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畔传来简妈妈的声音,有一点点不大对劲,似乎…,声音变得年轻了许多。

初盈缓缓睁开眼睛,看到却不是自己的屋子,而是继母卧房旁边的暖阁,这是怎么回事?自己方才好像晕倒了,应该回房才对,怎么会睡在继母的屋子里?侧首一看,顿时吓了一大跳。

简妈妈不光声音年轻了,人也年轻了。

正在疑惑间,就见简妈妈伸手将自己抱了起来,这、这怎么可能?自己好像突然变小了一样!心中觉得好生荒唐。

“盈姐儿,我的乖乖。”简妈妈一脸笑容,说道:“走,咱们去找太太。”

初盈低头打量了一番,才发现自己现在居然是一个幼童,小胳膊小腿儿的,看起来不过才两、三岁的样子。

自己…,回到了从前?还是在做梦?

可是下一瞬,初盈却宁愿再也不要醒来。

屋子里没有继母,大厅中间端坐着的人是生母宋氏。一身烟青色的素面衣衫,脸色略显苍白,却十分的恬静温柔,正朝着自己伸出了手,“阿盈,快过来。”

“娘…”初盈挣扎着跳了下去,一头扎进了宋氏的怀里,张大了小嘴,眼泪像决了堤的洪水一般,汹涌喷薄而出。

无边无尽的委屈,全都化作了绵绵不断的泪水。

“这是怎么了?”宋氏吓了一跳,赶紧把女儿抱了起来,不断哄道:“阿盈,是不是被梦魇住了?别怕,有娘在呢。”

不要,不要醒来。

从前只能在画像上看到的生母,居然活生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还抱着自己,温柔的安抚着自己,真的宁愿永远这么沉沦下去。

简妈妈慌了神,解释道:“这是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

“阿盈乖,别怕。”宋氏的心思全在女儿身上,轻轻拍着初盈的后背,不断的柔声对她说着话,试图让她平静下来。

“阿盈,快别哭了。”一个十来岁的女孩子走了过来,肤光胜雪、容色秀丽,和宋氏、初盈都有几分相似,笑吟吟上前拉人,“跟姐姐一起去放风筝,好不好?”

“阿慧等等。”宋氏轻轻推开了她的手,柔声道:“你妹妹多半是被梦魇住了,我先哄一哄她。”

初慧懂事的点了点头,静立一旁。

初盈哭了一阵,情绪慢慢平复了不少。

转头看向姐姐初慧,伸手抱住了她,“大姐。”真好…,姐姐还没有远嫁,还在自己的身边,而不是再也不得见面。

弄得初慧有点手足无措,转脸看向宋氏,“娘,阿盈这是怎么了?”

宋氏亦觉得奇怪,笑道:“阿盈喜欢你,一块儿去玩儿吧。”又嘱咐道:“你多哄哄她,一会儿清醒过来就好了。”

“嗯。”初慧应了,弯腰牵起妹妹的小手,转身去找了一块龙须糖,递到她眼前,“阿盈,想不想吃糖?姐姐屋子里还有桂花糕。”

初盈接过龙须糖,低头咬了一口,眼泪再次簌簌落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呃…,女主很快就会长大,时间停在这里,是为了交代一个重要的剧情~~

3、故人(上)

随着时间的推移,在经过了最初的怀疑、不安和担心之后,初盈终于相信自己不是在做梦,渐渐适应了重生后的生活。

眼下初盈年纪还小,平时住在正房旁边的暖阁里,使唤的都是母亲的人,自己身边只有简妈妈和一个叫青蘅的丫头。

凝珠和浮晶等人,这会儿还都一些小不点儿呢。

初盈现在的日子很惬意,吃吃睡睡,有母亲和姐姐陪着身边,还能见到大哥和一脸严肃的父亲。

傅文渊娶妻宋氏,另外还有两位妾室卢姨娘和陶姨娘,一人生了一个庶女,二小姐初容五岁,三小姐初芸三岁。

宋氏有儿有女,主母的地位十分牢固,况且庶女不比庶子有攻击性,因此待两个庶女甚是宽厚,平日里从未显得厚此薄彼。

时常叫了二人过来,正好可以陪着初盈一块儿玩。

毕竟初慧已经十岁了,年龄上有差距,和小不点儿们玩不到一起。更多的时候都是在学习女红,或是在母亲身边观看,学习一些管理家务的经验,为将来出嫁做准备,这是每个未出阁女子的必修课。

况且初慧做为长女,宋氏对她的要求不免更严厉一些。

初盈则是嫡出的小女儿,上有亲生父母疼爱,身边有同胞兄长和姐姐呵护,还有庶出的姐姐和姨娘们奉承,下人们讨好,是家里面最受宠最娇惯的那个。

如果前世不是宋氏早早亡故,这种幸福至少可以延续十几年,直到初盈出阁,正式成为别人家的媳妇。

初盈前世只知道母亲因为染病,很早就去世了。

现如今母亲的身体并不是太好,每天晚上都要喝药,一大碗乌黑乌黑闻着都发苦的药汁,但是看家里人和母亲的态度,却又并非是什么恶疾。

隐隐听说,好像一些积年的顽疾杂病。

傅家并非薄祚寒门,母亲想吃人参鹿茸还是养得起的。照理说只要不是绝症,汤药补品的供着,即便身体比常人虚弱一些,也不至于要了性命。

可是按照前世母亲的祭日来算,却只剩下不到半年的时间了。

为什么?难道中间出了别的什么岔子?!这种一早就知道坏结果,却又不知道具体原因,还要苦苦等待的心情,实在是太令人煎熬了。

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做?才能改变这一切!

“阿盈怎么了?”宋氏最近时常发现小女儿闷闷不乐,担心她不舒服,“是不是想出去玩儿?让简妈妈抱你出去。”

初盈摇摇小脑袋,“不去。”

哪儿也不想去,只想静静陪在母亲的身边。

还有一道大凶的坎儿在前面等着,不知道这一世熬不熬的过去,总担心好日子过一天少一天,正在一点一点从自己指缝里溜走。

宋氏正想多问她几句,外面却来人了。

“太太,宝庆祥的人过来送新料子。”一个穿石黄色高腰长裙的丫头进来,是宋氏身边的大丫头织锦,因为主母喜爱素净的颜色,故而丫头们也不敢穿花哨了。

“让人进来吧。”宋氏一贯的轻声慢语,转头看向榻上的初盈和初芸,含笑问道:“你们两个小丫头,要不要也下来挑一挑?”

简妈妈在旁边笑道:“两位小姐还小呢,哪里懂得?”

宋氏淡笑道:“让她们挑着玩儿吧。”又看向旁边在绣花的初慧,还有在一旁老实坐着观看的初容,“先放放,你们自己去挑自己喜欢的。”

初慧抬头笑了笑,“我就不挑了,上次做的新裙子还没穿遍呢。”

宋氏对大女儿的淡然表示满意,姑娘家就怕眼皮子浅,在一些不当紧的小事上看得太重,显得肤浅俗气,今后出阁了没有主母的大度气派。

不过心里有这份大气便够了,眼下却道:“阿盈还小,你过去帮她看看吧。”又补充道:“你总是做荷包什么的,不会有大的进益,不如给你妹妹做一件小裙子,正好学学裁剪。”

初慧这才放下了针线,含笑起了身。

外面送料样子的人已经进来,满面堆笑的请了安,五颜六色的一大堆料子,全都堆在了圆桌上面,让人看得有些眼花缭乱。

宋氏让人去叫了两位姨娘过来,一并挑一挑。

卢、陶两位姨娘都很有分寸,皆是表示太太给得衣服不少,自己足够穿了,这一次就不用挑了。

眼下并不是做四季衣服的时候,不在定例里面,姨娘们不会不知高低,以为主母给个脸面过来瞧瞧,就真的大大咧咧挑三拣四。至于最后主母赏不赏,那得看主母的心情如何,赏了是恩典,不赏也没有道理去埋怨。

宋氏的心思,都在关注女儿会不会挑东西上头。

对姨娘们没有太过在意,反倒上前指点了初慧几句,哪些料子做上衣好,哪些料子适合做裙子,什么颜色搭配才会相得益彰,又有哪些万万不能凑在一块儿。

她一面说,初慧便一面应声点头,十分受教听话。

初盈对前世这个年纪的记忆,几乎等于没有,眼下亲眼瞧了才知道,原来姐姐从小就是这般贞静沉稳,可姐姐骨子里却是傲气的,不然的话,就不会为了自己跟继母争执,以至惹恼对方,最终无奈远嫁外省离开故土。

事后初盈心里十分懊悔,后悔当时年纪小没有主见,没有拉住姐姐,如果那一次没有惹恼继母,或许姐姐就不会被远嫁了。

想到这里,初盈不由紧紧的握住了小拳头。

这一世,自己绝对不会容许那些事再发生!一定要让母亲好好的活下去,一定不能让继母进门,不能让姐姐远嫁,不能让哥哥离京,更不能…,让自己再次重复前世的悲剧!

“简妈妈。”旁边传来年轻女子的声音,鹅蛋脸儿,一袭烟色的蝶袖罗衣,衬得容色甜美可人,“快抱四小姐过去瞧瞧,一直看着不转眼呢。”

初盈扭头一看,原来是比较得父亲欢心的陶姨娘。

另外一位卢姨娘是母亲的陪嫁丫头,年纪比她要大一些,容色上亦逊色几分,加之性格不讨喜,嘴也不甜,印象中父亲很少过去留宿。

不过卢姨娘服侍母亲更周到尽心,更得母亲信任。

这份尽心尽力,前世由于年纪太小没有印象,全都是近段日子观察出来的。但凡父亲去了陶姨娘那里,卢姨娘都会过来服侍母亲安寝,仿佛还是刚陪嫁的丫头,任劳任怨做得十分妥帖。

可是…

初盈在心里笑了笑,前世里卢姨娘在继母跟前也是如此,或许对于她来说,主母捏着自己和女儿的命运,反正都要做小伏低的,不如做得更周到完美一些。

初盈现在是成人的灵魂,遇事自然不会像孩童一般天真。

卢姨娘应该是一个聪明人,既然做了妾室,又比不上竞争者得老爷的宠,那么只能竭力讨好主母。有时候在内宅,得了主母的信任,比得了老爷的欢心还重要,陶姨娘就没有明白这一层。

再活一世,初盈对身边的人有了新的认识。

胡思乱想间,简妈妈已经抱了她过去。

初盈想着自己的年纪,不好对衣料表现出太多的见地,这儿摸摸、哪儿摸摸,一副不懂瞎玩儿的样子。最后还是初慧拿了主意,给她挑了一匹杏黄色的天蚕薄绸,犹豫了片刻,又挑了水蓝色的贡纱预备做裙子。

宋氏让初容自己挑,初容却道:“女儿不懂,母亲看着哪个好就是哪个。”

宋氏知道她素日是腼腆的性子,也不勉强,指了一块鹅黄色的问道:“这块料子瞧着怎么样?颜色喜不喜欢?”

初容应道:“挺喜欢的。”

卢姨娘便露出松了一口气的神色,初盈瞧在眼里,明白初容的表现,都应该是她私下教导的结果。

“还是太太的眼光好。”陶姨娘不甘示弱,夸赞道:“这块料子,正正衬了二小姐的肤色呢。”看了一眼初芸,“三小姐,快让太太也替你挑一块儿。”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宋氏当然不能显得偏心,于是给初芸挑了一块橘红色的细花缎子,又让两位姨娘上来挑选。

卢、陶二人见主母真的要赏人,这才再三谢了上前。

送布料的妇人满嘴奉承,笑道:“太太一点也不心疼银子,竟然是人人见面都有一份儿,可是照顾我们的生意了。”

陶姨娘笑道:“我们太太一向大方舍得,京城里头谁人不知?不然的话,你们这些人能跑得这么勤?”一面说话,一面拣了一块鲜亮的桃红色缎子,“一个月里头,怎么着也得来个三、五回吧。”

“陶姨娘真是水晶心肝的人儿。”那妇人正要说点凑趣的话,堆了笑道:“这张嘴更是厉害,真真叫人…”

门外进来一个小丫头,传话道:“太太,老太太让小姐们过去说话。”

宋氏问道:“有客人来了?”

“何家的人到了。”

何家的人?!难道是…

初盈心内如同一道闪电划过天空,雷声阵阵。

宋氏没有留意到女儿的神色,闻言点头道:“知道了,这就过去。”起身收拾,想着婆婆是个好面子的,来客人要迎接的隆重一点,便不论年纪大小,把嫡庶几个女儿一起带出了门。

作者有话要说:

4、故人(中)

傅母的娘家姓何,跟着丈夫从原籍陕西来到京城后,由于两地相隔太远,就再也没有见过娘家人。娘家三个兄弟里面,只有何三舅走了读书的路子,年纪比傅老太爷小几岁,际遇却是天壤之别。

傅老太爷有经天纬地治国之才,曾经两度受荐御前,从一名九品的翰林侍讲,一路不断青云直上,直到最后成了皇子师、帝师!

而何三舅如今四十多岁,还只是一名小小的九品县学教谕。

这一次,多亏了傅老太爷动用人脉为其周旋,谋到了一个国子监录事的缺位。

虽说依然还是九品官职,但却是从地方调任京畿,等于变相的升职,况且以何三舅的年纪,至少还有十几年时间往上爬,应该还有乌纱帽变大的机会。

傅母确定了消息以后,高兴得连着几天都没睡好觉。

宋氏早就让人收拾了一个小院,预备给何家的人安置。

京城里头房子贵,傅家的宅子四进四出还外带花园,若不是皇帝御赐,当年要买下来只怕也是艰难。想那何家亦不是大富人家,房子肯定不是说买就随手买的,必定要挑选斟酌一番,且得费些日子呢。

何家是进京做官的,断然没有长期住在亲戚家的道理。

既然只是暂住,宋氏自然要做得大方周到一点,以便讨了婆婆的欢心,也让丈夫知道自己贤惠。

因此不用婆婆多交待,就把小院收拾得妥妥帖帖的。

这边宋氏让人送走了宝庆祥的人,吩咐简妈妈抱起初盈,又唤来初容和初芸的奶娘,再叫上初慧,一行人往上房那边赶过去。

至于两位姨娘,那是没有见亲戚客人资格的。

傅母是年近半百的人了,有生之年再见到娘家人,自是欣喜非常,直到宋氏等人赶来时,激动的情绪还没有完全平复。

何家的三舅母前年过世了,何三舅身边只得一个通房丫头,膝下没有儿子,两个女儿嫁了一个,幼女何九儿尚且待字闺中。

“这是你大表嫂。”傅母指了宋氏,与旁边何九儿笑道:“听说你们要上京城来,一早就收拾好了院子。”又道:“往后彼此住得近,你也方便时常过来坐坐,平日好陪着我说说话。”

“大表嫂。”何九儿起身道了谢,神色间有几分小心拘束。

宋氏满面含笑,让人给了提早准备好的见面礼。

何九儿自然要还礼,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拿不出贵重之物,给傅母做了一双鞋子,给宋氏的是一个荷包。

虽不值钱,但胜在是自己做的一份心意。

“娘,我来迟了。”门外进来一个年轻媳妇,脸型略方,穿得也很素净,衬得身形更加清瘦单薄,好似浑身都是硬邦邦的骨头。

傅母与何九儿介绍道:“这是你二表嫂。”

何九儿起身喊道:“二表嫂好。”

“表妹不用多礼。”马氏笑了笑,她的见面礼是一对金耳环,比起宋氏给的金钗薄了许多,但她不是当家主母,倒也说得过去。

何九儿谢了,一样给了一个自己做的荷包。

马氏看了看傅母,趁空解释道:“方才正要出门,偏巧荣哥儿淘气崴了脚,只好先去瞧了瞧,幸好没什么事。”

傅母听见没事,随便问了几句便不再提。眼下心思都在娘家人的身上,又让几个孙女儿上前来,一一给何九儿介绍了。

初慧大大方方福了福,“九姨好。”

何九儿在家中的堂姐妹里排行第九,大约是女儿不受重视,连正经名字也没有,姐妹们都是以大小顺序为名。

早就知道傅家矜贵有身份,生怕露出寒酸气、土气,特意用私房银子扯了料子,赶了一身新衣出来。上着藕荷色的半袖小衫,内里葱绿色的抹胸,下面一袭月白色的多褶绣裙,搭配的甚是清雅干净。

原本就是小小巧巧的瓜子脸,柳叶眉、眼角微翘,被衣衫装束一衬,再加上身形纤细娇软,颇有几分弱柳扶风之态。

对着初慧含笑点头,给了一块自己绣的手帕子。

宋氏瞧了瞧手帕上的绣花,又再看了看荷包,笑着夸道:“好鲜亮的活计,我们阿慧可要多学学了。”回头朝婆婆笑了一句,“九表妹是个难得的,不愧是何家的女儿。”

傅母自是爱听这样的话,笑道:“看你说的,九儿都要害臊了。”

初容和初芸挨次上去,跟何九儿打了招呼,得了一块帕子,轮到初盈时因为她年纪最小,则是简妈妈牵着手上去的。

初盈极其不情愿,奈何力气太小挣脱不过,可是人虽然走上去了,却是半个字也不肯开口,原来前世里,自己在这个时候就见过何九儿了!

“小姐,快叫人啊。”简妈妈逗道。

初盈扭了头,深深的埋在了简妈妈的脖子窝里,无论旁边的怎么逗她,都不肯回头叫人,好在她还才两岁多,众人也没有当做一回事。

简妈妈怕宋氏责怪自己没教导好,陪笑解释了一句,“想来四小姐是害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