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会儿,清屏公主让人牵了一匹漂亮的高头大马过来,毛光水滑、膘肥体健,即便是不懂马的人,也知道这一匹好马苗子。

清屏公主是今儿花宴的主人,身份又高,大家自然是要跟着凑趣的,纷纷夸赞了一回,可惜却没有几个敢上去骑。

清屏公主眼睛里露出骄傲,说道:“你们等着,我去换一身衣服过来。”

等她走了,荣寿公主方才笑道:“再没有人比她更淘气的。”

片刻后,清屏公主换了一身箭袖紧身装束,脚上蹬着小皮靴,手里拿着马鞭轻轻一抽,马儿便“得得得”的朝这边跑来。

吓得一众小姐们躲避不及,惊起一连串的呼声。

“行了,行了。”荣寿公主笑道:“等下吃完了宴席,你自己去后面林子里跑,想跑几圈都使得,这会儿别把大伙儿给吓着了。”

可惜荣寿公主的话不是很管用,清屏公主笑了笑,愣是绕着花园子跑了两圈,方才意得志满的下了马,一手扯着缰绳,笑吟吟的走了过来。

初盈看在眼里一笑,若是许皇后还在的话,清屏公主是不是还要更骄傲几分?荣寿公主虽然不是嫡出,到底是她的姐姐,在众人跟前,居然也不给几分面子。

荣寿公主似乎毫不在意,自己端了一杯花茶浅酌慢饮起来。

清屏公主过来问道:“谁要骑?我都已经驯服了。”见没有一个人答应,又问初盈,“盈姑娘要不要试一试?我在旁边给你看着。”

初盈的逞强心没那么重,直接认了怯懦,笑道:“却是不敢。”

“算了。”清屏公主脸上得色一闪,并没有勉强,转手将马儿缰绳交给了别人。

初盈陪着说了一会儿,等清屏公主去了别处招呼人,这才找了一处凉亭坐下,今儿一个熟人都没有,还是少说话,等着吃完宴席就回去吧。

正这么想着,就看见蒋孺人袅袅娜娜往这边走来,进了凉亭,含笑道:“王妃让我来跟盈姑娘做个伴儿。”

初盈分不出她话里的真假,也可能真是如她所说,也可能是姐姐看她心烦打发了出来,又或者是她爱出风头喜欢热闹。

不管如何伸手不打笑脸人,因而笑道:“我正愁没人说话呢,可是巧了。”

可惜跟蒋孺人实在没什么话说,心里稍稍遗憾,要是谢家二房的谢媛来了,彼此还能说上两句,她母亲是安城郡主,要说跟皇室关系也不算远。

好在今儿来的不算太早,方才又陪了清屏公主一会儿,没过多久,就有丫头过来请人过去坐席。

蒋孺人笑吟吟道:“今儿我就坐盈姑娘边上吧。”

初盈心里不喜,只是不好当面拒绝,况且只是一顿饭的功夫,也没那么别扭,笑着对她道:“正好,我抢不及的孺人帮我夹一筷子。”

“还抢呢?”蒋孺人抿嘴一笑,“盈姑娘可真是会说笑话。”

一共摆了五桌,初盈和清屏公主并不在一张桌子上,刚刚坐下,就听见有人小声议论道:“瞧见没?那就是谢家大公子的未婚妻。”

“咦?”另一个声音有些夸张,“我还以为,京城第一公子会配个第一美人,看来倒是我想错了。”

鄙夷之意尽显,惹得旁边一阵窃窃笑声,亦有端庄正派点的皱了皱眉头。

初盈没有扭回头去看,反正即便知道是谁,自己也不可能为了这么几句闲话,就打上人家门去,若是现在露出恼怒和惊慌,反倒更加让那些人笑话了。

蒋孺人见她一副恍若未闻的样子,不免微微讶异。

清屏公主正在另一桌上说话,简短的尽了主人的客套之语,然后开了席,没多会走到这边来,笑道:“今儿有夏天新酿的果子酒,好几种口味儿,我尝了都还不错,大家可要多喝几盅才是。”

众人跟着附和说笑了几句,一片笑语晏晏。

初盈端起酒抿了一口,果然甜丝丝的,里面还夹杂了一缕梨子的清香,入口后也是回味绵长。再看桌上的各色菜肴,有吃过的,也有新鲜做法没吃过的,只不过再好奇都得讲究斯文,依旧只吃面前的几样菜。

再看别人,没有一个人不是如此。

“尝尝这个?”清屏公主甚是热情,过来招呼人,指了一样对初盈道:“这是腌制的小黄鱼丁,虽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味儿却是十足。”

初盈盛情难却夹了一筷子,刚放入嘴中便皱起眉头,强行命令自己咽下去,用绢子擦了擦嘴,“唔,好辣!”

“你不能吃辣?”清屏公主露出一抹歉意,笑道:“我只顾自己爱吃,却忘了先问一问你了。”

“没事,挺好吃的。”初盈笑着回了,端起酒杯猛喝了两口,嘴里的辣味总算压下去了些,只是胸腔里还是火烧火燎的,忍了忍,抬头笑道:“公主你去忙吧。”

对方再不走,自己就要收获一堆眼珠子了。

清屏公主笑道:“你们且吃着,我一会儿再过来。”

等人走了,初盈忍不住又喝了两杯果子酒,反正甜甜的,喝起来跟糖水儿没什么区别,只不过奇怪的是,怎么酒劲这么大,胸腔的里火渐渐烧得浑身难受。

蒋孺人侧目看了看,好笑道:“怎么才喝几杯果子酒,就醉成这样?脸都红了。”

“是吗?”初盈反手抚了抚脸,大约是因为手也烫,感觉不出什么来,但是心里却十分清楚,自己现在的情况有点不对劲。

不仅热,而且还有一种奇怪的挠人感觉,忍不住想伸手去抚摸自己。

初盈脑中闪过这个念头,顿时吓了一跳。

不对,不对!不是酒里有问题,就是菜里又问题,喝醉了绝对不是这种反应,实在是太奇怪了。

自己从没遭遇过这种匪夷所思的事!

那种感觉越来越强烈,渐渐的有些坐不住了,而且大约是脸太红,惹得一桌子的人都纷纷打量不已。

蒋孺人的目光有些疑惑,问道:“是不是醉得厉害?”

初盈觉得脑子有点晕晕的,浑身有点软软的,正要开口,便见清屏公主朝自己看了过来,眼里闪过一丝快意,笑吟吟问道:“盈姑娘醉了?要不…,到后面去歇一会儿吧。”

她为什么用哪种眼光看自己?再回想一下,事情从那天见到清屏公主开始,就透着某种怪异,仿佛一步一步设计好的。

初盈没有功夫分析事情原委,只知道一定有个陷阱在等着自己,而此刻的状态,已经到了快要控制不住的边缘!

可是眼下的情况怎么说得出口?如果说醉了要离去,清屏公主一定会想法子拦住自己,等下神智不清的该如何是好?自己快没有时间了。

不,绝不能去!

不管是什么原因,让清屏公主要这样陷害自己,但一个姑娘家,若是在大庭广众下出了丑,往后也就不要再见人了。

“盈姑娘…?”蒋孺人似乎也瞧出了不对劲,小声唤道。

“扶我。”初盈一手搭了过去,接着蒋孺人的力气站了起来,另一手袖子在桌子上顺手一拂,把一个琉璃杯卷到手中。

清屏公主目光闪烁,含笑吩咐道:“快来人,扶盈姑娘下去醒醒酒…”

话音未落,初盈便“啪”的一下摔在了地上,一直手肘往琉璃碎片摁下,剧烈的疼痛让她清醒了些。抬起那只满是鲜血的手臂,低头往脸上一抹,然后回头看向身后的蒋孺人,哭道:“好疼…”

蒋孺人只是看见她跌倒在地,正要去扶,猛地看见一张满是血迹的脸,不由吓得“啊”的一声尖叫,“这…,这是怎么了?”

四周都是斯文娇柔的闺阁弱质,见状纷纷惊呼不已。

“我怎么了?”初盈眼中露出茫然,一半真一半假,那种奇怪的感觉又上来了,神智有点不受控制,“孺人,我要回去…,你送我回去!”

“小姐!”凝珠站得有点远,赶过来一看,顿时吓得魂儿都快没了。

初盈狠狠的握住一片琉璃碎片,扎得掌心痛疼入骨,依旧直直的看着蒋孺人,含着眼泪哭道:“我要回去,我要见姐姐!!”

只能赌一把,蒋孺人不敢丢下自己,否则让姐姐知道,自己哭着含着求她带自己走,却还是出了事,那么绝对不会放过她的!

这场意外,显然出乎了清屏公主的预料,不禁怔了怔,脸上有些始料未及的意思。

在她出神的功夫,蒋孺人总算被“姐姐”二字点醒了,赶忙跟凝珠一起,扶起初盈就往外走,甚至连跟公主道别都顾不上。

“等等…”人都走出一箭之地了,清屏公主方才回过神来,喊道:“这山庄里就有太医…”不知何故,却在最后一个“医”字上小了下去。

荣寿公主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转而别过头去。

56、惊魂(下)

清屏公主眼睁睁的看着初盈离去,眉头皱了皱,正想要说点什么,旁边的荣寿公主忽然展颜一笑,“七妹,莫非还舍不得傅家姑娘?要是七妹真的舍不得,我去叫人把她们追回来吧。”

人都弄成那个样子了,还追回来做什么?怎么在众人眼前解释?

清屏公主的眼角跳了跳,冷哼道:“不用!”她实在没有料到对方如此狠利,居然下得去那样的重手脱身,自己再做阻拦委实说不过去,转而对众人笑道:“来来来,大伙继续吃酒。”

先头的气氛是惊吓紧张,现在则变得有点怪异。

只是谁也不好多说什么,更不敢开口先行离去,在清屏公主的招呼下,诸位闺秀勉强拿起筷子来夹菜,都没了说笑的心情。

而初盈这边,却是遇上了一个不小的麻烦。

因为中途提前离开,哥哥傅兆臣还没有过来,可是这个什么破山庄,肯定是一刻也不能停留了。天知道清屏公主会不会撕破脸,或者想出别的什么法子,那时候想走都走不掉,岂不是欲哭无泪?

“无妨。”蒋孺人此时醒神过来,喊人道:“快把秦王府的马车赶过来!”

初盈没有别的选择,只得咬牙上了马车,一路渐渐远去,心里稍稍放松了些,可惜那诡异的感觉越发浓烈,像是药性都散发开来。

蒋孺人就坐在她的旁边,见她表情甚是扭曲,加上满车的血腥气味儿,不由皱了皱眉,又不好扭头去一边,只得稍稍往后退了退。

她不是初盈那种未经人事的小姑娘,起先还是疑惑,现在已经完全明白过来,是有人给初盈下了药,而且还是男女房事上用得那种药。

回想起清屏公主的那些反应,心下有所了悟。

眼里闪过一丝笑意,这种事也只有清屏公主做的出来,谁让谢家大公子那么惹人瞩目,这可真是殃及池鱼了。

初盈口干舌燥、浑身酥痒,根本顾不上蒋孺人在想什么,只是握紧了拳头,闭上眼睛用力克制自己。

慢慢的耳边开始吵闹起来,像是到了闹市区。

“小姐…,你再忍忍。”凝珠在旁边急得直掉泪,心下不明白,怎么摔一跤会摔成这样,而且小姐的样子看起来很难受,不会中毒了吧?

蒋孺人掀起车帘往外瞧了瞧,转头道:“快了,离王府没多远了。”

“停车!”初盈绯红着一张脸,忽然睁开眼睛,朝着车外大喊,“掉头,去东街东城常宁大街傅府!”

蒋孺人忙道:“盈姑娘,王府离得近…”

“我说去傅府!”初盈身上难受的不行,强行说话一松气更加忍不住,不由焦躁暴怒起来,再一次加重了语气,“去傅府!”

自己现在这个鬼样子,去王府一定会吓坏了姐姐!

“可是…”蒋孺人还要拖延,冷不防一只血淋淋的手伸了过来,那缓缓摊开的掌心里面,躺着一块晶莹漂亮的琉璃碎片,闪烁着妖异的红白光芒!

她…、她居然把这碎片握了一路?

那种钻心的疼痛,想想都让蒋孺人心里一哆嗦,更怕逼急了,对方再做出什么玉石俱焚的事来。

顿时吓得花容失色,结巴道:“行行行,去…,去傅府。”

外面驾车的人听到主子的声音,很快调转了马头。

“小姐…”凝珠吓得快说不出话来,小心的捧着她的手,想要去取那碎片,又怕碰上了小主人,急道:“快扔了啊!”

初盈没有扔,唯有疼痛能让自己保持一丝理智,冷冷道:“看路!”

脑子越来越迷糊了,身体烫得吓人,时间陡然变得缓慢起来。

凝珠虽然不太多席上的事,但是也明白,小主人这个样子王府去不得,一则吓坏了王妃,二则还要被众人打量议论,因此赶忙探头出去盯着路。

好在蒋孺人的话挺有效,没多会儿马车在傅府门口停下。

初盈浑身发软倚在凝珠身上,朝外道:“拆门槛,进院子!”

门上的人得知是自家小姐回来,还带了王府的贵人,赶忙七手八脚的拆了门槛,放了马车行驶进去。

“关门!”初盈握紧了拳头,让那钻心的疼痛刺醒自己,咬着牙,再次下令,“没有我的吩咐,一直蚊子也不准飞出去!”

在傅家,她的话基本上和宋氏有同样的效力。

门上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听得出小姐的语气很不好,为了不担责任,赶忙照着吩咐让人四下关门,紧紧守着不让人出去。

皆是奇怪,到底不要让谁出去呢?

蒋孺人再也忍不住露出讶异,自己实在太小看眼前的小姑娘了。

在那种情况下,当机立断想出法子让自己脱身,路上坚持回了傅家,现在明明都快支持不住,还能记得让人关门,断了自己的最后一丝念想。

傅家姐妹怎么都这么难缠?看来以后还得更小心才行。

尽管回到了家,初盈还是坚持让凝珠给自己带了帷帽,借着她和蒋孺人搀扶,尽量把身上的血迹掩饰住,以免吓得众人多加猜疑。

“盈姐儿…”进了屋,简妈妈迎了上来,疑惑道:“怎么还带着帽子?”

她并不认识蒋孺人,只觉得对方的打扮身份不低,刚想问一问,却发现初盈是被搀扶进来的,这还不算,身上居然还沾了不少血迹!

“妈妈…”初盈再也支持不住,松开了手里的琉璃碎片,扑在乳母的怀里,迷迷糊糊哭道:“我好难受,妈妈救我…”

初盈虽然活了两辈子,但是却没有经历过男女之事,脑子里生不出什么旖念,只觉口干舌燥,外加浑身犹如火烧蚁噬般的难受。

简妈妈揭开她的帽子,看见半张血迹斑斑的脸,吓得差点喊出来,只是她到底比凝珠等人经历的事多,赶忙让人打来清水净面。

小心的一点点擦拭,却意外的发现没有一点伤痕。

凝珠在旁边哭道:“手…,小姐的手…”

“盈姐儿你…”简妈妈捧起那只原本白皙的手,上面布满了鲜红的血迹,掌心更是被琉璃碎片扎碎,血肉模糊令人心惊!顿时滚出泪来,“我的盈姐儿…,是谁把你弄成了这样…”

蒋孺人在一旁冷眼瞧着,眼前尽是鲜红的血色,忍不住在心里哆嗦两下。

“阿盈!”宋氏听闻了消息赶过来,进门便看见满面绯红、神色迷离的女儿,还有地上的血水、身上的血迹,不由大惊失色。

虽说她自己是个正派的官家太太,没用过那些淫邪的东西,不过好歹也是几个孩子的娘,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不是非得用了才知道。

看看女儿的反应,略想想便大致猜出原委来。

什么人这么龌龊?!居然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下那种药!难道在宴席上…,女儿出了大丑不成?不由失声上前问道:“这是怎么了?!”

凝珠哭道:“我没在跟前伺候,只看见小姐摔倒,然后就成了这样…,那碎片是小姐自己握的,还握了一路…”

宋氏听她说的颠三倒四,显见的是吓坏了,但却松了一口气,听起来女儿没有出别的事,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只是眼下顾不上细想,赶忙招呼人忙了起来。

“去熬点绿豆汤。”宋氏小心的替女儿清洗伤口,让了找了纱布出来,撒了药粉小心的包扎好,然后方才腾出空儿,对蒋孺人歉意道:“今日有劳孺人送阿盈回来,方才实在是失礼怠慢了。”

蒋孺人神色不大自然,勉力微笑,“应该的,只要盈姑娘没事就好。”

“快请孺人到厅里去喝茶。”宋氏心下极乱,等蒋孺人被送了出去,方才亲自给女儿换了一身衣服,万分难受坐在床边,“阿盈…”

“太太,绿豆汤好了。”

初盈有点迷迷糊糊的,但还是配合的把一大碗绿豆汤喝下去了,嘴里直嚷嚷热,让人打了凉水洗了两把脸,方才感觉稍微舒服一点。

“没事的。”宋氏小声安抚道:“忍一忍,过会儿药劲儿过去就好了。”

初盈含混的“嗯”了一声,没有开口。

宋氏不停的用凉手帕冷敷,擦拭露出的脖颈,另一只没有受伤的手,一看见那厚厚一圈的纱布,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

一直折腾了小半个时辰,初盈总算觉得好了一些。

虽然还有点难受,但是勉强在自己能忍耐的范围,不至于会脑子失控,总想去做点什么奇怪的举动,看起来药效开始慢慢散了。

“阿盈…”宋氏见女儿睁开眼睛,迷离之色渐渐退散,松了一口气,再也忍耐不住急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出了什么事?初盈慢慢转动脑子,把宴席上的经过详细说了一遍,略有沉默,“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应该就是清屏公主。”

“是公主?”宋氏很是吃惊,不过又有一点觉得在情理之中。

除了公主,谁还能够这么大胆妄为?再说现在想想,那天在秦王府的时候,清屏公主的热情本来就很反常,原来她存了这样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