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出来才发现多此一举。

人只要成名,便会不断有人找上门。为了匪夷所思的理由。

即便你不想,他们依然会来。这是不变的定理。

不少人抱着这种心态:既然你可以通过某件事出名,那我也可以通过你出名。

有争议的人确实容易让人记住,一个人可以因名气而荣耀。但,也可以因名气而灭亡。

有一部分人只看得到憎恨他的人,有一部分人只留意那些敬仰自己的人,有一部分人什么人也看不倒。

通常,第一种人很多,第二种人很少。第三种人,寥寥无几。

而重莲正是那些寥寥无几的人之一。

我想他不是不在意。

他不是不在意的。

错误已经铸就,丢失无法挽回。无论怎么做,都是同样的结果。

他喜欢微笑,言语温软从容。只是一直在承受,在埋葬。那些无法扭转的回忆,真实的感情。

他微笑着,在岁月的流失中毁掉自己。

“由它罢。”重莲握住我的手,“莲神九式原本没有几个人学会。所以没有人知道修成它以后,会是什么结果。其实修炼之前,我有认真算过,每一式所要爆发出来的威力,都是普通人的身体无法承受的。凰儿,听我的话,永远不要和什么邪功沾上边。这世界上没有任何好处是你不需要代价就可以得到的。”

“你别说了。”

“凰儿,我做了太多愧对你的事。对不起。”

“就算你杀了我,我也不会生你的气。”

“我已经活了二十七年,从第一次看见你到现在,也有了十五年。足够长了。”重莲微笑着,握住我的手用力了些,“不知会到哪一天。剩下的日子,我想一直和你待在一起。”

二三

一宫三观五门二十八楼,风雀鬼母红裳至尊艳酒。

原本默默无闻的天山以挑战重火宫口号,扩张势力,变成了炙手可热一大门派。

转眼间,江湖刀光剑影,绿林腥风血雨。

天山二十八楼,均以二十八星宿为名,分布在中原武林的各个角落。

飞镜,天狼,九离,百鸟,寒水五门,分别由后池,望植,百里秀,姬康,卫流空五大高手执掌。

三观风雀,鬼母,红裳,只有风雀观观主已经名扬天下。

风雀百灵,再生九冥。

能在这浩浩江湖中博得这等赞誉的人,十年九不遇。

而这位百灵,就是我们在英雄大会上遇到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白翎。白翎的名声大振,流言蜚语自然也纷纷窜出。大部分都是针对他的相貌来的。白翎嗓音沙哑,不少人说他曾遇火灾,脸肯定被烧得焦烂,见不得光,不然不会天天用东西蒙着。

这些都只是小道消息,关于他的武功,只有在昧着良心的情况下,才有人敢说“不好”二字。

天山武功多变,最著名的便是姬康所言:拆招为招,迎敌制敌。

而且,他们拆得最成功也是最彻底的,便是重火宫的入门心法“九耀炎影”,以及中级招式“混月剑法”。

重火宫武功以快、准、变闻名,修炼了九耀炎影,可以大幅度提高身法轻功,混月剑又是重火宫所有剑法中最凌乱善变的剑法。此二者相结合,均修炼至中等,便已可以睥睨江湖中绝大部分高手。

重火宫内,从宫主到长老到护法,到资深弟子,到普通弟子,到见习弟子,人人手持这两本秘笈。

不会九耀炎影以及混月剑,重火宫的门槛都算没有进。

风雀观的“鹤鸣一指弹”, 伤力普通,招式平平,除了速度还勉强能见人,几乎就可以直接落入低等秘笈之流。但这一招一旦遇到使初中级混月剑法的人,就会变成最强的招式。

其实混月剑只要修到了第八重,鹤鸣一指弹的杀伤力便会大大减少;修炼到顶重,那鹤鸣又会变成一个平庸之极的招式。

只是在重火宫内,将混月剑修炼到八重的人,不过四十二个。近些年修炼到顶重的,不过六个——重莲,宇文长老,砗磲,海棠,水镜,重甄。也就是说,活人只有四个,能使用的只有三个。

百灵的鹤鸣一弹指简直出神入化。被他遇到的重火宫弟子,不是死,就是留一张嘴,让他们去哭诉。

天山现在观主才出动了一个,重火宫就已经受到极大影响。不知道待鬼母红裳的观主出来以后,又会是怎样一副景象。

江湖中已经在流传鬼母观和红裳观的消息。

鬼母观的人数远远不及风雀红裳,却是由最厉害的巫蛊师组成。鬼母观观主本人就是一个毒药爱好者,据说她因长时间和毒物接触,身体已经无毒不侵无毒不入,自身早已变成一个百毒汇集体。因此,她每天还会浸泡两个时辰的毒水,让巫蛊进入她的血液肌肤,以提高自己的毒性。所以,很多人都说,天涯是毒公子,那鬼母就是蛊娘子。

面色黑青?满身蛆虫?

我简直无法想象这位鬼母会是个什么样子。

而红裳观则是一个极端。

红裳观有六扇门,里面装满了六种气质的美人:艳、娇、冷、巧、柔、野,据说红裳观的尊主本人就出自艳之门,是个天生尤物。

红裳观是最受人们关注的。毕竟这江湖之大,还是以男儿为主。都说男人的死穴有俩,一是银两,一是姑娘。

进入天山的人,很大一部分都是冲着红裳二字。

但又有传闻说,红裳观的佳丽虽多,却远远不及最顶上那人身边的两位绝色。

天山之首,神宫天狐,两位尊使,一大尊主。

两位尊使的美艳已经被人传得天上有地下无。非常不幸的是,当代武林中最时髦的两句话,一是“你活得不耐烦了吗”,一是“那人漂亮得很,比重莲还漂亮呀”。

我家小莲又被拖出去说事,何其悲哉。

而碰巧的是,那两个绝色陪着的不是什么神武高人,而是一位不问世事的至尊丑男。

那个丑男糟蹋了两个美人就算了,还自恋得很,时常身穿红衣,手持雪扇,更是给自己起了个动听的名字——艳酒。

冠世美人,武霸天下。这八个字,叫做传奇。

九尾火狐,至尊艳丑。这八个字,也叫传奇——传说真是神奇。

前者是江湖人士通过我媳妇的伟大事迹而改编的故事,后者只能用一句话来解释:人类的想象力,无穷大。

显然天山这个神奇的门派已经预谋已久,就等着重火宫没落,落井下石。重火宫向来孤军作战,只要不惹别人,已经是极好的事。这会儿四面楚歌,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寻求援助。

自从花遗剑和百灵过招,不知中了那人什么怪招,连续半个月都是一副死不瞑目的模样。

我和司徒雪天还有雪芝三人,使了吃奶的力气才让他闭眼睛。

他呼吸正常心跳正常,就是不能活动。即便是点穴,也没有半个月都不能动的道理。

那白琼隐又不知去了哪里。我们寻了许多名医,对方的答案多数都是摇头摆手,直谈天山武功高明高明。

沿原路返回,刚到武昌,我、雪天、雪芝背着花遗剑的琉璃、蒙面重莲站在吴氏酒馆楼下站着,面面相觑。

“现在该怎么办?”

重莲道:“回宫。”

“这样好了,我先送你回重火宫,然后我再出来。雪天找人照顾一下花大哥,我到京师去找你。”

“为什么?”

“花大哥的事不能不管。我打算去找白翎。”

“不行。”

“不用担心的。”

“全天下都知道你是我的人,你还怕白翎不知道?”

重莲此话一出,司徒雪天噗哧一声就笑出来。倒是站离我们不远处的护法等人全无反应。

我嘴角一抽,把重莲往酒馆里面推:

“好好好,回重火宫是肯定的事。喝酒喝酒。”

两个时辰后,我叫司徒雪天先带着花遗剑回京师养伤。顺便领走了雪芝。

真正理由是我和重莲最近栽了,再拖个人下水,太不厚道。

弄走那仨,我们再武昌暂住一天。我看重莲的身子稍微好了些,我们感情也还算稳定,气氛也不错,有些必要的事,还是要做一下的。自己跑澡堂里洗了洗,再回到房间里,发现重莲不见了。

二四

重莲这一着,已经把我彻底折腾够了。

我一个通宵没有睡,半夜三更把重火宫的人叫起来,大家一起冒着闹鬼的危险把武昌周围的野林子都找了个遍,哪里有重莲的身影。

我当时发誓,如果找到重莲,我一定,一定要把他暴打一顿,然后关他在房里十天不准他出来。

但是一想到他万一给天山的人抓走,就会头皮发麻浑身冰凉。

到天亮的时候,人的心情总是会浮躁。客栈后院的木桶被我踢穿几个。

要不是当着那几个姑娘的面,我估计眼泪就跟木桶里的水似的流。

第二天午时,客栈一楼给人堵得密不透风。我跑回客栈门口,准备向琉璃他们打听重莲的消息。

透过一排熙熙攘攘的人头,我看到客栈一楼窗口边,一双紫色细长的狐狸眼。

我的火气瞬间泄漏。

刚要穿进客栈,就被酒保赶出来:

“现在客栈里有人闹事,任何闲杂人不得入内。”

“大哥,让我进去,我娘子病得重得很啊。”

“我们也没有办法,这里头闹的两边都是不好惹的人物。”

“什么人?”

“灵剑山庄和南客庐。”

“他们闹他们的,你放我进去啊。”

“不行不行,你要进来我就不客气了啊。”

以我林大侠现在的武功,还怕你个小喽罗不成?只是不能给大美人添麻烦,又道:

“我认识灵剑山庄的人,你让我进去。我和他们说说。”

酒保上下看了我一眼:“你认识他们?”

我一掌推开他,直接冲进去。

客栈左右各站了一帮人,左边人人背上都背着比普通剑更长更细的剑,就知道果然灵剑山庄的人到了。

站在最前面的人,似乎是灵剑山庄的二弟子。他怒气冲冲的对着一个汉子,面色发红。

“有本事现在就开始!”

“你到底是不是男人啊,怎么跟个娘儿们似的?说了多少次,老子现在要吃鸡腿,吃完再说。”

说话之人正是南客庐帮主缺右眼,曲悠延。

一想到他曾经当过和尚,我就不禁大叹世事无常。

“喂,这俩人是怎么一回事?”我推推酒保。

酒保用下巴指了指最左边的人。

这日子神了。

江湖三大美女宣琬儿、楼颦珂、海棠。琬儿已死,另两个现在又会聚一堂。

海棠正站在重莲身边。

而站在最左边的人,就是我这辈子见过最会发嗲的女人,楼颦珂。

楼颦珂捂着哭得红红的眼睛,靠在楼七指肩上。楼七指竟然也有心疼别人的一日,拍着女儿的肩,愤然看着曲悠延。

我道:“怎的,那缺右眼调戏了楼大小姐?”

“除了这个,还能有什么?楼庄主说什么都要教训他,无奈他一直坐那里吃东西,不甩账。”

“直接动手不就好了,还等什么?”

“客官啊,灵剑山庄可是最具正气的门派,怎么可能会做扰乱民心的事?”

我沉默片刻,道:“等他吃完,又有何难?”

“他已经吃了一个时辰了。”

“他是猪么?”

“猪都未必有他厉害。”

“那坐在窗边那位公子呢?”

“你说那位蒙面的漂亮公子?他来了也差不多有一个时辰了,身边还跟着这么好看的姑娘。他们刚进来的时候,整个客栈的人都在看他们。我不跟你开玩笑,我这辈子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叹息。

寻常人永远不知道,看到一个大叔发花痴,是一件多么令人痛苦的事。

近日天渐凉。

窗边光线柔和,外有笛人轻吟寒水,晓霜落满河。

海棠往那一站,腰如武昌春柳。

重莲坐在窗边,她给他沏茶一杯。

重莲微微掀开面纱,低了头,淡啜一口,果是眉眼胜若相缪山水,云梦南州。

客栈里闹事闹得这么大,但七成的人,还是在看着这俩人。

看这俩人的人,又有九成是在看重莲。

我眼睛也不禁弯起来,心想我媳妇就是好看呀。刚一这么想,又觉得不对。我找他一个早上,他居然还有闲心坐在这里喝茶?

这里的事不结束,恐怕出去也是给人折腾的份。不如主动来。

我推开人群,露出个脑袋。

果然灵剑山庄大半人都看向我。不过没人说话,气氛诡异。

“楼庄主,好久不见。”

我发现重莲胆子真是越来越大,还好把脸盖得够严实,那眼睛不仔细看也看不出个端倪。不然给这些人看到,不知道又会出什么事。

楼七指愣了愣,还算沉得住气,慈笑道:“林二公子怎么会在这里?”

语毕,看向重莲。

楼七指竟没认出海棠?

“我好久没见楼庄主,想和庄主讨论一下上次的事。当时您的彦红公子也在场。是在哪里呢,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