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还是有点儿忧心忡忡的。自从昨天她拿着笤帚拍走了爬墙偷窥的登徒子之后,就一直有点儿心神不定。她还特意差遣小岫到隔壁的禅院里去打探了一番,结果小岫回来说住在隔壁禅院里的两位香客晌午一过就离开了。

没找到什么人,青梅反而更加担心了。

李新荷却觉得很有可能只是一场误会,也许有人正在清扫院墙上的积尘,或者是在清除院墙上的干草什么的。她一向不喜欢拿捕风捉影的事儿来吓唬自己,自然也不会把青梅的那点儿小担心放在心上。

“你也换男装吧,”李新荷放下碗筷说:“出门走路方便些。我这就去找老爷说说。”

青梅收拾了碗筷,换了男装,估摸着就算李老爷会同意放她出去也必然要先教训她几句才肯放行,又把收进房间里的簸箕一个个挪出来,摆到院子里向阳的地方晒上,又挨着个儿翻了翻。 做完了这一切,李新荷还没回来。青梅正琢磨着要不要跑去外院看看,就见半开的院门外探进来一个脑袋,笑嘻嘻地冲她挑了挑大拇指,“美人,出发!”

青梅松了口气,连忙跟了上去,见管家李荣和小岫也都跟在李新荷的身后。李荣年岁大了,到哪里都有些平平淡淡的,小岫却满脸都是雀跃的神色,真像要出门踏青似的。

清晨的薄雾已经散开,露出了头顶上晴朗的天空。

这是初春时节最最舒服的好天气。天空像湖水般澄澈,连一丝云彩也没有。明亮的光线穿过头顶的枝桠,丝丝缕缕,仿佛在林间织就了一张迷离的网。扑面而来的山风中已经可以感觉到融融的暖意,耳畔鸟鸣声声,应和着山涧的低唱,仿佛无声无息之间,花草树木都已经从冬日的沉睡中苏醒了过来。

李新荷的额头渗出了一层细汗,心情却不由自主地轻快了起来。

翻过一座山,远远看见半山腰上零零星星一片村舍,约莫二三十户人家的样子。房前屋后绿意新染,几株盛开的桃树点缀其间,显得十分幽静。

“这就是山前村了吧?”小岫背着一个空背篓,不住地喘着粗气,“看着也没几户人家。”

管家李荣虽说年纪比他大,一路走来看着反而要比他轻松些,听见他说话便笑着说:“村里多半是猎户,这个时辰只怕青壮年都进山打猎去了。”

李新荷不知想到了什么,咕咚咽了一口口水。

青梅瞟了她一眼,低着头笑了起来。

“你们先慢慢走着,我去探探路。”小岫自告奋勇地跑到了前面去。不多时,就听一阵鸡鸣犬吠之声远远传来,宁静的山村像是被外客的到来惊动了一般。等几个人加快脚步走到村口的时候,就见一间间小院的墙头上已经探出来不少好奇的脑袋。粗粗看去,果然除了小孩子就是老人和妇女。

小岫站在不远处朝他们招手,“这里,会做酒的郭婆婆就住在这里。”

从村口一路走到郭婆婆家,李新荷只觉得每一家看起来都差不多。一进门先是个小院子,院子里一般都开出来几块菜田,有的人家房前屋后还种着几棵果树。正对着院门的是堂屋,堂屋两侧各有几间卧房,柴房和厨房都在房后。

郭婆婆家的院子看起来要比旁人家略小一些,房前搭着葡萄架子,架上的葡萄藤刚刚发出嫩芽,枝干倒是十分粗壮。李新荷见那嫩黄色的芽尖上顶着针尖大的一点鲜红色,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心里正疑惑这葡萄树的品种自己竟然未曾见过,就听身后一个苍老的声音笑微微地说:“这株葡萄还是我家老头子从山外边带进来的呢,这一晃都快二十年了。”

李新荷转过身,就见一位穿着粗布衣衫的老妇人站在堂屋门口正笑眯眯地上下打量着自己。这老妇人身形干瘦,头发也灰白了大半,不过一双眼睛却十分有神。

“郭婆婆,”李新荷跟她打过招呼,又把话题引回到了葡萄树上,“您说这葡萄树种了快二十年了?”

郭婆婆伸手摸了摸粗糙的树干,神色中带着爱怜的神色,“是我们搬到这里的第二年种下的,再过两年就满二十年啦。”

李新荷听那位给寺庙送柴的村民说过,郭婆婆的相公几年前就过世了,膝下无儿无女。平日生活只靠着做些果酒换钱,再加上村中民风淳朴,左邻右舍对她多有帮衬,日子倒也过得去。只是这对老夫妻祖籍何处,又何以会跑来这偏僻的山中居住,就没有人知道了。

“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品种。”郭婆婆笑呵呵地在老藤上拍了拍,“不过这几年,拿它的果子酿的酒味道就冲得很了,女人家只怕不爱喝。”

李新荷知道一株新的葡萄树通常要在栽种的第三年才开始收成用来酿酒。前十年树根不深,酿造的葡萄酒在口感上会带有清淡的果香,风味新鲜甜美,不过不能久贮;接下来的三十年葡萄树则会逐渐进入全盛成熟的量产期,逐渐深入地下的树根会为它带来丰富的养料。因此,此时的葡萄不论是色泽还是甜度都会十分饱满,酿制而成的葡萄酒也会随之展现出该品种所特有的浓郁芳香。

这样算下来,这株葡萄树可谓是正当妙龄。

李新荷上下打量着葡萄架,心里估算着一年的产量,忍不住问道:“是红种吧?”

“是红种。”郭婆婆看了她一眼,眼中微微有些诧异,“不过比旁人家的红种颜色要深些。”

李新荷点了点头,又问:“糖二?糖三?”

旁边的几个人都听得一头雾水,偏偏郭婆婆像是听懂了,一边微微笑着一边摇了摇头说:“这棵树结的果子已足够香甜,再说我家老头子口味重,不惯放那许多糖,后来我也习惯了,一直是果十糖一,最多加到糖二。”

李新荷两眼放光,“婆婆家中可还有藏酒?”

“惦记我这点儿酒的人可不少呢。”郭婆婆抿嘴一笑,神态中颇有些自得之色,“今儿既有贵客上门,我开一坛便是。”

“谢谢婆婆。”李新荷大喜过望,“改日我也让人送几坛我做的酒来,请婆婆尝尝。”

“好说。”郭婆婆笑道:“我这里还藏着些腌鸡腌肉,正好待客。”

话音刚落,就听屋后一个男人的声音笑着说:“郭婆婆,这顿酒饭也把我们两个算上吧。要是没有我穿针引线的,你可也得不着这般对胃口的酒友啊。”

郭婆婆还没说什么,其余的几个人却都吃了一惊。李新荷虽然也对那位送柴的村民有些怀疑,却真的没想到这件事居然跟这个人有关系。转头去看自己带来的人,青梅紧拽着自己的袖子,秀气的小脸已经皱成了一团,眼中神色又是紧张又是愤怒。管家李荣和小岫则一左一右地挡在了自己的身前,小岫还顺手抄起了院角的一柄笤帚。李新荷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觉得他们的反应多少有点…过火。

青梅注意到她的表情,很不满地说:“小姐,你不知道这个人有多么可恶!”

李荣和小岫也连连点头。

李新荷不觉莞尔。虽然她从未跟谁提过这事儿,但实际上她是知道的。尽管刚醒的时候她确实以为自己只是醉了,但自己的身体自己还是心里有数。何况那天李明皓跟顾璟霄在院子里闹得那么厉害,就算被李老爷下了禁口令,私底下也还是能打听出个一二来的。当然,这里面还有最主要的一个原因:那就是李新荷比任何人都清楚她第一次醉酒的内情。当时虽然没想太多,但事后还是不免会有些疑惑。她那时只是觉得唐家酒坊的事儿已有了松竹二老的插手,实在没有必要再横生枝节了。然后…就出了这第二件事。把这些事情一件件串起来,要猜到顾璟霄又做了什么并不困难。

不过,对于这整件事情,李新荷的反应并不像旁人来得那般激烈。在她看来,顾璟霄要是不做出这种事儿来那才奇怪呢,他本来就是个小心眼的男人啊。

项儿从顾璟霄的背后探出头来,看一眼这剑拔弩张的阵势,又把脑袋缩了回去,小心翼翼地推着神色尴尬的顾璟霄往前走了两步。

“站住!”小岫挥着笤帚大喝一声。

顾璟霄果然站住了,一双眼睛却滴溜溜地在李新荷脸上不停地转来转去。衬着他脸上一块块还没来得及消下去的青紫,怎么看都透着几分可怜兮兮的味道。其实他自己心里也纳闷得很,明明掰着指头算也没有几天,可他怎么就觉得好久好久都没见到过李新荷了呢?

李新荷见他呆着一张脸不出声,也有点儿拿不准这人是个什么心思。不过,一群人在旁人家院子里大眼瞪小眼的相对出神委实有些诡异。

“顾少,”李新荷轻咳一声。顾璟霄的眼神专注得有点儿过了头,让她有点儿分不清他到底是在出神还是在听自己说话了,“顾少是刻意引了我们来找郭婆婆的吧?”

顾璟霄憋着一肚子的话,可是真的见到了李新荷,却觉得喉咙发干,仿佛不知该先说哪一句才好似的。见她提问便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嗯,是我。”

“那就…谢谢顾少了。”李新荷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多少有点儿犹豫。说实话,她并不想碰到这个人,但此刻就回去的话实在是有点儿可惜,郭婆婆的葡萄美酒她还没有尝到呢。她如今出门难得很,实在舍不得为了一个顾璟霄就破坏掉自己筹划了一整天的计划。

李新荷思来想去,觉得既然自己舍不得走,那就既来之则安之吧。索性借着这个机会把话说开了,也免得日后跟这人再有什么纠葛。

打定了主意,李新荷心里也轻松了下来。一边冲着青梅使了个眼色,一边对郭婆婆说:“郭婆婆,我们今天要叨扰你一顿午饭了。”

郭婆婆原本以为顾璟霄和这位后来的小公子是相熟的朋友,但是等他们碰了面又觉得不像,心里正有些不安,听了李新荷这句话忙说:“如此甚好。我们这村里难得来个客人,你们都留下来我这老婆子才高兴呢。”

青梅取出事先预备好的荷包塞进郭婆婆手里,笑着说:“要做什么婆婆只管指点我做就是了。”

郭婆婆也不客气,收了荷包就带着青梅绕去了屋后的厨房。

李新荷拍了拍小岫的肩膀,示意他收了笤帚。又从墙根底下搬了张小凳过来请李荣坐下。待安抚完了自己这边的人,才想起顾璟霄来,回头一看,这风姿翩然的公子哥儿仍然傻站在房檐下,一双眼睛紧盯着自己,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李新荷还从来没见过顾璟霄这副表情。暗想这难不成是被自己的大哥教训得狠了,所以跑来跟自己道歉的么?或者大哥也使了些摆不上台面的招数,逼得这位小心眼的顾大少吃了什么哑巴亏,走投无路之下不得不跑来向自己求情?

好奇的同时,李新荷也微微有些犯难。当着李荣小岫的面,她可不能向顾璟霄打听详情,万一再把这位大少爷惹毛了,还不定会怎么没完没了呢。

李新荷犹豫了片刻,决定还是顺着顾大少的习惯来,有什么话都拐着弯说。

李新荷开始没话找话,“顾少是怎么认识郭婆婆的?”

顾璟霄揉了揉自己淤青的脸颊,微微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听唐家酒坊的一个伙计说的。唐老掌柜原来也从郭婆婆这里买过酒。”

“哦,是这样。”从对方口中听到了自己已经预料到的回答,李新荷开始琢磨第二个弯儿该怎么拐着说才好。

这么一静下来,小院子里的气氛就显得有些古怪起来。项儿站在顾璟霄的身后探头探脑地看着李家的两个男丁,李家的两个男丁却都沉着脸,一脸戒备地盯着顾璟霄,顾璟霄浑然不觉似的将半个身体靠在了葡萄架上,微微垂着头有一眼没一眼地偷瞟着李新荷。

李新荷暗中翻了个白眼,开始寻找新的话题,“顾少可知这株葡萄是什么品种?”

因为李新荷一而再地主动跟自己说话,顾璟霄心情大好,再看身旁这株刚刚冒出小嫩芽的葡萄藤,也觉得远比刚才要顺眼得多。

“玛瑙紫。”顾璟霄拍了拍粗糙的枝干,“这是玛瑙紫。”

李新荷忽然觉得背后有点儿凉飕飕的。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发现顾璟霄望过来的眼神中颇有那么一点儿温情脉脉的味道。就连普普通通的一句话,也因为配合了他这样的神色而在无形中多出了几分缠绵温柔之意,“玛瑙紫是适合在山区种植的品种,耐寒,怕涝。据说最早来自西域。”

【第二十六章:玛瑙紫】

怪异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李新荷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顾璟霄。

这人怎么看都是一副公子哥儿倜傥的模样,服饰讲究,举手投足间意态从容,除了脸颊和额头上还带着点瘀伤的痕迹,从他的外表实在是挑剔不出什么毛病来。若是把这人比作一味酒的话,品相还是不错的,李新荷心想。可明明还是同一个人,看起来偏偏哪里不一样了似的,让人有种说不出的微妙的感觉。

这种感觉让李新荷本能地放心不下。就这么无意识地一抬头,视线正好和顾璟霄撞在一起,李新荷忽又觉得他的神色中带着几分说不出的小心。

“你渴了吗?”顾璟霄从腰带上解下一只银塞封口的水葫芦递了过来,“出门时带的桂花茶,你要不要喝一点儿?”

李新荷还没来得及回话,一旁的李荣和小岫异口同声地说:“不用!”

顾璟霄的姿势一顿,颇有点儿不上不下的尴尬。

李新荷摇摇头,从他手里接过了那个葫芦。顾璟霄双眼一亮,小岫却已经不满地叫了起来,“三少!”

“无妨。”李新荷冲着自己人笑了笑,转过头望着顾璟霄说:“其实顾少的来意我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

顾璟霄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心里莫名地就有些紧张起来。

“从一开始我和小少爷打架,到现在你被我大哥收拾,其实算起来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李新荷冲着顾璟霄笑了笑,“既然双方都吃了亏,再闹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不如就此一笔勾销吧。”

顾璟霄并不奇怪她能如此轻易地就原谅了自己曾经暗算她的事,但是“一笔勾销”四个字还是让他心里生出一丝微妙的失落来。李明皓也曾经说过同样的话,不过,那并不是他跑来这里纠缠她的初衷。

他想要的结果可不止是听她说一句一笔勾销那么简单。

“三少宽宏大量,不和我计较,我心里很是感激。”顾璟霄站起身,客客气气地冲着她行了个礼,“不过,我还是要向三少道个歉。璟霄一向争强好胜,不过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今后决不会再用了。”

这人突然客气起来,倒把李新荷吓了一跳,连忙站起来侧身让了过去,“顾少不必客气。”

顾璟霄这回真的笑了。他觉得眼前这人怎么就这么好说话呢,一点儿坏心眼都没有似的。他听见李家的那位老管家站在李新荷的身后一边冲自己怒目而视一边拼命地咳嗽,他也知道那个半大孩子又跑去摸笤帚了,可他就是管不住自己的眼睛。他一直都知道她长得好,可是那种认知在重叠了李三是女儿身这个事实之后就莫名地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顾璟霄无意识地搓了搓指尖,就好像从李新荷的皮肤上传来的温软滑腻的触感还残留在那里一样。

李新荷看一眼又开始盯着自己出神的顾大少,再看看身边两位剑拔弩张的家人,心头生出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来。

“这个…是玛瑙紫。”大概想不出该说什么才好,顾璟霄又把话题拐了回去,“玛瑙紫酿的酒酒味很足,口感圆润厚实,适合久贮。”

果然一说起这个话题,大家好像都松了一口气。

“这倒是难得。”李新荷微微蹙眉,“听说唐家酒坊做的果酒味道虽好,但是都不耐久贮。这跟水果的质地可有关系?”

顾璟霄微微颌首,“这是自然。咱们这里常见的那种名叫小玫瑰的红葡萄酿制的果酒便不能久贮,不过那种酒味道甜淡,略带花木香气,倒也别具特色。”

“夏日里拿井水湃过再饮,口味更是清爽。”李新荷说到这里,两人不觉相视一笑。

管家李荣又开始咳嗽。

李新荷莫名其妙地看了一眼李荣,又问顾璟霄:“你可知道唐老掌柜的果子都是从哪里收来的?这山里的果子只怕少不了吧?”

“一部分吧。”顾璟霄很认真地想了想,“毕竟在山里收到的果子不论品种还是数量都不固定。我听说城北有个村子,有果园,唐老掌柜好像跟他们合作的比较多。”

李新荷若有所思,“唐家为什么没有自己的果园呢?”

“大概人手不够吧。”顾璟霄当初接手唐家酒坊不过是为了跟李家兄弟斗气,唐家酒坊的经营情况他压根不曾放在心上,“或者唐老掌柜一直存着返乡的心思,不想把生意的摊子铺得太大。”

唐家酒坊是兄妹俩瞒着李老爷买下来的,无论李老爷那边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如今都是李新荷的私产,所以唐家酒坊今后该如何经营的问题于公于私李新荷都不想借助李家的力量。在这个进退维谷的关口,她觉得顾璟霄这个同行的看法还是值得一听的。

“唐家酒坊的果酒无论品相还是口味都算上佳,”李新荷看着顾璟霄,神色微微有些犹豫,“但是…”

顾璟霄明白她的意思,“酒是不错,但是唐家酒坊的每一种酒产量都很低。品种虽多,给人的感觉却杂,没有挑大梁的东西。”

李新荷觉得他这句话简直说到了自己心里去。几天以来她也一直在想,也许正是因为唐家酒坊采购的水果无法保持固定的种类的数量,导致每一个品种的果酒产量都十分有限,所以唐家酒坊的果酒始终无法在酒市真正的占有一席之地。

“你是怎么打算的?”也许是说起正经事的缘故,顾璟霄觉得看着李新荷的时候要比刚才要自在一些,“继续做果酒?”

“淮阳酒坊还没有哪一家是专做果酒的,”李新荷驻着下巴想了想,“如果做得好,应该可以打响唐家酒坊的招牌。”

顾璟霄的目光中不知不觉带出了几分赞赏之意,“那你得先想想怎样才能保证自己有足够用的好果子。”

李新荷垂眸沉思,顾璟霄站在一旁笑微微地看着她。

管家李荣又开始咳嗽。

李新荷被他的咳嗽声惊动,微微有点儿奇怪地问道:“李伯,你是着凉了么?这一上午你一直在咳嗽呢。”

李荣摆了摆手,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毕竟有些话不好当着人家的面说。

顾璟霄别有深意地瞥了他一眼,视线又回到了李新荷的脸上,“我觉得其他的都好说,首先唐家酒坊得有自己的招牌酒。”

李新荷不知不觉顺着这个思路开始往下想,“嗯,就好比我要往外推苹果酒,我不但要保证酒坊能收到足够多的苹果,还要保证苹果的质量足够好。”

“唐家酒坊原来也有苹果酒,”顾璟霄的视线随着她的手指在水葫芦的绦子上绕来绕去,心里隐隐觉得她的手指摸起来一定比那一穗丝绦还要柔软。这样想着,再开口的时候莫名的就有些心不在焉了,“不过酒味不纯净,总是有点儿涩口。”

李新荷颇为沮丧地点了点头,“淮阳一带的苹果不好,果肉的质地硬,汁水也少。但是别的水果…”

“别的水果又难以保证数量。”顾璟霄替她说完了后半句话,两个人一起沉默了下来。

微风拂过树梢,传来柔和的沙沙声。邻家的孩子们在窄窄的山路上跑来跑去,嘻嘻哈哈的笑闹着。堂屋里传来桌椅挪动的声音,郭婆婆的声音里带着温和的笑音从身后传来,“怎么一个个都站在院子里发呆呢?进来坐吧。”

午饭已经在堂屋里摆好了,腊肉腊鸡加上山中特产的笋干蘑菇满满炖了一大锅,远远闻着已是香味扑鼻,令人馋涎欲滴。

出门在外,几个人也没那许多讲究,团团围桌坐了。郭婆婆刚落了座,一转头见李新荷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忍不住就笑了,“现在喝?”

李新荷连忙点头,“这菜味道重,我怕一会儿口舌不清楚。”

郭婆婆起身去了里见,不多时捧出一只酒坛来。顾璟霄离得近,连忙走过去从她手里接了过来,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木桌上。酒封揭开,浓郁的果香顿时弥散开来。

李新荷觉得意识一阵恍惚。这样的味道,浓郁却不甜腻。葡萄本身的芳香甜美在经过了发酵和贮藏之后,变的更加醇厚而丰富。仿佛一层酒香叠着一层花香,层层叠叠,数不清辨不明。每一层的边界又微妙地融合在一起。

仿佛采尽了百花,凝练出了最精粹的一滴蜜。

还未饮,李新荷却已微醺。

顾璟霄的手指很长,像一段段轮廓优美的竹节。当他抿着嘴唇专注地分酒盛酒时,他的表情中会带出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完全不同于记忆中那个近乎无赖的印象。

李新荷觉得自己无意中看到了顾璟霄的另外一面。

李新荷从他手里接过自己的酒杯。离得近了香味更加浓郁,只是衬着粗瓷的颜色,让人有些看不分明酒本身的颜色了。李新荷拿起筷子在酒杯里蘸了蘸,滴了两滴酒在自己的手心里,是预料之中的紫红色,浓艳而妩媚。美中不足的是酒液中尚有渣滓,净度不够完美。李新荷转念想到郭婆婆酿酒为的是自己家人享用,品相上倒也不必苛求。

李新荷浅浅抿了一口杯中的果酒。最初的感觉是甜,单纯的甜,微带果香。片刻之后,舌尖上的一丝清甜迅速变得复杂起来,仿佛蕴藏在甜味当中的水果香气和繁复馥郁的花木香气争先恐后地苏醒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