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盈默默的没做声,心里一直悬着的疑问终于有了答案。

父亲果然是被祖父安排出京的,祖父病退也是有意为之,至于谢长珩…,他离京的时间是不是太巧了点?

心底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谢长珩居然不是太子一党的人!

那他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难道是燕王?!可是燕王如今也不是牢不可破,祖父又怎么会同意谢家的亲事?到底是…,这也藏得太深了吧?

可是光是猜没用的,只有谢长珩自己心里才会清楚。

出人意料的,几天后谢长珩居然回来了。

这种时候?不说趁机在外面躲着乱子,怎么还专门跑回来凑热闹?初盈实在是不能理解,只是也不好问点什么。

“这是小侄从江州带回来的特产。”谢长珩一袭浅蓝色的江水海牙纹长袍,神色依旧从容淡然,仿佛不知道太子巫蛊的事一样,但这想想都不可能。

“人平安就好,东西有没有都不要紧。”由不得宋氏不担心,这可是自己未来的女婿,和初盈有着一样的疑惑,“怎么不在外面多呆些日子?”

谢长珩微笑道:“事情办完了。”

“也罢。”宋氏叹道:“好在太子那边出事的时候,你不在京城里,现今只消小心谨慎一些,应该不会有牵连的。”

初盈看了母亲一眼,觉得这份担心真是有点多余。

此刻京城是什么局势,谢长珩不会不知道,也不会不清楚其中利害,他回来自然有他的原因,且对自己有足够的信心,定然不是冒冒失失之举。

不过谢长珩一向都是很有礼貌的,更何况是面对未来的岳母,闻言点头道:“让伯母你挂心了,我会留心一些的。”说了一阵闲话,侧目看向初盈的手,“手上的伤可好了没有?我带了几盒子药膏过来。”

初盈不自然的缩了缩手,拢在了袖子里,“只是皮肉伤,已经差不多痊愈了。”

“那药膏消弭疤痕效果很好,你空了抹一抹。”谢长珩交待了一句,将身边的药膏放在了桌子上,没再多说,起身告辞道:“家里还有点事,改日再过来拜访伯母。”

宋氏忙道:“你且去忙你的。”

谢长珩犹豫了一下,看向初盈,“盈妹妹你放心,不会让你白白受伤的。”目光在那袖子口停了一瞬,方才欠身告退出去。

初盈先是一怔,继而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赶忙追到门口,皱眉道:“你可别胡来!”

清屏公主是什么人?即便太子现今惹上了事,嫡公主仍然是嫡公主,况且外头的事和一个姑娘家有何关系?为了争一口气,惹上了祸事实在不值得。

谢长珩的目光闪了闪,以他的性格,自然说不出“你看我像胡来的人吗?”,或是“你放心,你的话我都记在心上了。”等语。

静了一瞬,轻声道:“知道了。”

初盈觉得气氛有点怪异,这应该是十分亲密的人才有的语气,虽说谢长珩是自己的未婚夫,但是彼此完全不是这种关系。

一时怔住,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才好。

谢长珩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微微一笑,“回去吧,外头风大天凉。”继而收回目光下了台阶,很快离开了院子。

初盈站了片刻,方才被宋氏叫了回去。

以前对订亲还只是一个概念,刚才那一刹那的恍惚,让自己疑惑,以后真的要嫁进谢家,跟这个人朝朝暮暮相对?分明之前是两个陌生人,但却要…,那种亲密无间的说话氛围,让自己觉得浑身不自然。

58、雾散(中)

第二天中午,傅兆臣带回来最新的消息。

就在早上,太子重瑞几次求见皇帝不成,于是打算强行闯宫觐见,结果被郑贵妃带着内侍逼退,——接着皇帝龙颜大怒,下旨缉拿太子!

不过这到底是皇帝的意思?还是郑贵妃的意思?——

外面没有人能说得清楚。

傅兆臣摇了摇头,“实在是乱得很,除了一些有心参与进去的人,像我这样的微末小官,大都找了借口告了假。”看向母亲宋氏,“明儿我也不去了。”

宋氏忙道:“不去好,不去最好。”

一时间,京城内外人心惶惶。

很快传出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太子在东宫里杖杀前去宣旨的属官,并且带着身边人逃离了京城,暂时下落不明!

太子是暂时没抓到,不过因此受到牵连的官员却是不少。

谢长珩因为和太子有过来往,也被扯出来告了一本,不过巫蛊案件事发时,他人在外省实在扯不上,别的也没找出任何证据,最后总算不了了之。

宋氏得了消息,连着吃了半个月的斋,又让人去庙里点了平安灯,撒了大把的香油钱,心里方才觉得踏实了一点。

外面的局势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傅家关起门却是一片宁静。

今年的雪下得特别早,才得十月,就零星的飘了几场雪花,放眼望去一片萧肃,空气里的气氛很压抑,有一种爆发前的贲张感。

傅家三姐妹都是待嫁之身,均在屋子里绣着各自的嫁妆。

初盈的手是被琉璃碎片扎伤,养了一个多月,再加上谢长珩送来药膏甚是有效,现今几乎连疤痕都没有了。

只在掌心处看得出一点痕迹,掌纹有轻微不平整的痕迹。

初盈绣绣停停、停停绣绣,不免想起谢长珩、谢家,想起眼下这纷乱的时局,忍不住停住叹息,——经历乱世,方才知道平日安宁多么难得。

因为心绪不宁,做起针线来不免有些慢,好歹耐着性子绣完嫁衣,找到母亲,“天冷的很,别的东西从喜铺里买吧。”

“胡说!”宋氏闻言板起脸,斥道:“照你这么说,冬天里头就没有姑娘出阁了?别想着偷懒,这可是关系到你一辈子的大事。”

按风俗,姑娘的所有嫁妆都得自己亲手绣成,才显得心灵手巧,将来才会受到婆家的喜欢,也是一个喜庆的好兆头——

除了极少数婚期太赶的姑娘,都是自己完成。

“都已经订亲了。”宋氏叹了口气,“别的事就不要瞎想,好在你婆婆是个肯讲道理的人,长珩也是个懂事的孩子,还是想想怎么好好过日子吧。”

初盈静默了一会儿,应道:“嗯,女儿知道。”

宋氏叹气道:“也不知道外头怎么样了?我这心里头七上八下的。”

初盈收回心思,安慰母亲道:“不管外头怎样,只要咱们一家人平平安安就行,再说那些朝堂大事,也不是我们能够操心的了的。”顿了顿,“倒是姐姐那边,亏得秦王殿下知晓明哲保身。”

太子巫蛊案一出,秦王这边就传出了王妃胎像不好的消息,吓得宋氏赶紧亲自过去了一趟,回来后却消去了担忧之色。

只是外头人人都知道了,秦王妃胎像不好,秦王爱妻心切整天陪着身边,几乎就没有出过秦王府,仿佛眼里只有未出世的孩子。

“母亲…”傅兆臣从门外进来,挥退丫头,“刚才外面传出的消息,说是太子在荆州被人找到,不过…”

“不过怎么了?”

“自缢了。”傅兆臣皱着眉头,叹气道:“太子妃和两个小世子也…”眉宇间神色十分凝重,没有继续再说。

“照这么说…”宋氏眼里有些茫然,喃喃道:“那燕王…”这个话题实在是太过敏感,赶紧打住,“罢了,咱们只要守好自己就行。”

傅兆臣的神色有些犹豫,有些担心,迟疑了半晌才道:“我听说,长珩和燕王不是很对付,不知道会不会有麻烦。”

初盈猛地抬头,不确定道:“眼下…,燕王应该还顾不上吧?”

“怎么会这样?!”宋氏连连拍着胸口,一脸苦色,“阿慧的婚事不顺当,好歹后来是个有福气的,只是如今…,一样要担惊受怕,这也罢了。”侧首看向初盈,“怎么到了阿盈身上,偏偏赶上这样的乱世!”

“但愿燕王顾不上…”傅兆臣也找不出什么劝解的话,只能重复之前妹妹的,眼中的担忧之色,却是掩都掩不住。

或许真的是燕王没有顾得上,或许是谢长珩对于燕王只是一个小人物,——毕竟眼下皇帝病重,太子亡故,燕王心里应该都是储君的事。

在一片紧张的气氛中,京城家家户户都简单的过了年。

就在谢家和傅家都以为没事的时候,谢长珩再次被劾,——这一次,各种莫名其妙的罪名都跳了出来。

前段时间去江州,被扯上是为了太子逃路做准备;之前太子遇刺,被认为是参与其中安排,用以诋毁燕王声誉,其心可诛;更不用说其他种种小的过失,各种告发的折子纷呈而至,很明显是有人故意为之。

谢长珩不仅被免了官职,而且还被收监候审。

“什么?”宋氏实在是难以接受,——先是丈夫被贬离京,接着公公病倒免职,现今未来的女婿居然入了狱,接二连三的打击之下,整个人快要支持不住了。

“娘、娘…”初盈担心母亲气坏了身体,赶忙劝道:“你别急,事情总有个转圜的余地。爹虽然不在京城帮不上忙,但是祖父应该能找人走动走动,再说还有谢家和苏家,还有豫亲王府,不会不管长珩这个谢家的嫡长子。”

“这哪里管得了?”宋氏急得几欲垂泪,恼恨道:“分明是有人要害他,偏生咱们家又…”突然一顿,“要不我去找你姐姐,秦王他…”

“别,别让姐姐悬心。”初盈更担忧的是,——如果秦王有心帮着未来的连襟,不用说也不会不管,如果不愿意惹事,傅家的贸然找上门去,只会让姐姐夹在中间为难,还有可能影响到腹中胎儿。

为了自己一个,搭上全家的依靠实在不值得。

谢家不比先前的贺家,且不说本来两家之间的情分就不一样,单是谢长珩救了自己一命,并且在祖父罢官的时候还来提亲,——这份情意就不能不还。

上辈子谢长瑜逃婚羞辱自己,结果加上继母的狠心和初珍谎言,害得自己糊里糊涂丢了命,这辈子谢长珩救了自己一次,算是两相抵消罢。

他既然能在傅家落败时来提亲,自己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退亲。

如果他命大能够出来,便是白身,傅家一样会偿还他从前的情意。

如果命薄…,那就只当自己命里不济吧。

当初他为什么要回来?如果不回来是不是就免了这场祸事?!初盈尽量让自己往好的地方想,他那个人一向主意多,或许…,不会就这么被人害了吧。

“夫人,傅家来人送东西。”

谢长珩就是谢家的支柱,是谢夫人的天,——宋氏都急得直上火,她这个做亲娘岂能不着急?听完消息就气血上涌病倒了。

良辰对着同伴良言点点头,“你去看看。”

“我去!”在一旁侍奉母亲的谢长瑜站起身来,出门拿了一包东西进来,“不知道装了什么,鼓鼓囊囊的。”

打开一看,原来是一双莲青色的寿字绣鞋。

谢长瑜一看样式,便递到了母亲眼前,“好像是给娘做的鞋子。”嘟哝道:“没头没脑的,送双鞋子过来做什么?不知道咱们家现在心烦呐。”

谢夫人才刚为儿子垂过泪,脸上犹有泪痕,“你个小混账懂得什么?!”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继而又是一阵哽咽,“想不到,她小小年纪就有这般志气,倒是我从前小瞧了她。”

那鞋子明显不是外头买的,傅家专门让人送来,断然也不会是丫头们做的,那么就只能是初盈的针线。

从谢长珩被收监到现在不过三日,不熬夜是赶不出这样一双寿字鞋的。

而在这个时候,未来的儿媳还想着给婆婆做鞋子,自然是表明心迹,不论夫家是和境地都不变心,将来一定会嫁做谢家妇。

于病中的谢夫人来说,的确算得上是一件值得欣慰的事了。

良辰正愁找不到话来劝解,见状忙道:“可见我们的大奶奶是个有品性的,难得还这样的心灵手巧、贤惠体贴,将来必定和大爷一起孝敬夫人。”

这话更勾起了谢夫人的伤心处,想来想去找不到出气的,便指着小儿子骂道:“都是你这个混账不争气,不然好好的,你们俩兄弟早就各自成家立业,指不定孙子都抱上了!”接着一阵哽咽,“那至于闹到今天…”

谢长瑜后知后觉倒也反应过来了,只是见母亲动气,低了头不敢多说话。

平安把消息送到牢里的时候,谢长珩正静静的坐在石床上,神色依旧十分从容,仿佛自己是在一处极为平常的地方。

听完平安的话,谢长珩静了静,良久叹了口气,“是我让大家担心。”——

想不到她那样反感自己,居然在这种时候还能够有这份心,也不枉自己因为她提前回京来,总算是没看错人。

再想起应对清屏公主一事,不由越发觉得未婚妻甚是聪明。

这份情意,自己会记下的。

至于她对自己的陈见,还是等以后成了亲再慢慢解吧。

“大爷你放心。”平安劝慰道:“豫亲王府的老王爷上了折子,还有苏家大老爷,我听二老爷说,眼下燕王不会不顾及这些人的,所以…”

“嗯,不必再说。”谢长珩从来就不是需要安慰的那一个,微微眯起眼睛,眸光里有寒芒闪过,勾了勾嘴角,“也罢,差不多是时候了。”

平安听得莫名其妙,“什么时候?”

谢长珩微微一笑,吩咐道:“你回去到二房走一趟,让二叔去找门下省的孙侍郎孙大人,告诉他,就说我有话要对他说。”

作者有话要说:如果加更会提前说的,平时时间变化都是修改CUG之类,不用看了~~

再有几章结束这一卷,下一卷开始初盈的婚后生活~~

59、雾散(下)

消息接二连三传回来。

巫蛊一案,被牵连下水的官员甚多,许家首当其冲处在了风口浪尖上,——百年世家被连根拔起,嫡支内成年男丁悉数处斩,只剩下几个年幼的子孙和女眷,亦被贬做官奴收入坊中。

宋氏得知这个消息,吓得更厉害了。

初盈在一阵惊慌之后,想起了当初谢长珩的那句话,“盈妹妹你放心,不会让你白白受伤的。”

难道他…,指的就是这个?

太子倒了,许家也倒了,清屏公主的准驸马被处死。

且不说婚前死了未婚夫的女子不吉利,单是以她现在的处境,谁娶她就会连带一家人跟着倒霉,谁会猪油蒙了心做这种事?

即便清屏公主能够逃得一命,也免不得孤独终生。

初盈叹了口气,转瞬丢在一边,现在没心思没精力纠结这些,唯一的念头,就是谢长珩能够平安出来。

哪怕他没有官职是个白身,至少也要留的一条命在。

可惜自己上辈子没活到这个时候就已经被谢长瑜逃婚给气死了,根本不知道下一任皇帝是谁,不知道傅家和谢家后来的处境。

况且重生这一世,有不少东西都改变了,做不得准。

比方上辈子初容是嫁的马家,初芸却不是嫁的汪家,姐姐初慧更不可能做王妃,根本就和前世不一样了。

就在初盈悬心担忧的时候,朝堂上的风云涌动得更加厉害。

太子一死,加上皇帝看起来活不了多长日子,新的储君到底立谁,就成了首先需要确定的问题。

本来燕王占了绝大的优势,母族势力不小,郑贵妃又是今上的宠妃,众人都将目光投向了燕王,甚至连王府门前都热闹起来。

可惜事情总有不尽人意的时候。

正在燕王一党兴高采烈的时候,有人上了折子,请求皇帝立长子秦王为储君,并且搬出“有嫡立嫡,无嫡立长”的理由,顿时凭空炸出一声惊雷!

当然燕王一党也不是吃素的,郑贵妃立马反击,跑到皇帝面前哭诉,另有大臣为燕王上折子,死死揪住“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暗示秦王生母卑微。

意思是,立长一般是在几个皇子都是嫡出的情况下,才不论贤能与否,直接选择嫡长子,但如果皆是庶出的皇子,则应该子以母贵重新排序。

正在这个当口,一直病弱静养的孙皇后站了出来。

对皇帝表示,言称为了巩固国本不动摇,使得秦王立为太子更加合理,自己愿意认下秦王做嫡子,今后视如己出。

秦王都快四十岁了,认这么大个儿子真是叫人哭笑不得。

只要不是个傻子都能想明白,这其中的深意。

如果燕王成为下一任皇帝,那么郑贵妃就是太后,孙皇后虽然也是太后,但却不是皇帝的亲娘,也根本拿捏不住郑家的人。

秦王就不一样了,母族虽然有几个人口,但在政治意义上就和没有一样。

而且孙皇后被郑贵妃压制多年,甚至连后位都险些不保,怎么可能希望看到燕王成为太子?当然还是秦王和王美人更容易把握,一旦秦王登基,孙家就是扶持国君的大功臣,少不了一、两代人的泼天富贵。

立长?立贤?一时间朝堂的争论再度白热化。

这个时侯,像谢长珩这样的小虾米没有人再关注了。

“立长?”宋氏快被这个消息震晕了,不过继而生出强烈的期盼和欣喜,——自己怎么就没想过,秦王也是可以做皇帝的呢?要是秦王做了皇帝,那么一切都问题都不再是问题,小女婿肯定保得住,傅家也会再度兴旺起来。

“是啊。”傅兆臣也陷入了深思,——如果有个姐夫是皇帝,那么好处简直就是不言而喻的,只可惜…,自己在这种事出不上一分力。

然而事情很快有了新的转折,燕王被弹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