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宋氏一脸着急之色,还不敢乱,“行行行,我知道了。”

初盈心下亦是大惊,——祖母病了,母亲除了辛苦伺候一些意外,还能省些唠叨和没必要的麻烦。可祖父就是傅家的天,他若是突然病倒了,那傅家…,更何况此刻父亲远在青州。

心下明白事态的严重性,赶忙上前,“娘,赶紧过去看一看吧。”

作者有话要说:女大不中留啊,该嫁就得嫁~~~~~~~

47、惊雷(中)

傅希直已经到了花甲之年,平日里精神还不错,很少有头疼脑热的毛病,因此他这一不舒服,整个傅家都跟着惊动了。

宋氏领着初盈、万氏刚进门,那边马氏也来了,再过一会儿,傅文泰脚步匆匆的赶来,还带上了兆荣、兆昌两个,黑压压的挤了半屋子的人。

傅希直看着满屋的儿孙,皱眉道:“不过是偶尔头疼了下,用不慌里慌张的,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去。”

“爹。”傅文泰还是满脸担心,“真的不要紧?”又看了看旁边的太医,“到底是个什么症状,就不能说得清楚一点?”

那太医一把花白的胡须,自己就像是靡靡老矣,清了清嗓子,为难道:“头疼这种症状最说不好,也可能是内热引起,也可能是肝郁…”

“不必再说。”傅希直打断道:“文泰,你送俞太医出去。”又挥了挥手,“其余的人也都回去。”顿了顿,“盈姐儿留下。”

初盈正准备跟着母亲一起出去,闻言一怔,——祖父怎么会让自己留下?平时能跟祖父说上两句话的,都是傅家的男丁,或者是母亲这样的当家儿媳。

在自己的印象里面,从来没有单独和祖父说过话。

马氏等人亦是十分意外,看了看初盈,却不敢多做打量,免得惹了老爷子不喜,一个个陆续退了出去。

宋氏满脸疑惑不解,叮嘱道:“好好答话,别惹你祖父生气。”

比起父亲来说,初盈更加害怕祖父,加上人都退出去了,只剩下自己一个人气压更低,提着心上前道:“祖父,有事吩咐?”

“有几句话问你。”傅希直看着孙女儿,态度没有对儿子孙子那么严厉,自己端坐在太师椅里面,问道:“你不想嫁去谢家,对吗?”

初盈心头一跳,自古婚姻大事父母做主,姑娘家是没有发言权的,祖父这是在责问自己?觉得孙女不懂得三从四德?还是别的…

而且对于祖父的心思不清楚,更不了解,到底祖父对谢家老爷子是何样心态,是不是感激到一定要还个人情?不管孙女本人愿意不愿意,都得嫁过去。

“长珩哥哥太聪明了,什么事情都算得一步不差。”初盈小心的斟酌说词,有意示弱道:“孙女心思愚笨,怕吃亏…”

傅希直摆了摆手,说道:“你是傅家的姑娘,在自己祖父面前不用想太多,无须这样战战兢兢的,有什么想法都一并说了。”

“是。”初盈发现自己弄拧了,——祖父是在天子身边伺候的人,自己的那点小心思岂能看不穿?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好了。

傅希直指了指凳子,“坐下说吧。”

初盈欠了欠身,先道了谢方才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努力的平静了下心绪,在肚子里整理了下,方才回道:“其一,谢家定的人是老五长瑜,后来没说缘故,便换做了老大长珩,出尔反尔是为不信;其二,谢家换人必定有原因,他们肯退让一步,多半是长瑜有错在前,家有不肖子孙是为门风不严。”

傅希直听她说话条理清晰,点了点头,“还有呢?”

“其三,长珩哥哥要娶的是傅家女,并非是我傅初盈,他看上的和他所努力的,不过都是因为祖父您而已。”初盈直了直身子,继续道:“虽说结亲讲究门当户对,可是他一定是有什么执念,才肯这么一步步退让,一定要达到自己预期的目的…”

“怎么不说了?”傅希直眼里带出一丝赞许,鼓励道:“说吧。”

“如果傅家能够帮上他还罢,看在傅家的面子上,总会善待我这个傅家女儿,可是…”初盈不自觉的低了头,底下的话有些怯,“可是傅家并非根深枝茂的大族,未必能够风光百年,万一我帮不了他,怕是…”——

自己说这样丧气的话,会不会让祖父大为光火?

“心思通透、有理有据。”然而傅希直并没有生气,反倒捋着胡子赞了一句,笑了笑,“那咱们家就等一等,看看他到底有几分真心再说。”

初盈瞪大了眼睛抬起头,目光惊疑不定,又不敢十分打量长辈,缓缓收回目光,心思乱得好似一团麻。

难道说…

不不不,断然没有那种可能!

那么就只能…,假如这样的话岂不是…?

“祖父。”初盈用力掐了掐自己手心,鼓起勇气问道:“那爹他去青州…”

“不要多言。”傅希直打断了她的话,眼神却有讶异之色,继而摇了摇头,语气惋惜道:“可惜你只是一个姑娘家,好好守着自己的本分便罢。”

初盈当即缄默封口,不再吭声儿。

“回去吧。”傅希直抬了抬手,“今天我和你说的话,谁也不要提起,包括你母亲在内,如果她问也不必撒谎,就说是我交待的。”

初盈深吸了一口气,应道:“是,孙女谨记。”

“不让说?”宋氏脸上的表情僵住,继而缓了缓,“不说便不说吧,不用为难,听你祖父的话就行了。”

初盈点点头,有些茫然的支了下巴坐在一边。

宋氏心下惴惴不安,眼下老爷子病了,丈夫不在家,儿子只是个微末小官,身边连个主心骨都没有。正这么想着,傅兆臣从外面掀了帘子进来,“母亲。”看了看初盈,“四妹也在。”

宋氏总算抓住个能说话的人,连声问道:“你祖父到底为了什么病的?你在外头可曾听说什么了?”

公公的身体一直挺好的,突然病了不免让人多想。

金盏反应极快,赶忙带着丫头们都退了出去。

“燕王办坏了一件事,几边的人争争吵吵,又拉扯出太子从前的错处,有人非要祖父辨个对错。”傅兆臣简单的说了大概,摇头道:“祖父夹在中间,不管说什么都有人不满意,结果给吵闹得头疼,皇上也发了火,这才让人送了祖父回来。”

初盈在一旁听了,甚是吃惊。

朝堂可不是后宅内院,那些朝臣们个个都不是没城府的,居然还能吵起来,可见当时气氛有多么剑拔弩张!心下不安,隐隐觉得有大事要发生。

帝师在朝堂上被气得头疼送回了家,——这么大的事,很快在京城里传开了。

本朝规矩,四品以上官员才能够早朝面圣,其余人等除非召见,平时是没有机会见到皇帝的,只能在任职处办公做事。

故而谢长珩没能看到早上的热闹,只是事后听说。

这件事对于他的冲力太大了,以至于怔了怔,方才渐渐回过来神。

心里有些乱,但还是很快做了决定,叫来平安,“让人备一份探病的厚礼,等下我去傅家走一趟。”

“傅家老爷子病了?”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徐灿也得知了这个消息,手指不停的在桌子上点着,心里突然一顿,“上次那小子居然跑去傅家告状!这回献殷勤的事,爷也不能落下,反正不过顺道走一趟罢了。”

自从母亲去世以后,他便有些疑心过重,身边的人一概都信不过,更多的时候,都是在心里自言自语,旁人不知道只觉喜怒难测。

小厮在旁边看他不说话,连大气儿的不敢出。

“走!”徐灿一拍椅子站了起来,嘿嘿笑道:“去傅家!”叫人随便找了几样滋补药材,收拾收拾出了门。

到了傅家门口,报了镇南侯府的大名和自己的来意,不一会儿便有人出来,躬身打了手势,“世子爷这边请,我们家老太爷正在书房休养。”

徐灿慢悠悠跟在后面走着,刚到二门,看见一个淡青色衣袍的少年一闪而过,居然是往内院去了!不由叫住傅家下人,“方才那人…,是叶家二公子吗?”

那领路的人看了看,回道:“是。”外姓男子往内远去,不略作解释总不大合适,又道:“叶二爷从小在我们家附学,老太爷看做子侄一般,所以比较熟络。”

可是徐灿对这个解释很是不爽,——早知道,自己也来傅家念两天书好了。

不爽归不爽,眼下却也无可奈何。

然而叫他更加不爽的是,居然在书房里见到了谢长珩,很明显对方先到,并且已经跟傅老爷子谈了一阵。

“世子。”谢长珩依旧彬彬有礼,似乎上次打人的事不曾发生过。

“谢大公子。”徐灿笑眯眯的拱了拱手,然后走上前,给傅希直问了个安,行了晚辈礼,客套道:“小侄虽然不才,但若是有什么需要奔走之事,还是能尽点心意的。”

傅希直含笑点头,“难为你们这些年轻人有心,还专门过来一趟。”

徐灿自然是要客套一番,再没话找点话来说,聊了片刻,扭头看向谢长珩,“上次的事实在是对不住,还往谢兄不要往心里去。”

当着傅老爷子的面,谢长珩不管心里怎么想的,也只能接受对方的这份“诚意”,淡淡笑道:“一点小事,无须挂齿。”

徐灿便上前拍了一把,十分亲热的样子,“谢兄真是宽宏大量之人,佩服佩服。”

谢长珩不着痕迹把他的手挪开,微笑道:“我们在这儿说话,难免会打扰到傅太公安心静养。”顿了顿,“不如世子到我家去坐一坐,小饮两盅如何?”

徐灿眸光一闪,——这个人实在是太难缠了!

自己套了他的话表示歉意,在傅老爷子面前做足样子,他马上就反过来一将,竟然邀请自己去谢家!若是真的亲自去了谢家,不就等于对外宣告,两个人已经和解,那么前面的功夫就白做了。

谢长珩根本不等他开口婉拒,便道:“也不拘在今日。”把对方的借口打消,微微一笑,“我最近一段时日都不会出门,不知世子几时有空?”话里的意思,是要让对方定下一个日子。

徐灿在心里叹了口气,情知在这上头赢不过对方,干脆耍起了无赖,“具体的日子我也没个准儿,到时候再提前知会吧。”

谢长珩并不在此事上纠缠,也不在乎眼前的人到底去不去,不过是给他一个小小的下马威,淡笑道:“那就静候世子的佳音了。”又朝上欠了欠身,“今日晚辈过来叨扰许久,先告辞了。”

傅希直对小辈们的机锋视而不见,只顾慢悠悠的喝茶,听到此话方才抬头,放下茶盅颔首道:“去吧,路上慢些。”

48、惊雷(下)

在傅家院子的另一处,叶兰舟正在为自己不断的打气。

单从个人来说,宋氏还是比较喜欢他的,笑容也更真诚疼爱一些,问道:“怎么吞吞吐吐的,有事便说罢。”

“是。”叶兰舟今日借着过来探病的机会,实则是想要确定一件事,可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

“娘,我先回去了。”初盈见他一切都好好的,便放了心,不想彼此间有过多的交集,——一则免得生出误会,二则心里忌惮着谢长珩,怕兰舟吃了亏。

“盈妹妹!”叶兰舟豁然跟着站起来,握了握拳,“我有一句话要问你。”

初盈看了看他的神色,心思微动,隐隐约约猜到了点什么,对母亲道:“娘,我和兰舟到门外说两句。”——

不知具体是什么,只怕等下兰舟会面上尴尬。

宋氏有些迟疑,“有什么话,在这儿说便是了。”

她自有她的想法,生怕兰舟年轻不懂事,万一说出什么唐突女儿的话,岂不叫女儿为难?有自己看着坐镇,或许还好一点。

“娘。”初盈还是打算给兰舟留点面子,上前撒了个娇,握住母亲的手,附耳道:“就这一次,往后我再也不单独见他了。”

宋氏沉默了片刻,方才点头,“别说太久。”

叶兰舟见初盈向着自己,心里的希望又大了几分,紧跟着脚步走出去,看着面前朝思暮想的人,艰难问道:“你拒绝了谢家的亲事,是不是…,在等我?”——

原来是这么一句话。

初盈暗叹,亏得自己想法子出门来了。

叶兰舟见她不回答,脸色顿时变得煞白煞白的,心不停的往下坠,“对不住,是我莽撞多问了,我…,我只是…”

“兰舟。”初盈轻轻的叫了他的名字,声音里有种让人安定的力量,“谢家上门提亲我没有答应,与别人毫无关系。”心下虽然不忍,还是觉得把话都说清楚为好,“我从来就是拿你当兄弟一般看待,没有任何别的心思。”

叶兰舟只觉得脑子“嗡”的一下,这些天构筑起来的虚幻泡影,在真相面前轻轻一戳,便立即变得粉碎消失不见。

“我回去了。”初盈转身,没有再说任何让人可以多想的话。

叶兰舟丢看着她一点点走远,看着她在视线里渐渐消失,魂落魄的站了会儿,连过去给宋氏辞别都忘了,脚下虚浮往院子外面走去。

“等等。”在一处拐角,一个清脆的少女声音叫住了他。

叶兰舟缓缓回头,看着从旁边闪出来的鹅蛋脸少女,模样甚是甜美,——可惜就算她是个天仙,自己这会儿也没有心情欣赏。

初芸红了红脸,小声道:“四妹妹是母亲的眼珠子,傅家是不会把她嫁给你的,如果你愿意的话…”头更低了,“我…、我可以嫁给你。”

姨娘跟着父亲走了,三年后回不回来都不一定,即便回来,自己都十六岁了,实在是等不到那个时候。再说即便姨娘在身边,也对自己的亲事帮不了多少,与其傻乎乎的等待,还不如为自己争取一把。

叶兰舟怔怔的看着她,半晌才领悟过来——

初芸以为自己求娶初盈,是为了傅家的权势,所以才会说出这样的话,以求能够打动自己。

自己是为了傅家才想娶初盈的吗?如果初盈不是傅家的女儿,不是高不可攀,只是出身薄祚寒门,自己还不会坚持娶她?

不…,不是那样的。

叶兰舟深吸了一口气,强行让快要溢出来的眼泪退了回去。

“怎么?你不愿意?”初芸也算是胆子大的了,可是主动跑来叫别人娶自己,却不免还是臊得不行,又不甘心就这么放弃,追问道:“我知道我是姨娘养的,可我和四妹都是一个爹,一样都姓傅,难道还不够吗?我…,我也不笨啊。”

“别说了。”叶兰舟轻轻打断了她,——忽然明白方才初盈的狠心,要是不一刀两断斩干净,只会越扯越扯不清,“今天我们从来没有遇见过,也没有说过话,以免传出去损了你的闺誉。”

“你不愿意?!”初芸恼羞成怒,气道:“你们叶家都破落成那样了,还有什么好挑的?!想娶四妹,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梦就梦吧。”叶兰舟没有跟她争口舌之利,神色颓丧离开。

出了傅家的大门,马车微微摇晃在闹市中前行。

叶兰舟有一种解脱了的感觉,梦碎了,往后也就不再牵挂了。

走着走着,马车突然顿了一下,接着便听马夫斥道:“没长脑子啊,挡着道儿了知不知道?!要不是看你可怜…”

叶兰舟掀了车帘探出头,“怎么了?”

只见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蓬头垢面的,只得一双眼睛乌黑乌黑甚是清亮,插了草标跪在地上,面前铺了一张大纸,上面写道“卖|身葬父”。

“这丫头挡着路了。”马夫回头说了一声,又对那少女吼道:“你傻了?还不快点退后去,一会儿磕了碰了别怨人。”

那少女的神色有些惊惶,赶忙哆哆嗦嗦收拾东西往后退。

“等等。”叶兰舟叫住了她,问道:“你要多少银子?”

“十…、十两。”

“十两?”那马夫不屑道:“就你这样的,还不知道能不能干活…”

“上车把。”叶兰舟没有多做解释,朝那少女道:“去我家,给你十两银子。”

他的相貌甚是温柔斯文,语气也很轻,那少女觉得不像是个坏人,慢慢站起身,怯怯的走向马车却不敢上。

“二爷…”

“不要多言。”叶兰舟招手让那少女坐到马车前,然后放下帘子,“走吧。”心头倒是有些释然了,——叶家即便不如从前,自己也是锦衣玉食、车前马后,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又何必执着不能释怀?

只是道理明白,心头却依旧还是淡淡的疼痛。

初芸回到房中,把自己蒙在被子里痛哭了一场。

一样人生父母养的,自己又不比妹妹傻,就因为生母是姨娘,所以就一定要嫁个姨娘养的?连个破落户都看不起自己!

如今姨娘跟着父亲走了,将来的事难说得很,——想起卢姨娘说得那些话,万一陶姨娘狠得下心不管自己,在外省添一个男丁呢?到时候,自己就成嫡母的出气筒了。

没有一个人为自己打算,没有一个人可靠。

眼看现在父亲被贬,祖父病倒,傅家已然出现了败落的迹象,若是不早点把自己的终生大事定下来,将来只会越来越差,连初容都不如。

初芸洗了脸,脑子里翻来覆去的想了许久,终于想一个到可以试一试的法子。

“四妹。”初芸来到了初盈的房间里,先从家常话说起,慢慢的转到将来上头,感慨了一番,方才问道:“方才叶家那位是不是又找你了?”

初盈怔了怔,才明白她说的人是兰舟。

“真是的。”初芸皱了皱眉,“他也不看看自己家都成什么样儿了?还敢好意思整天缠着四妹…”

“三姐!”这话可不好听,初盈顿时打断了她,“没有的事。”

“是是是,是我说岔了。”初芸赶忙赔了不是,话锋一转,“不过说起来,那也是一个老实的人,没什么心眼儿,只是身份上头差了些。”咳了咳,“就他那样,顶多只配和我们这种人凑一起罢了。”

初盈微微张了嘴,惊讶的看着自己庶出的姐姐,——没想到她这么大胆,居然是跑来毛遂自荐的!面含微笑不语,想看看她后面会编出些什么。

“四妹,一个姑娘家名声最要紧。”初芸一副语重心长的口气,“若是外头传出什么来,倒是影响了你。”一声叹息,“反正我的命也就是这样了,胡乱嫁个人,只是与其随便嫁了,还不如顺道帮四妹你一个忙。”

“哦?”初盈听着她睁眼说瞎话,并不反驳,“什么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