那么一句,有些别扭。

“结果还是让他们跑了。真不知道御林军是怎么做事的。”苍蓝拍桌,但更像是在责怪自己。

夏绯砂看她这样,心里也有些异样的难受,可又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就在这个时候,秋尽通报宁昭颜来了。

宁昭颜本就是知情人,而今后宫发生这么大的变数,平太君和寰太君犯了事,几乎是谁都能猜到的事情了。他进来见苍蓝和夏绯砂二人都有些颓靡,知道此次让平寰两太君逃走这事对她的打击很大,心道自己的担心果然是应了,这一趟总算是来得及时。

“皇上,抓不到平太君不是最重要的。当务之急,是如何将叛臣闵萍笙手里的势力削无,安然渡过此劫。经过这一刺激,我恐怕她的步伐当是要加快了。”

“本想双面夹击,一方面破了她的势力,另一方面捉了两太君当人质,谁知…你们说,我是不是还是太过草率了?我千怕万怕,就是怕自己太冲动。这一着,是我想了好几天才想出来的,却还是出了纰漏。”

宁昭颜着实很想轻轻嗔笑她一声“傻瓜”,但碍于绯君也在,他打消了这个念头:“这是皇上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计划之外,也并不能全怪皇上呵。需知,这皇位是多少人觊觎着的,她们愈是想让你退,你就偏偏会逆流之上,你会的。”

他知道她的消沉定是暂时,她的性子,就是勇于挑战不怕艰险的。

“这一次平太君与安乐王的事,只是给你提个警醒,究竟有多少人怀有狼子野心。若知道了,必然是要第一时间打乱她们的计划,难道还姑息着她们不成?”

见苍蓝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宁昭颜的脸上微微红了,说话也吱唔起来:“我…我也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我是个夫道人家,这些政事我是不懂的。如果有什么说得不对,皇上听过就算了吧…”

“我发现,”苍蓝的目光在宁昭颜和夏绯砂之间来回游移,“我的十君,不但有姿色,更有智慧呵。”

“那能将我们齐聚一堂的皇上,岂不是更有本领?”宁昭颜不愧是宫里的老人,说话极有分寸,夏绯砂不由得对他钦佩。

苍蓝面露笑意,两人皆是松了口气,知道皇上的失落总算是稍微平复了。宁昭颜好奇道:“皇上这次全面清剿叛党,怎的没有动那国师延翡翠?你不是说,查证确有她的一分吗?”

“延翡翠狡猾得很,有关她的罪行,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证据。若仅凭秦礼的一面之词,是无论如何不可能让她入罪的。现下扳倒一个安乐王已十分勉强,幸好我抓住了她的把柄,稍候再逐个击破也不算迟。”

“什么把柄?”夏绯砂也算是个急性子的,宁昭颜只是微笑着等她说下去。

“这事还多亏了你娘,绯儿。”苍蓝转向夏绯砂,“你不是说过,你娘当年为了守护定西死于战争吗?那件事的导火索,源于一个闵国女人对你爹爹的不轨意图。”

夏绯砂听她提起自己的身世,神色有些凝重起来,略微点了点头。

“夏将军调查闵萍笙时,意外遇到了一个十几年前亲历定西战役的女子。她查阅十几年前的卷宗才发现,原来当时那个被定西人私刑处死的闵国女人,姓延。”

这下不仅是夏绯砂,连宁昭颜都微微睁大了眼。虽说无巧不成书,但天下真有如此戏剧化的事情?

苍蓝接着说下去:“延翡翠,原名延清清,家里是从商的,虽不是大富大贵,也总算是高人一等。十几岁时家里发生变故,一夕之间成了孤儿的她,在弄清了来龙去脉之后,开始憎恶朝廷、憎恶军队,憎恨一切破坏了她美好家庭的东西。”

原来当年,在延翡翠娘亲遭遇私刑之后,她家里就被在城里的定西人给砸了,全家死的死,散的散,她也逃亡了民间。

“所以,她当国师,不过是为了报复?”宁昭颜会意接话。

“这只是我的猜想。但无可否认,延翡翠就是当年的那个闵国女子。而她之所以不敢再在朝堂当面与我为敌,不过是怕我抖落她的家底——当年挑起两国战争的祸端,她的声望随时会降到谷底。”

宁昭颜恍然地点点头,却见夏绯砂攥紧了拳头,咬牙切齿地:“原来我一直寻错的仇家,竟然是她!若不是她娘当年见到我爹起了色心——就是那么一念之差,后来就不会发生那么多事情。不仅害得我流落他国,最终还挑起了生灵涂炭的战争,原来她才是这一切的导火索!让我去杀了她!”

苍蓝从龙椅上起身走到他身边,轻轻按住了怒火中烧的夏绯砂:“怎的你现在比我还要心急了。从前你说得很对,这场战争,也许最初是源于冲突;但是任何战争,都是国家行为,最终源于的,还是国君的贪婪与欲孽。我早晚会将延翡翠入罪,何必玷污了你的双手?你们在我这里,安安乐乐的生活,这一切就都已很足够。”

夏绯砂的美眸盯看了她好一会才低下去,看样子是接受了这个现实。苍蓝望向窗外,时节已是满园春色。

“昭颜说得对,不能姑息。既然雷厉风行是我的作风,我就要变缺陷为手段,说干就干,这就一手将闵萍笙的老窝给端了!一点准备的时间都不能给她们!”

宁昭颜和夏绯砂在她身后对望了一眼。宁昭颜对他微微一笑,夏绯砂似有似无地点了点头,势如破竹,当是无可匹敌了。

平太君一行顺利投奔闵萍笙,在苍蓝的左突右袭下,她们的步伐不得不加快再加快。兵器工厂日夜赶工,兵士们也是天天操练,准备七日之后直捣皇城,将剑抵在皇帝的脖子上。

到时候,她想不让位,怕也是不行的了。

闵萍笙像是能预见到那一刻,兴奋得几个晚上都睡不好觉。论长幼,这个皇位本就应该是属于她的。是母皇偏心,为了立三皇子为储,特意废了以长为尊的规矩,让她这个千人宠万人爱的大皇子,一夕之间沦落成和妹妹们一样的普通皇子,她怎可甘心?

然她又是好吃好穿惯了,从来就是以“未来的皇帝”这个概念灌输长大的她,什么都要最好的,慢慢的就在别人口中变成了“穷奢极侈”的大皇子,声望每况愈下。出宫以后,她一直在准备。她在等待一个时机,拿到本就应该属于她的皇位。有了皇位,还怕没有最好的生活和最美的男儿么?

起兵那日,她像模像样地穿上了甲胄戴上头盔,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威风炯炯。然从兵士身后走出来的人,却让她惊得差点没有从马上掉下来——夏洁连、杨宣、江裴容,这三大闵国的铁血将军居然从天而降,像三座金刚,将她的家军吓得半数都弃兵而跪,不战自败。剩下的那些则在惊恐之中,作着杂乱无章的抵抗。

她的散兵遇上三大将军的精锐部队,就像是小鸡斗老鹰,片刻之后便被打得无还击之力,乖乖投降。闵萍笙从马上被挑落的时候,还不能想象自己的帝王梦就这样胎死腹中了,甚至连一兵一卒都还没有动用,甚至连静心锻造的秘密兵器都还没有登场亮相——

美梦至此,不得不对自己悲叹一声:愚蠢!

以为皇妹还像小时候那样懦弱无能,谁知人家早就领先自己不知多少去了…闵萍笙眼睁睁看着她们剿了自己的府邸和仓库,一种难以形容的万念俱灰愈加弥散开来。

“微臣寻遍了,没有发现。”

“你确定找清楚了?”杨宣厉声问道,兵士却不见瑟缩,只是正色道:“回将军,已将王府里外翻遍,当没有秘道,也不见两位太君的踪影,末将在两间空厢房中搜出些许可能是太君的衣物,但大部分柜中已空,财物也不见了,相信他们已经离去。”

“他们走不远。派四个小分队,从四面追出去看看!”

“是!”兵士领命告退。

闵萍笙忽然仰天大笑起来。父君啊父君,原来到最后,你依然是不曾相信过我。也罢,也罢!现在,一切都真的不出你所料了!

三大将就这样将一路哈哈大笑的闵萍笙抓走了。据说带到刑部时,她已接近疯癫,御医说她有癫症的先兆,要慢慢休养。皇帝念在姐妹一场,特许安乐王出宫疗养,就在天子的眼皮底下。

御花园里,苍蓝与冷幕月杀得正凶。

“看我这次还不吃光你这一片黑子!”冷幕月嚣张得很。苍蓝棋艺不精,从不敢和王雅竹、宁昭颜对弈,对上这个小嫡主,勉强算是平分秋色。对手嘛,就是要势均力敌才有趣。差得太多,就显得没什么动力了。

“吃了一半,还留了一半。”苍蓝喃喃自语,“这样算不算赢?”

冷幕月不知她话中有话,“自然是不算的。比输赢,就要把对方的子全部吃光,或者你的子把我的子团团包围,才算你彻底赢了。”

苍蓝摸摸下巴,忽然点头笑道:“原来是这样呵。月儿说得对,不把她们的子都吃光,又怎么算是我完全胜利呢?”

冷幕月驽了驽小嘴,“原来皇上说的不是棋呢。”

苍蓝笑眯眯的:“怎么不是棋?继续,继续,再不认真点,我可就要把你的白子吃光了哦…”

“那你倒是吃吃看啊…”

嬉笑间,园里花香满园,蝶舞翩然。在这样浓浓的春日里,一场阴谋被略嫌轻易地化解开来,但在同时,也种下了不小的后患。倘若那些人再动贼心,下一次,她又是否能及时发现呢?看起来,是到了该重新部署的时候了。

第七十四话 洒脱

柳国使节团来去如风,逗留短短七日,便请辞离去。期间苍蓝在礼仪上接见了她们一次,其他时间则由纪允如全程陪同,既不失礼于人,又是立场清晰,也可谓是对她们的连日挑衅摆出个姿态来。

使节团走后群臣商议时,纪允如通禀道:

“皇上,此番臣与一干同僚肩负外交使命,同柳国那些来使交流下来,觉得她们很不简单。”

她起了个话头,便停在那里。苍蓝知道她有重要观点,示意她说下去。

“柳国的那些人,傲气而怠慢,虽礼仪足够,却毫无友好来往的诚意。她们不关心我国与她国的经贸往来,反而走南逛北,更多的是关注我国的物种、人口、资源等等,据臣等的眼线来报,她们曾几次自行外出到都城的民间暗访,百姓家收入几许、百姓一家几人当兵,就好像…好像是在做准备,准备将这一切都挪为己用似的。”

一语既出众人皆惊。太傅是个说话谨慎的人,既然连她都这么说,可见柳国的敌意有多么明显。

“莫非,柳国想侵犯我闵国?”终于有人大胆提出大家心中都有的猜想。

“那我国应该提早加强防御,提出对策!”马上有人紧跟着提议,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苍蓝抬手稍微向下压了一下,静庭轩中安静下来。她平静道:“柳国十几年前发生的动乱,是一场毁灭性的内战。妹妹抢姐姐的皇位,自己人打自己人,这一场仗打了两年,对柳国本土来说,已是大伤了元气。就算柳女皇是个不安于世的主,她也应该识得我闵国百年基业国富民强,不是她光用野心就能吞下的。你们大可不必如此焦躁,必要的防备,我们几位将军从来都没有松懈过。”

这番话说得有条有理,又是有所保留,纪允如首先向前一揖:“皇上英明。”

群臣这才纷纷低头称我皇英明。苍蓝却再没有说过什么,此会就此散过。忙碌时,忽闻秋尽传柳容到来,她这才觉得长期维持一个姿势的颈脖已经僵硬,便传了他进来,顺道活动一下。

柳容提着个盒子走进来,见到苍蓝坐在书桌前左右转着脖子,知道她是阅折子疲劳了,一声不响地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到她的身后轻轻为她揉捏起来。

那双轻灵的小手不轻不重、不偏不倚地压住每一个酸痛的穴位,苍蓝顿觉周身舒畅,脑袋也像是轻盈许多。她伸手握住肩上他那只忙碌的手:“容儿的手势真好,现下真的舒服多了。”

柳容的声音略带笑意:“你呀…世人都道当皇帝的锦衣美食,美色享用不尽,是人人艳羡的好差事。可试问世间有几人做得如此辛苦,却还要处处受敌的好差事?你的锦绣江山需要你用好身子来营造的,不用我猜,一定又没用午膳?”

面对这番关切询问,贵为九五之尊的苍蓝竟然有些吱唔:“吃…了,一点点。”

“容儿天资驽钝,皇上就莫要再骗我这样的可怜人了。”柳容巧笑倩兮,回身走向他带来的盒子,身上木兰花一般的香味幽幽飘过。

苍蓝贪婪地吸了两口那香气,一阵饭菜的香味随之飘来,摸摸肚子,还真是有些饿了。

“容儿做了什么好吃的?”她好奇地走到小桌边,看他自豪地将盒中小碟尽数取出。个个不同,花样玲珑,巧用心思。

“这阵子得闲,特地向御厨学了几个小菜,尝尝合不合胃口。”柳容为她布好菜,又递上筷子,笑眯眯地站在一边。

苍蓝一一尝过,果然这些菜不仅色相漂亮,味道也是可口,不由心赞道柳容真是个贴心棉袄。虽然他不通政务,但温柔体贴,懂得好些民间玩意,又会弄一些她不曾见过的美食来逗她开心。奉承只是形式,重点在于心意。而皇家人最喜欢的,就是用尽天下也买不到的,一心真情真意。

她拉了他同桌而坐,又将菜色一筷一筷夹到他嘴边,于是这些精巧的美食就在他们你一口我一口的欢笑甜蜜中被消灭殆尽。

三日过后,同一个地方,相似的时刻,也有佳人来到。只可惜,此佳人的美貌非比寻常,脾性也是与众不同,简直堪比以性急著称的女皇——苍蓝殿下。

“听说你想打仗?”夏绯砂美眸成怒目,好看的双眉蹙起。论到打仗,他总是敏感些,更何况,她曾亲口答应他不再战争。

“绯儿,别激动。”她好脾气地放下手中的笔,“不要在外头听到几句风言风语,就这样跑来静庭轩质疑我。”

夏绯砂很敏锐,“风言风语,那就不是空穴来风了?”

苍蓝走下案几,走到他面前,将他轻轻揽住。夏绯砂比她高,她这种揽柳容式的手法用在他身上,倒像是自己依偎去他怀里似的。他的腰纤细却有韧性,不同于一般男儿的柔软,身上总是有些硬邦邦。夏绯砂虽然心中怒火汹汹,但面对她柔和似水,便也发不出什么了,只由她揽着也不挣脱。

“绯儿,”她的手掌在他胸前轻轻打着圈,细细摩挲。

“什、什、什么…”夏绯砂的伶牙俐齿忽然就变成了大舌头,连三个字都咬不清楚。原本是眼中怒火烧的凶,现在是脸颊红红烧得媚人。

“你、你别想着,这样,就能逃过去…这种事,总有一天会知道的,瞒不住的。”他的警告明显比先前低了八度,手脚绷直了像座石像。

苍蓝心中好笑,收回了戏弄的爪子:“我确实答应过你,不打仗的。不过,那说的是——不主动发起战争。”

“君主在位,总想流芳百世,一统江河,做一个千古明君。哪个君主没有野心?或者说,哪个明君没有适当的野心?只不过,这个世界有着自己的平衡,这种平衡一旦被打破,想不参与其中,也是妄想。”

夏绯砂的怀里热烘烘的,是和他一样像一团火的苍蓝发出的温暖。

“那有没有一种方法,令所有君主都认可这种平衡,谁也不要去打破它呢?我真的痛恨战争,皇上,也许你不曾见过,那样血流成河,哀号遍野的惨状。可是我忘不了,每当梦魇来袭,那样的场面,总是历历在目。”

夏绯砂说到血流成河时那种惊恐的眼神,让苍蓝脑海中忽然有什么一闪而过。当日刺客来袭时,那四个宫人倒在地上死得很惨,血流成了老长老长的一条细流,绵延曲折,猩红得邪恶。

那时候,她的头就痛得不可抑制,好像她见过这那更惨、更可怖的画面…是什么呢?好像夏绯砂所说的,血流成河,也能引起她真切的惊恐一般…

慌乱的努力回忆中,她不经意地仰头看了一眼身旁的夏绯砂,他额上有些微汗,面上也褪了血色,怕是说到那些梦魇,又真实忆起了,有些辛苦。她暂且抛下自身的不适,忙抚着他的背:“绯儿不怕,有我在你身边呢!你和我都这么能打,谁能让我们害怕得去,对不对?总之我答应你,就算柳国发动战争…我说的是对其他国家发动,我也会尽量找到一条伤害最小的方法去做。”

“对其他国家发动战争,不是我国么?”

夏绯砂口中的“我国”,让苍蓝有些感动。他本是定西人,和闵国有着杀母之仇。然他终于有想开放下的一天,决定嫁鸡随鸡——自然,对于她是嫁皇帝随皇帝,把自己当作是闵国的一分子了。

“我的猜想,柳国此番已经来探过我国国力虚实,包括她们先前几次三番挑衅我边境,都是一种试探。柳女皇贪婪妄欲,不代表她没有优点,她若是拈量着自己不够资格直接挑打我闵国,可能就会将目标转向比较弱小的飞凤、定西。不论哪个,到时候其他几国都不会坐视不理。”

“唇亡齿寒的道理我懂。”夏绯砂喃喃着,“为什么世界上有这么多贪得无厌的人,已经拥有了整整一个国家,却还想吞下一个世界!”

“因为金钱与权利,人对这些东西的欲望是无止尽的。”苍蓝抿唇一笑,夏绯砂却从她睿智的眼睛里看到了某种淡然和洒脱,这是在从前,从不曾见过的情绪。

“那你呢?你不喜欢这些吗?”他的追问,已经不是出于关心会不会打仗。他只是单纯的想知道,真正的她。

“怎么会不喜欢?我也是人,而且,我还是君主。”苍蓝答得很随意,“不过我已经失去了太多,知道有些东西,失去以后用再多别的也换不回来——所以,我更珍惜那些用金钱和权利换不来的东西。比如我有十君,她们,她们任何人,都得不到我的幸福。”

这次夏绯砂真的觉得,面前的妻主变了。不,也许她依然还是那个她,只是每一天,她都变得更加成熟,更加勇敢、更加洒脱,更加——令他欣赏而已。

第七十五话 激进

更深露重。夜色茫茫之时,柳容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却见身边的苍蓝极其细微地哼哼着,仿佛是沉浸在梦魇中。他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一层细密的湿。

她神气的双眉此刻纠结在一起,唇紧抿,看上去很是痛苦。听说在梦魇中的人是不能忽然被吓醒的,柳容不敢贸然叫她,只执了枕边绣帕为她细细擦去汗水,又轻轻抚摸她的手:

“蓝儿,蓝儿…”他知道这是她的乳名,也只得在这时,他才偷偷试着这样叫唤她。

“蓝儿莫怕,父君在这里…”梦中的世界,李君的和眉悦目依稀浮现,只是怎么看都看不真切。父君温柔地执着苍蓝的手,为她擦去冷汗涔涔。

“蓝儿又做恶梦了吧?不要害怕,因为蓝儿是女孩,女子应该勇敢。而且,蓝儿不仅是女孩,还是皇子,小狗小猫都怕,但是你不能害怕…父君会陪着你的…”

“父君…”苍蓝喃喃着,钻入身边那一早为她准备好的温暖怀抱里。那味道,好香,好像父君衣衫上经常熏着的那种兰香。父君…

柳容几不可闻地叹息,轻轻抚着她的长发,直到她又沉沉睡去。

第二天清晨,苍蓝已经早起练剑,然后回房换上皇袍,见柳容还在偷睡,笑吟吟地在他脸上按下一个亲吻才满意离去。对于昨夜的梦,她已记不清晰,只是这向她经常有些不安,脑海中也闪出各种片段来,好像那些尘封了很久的东西,任何时间都会重见天日一般。

闵湛翔托人传信,称文太君自从三日前申请出宫上香归来,便一病不起,来势汹汹。苍蓝得了空,携着一向与他亲近的宁昭颜匆匆赶去北面太君寝宫。没有了寰太君和平太君的太君宫少了些喧哗,也少了生气,显得有些清寂。打开文太君的房门,她发现自己的“父君”凌太君也在房中,在他身边站着的,则是一身宫人打扮的珮璃。

见是他二人到来,珮璃微微笑着向她点了点头。他很清楚,若是他在这里行礼,她必定是不依的,说不定任性起来便不让他再当宫人了。苍蓝见珮璃在发端上挽了个小髻,轮廓分明的侧脸清秀而又柔美,周身打扮得整整洁洁的,知道他将自己照顾得很好,也感到几分欣慰。

视线转向床榻之上的人儿,隔着纱帘,闵湛翔轻轻道:“父君,是皇上来了。”

“皇上…”虚弱的声音从帘中传来,紧接着是元春探进身去手忙脚乱的一阵忙乎。苍蓝忙制止道:“文太君不必多礼,你有病在身,安心休养便可。我只是来看看你的病情如何,是不是要再请太医会个诊…不过好端端的,怎么会说病就病了呢?”

文太君片刻之中没有说话,苍蓝当是他累了,正想嘱咐他好生休息就走,却不想那有气无力的声音再次传了出来:

“皇上,有些话…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苍蓝看了看屋子里的人,凌太君忙不迭地告了辞,珮璃也随他而去。与苍蓝擦身而过时,两人四目相交,那千般情思万般依恋,就再不是故作清冷能够掩饰的了。苍蓝心中一动,心道他想要尊严,想要纠正过去的错,自己都可以成全。转眼一年多过去,一切的逞强都应该有个度,是时候,让小璃回到自己身边了。

为了不让凌太君尴尬,宁昭颜也作势离开,元春紧随其后。此刻房间里,只剩下了文太君、闵湛翔和苍蓝三个人。据闵湛翔说,他父君三日前申请出宫去上香,后来以后便郁郁沉沉,像是有什么心事,哪怕是他,也不肯多说。

“文太君,有什么话你但说无妨。你知道我素来开明,颜君又和你交好,若有什么苦处,我定会尽力为你解决。”

“不,不是这样的…”文太君咳了两声,“其实,三日前,是我家族祭祖之日…虽然我入宫已经多年,不过这套规矩,我总也记着。所以每年这段时间,我都会申请出宫一次,去庙里为家里人,为祖先上支香…”

“往年,我都是去离宫里最近的皇家寺庙…但今年,我听说西北角带旺,想起刘太君在那个方向的玉马寺出家,便决定去那里,顺便探访一下他…谁知…”

原来那日,文太君临时起意去了玉马寺,也顺利的找到了刘太君的下落。自从女皇驾崩以后,他便在这里出家隐居,鲜少与尘世往来。然文太君意料不到的是,他竟然见到一个官员打扮的人跪在那里与刘太君通禀着什么,他按倷住砰砰的心跳细细一听,内容竟关乎刘太君嘱咐那人带话给闵南烟,关于如何收尾闵萍笙的事情!

那就是说,闵萍笙的叛乱,不仅闵南烟也有份,连隐居的刘太君对皇位也从来不曾死心!惊错之下他被人发现了行踪,面对刘太君他静下心来,赫然质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刘太君皮笑肉不笑地告诉他,若还想顺利地在宫里生活下去,就当今天什么都没有看到过。否则,不仅是他,连闵湛翔,他也不会放过…

文太君闷闷地回到宫里,忽然觉得草木皆兵。曾经和自己共同侍奉妻主的兄弟们,如今为了自己的女儿,为了皇位,都在暗中部署计划,谁也不输谁的阴谋算计。原来大家同病相怜互相作伴共渡下半生的设想,都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罢了!他们有女儿,他们有野心,他们何曾是他的同道中人?

他不知道自己和湛翔的命运究竟会如何摇摆,又不知道此事究竟是不是真的应该烂在肚子里,于是便忧郁成疾。只是当苍蓝关切来访,他知道如果现下不说,对她是多么不公平!而且依那些人的心思邪毒,就算他不说,也未必真的保得住他们父子俩。

苍蓝听的时候虽然震惊,等听完了,倒显得有些坦然:“文太君不必太过惊恐。我答应你,这件事我听过就会放在心里,不到必要时机,绝不会泄露半分。这里只得我们三人,我不说出去,他们自然不会知晓我已经知情。你尽管安心养病,这里我会加派人手保护。最近我已经撤换了皇城内外所有的守卫,他们的人没那么容易进得宫来的。”

文太君这才放心地点点头,感觉胸口的大石终于撤去了一般,深深舒了口气。

“皇姐。”苍蓝临走时,闵湛翔在门口叫住她。

“怎么了,湛翔。”

闵湛翔低下头去,“不管…不管她们做什么动作,这么多年来,我始终觉得——不过现在,我更确定了,四个皇姐中,只有您,最适合当皇帝,没有别人。”

苍蓝心中一暖。这是对她这两年来所付出努力的肯定么?她对他笑道:“不管怎样,我会永远记得母皇的教诲:如何当一个仁君,如何战胜自身的缺失,做一个成功的人。我记得这些话,她经常会对我说。只是最后一次提起,却是在大火的那个晚上…”

闵湛翔抬眼,眸中黯淡:“那天,我恰好在起火的棉仓门口…大火席卷而来的时候,我拼命摇轮椅,想通知大家来救火…那个时候,我才知道不能行走的我,是多么无能、多么无用…”

苍蓝蹲下身去与他平行而视:“别这样湛翔,皇姐从来不觉得这是一种遗憾。上天也许是不公平的,因为它夺去了你行走的能力;但上天也许又是很公平的,因为你有这么好的父君,这么好的内涵和善良的心,还有,我这么好的皇姐。”这话说得闵湛翔跟着一笑,苍蓝却像是忽然品出他适才一番话中的不妥:“…刚才你好像说,大火是在棉仓起的?”

闵湛翔点头,“那天我本来是想去看烟火的。元春推我到那里,忽然说肚子疼要去如厕,我便在原地等他。几乎是在片刻之间,我便见着棉仓起了火,火势蔓延很快,等宫人们扑救完全时,已经几乎烧了小半个宫去…我都不曾想到,母皇和那么多人都沦陷在这个劫难中。”

苍蓝没有接话。那天,她和湘玉玩星光棒烟火到御花园时,曾经见过一个画着花脸的女人,拿着一把带血的长刀…那情景太骇人,很多次想到那里,便再也进行不下去。经过林林总总的回忆拼凑,她只得一个情境:便是那女人追着她们俩跑,跑着跑着,她跌了下去…然后,便是一片凄厉的惨叫,叫着失火了!失火了!

事后调查的结果,说是因着烟火燃放失误,引燃了东面树林而烧起来的。当天进宫来表演节目、燃放花火的乐师、戏子,后被通通问斩,无一幸免。

也就是说,那件事并没有留下活口,也没有人证。棉仓和东面树林距离甚远,很明显两种说法里,有一种是谎言。

苍蓝觉得,离开谜底的真相愈来愈近了。就在全心思考时,忽然听得一个宫人稚嫩的喊叫声:“不好了,失火了!不好了,失火了!”

心跳如擂鼓般骤然加快,耳边的情境与当日瞬间交合在一起。苍蓝推着湛翔全力往前,湛翔惊得大叫:“皇姐,皇姐!你不要去那里,你应该先避开一下,龙体为重啊!”

苍蓝耳边只得呼呼风声,其余的,便什么也听不到了。

第七十六话 复苏

十万火急地赶到现场,将冷静从容、洒脱和淡定通通抛诸脑后的苍蓝却发现,所谓失火,不过是御厨房门口一团还冒着白烟的柴火堆而已。

依着四周跪了一地的宫人瑟瑟发抖的情况来看,她的面色一定好不到哪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