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慢。”李新荷再次打断了罗会长,神色微带歉意,“时意坊请求换酒。”

一言既出,又引起了正堂中一片议论声。

顾洪也不由得皱起了眉头。金般露一路杀进赛酒会的决赛,可以说距离夺魁仅剩一步之遥,在这个要命的当口临时替换另一种酒,这孩子当真想清楚了?转头去看李首滃时,却见他眼中一抹无奈的神色,似乎也没斜到李新荷会闹出这样的花样。

金判露被撤了下去,鲁先生带着两个伙计抬着几坛酒小心翼翼地送了上来。

李新荷伸出手指轻轻抚过酒坛的封口,垂眸一笑,“这便是时意坊的新酒。赛酒会之后便会上市,每坛定价纹银十二两。”

正堂中响起一片抽气声。普通人家一年的收入也不过一二十两纹银,就算是知府大人,一年的薪棒也只有纹银四十五两,什么酒要卖得这么贵?!

李新荷唇角含笑,戏谑的目光扫过众人惊诧表情,笑微微地落在公孙羽的脸上,“公孙公子想必也是有务而来,既如此,你我不妨打一个赌。愿赌服输,你我两家的恩怨经此一战一笔勾销如何?”

公孙羽确是有备而来,却怎么也没有想到一出场就被这个小席卷不抢了风头,话里话外俱是被她牵着鼻子走,心中不由得郁闷无比,“如何赌?”

李新荷直视着他,清透如水目光中骤然间多出几分锋刃般的犀利,“我拿这坛酒赌你有生之年不得再踏入淮阳一步。”

第五十一章 长相思

公孙怒极反笑,“你怎知我会输?”

“你必然会输。”李新荷微微一笑。衬着略带几分表稚的容颜,这个无比笃定的微笑璀璨得让人移不开眼,就像两弯弯清澈的潭水,倒映着晴朗夏夜的漫天星光。

就好像他真的掌握了某种可以预知的、神秘的力量。

公孙近乎狼狈地移开了视线,冷冷哼一声,“我倒不知道时间坊的三少是这般狂妄自大的人。”

“《北山酒经》将粮食变成酒的过程归入天地五行的变化。酒这名以甘辛为义,金木间隔,以土为媒,自甘之辛,而酒成焉。所谓以土为甘,合水作酸,以水之酸,合土作辛,然后知投者,所以作辛也。”李新荷伸出两指在九酝春酒的酒坛上轻轻敲了敲,神色中流露出几分微妙的感概,“谷物,水,浆这些本身只是普通的东西,吸纳天地造化间的灵气方可成酒,所以说,传世佳酿都是有灵性的东西。”

李新荷反问公孙羽,“恐怕在做酒的那位席公子眼中,这酒只是你报仇雪恨的工具,与一根木棒、一把杀猪刀并无二致。你以杀猪刀待它,又怎能指望它以传世名酿来回报你?”

公孙羽怔住。

“你看它是何物,它便是何物。”李新荷顾盼之间似有光华流转,语气中却带出几分悲悯之意,“自古传世佳酿,无一不是心血酿制。无论是公孙公子还是席公子,心血都未曾真正注入这味酒中。所以,从你一脚踏进淮阳城开始,你已经输了。”

公孙羽反问她,“你又把酒看做什么?”

“在李某看来,酿酒也分等级。最末一等,普通人家年节祭祀剩的稻饭拌点酒曲,自娱自乐。这是以闲情入酒;其次一等,寻常小酒坊,做些粗酒卖于贩夫走卒,聊充养家糊口之资,这是以钱财入酒;再上一等便是家底殷实的大酒商,任是再稀奇古怪的酒方材料都能得到,酿出的酒品纯为光耀门楣,这是以名利入酒;最上一等酒痴则纯以心血酿制传世佳酿,采天地灵气,集日月精华,毕生所求无非天人合一、酒道极致,便如古时铸剑之欧冶子、淬刀之徐夫人。”李新荷嫣然一笑,“公孙公子,你难道没听说过‘神赋其神,其灵自显’这句话么?”

“我自然把它看做是天地造化的灵物。”

公孙羽怔住。这样一番长篇大论他不止没听过,更是连想都不曾想过。瞥一眼座中宾客,一多半都是满脸被震住的痴呆相,另外一小半闭目颔首,似乎觉得她的这一番话颇有见地,竟无人跳出来反驳。

“废话少说。”公孙羽冷哼了一声,“既是赌局,你拿什么下注?”

李新荷挑眉一笑,眼中流露出几分狡猾的神气,“时意坊穷得很。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你若羸了,我自断一臂如何?”

话音末落,就听一人怒道:“胡说八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怎可自残?!”

说这话的人竟然不是李首滃,而是吹胡子瞪眼的顾洪,颇让李新荷有些意外。转头去看李首滃,却见他一脸苦笑,显然慢了一步。她不知道的是,顾洪这会儿正在想自己儿子,若事后让顾璟霄知道她在自己眼皮底下丢了半条命,这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

“休得再胡言乱语。”顾洪气咻咻地说道,“顾家出纹银万两为时意坊充作赌资。”

“多谢亲家公美意。”李首滃脸上浮起舒心笑容,显然顾洪的回护令他颇为受用,“既如此,李家也出纹银万两为时意坊充作赌资。”

正堂角落里,一个苍老声音低低咳嗽两声,“松竹斋出纹银两千两为时意坊充作赌资。”

李新荷大吃一惊,“松老先生…”

松老先生摆摆手,“我们两个老东西也算是你的师长。这当口不拿出点儿银子来,怎对得起先生二字?”

罗会长注视着这一幕,神色感慨,“罗某身家不多,也不敢与两位先生并齐。一千五百两纹银,为时意坊充作赌资。”

李新荷完全说不出话来。她不知道的是,罗会长几乎被公孙羽逼迫得无法在淮阳城立足,有机会借这一场豪赌出一口憋闷许久的恶气,他自然不肯放过。

公孙羽却被这场面彻底激怒了,“银子加李家一条性命,赌不赌?!”

李新荷豪气顿生,“赌!”

一言既出,满堂寂静。明明坐着百十口人的地方,一瞬间竟然呼吸可闻。顾洪、李首滃的脸色都已变做惨白,松竹二老亦流露出震骇的神色。

公孙羽冷森森地笑了起来,“听说此次赛酒会的评判都是从各地特意赶来的德高望重之辈,在下倒是没有什么信不过的。不过,投了赌资给时意坊的几位,应该就没有评判的资格了吧?”

罗会长迎着他别有用意的目光,硬着头皮应道:“这是自然。”

“如此一来,评判人数便不合酒行规矩。”公孙羽笑道,“不如,座中观礼的宾客也都充当评判如何?”

在他看来,除了李新荷之外,座中都是男宾。受提萃技术所限,烈性好酒颇为难得,淮江一带的酒坊也因此格外推崇烈酒。九酝春酒味道醇美,据说久含令人齿动,若大醉不叫笑摇荡,则令人肝肠消烂,又被称为“消肠酒”。如今有这现成的百十余口喜好烈酒之人,公孙羽自觉已是稳操胜券。

这两人唇枪舌剑,早把顺位第三名的福隆酒坊丢在一边。福隆酒坊的掌柜大庭广众之下被两个后辈这般无视自然心有不甘,觑个空便插嘴道:“既如此,便开始吧。”

公孙羽眼中微现自得之色,“在下的九酝春酒,东汉年间曾由曹操献于献帝刘协。此酒饮时香如幽兰,黏稠挂杯,酒后余香悠长,回味三日而不绝。去年赛酒会上的头名便是这味九酝春酒。”

福隆酒坊的掌柜觉得这两位都不好惹,干笑了两声把目光投向了罗会长。

罗会长做了个手势,示意评判开始试酒。福隆酒坊的清酒昙花一现,很快便从铺着绒毯的长桌上撤了下去。

公孙羽略带条眫地问李新荷,“不给大家介绍一下你的酒?”

李新荷略略思考了一下,“这酒的原料是葡萄。”

公孙羽挑眉,就这些?

李新荷转头望着评判门笑了笑,“大家还是先尝尝吧,免得当我是王婆卖瓜。”

公孙羽冷哼一声,别过头去。

少年执事们手脚麻利地将酒坛中的九酝春酒一一盛入杯中,以托盘送到了宾客桌前。李新荷也毫不客气地给自己取了一杯。

酒液在素白的酒杯中呈现出淡淡的蜜色,酒香醇和。晃动酒杯时会有种厚重的粘滞感,的确如公孙羽所言,粘稠挂杯。李新荷暗中点了点头,放到口边浅浅抿了一口,一股烈辣的滋味如烟气般窜入口腔,强烈的刺激几乎令她头皮发炸。

李新荷小小地哈了一口气,“好久没有喝过这么烈的酒了。”

公孙羽瞟了她一眼,眼神轻藏。

“蒸馏过了吧?双层天锅?”李新荷又问,“九酝古法不可能达到这种纯度。”

公孙羽假装没听见。站在他身后的席公子却微微流露出赞许的神色。

李新荷也不再理会他们,放下酒杯的时候看到李首滃顾洪凑在一起窃窃私语,似乎在议论杯中的春酒。长桌的另一侧,松竹二老也端着酒杯,罗会长站在他们面前,脸上带着谦恭的神色,眼神望向李新荷时却显得别有深意。

一轮评判过后,少年执事们送上温热的淡茶,评判们三五成群地凑在一起稍作休息。李新荷也端着一杯淡茶晃到了李首滃桌前。李首滃抬头看见她,两道浓眉立刻就皱了起来,“你这是要生生气死我?!”

李新荷吐了吐舌头,“爹爹莫急,女儿是那等没头脑的人么?”

李首滃重重叹气,“佛家说因果循环,真有业报也由为父一力承担便是。”

李新荷忙说:爹爹说哪里话…“

顾洪劝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李兄不妨收纳心神,静观其变。纵有什么意想不到的变故,以顾李两家的势力,在淮阳的地界上恐怕还没有什么办不成的事,你只管放宽心。“

李新荷连连点头,见顾洪眼中也颇有嗔怪的神色,知道他也是真心替自己着急,心里不由得大为感动。正想细细做一番解释,耳畔传来铜钹响声,新一轮的评判又开始了。

长桌一侧整整齐齐地码上来十数个肚窄口的素白酒坛。酒坛高不盈尺,外表光润如玉,一看便是上好的细瓷,配这十二两一坛的身价倒也不显寒酸。

随着酒封依次打开,厅堂中无声无息地弥漫起一股似有似无的香气。仿佛春日原野上随风飘来的淡淡花香,闻之令人心旷神怡。随着酒坛全部打开,花木的香气变得浓郁而丰富,继而又分离出若干种不同的香气:雨后草场上蒸腾起的沁人心脾的草香,林间树木散发出来的深沉厚重的木香,蜜汁浸泡的果脯散发出的诱惑人的甜蜜芳香,以及枝头上成熟的葡萄散发出的馥郁果香。

被变幻莫测的香气诱惑了的宾客在看到素白酒杯中一抹动人心魄的宝石红时,多多少少都发出了赞叹的声音。素白纯净无瑕的底色完美地展示出了酒液本身的质地和颜色。晶莹剔透的液体,晃动见带着丝绸般顺滑的质感。从酒杯的中心到酒杯的边缘,光线的角度将酒液的色泽垃伸开丰富的层次:娇艳的樱桃红,瑰丽的玫瑰红,深的宝石红以及诱惑人心的紫红色。

这深深浅浅的红微妙地融合在一起,浑然天成,溢彩流光。

及至入口,这一片魔幻般的红色又转为丝绸般细腻柔滑的口感。若有若无的甜,清凉舒适的微酸以及一种微妙的刺激着唇舌的涩意在在舌尖上次第展开。酒液滑过舌面,独特的香味随着温暖的酒气缓缓地充满了整个口腔。

仿佛沉睡的味觉在这刹那之间被唤醒,被投入狂欢一般新奇的体验之中。神智都仿佛跟随绵长的尾香一路飘远。

令人难以置信的,魔幻般的感觉。

良久之后,松老先生叹了口气,“这酒余香绵长,细品起来颇有些缠绵悱恻之意,叫什么名字?”

李新荷心头微微一动,“一重山,两重山,山远天高烟水寒…叫长相思如何?”

松老先生沉吟片刻,微微领首。因为赛前筹措赌资的举动,令松竹斋失去了作为评判的资格。不过,这并不影响他们放松身心细细品味这难得一遇的美酒。

长桌另一侧,几位评判开始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顾洪咽下最后一滴酒液,拍着李首滃的肩膀叹道:“李兄啊李兄,你是如何生出这般蓝心蕙质的女儿的?难怪霄儿说这孩子有天赋…"

李首滃略有些呆滞地点了点头。他一直以为自己的闺女是个活猴子的脾性,在家里关不住,所以才由着她上山去折腾。没想到她折腾的结果如此出人意表。联想到之前的金盘露,李首滃不得不承认,论起制酒的悟性,李新荷只怕还在李明皓之上。

厅堂中的气氛也渐渐活络起来,有人起身去找两位风头正劲的赛手交流酒经,也有人请求执事们添酒。围聚在长桌旁边评判们的讨论不知从何时起已经升级为争吵。公孙羽的脸色也开始变得不那么好看了。

屋角的铜钹当当响了起来。金属撞击的声音顿时压过了正堂中激烈无比的争吵。

罗会长抬起手臂向下虚虚压下,“各位都请入坐。“

众宾客各自落座,吵架吵得意犹未尽的几位评判也都心不甘情不愿地坐了回去。从这争吵的劲头就可猜测,这赛酒会的头名只怕一时半会儿难有定论。众人不免都存了些心思,想看这罗会长怎么打圆场。

罗会长环视四周,缓缓说道:“各位都知道,淮阳酒行三年一贡,若赶上赛酒会,便以赛酒会胜出的酒品为贡。到了今天正好是第三年,因此,此次赛酒会上胜出的酒品是要作为贡品送入御茶房的。若是能通过御茶房的筛选,便有机会上呈御前,这可是咱们淮阳酒行天大的荣耀啊。“

他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了一下,像是在观察众人的反应。淮阳酒行的人自然都知道这条规定,倒也没有谁表现出大惊小怪来。只有公孙羽有些意外似的,唇角紧紧抿着,眼神也明显地阴沉了下来。

罗会长微微一笑,“依老夫之见,既然评判门一时间意见难以统一,索性请出御茶房的巡察使吴大人来做个决断。各位意下如何?“

众人嗡嗡嘤嘤地商议了一阵,都觉得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既然赛酒会的头名迟早都得过御茶房这一关,自然是迟过不如早过。

罗会长见无人反对,便示意身旁的执事去内院请出吴大人。

听了这话,旁人倒不觉得怎样,李新荷却忙不送地转头去看顾洪,顾洪似乎料到她会有这样的反应,目光中着温暖笑意,令她又惊又喜。直到这时,李新荷才惊觉一年的时间过得竟然…这样慢。

从春到冬,三百多个日日夜夜。那些在忙碌的日子里偶尔才会浮现出来的若有所思,在她闲下来的时候就变得有些难耐了。对她而言,那是一种全然陌生的情绪,酸酸的,甜甜的,带着绵长的味,像她酿出的酒。

她有点儿分不清这困扰着她的情绪到底叫什么,但是这一刻,欣喜的感觉如此强烈,充满她整个心房。仿佛严冬在这一瞬间过去,她的世界里重新开满鲜花。

一直以来不明的东西,在这一刻,突如其来地有了明确的答案。

李新荷只顾着自己的感慨,连那位吴大人从哪道门进来都没注意到。直到耳中飘入了“长相思”三个字,才恍恍惚惚地回过神来。

她一抬头就看到了正在开怀大笑的罗会长,他好像遇到了什么高兴的事儿。兴奋得眼睛都冒光了。一个三是来岁的男人背对着她,似乎正在跟罗会长商议着什么。这也许就是那位御茶房的巡察使大人了。几个少年执事困扰在他们身边,小脸上也带着兴奋的神色。

这是怎么回事儿呢?

李新荷站起身,正想抓个人问问,手臂就被人紧紧抓住了。李新荷吓了一跳,一回身就看见了自己老爹那张涨红的脸,因为过度激动,他的喘息显得十分急促,“老幺,老幺,你赢了!”

“啊?!”李新荷有种难以置信的感觉,这么一场声势浩大的比赛…这就结束了?

李首滃笑得眼睛都睁不开了,满脸的细纹也统统舒展开来。李新荷忽然觉得她有好多年没看见过他笑得这么开怀了。

“了不得!”顾洪也笑着走了过来,“果然长江后浪推前浪。”

这一切真的结束了?

李新荷觉得有点发晕。转头四望,似乎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一副如释重负般轻松的表情,只除了…

公孙羽似乎也没搞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表情和她一样茫然。然后他看到了李新荷,看到了聚在她身边的那些喜笑颜开的人。他的眼神变得清醒,脸色却灰败了起来。他拨开挡在他面前的人,径直朝她走了过来。

李新荷不自觉地挺直了腰身。

就在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很突然地挡在了她的身前。他身上的斗篷还未来得及解下,袍角还沾着尘土,但坚实沉稳的姿态却让李新荷莫名地安下心来。

公孙羽停下脚步,神情复杂地与他对视片刻,眼中慢慢浮起一丝倦意,“愿赌服输。我无话可说。”

他的视线在李新荷的脸上凝住片刻,然后转过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酒行。

李新荷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可是看着面前的男人转过身来,她的心又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他还是记忆中的样子,但是黑了,也瘦了。五官的轮廓宛如被打磨过,原本柔和的线条流露出淬厉的味道。一年的时光以及游历四方的经历,在他的眼睛里凝练出了一种更为醇厚的东西。

像一坛经过了窖藏的长相思,所有曾经的生涩都已退去棱角,变成了优雅醇和的温暖。

四木交投的瞬间,李新荷怦然心动。

第五十二章 长相守

厚厚的毡帘掀开,一团寒气顿时扑进了暖意融融的颐华堂。

顾太太从一堆花样子上抬起头,见顾洪父子一前一后走了进来,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起身迎了过去。

“倒比我预想的要早些。”顾太太笑着接过了顾洪的斗篷。见父子两个都是一脸倦色,忙招呼丫鬟们送上热水、布巾来,服侍他们洗手擦脸。

“前儿庄子上送了些野鸡来,我记得你爱吃,特意叫人宰了两只炖上了,等下就好。”顾太太仰着头端详自己儿子,越看越心疼,“黑了,也瘦了,这脸色…赶明儿我得给你好好补补。”

“哪里需要补呢。”顾璟霄啼笑皆非,“我倒觉得自己的身体比原来结实。”

顾洪坐在太师椅上,听着母子俩絮絮叨叨地聊家常,不由得长长舒了一口气,“云儿呢?”

“派人去接了。”顾太太忙说,“书院里也请好假了。你们兄弟两个一年没见面,好好聚一聚吧。”

正说着话,就听庭院中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清朗的声音大声喊道:“哥!哥!”

丫鬟们连忙打起了帘子,就见顾璟云三步并作两步跳上台阶,带着一身的寒气扑了进来,一头转载该了顾璟霄的身上。一年没见,顾璟云的个头已经快到他的肩膀了,脸上的稚气也消退了许多。

“哥,你这是刚到家?”顾璟云上下打量他的神态酷似顾太太,只是眼神活泼了许多:“累不累?还走吗?”

“你就不能按顺序提问?”顾璟霄被他急切的神态逗笑了,“我一进城就去了酒行,行李让人先送回去了。等下你去我房里,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稀奇东西。”

“你也去酒行了?”顾璟云瞪大了眼睛,“我刚才在路上听到好多人在这论酒行的时尔,到底是谁家赢了?”

“时意坊赢了。”顾璟霄情不自禁得微笑了起来,“她还让我带了两坛酒回来,说是送给娘尝尝的。”

顾太太不仅莞尔,“这孩子倒有心,回头你替我谢谢她吧。”

顾璟云听了半天才听明白他们口中的时意坊大掌柜就是自己未过门的嫂嫂,脸上的表情立刻变得复杂起来,“她?自己当掌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