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都笑了起来,顾璟霄捡着脚要的情节说了个大概,听得这对母子一惊一乍的,连呼过瘾;。顾洪心中却仍有余悸,“这孩子当时答应得倒痛快,公孙羽压的赌注可是一条命啊…我看李老爷的脸色都变了。”

顾璟霄抿嘴一笑?“她没说让你们放宽心的话?”

“说是说了。”顾洪扶着胸口竟会未定,“可那公孙羽有备而来,真若输了的话,再想法子脱身恐怕就难了。”

“父亲多虑了,”顾璟霄笑着说,“李三是不会输的。”

顾洪愣了一下,顾璟霄说这话的神态像极了赛酒会上的李新荷,坦荡自信,无所畏惧,仿佛在做出决定的同时就已经知晓了冥冥中注定的答案。

“为何?”顾洪现在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老了,已经失去了孤注一掷的勇气。

顾璟霄抿嘴一笑,“爹,你怎么忘了?今年乱刀淮阳酒行进贡,贡品便是赛就会夺魁的酒品。”

“那又如何?”顾洪耐心十足地开始解释,“只剩下三种酒的时候,无论是公孙羽还是时意坊,轮实力都可以轻将另外的一种酒淘汰出局。”

一家三口一起点头。

“公孙羽当时并没有要换就的意思,也就是说,争夺头名的只有时意坊和公孙羽的九酝春酒。”

顾洪回忆当时的情形,再次点头。

“既然如此,李三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顾璟霄笑了起来,似乎颇为欣赏李新荷的表现,“反正不论哪位大人来做筛选都不会选九酝春酒就是了。”

顾洪还瞪着儿子一脑门子的问号,顾太太却啊的一声,反应了过来,“九酝春酒可是当年曹操献于献帝的呀。”

顾洪一愣,随即恍然大悟,建安年间,奸臣当道,献帝刘协一生受尽曹氏胁迫,最后不得不禅位于曹丕。有这么个典故压着,哪位大人会嫌自己的脑袋长得结实,非要去御前触这个眉头呢?

“何况烧酒年年得见,好的果酒却十分难得。”顾璟霄笑道,“对于新奇的东西,人都是有好奇心的。单这一条,她已有了七八分胜算。”

顾洪微微有些懊恼,同时也有些感慨自己真的是老了,居然这么个小弯都转不过来…

顾璟云也反应了过来,搓着自己的手笑道:“嗯,这丫头脑筋够使。”

顾太太抬手在他脑袋上拍了一巴掌,“不许没大没小的,那可是你嫂嫂。”

“嫂嫂?”顾璟云抬眼去看顾璟霄,“以后她真要住进咱们家来?”

顾璟霄含笑不语。

顾太太嗔道:“说什么傻话呢,嫁进来就是咱们家的人了,当然要住进来。难道你想让哥哥嫂嫂跟咱们分开了单过?”

顾璟云猛然意识到了这样一个可怕的事实:若是将李三从家里赶出去,她会捎带着把自己的哥哥也带走!

“那…那好吧,”顾璟云心不甘情不愿地让步了,“你就让她住进来好了。”

“不许再胡说八道了,”顾太太又拍了一巴掌,神清气爽地叫来了自己的随身丫鬟。“艳梅,你让人去厨房催催。午饭就摆在颐华堂。”

丫鬟应了一声,正要出去的时候又被顾太太喊住了。

“用过了午饭你跟我去绣房里看看。”顾太太一脸喜色地说:“除了剩下的几床喜被,那些小绣件也得抓紧做了。”

丫鬟笑眯眯地应了。

“你吃过午饭去一趟李府,”顺太太催完丫鬟又开始催顾老爷,“这都拖了大半年了,不能再拖了。咱们赶紧定个日子把喜事给办了吧!”

喜期最终定在了来年的三月。两家人都觉得这是个让人感觉愉快的季节,春暖大地,柳绿花红。不满意的恐怕就只有李新荷一个人了。三四月间去年秋天入窖的酒要进行第二次倒桶,另外葡萄园里也要开始忙起来了。

“如果能把出嫁的日期再推后两个月,那就好了。。。。。。”

一直到了出嫁的那天早上,李新荷还是这样想的。可惜的是,家里人熟知她的秉性,生怕她在出嫁那天闹出什么花样来,从上到下都把她看得死紧,就连洗个澡身边都留着三两个伺候的人,她纵有心也找不到逃出去的机会。

烛光微微晃动,粗如儿臂的龙凤蜡烛上落下一滴鲜艳的烛泪。烛台旁三个小碗,里面摆着莲子、红枣和汤丸。一旁另备着尺、镜、剪刀,这是“龙头镜、较剪尺”,有光明继后之意。请来的好命婆正在梳理她的头发,一边梳一边还在吟唱,“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儿孙满地。。。。。。”

三尺青丝被巧手的好命婆绾成了妇人的式样,一对金镶玉步摇分开来插入发髻两边,镶嵌珠玉的金丝长穗轻轻扫过耳畔,当真是珠玉流光,摇曳生姿。她从来也不曾留心过的胭脂水粉一样样地在脸上匀开,最后换上宽袍大袖的大红喜服。

镜中人依稀还是旧模样,却怎么看都不再像自己。

烛光是暖暖的红色,铜镜中映出的珠帘绣帐也是最浓烈的红。李新荷试着转了个身,镜中人随之一转,佩环叮咚,触目一片珠光宝气。

李新荷忽然间有了种身在梦中的恍惚。

接下来的所有步骤,都在不断地加深这种不真实感。这种感觉太强烈,以至于拜过家庙,她本该哭着出门的时候,看着高堂上鬓发微霜的老父和两位眉眼含笑的兄长,她心里只觉得有趣,根本就哭不出来。最后只得被奶娘按住用手帕在脸上蹭了蹭,意思意思地表示一下她是在擦眼泪。

李首滃无奈摇头,李明皓和李明禧几乎笑出来,颜氏却难得地红了眼圈。

盖好盖头,被李明皓背进喜轿的时候,李新荷开始觉得饿了,天还没亮就起来沐浴装扮,到现在好几个时辰过去了,她只吃了一碗半生不熟的汤圆。还好座位上洒了不少莲子红枣,趁着没人注意,李新荷摸了几枚干枣子偷偷塞进了嘴里。

喜乐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紧接着不远处响起一阵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奶娘隔着轿帘轻声提醒她,“小姐,到顾府了。”

李新荷赶紧嚼了嚼嘴里的干枣子。

轿子停了,新郎官上前踢轿,轿身微微晃动,险些噎着正在偷食的李新荷。轿帘掀开,青梅和奶娘伸手扶她下轿,将系着同心结的大红绸子递到了她手里。耳畔鼓乐喧天,李新荷几乎听不清喜娘喊的吉利话了。

被红绸牵引着进了喜堂,三拜之后送入洞房。直至此时,李新荷才算松了一口气。

“奶娘?”李新荷拽着盖头小声喊人,“这东西。。。。。。能揭了么?”

“胡说,”奶娘轻轻拍掉她的手,“这得等姑爷来揭。”

李新荷忍不住抱怨,“我饿了。”

“再忍忍。”奶娘笑着安慰她,“等下姑爷揭了盖头,会有些酒菜。。。。。。”

盖着个红盖头,李新荷只能看到脚底下巴掌大一块地方。又饿又困,靠着喜床不知不觉就开始打盹。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喧哗自门外传来,李新荷迷迷瞪瞪地坐了起来,还没来得及问问青梅出了什么情况,就见盖头下面露出一双男人的靴子。紧接着眼前一花,盖头已经被挑了开来。

李新荷眨眨眼,觉得眼前的男人也变得奇怪了起来。她还从来没见过男人穿这么喜庆的颜色,不过衬着这满眼的大红色,倒也意外地相配。

闹洞房的亲戚们在领了红包之后,都嘻嘻哈哈地退了出去。房门阖上,房中蓦然间静了下来,李新荷没来由地感到一阵惊慌。

顾璟霄端着两杯酒走了过来,笑微微地将其中一杯递给她,“来,娘子,饮过此酒你我便是一家人了。”

听到娘子两个字,李新荷怔了怔,随即便脸红了。

刚伸手接过酒杯,顾璟霄的手臂已经温柔地缠了上来,“这酒,要这般喝才对。”

李新荷脸上的红晕顺着脸颊一路红到了颈子里去,身不由己地挽住了她的手臂,将那一满杯的长相思一饮而尽。

酒还是熟悉的酒,但是饮到口中却不知为什么,多了几分平时所没有的醇厚缠绵。

放下酒杯,李新荷傻乎乎地抬眼望着面前的男人,“现在。。。。。。可不可以吃点东西了?”

顾璟霄满脸的脉脉温情瞬间崩坏,忍不住抬起手在她脸颊上重重拧了一把,哭笑不得地说:“你真会煞风景。”

李新荷十分委屈,“我都一天没吃东西了。”

顾璟霄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拉着她的小手将她领到了桌边。桌上一坛长相思,几样时鲜小菜,另有两盘饽饽点心。李新荷饿了一天,此刻房中又无旁人,也就顾不上再有什么讲究,坐在桌边一通大嚼。

顾璟霄坐在一旁替她夹菜,一边絮絮叨叨地嘱咐她,“明儿一早要先去见太奶奶,然后去东院见大老爷和大太太,最后才回二院这边给爹娘进茶。家规什么的,娘会慢慢跟你说。比你小的,改口之后你记得要给红包,除了璟云之外,还有璟蔚堂弟和惜媛表妹…”

“表妹?”李新荷神色古怪地瞥了他一眼,“就是你带着逛灯市的那个?”

顾璟霄伸手在她脑袋上轻轻拍了一巴掌,“别胡想了,我只当她是妹妹。”

“这话应该我说吧?”李新荷不满地翻了个白眼,“别乱想。嗯,表妹就是表妹…”

顾璟霄无可奈何地将注意力转到了她的发髻上,将那些沉甸甸的首饰一一取下,放回妆台上。她的头发在他的指间松散开来,轻柔披了满背,黑亮顺滑,宛如上好的绸缎。

“忘了说,”顾璟霄一边理着她的发丝一边笑着说,“长相思这酒不错。”

一说起酒,李新荷立刻想起了这些天困扰着她的事。

“这个月窖里的酒要倒桶,”李新荷放下筷子,直接了当地问他,“我得去一趟山上。该怎么跟公婆说?”

顾璟霄的手指上还绕着她的发丝,不怎么在意地说:“顾家都知道时意坊的事。爹娘不会阻拦,你直说便是。太奶奶那边娘会替咱们遮掩的。”

李新荷顿时松了一口气。

“要不准用,”顾璟霄思索片刻,“跟太奶奶他们就说三朝回门的时候咱们要在李家小住几日不就成了?”

李新荷双眼一亮。

“然后我陪着你去山里。”顾璟霄拉她起身,笑吟吟地看着她,“这计策如何?”

李新荷连连点头,“酒窖…”

顾璟霄抬起一根手指轻轻点了点她的嘴唇,“现在可不是说这些事情的时候。娘子,难道你没听过春宵一刻值千金么?”

李新荷心头一跳,顾璟霄已经俯身过来轻轻地吻住了她。

倒桶的日子定在了三月二十六。

时意坊的人分作两组,一组跟着鲁先生,另一组由李新荷亲自带着开封倒酒。酒槽一端充作过滤之用的素白细纱不多时就已被酒液染成了浓艳的紫红色,细碎的渣滓慢慢在细纱上堆积起来,呼吸之间俱是香甜的酒气。

李新荷盛取了一杯新酒递给顾璟霄,示意他尝尝香。

新酒的颜色要比陈酒略弄些,不是长相思宝石般璀璨的深红,而是一种略显暗淡的玫瑰紫。酒香中充满甜蜜的气息,滑过舌尖时却带着浓重的涩味。

顾璟霄细细品了品,流露出一个诧异的表情来,“怎的和长相思不同?”

“果然很明显么。”李新荷有点儿沮丧,“去年的葡萄当中有一部分是头年结果,采摘的日期又比前年早了一个月,味道就完全不一样了。”

顾璟霄小口小口地品着杯中的新酒,若有所思般说道:“窖藏满一年之后,味道应该会比长相思略微淡一些,花木香气会更浓,口感应该会更加甜润。”

李新荷睁大眼睛看着他,嘴角慢慢挑了起来。

“虽然少了长相思那种令人惊艳的冲击感,但是口味更趋柔和。”顾璟霄微微一笑,“我觉得这批酒最好早两个月出窖,存得久了,酒气盖过了花木香,反而得不偿失。”

李新荷若有所思,“那这酒不能再叫长相思了。”

顾璟霄点点头,“酒香不同,口感也不同。与长相思相比,确实是另外一种不同的酒。”

李新荷歪着头问他,“那你说这酒叫什么好呢?”

顾璟霄凝视着她,目中隐隐现出笑意,“若说长相思是一场惊心动魄的邂逅,那这酒就是温情脉脉的长相厮守。”

“就叫长相守,如何?”

【出书版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