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时候孙昭媛再被扶为继后,生下嫡出的皇子,孙家的人就该笑开花了。

至于将来皇帝坐稳了位置,念及旧情感伤,再追赠追谥追封什么的,又还有什么实际意义?自古以来的那些忠臣良将,即便平冤昭雪,不也弄得家破人亡了吗?真是越想越心惊,越想越生出惶恐和害怕。

之于朝堂、社稷,傅家和谢家都只是一叶浮萍,不得不在其中随波逐流。

“别多想了。”谢长珩上前在旁边坐下,揽了她,“晚上还有年夜饭,你先躺下歇一歇,免得精神不济,反倒惹得其他人胡乱猜疑,再传出风言风语。”

“嗯。”初盈点了点头,满目担心发愁道:“眼下正好赶在过年,这件事肯定会暂时压下去,最近你也不能进宫,连个消息都打听不到。”想要回娘家问问,日子不巧,“十一请子婿,十二女归宁…”

再等十天,自己先要等得煎熬坏了。

谢长珩轻声道:“别着急。”替她掠了掠发丝,“等下我就去傅家一趟,和岳父他们商量个章程,听听太公他老人家的意见,你在家等着我的消息。”

初盈茫然点头,“好。”

谢长珩陪她坐了一会儿,方道:“听话,你先过去躺躺。”安顿妻子躺进被窝,还顺手撒了一把安神香,交待简妈妈和凝珠好好照看,自己心情沉重出了院子。

天空里飘起了零星的小雪花,洁白如絮、纷乱扑来。

方才没有对妻子说的是,如果这件事真的是孙太后所为,那么肯定早就准备好了替罪羊,还不知道会牵扯到谁,只怕最后的结果不会太顺心。

眼下傅家的人一样进不了宫,消息暂时也传不出来。

谢长珩赶在年夜饭前回家,带回来一个决定,傅家老爷子拍了板,不管这件事皇帝怎么处理,皇后都不能有一点微词,只能听之任之。

决不能让帝后关系受损,便宜了别人。

用完了没滋没味的年夜饭,小夫妻俩回到里屋,谢长珩安慰妻子道:“皇后娘娘是个稳重有主见的,明儿必定有消息递出来。”

话是这么说,可是初盈哪里还能够睡得着?

一夜翻来覆去,后来还是被丈夫搂进了怀里,像小孩子似的哄了会儿,方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哪知道半夜做了一个噩梦,猛地惊出一头汗。

“阿盈,阿盈。”谢长珩轻轻摇她,声音温和,“看着我,不要去想梦里的事。”

“长珩…”初盈慢慢从梦境中清醒,抬头看向他,忽然间感受到了丈夫的重要性,是自己往后一辈子,任何时候都可以依靠的人啊。

窗外风雪之声呜呜咽咽,感受着那宽厚胸膛的融融暖意,像这样彼此相拥、缠绵温柔,一颗心早被融化成了一团春水。

“别怕。”他的声音很轻,却透着让人安心的从容淡定。

次日起来,又是充满希望的崭新一年。

眼下谢长珩在家闲着,初盈却又忙得不行,各种人情来往、宾客迎接,各家各户都得打点好了。

心里还悬挂着皇宫里的事,过了几日,总算是传出了确切的消息。

“方嬷嬷雪地脚滑不慎失足?”

这是何等蹩脚的解释?初盈虽然早有心里准备,但还是不甘心问道:“就算二皇子没有出事,这边按了下来,那景阳大殿走水的事呢?福哥儿吐奶的事呢?”

“三皇子的事还不清楚。”谢长珩微微皱眉,“至于景阳大殿走水,听说当天就自缢了两个小太监,再查下去…,除非皇上肯跟太后撕破脸。”

初盈没有言语,心头涌起一阵强烈的无力感。

自己尚且如此难受,姐姐处在第一位又该是何感想?两个儿子都被人算计,却只能就这么忍气吞声的算了?还不能对皇帝的做法有任何不满,否则连娘家人都不支持,想一想都替姐姐心疼。

第二日,宋氏亲自过来告知了一个消息。

原本是要彻查福哥儿吐奶一事,结果追根究底,居然查到蒋昭仪的一个宫女去过御膳房,刚巧不巧那小宫女落水没了。

皇帝当即下令杖杀了几个御膳房的宫人,事情就此打住。

初盈听了万分失望,蒋昭仪到底是真的参与此事,还是被人诬陷,这都不是问题的关键,关键是皇帝不愿意让皇长子受到影响。

倒不是说皇帝打算废嫡立庶,但是如今拢共就三个皇子,蒋昭仪生下的皇长子今年九岁,初慧所生的赟哥儿五岁、福哥儿两岁,没有一个是成年的。

皇帝的龙椅都还没有坐稳,膝下皇子又少,哪怕是庶出的三分之一,也一样会用尽全力去维护,而不是随随便便责难处罚。

否则蒋昭仪不保,皇长子的安全又成了一个问题。

到最后,所有的委屈都扔给了姐姐初慧。

“这不是要逼死人吗?”初盈怄得在屋里揉胸,心头只觉一口恶气难以下咽,到了下午,倒是等来一个还算不错的消息。

因为近来皇后身体抱恙,皇帝特旨准许嫡亲内眷入宫探望。

那内侍慢悠悠的传完皇帝口谕,然后道:“大奶奶不用着急,和晋阳公夫人商量好再一起进宫,也省得两次找人通报。”

通报次数多了难免惹别人的眼,这话算得上是一番好心。

初盈让人拿了一个大赏封,打发了那内侍,然后派了简妈妈去傅家,问问母亲打算几时入宫,以便一同坐马车过去。

“奶奶。”霜儿怯生生的跟在凝珠后头进来,磕了头,“桐姨娘她…,非要让婢子过来通报,说是有事要见奶奶。”顿了顿,“我怕她再闹事…”

原本打算年后送雨桐去庄子上的,最近因为皇宫里的事心里一团乱,加上家里还有大大小小的事务,一时倒是没有顾得上安排她。

或许雨桐也猜到了自己要被送走,才会执意求见的吧?

说起来,有好些日子没见着她了。

“婢妾给奶奶请安。”雨桐穿了一身靛蓝色的素面衣裙,头上只有一支银簪,连珠花也不曾佩戴,十分的朴素干净。

初盈静静的看向她,不惜以诬陷霜儿来影射自己,其心可诛。

雨桐的那张圆圆脸消瘦了不少,人也清减了,跪在地上不肯起来,深深的磕了几个头,方才道:“婢妾乃待罪之人,不敢奢求奶奶宽宏大量饶饶恕,只求奶奶给婢妾一个机会…”

机会?初盈觉得有点意思,微笑道:“哦?你说。”

“婢妾想求奶奶恩典,能够留在府中做在家居士。”雨桐声音略低,神情越发恭顺谦卑,“婢妾愿意常年茹素念佛,祈求上天赐予福泽,为谢家上下添福添寿,愿大爷和奶奶多子多孙、恩爱白头。”

初盈心里冷笑,这份福气只怕自己消受不起。

留人在,就是隐患在。

而且人家都一心向佛做居士了,为家里人吃素祈福了,自己是不是应该更加善待她呢?当做半个佛爷供养起来?万一年深日久的感动了丈夫,她是将功补过,自己则是狠心刻薄。

不然的话,一个年纪轻轻的姨娘怎会出家?还是在丈夫身边侍奉了十年的丫头,不是正室耍手段逼得,又是什么?满京城的圈子传开出去,可不仅仅是一个“妒”字,只怕还要落一个悍妇名声。

留在府中做在家居士,即便不能像生儿子的姨娘那样,可以争荣夸耀,但至少也是衣暖食饱的,并且还不会受到太大的为难。

比起送去庄子上吃苦,或者是卖出去,实在是好太多,以一个丫头的见识,能想出这样的法子算是聪明的了。

“奶奶…”雨桐小心翼翼的,抬头看了看。

初盈微笑看着她,打量着这么长时间不处置,是谢长珩念着十年情分,自己不敢轻易做决定吗?不便打,不便杀,不便卖,所以自己就会选择她的主意?

成全了她,只会让自己处在两难境地。

“你回吧。”初盈开了口,淡淡道:“你是在大爷身边服侍的老人,这件事还得跟大爷商量一下。”

“是,婢妾告退。”雨桐眼里闪过一丝亮色,低头退了出去。

“奶奶。”简妈妈上前关了门,折身回来,“这事儿可不能答应她!反正夫人都开了口,等下准备一辆马车,把人送到庄子上去就是了。”

初盈静默不语,送去庄子上,并不是最好的结局办法。

万一那天丈夫想起来了,还有这么一个丫头,想起从前她的温柔体贴,想起她一时猪油蒙了心,所以才落得那般凄苦的境地。

虽然不至于接人回来,但心里肯定多少有些不痛快。

要彻底忘掉一个人,那么最好是对方平平安安的,没什么值得牵挂的、不快的,各过各的生活,而不是留下千丝万缕的关系。

比如兰舟,听说他和自家表妹订了亲,日子就在今年三月里,相信很快就会过上妻子满堂的日子,自己也就放心了。

假如当初兰舟做了清屏驸马,即便自己对他没有别的心思,也会牵肠挂肚,担心他过得不好,被清屏公主欺负,继而对丈夫存下说不出口的猜疑。

“妈妈。”初盈转念做了决定,吩咐道:“去把雨桐的卖身契找出来。”

“卖身契?”简妈妈满目猜疑不已,“奶奶要把卖身契赏给她不成?这…,她那样阴毒的算计奶奶,这也太便宜她了。”

“与人方便,就是与自己方便。”初盈摆了摆手,看着窗外清冷明亮的阳光,不愿意整天纠结一些龌龊事,连带自己的心都晦暗了,“虽说妾乃贱流、通买卖,但我也不能真把她卖了,弄得大爷心里疙疙瘩瘩的,又是何苦呢?”

“那奶奶的意思…”

“这样…”初盈招了招手,在她耳边低语交待了几句,然后坐直身子,“你去办吧,等大爷回来我再跟他商量。”略有迟疑,“他应该…,不会驳我,至少看在皇后娘娘的份上,应该不会吧。”

100、乍暖(上)

谢长珩还在年假休息中,不习惯整天腻在后院,便去书房呆了会儿,看着天色有些发暗了,方才踱步回到长房院子。

刚上台阶,秋绫就殷勤的上来打起帘子。

这原本是小丫头的活计,冬日里站在门外冷飕飕的可不好受,她也算得上是有心,可惜谢长珩一向对其平平,微微低头进了门。

秋绫赶忙跟了进去,接了披风递给小丫头去掸雪,进了里屋,亲手捧了一碗热茶,然后静静立在一边。

上午雨桐单独来找过奶奶,不知道有什么事呢。

初盈看了看她,先是奇怪,继而明白过来,吩咐道:“你去瞧瞧晚饭好了没,把碗筷摆上。”

“是。”秋绫有些不情愿,磨磨蹭蹭退了出去。

谢长珩看了她一眼,回头问道:“这是在做什么?”

“不知道。”初盈摇头一笑,“倒是有件事想跟你商量。”斟酌了下说词,“早先娘跟我打了招呼,说是桐姨娘一直病着不太好,等年后就送人到庄子上去。”

谢长珩眉头一皱,“你安排就是,还提她做什么?”

枉费自己一向以为她是个老实的,没想到的是,居然敢对主母动气小心思来,真是胆子不小!若不是为着妻子的脸面着想,怕连累了她的名声,早就叫人一顿板子打了,再撵出去方才干净。

谢长珩略有疑惑,既然母亲都开了口,这件事还有什么好商量的?难道妻子还想把人留下来不成?倒是看不透了。

初盈见他一副“你做决定”的态度,越发坚定了心里的想法,在丈夫心里,雨桐有错但错不至死,十年的主仆情分,不是说抹灭就能抹灭的。

既如此,自己还是表现的贤良大度一些吧。

“我想过了。”初盈淡声道:“送桐姨娘去庄子上,往后的半辈子就全都耽搁了。”低头轻轻拨着茶水,“好歹她服侍了你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便是一时有错,该宽恕的便给她几分恩典。”顿了顿,“所以…,想把卖|身契赏给她。”

“赏她契?”谢长珩有点跟不上妻子的思路,继续听她往下说。

初盈又道:“听说她家里还有哥嫂,只是十来年都不大见面,未必亲近,只怕回去也不能知暖知热。”看了看丈夫,“我想替她找个殷实点的人家。”犹豫了下,半晌艰难启齿,“你觉得…,如何?”

毕竟是丈夫收用过的女人,难保他心里没个想法。

谢长珩凝目打量了妻子许久,心下渐渐有所了悟,“雨桐不过是个丫头罢了,便是从前比别人服侍的好些,犯了错,该罚一样得罚。”不由哑然一笑,他道:“我又不可能有什么偏袒,何至于费这么多的心思?还…”

何至于?初盈心头憋气,站起来睨了他一眼,“我吃饱了撑的,行了吧!”

谢长珩看着妻子拂袖出门,回想那浅嗔薄怒的样子,心内微微一动,原来自己是“只缘身在此山中”,方才倒是想迷了,不由勾了勾嘴角。

厅堂里,秋绫打量着面含愠意的主母,不由暗暗揣测。

难道是为了雨桐的事,跟公子爷起了争执不成?雨桐那个狐媚子,看起来老实,却一向最会哄得公子爷信任。

谢长珩走了出来,坐下道:“开饭罢。”

初盈闷着头一勺一勺的喝汤,半碗汤下去,暖和不少,正在犹豫夹那个菜,便有一筷子鱼肚子放进碗里,肉色鲜嫩肥美。

谢长珩微笑道:“凉了就不好吃了。”

初盈怔了怔,“嗯”了一声,慢吞吞的放进嘴里。

秋绫在一边看得迷惑,仿佛不像是吵了架的样子啊?心里头万分焦急,也不知道雨桐的事奶奶说了没有,公子爷又是个什么态度。

千万不能把那祸害精留下来,早早送走才清净啊。

可惜这些话只能在心里大喊,一个字也不敢开口,左顾右盼看主母的脸色,看公子爷的脸色,心里七上八下的,连自己的份内事都忘了。

凝珠端了漱口的茶过来,皱眉道:“让一让。”

秋绫这才回神,面上闪过一丝尴尬,赶忙端了吐水的彩绘瓷盂过来,上前服侍谢长珩漱了口,然后目送他和主母进了里屋。

喝完消食茶,谢长珩自己解了袍子,走到床边,看着裹得跟个毛毛虫似的小妻子,上去戳了她一下,“我听说,生气的女人容易老得快。”

初盈一下子炸了毛,回头瞪他,“谁生气了?”

谢长珩见她柳眉倒竖、杏眼圆瞪,偏偏还这样问自己,忍俊不禁笑道:“大概…,是我吧。”缠了一丝头发在指间,看着她笑道:“笨丫头。”

初盈觉得心里委屈,恼道:“对,我笨!”用力一扯被子,“明儿我就更笨一点,直接叫人牙子过来,把人卖了,才懒得跟你啰嗦呢。”

旁边那人只是看着她笑,“笨我也不嫌弃。”

初盈睁大眼睛,只觉胸闷不已,这人明显是在故意激自己玩儿,索性背转身去,闭上眼睛装睡,偏不让他得逞。

哪知道被子却、被人“呼哧”掀开,一个温热的身体钻了进来,紧紧搂住自己,贴在耳边轻声道:“多做多错,少做少错。”暖暖的气息不断流动,“按着府里打发丫头的旧例,给个几十两银子便是恩典,别的就不用管了。”

初盈僵硬的身体软了点,没想到他会这般为自己着想,不过也是,万一自己找的人家,将来雨桐过得不合适了,反倒像是有心算计她。

如果是她哥嫂安排的,好与不好都赖不着自己。

慢慢转过身,确认道:“这可都是你安排的。”

“是我安排的。”谢长珩心情甚好,伸手捏了捏那粉色的脸颊,“不生气了?怎么在外头跟个大人似的,回家就变成小丫头了。”

“我笨。”

“笨就笨吧。”

初盈不满,“你更笨!”

“嗯。”谢长珩支起身子凝视她,“是我笨,原应该早一点做决定的。”

雨桐利用霜儿影射妻子,如果不是妻子性子刚烈,换做柔顺一些的脾气,自然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雨桐的那些小心思便算成了。

自己的心里,少不得对妻子落下一丝怀疑的影子。

虽说事情后来水落石出,妻子并没有遭受任何损失,但是这种藏得深的祸害留不得,不然只会让家宅内乱。

妻子念在雨桐服侍自己时间长久,深得自己信任,处理起来难免束手束脚,自己若是早点开了口,就不会让她左右为难。

这件事,的确是自己没有处理周全。

只是想起妻子为了自己,那种千回百转的小女人情思,目光里不由带出温柔,低头在她脸上吻了吻,“阿盈,是我最近太忙没有顾得上。”目光好似一泓清澈净水,“以后不用想这么多,我没想到的,你直接跟我说便是了。”

“真的?”

“嗯。”

“那我说错了,或者你不喜欢听的,也不准生气。”

“不生气。”

床帐半掩半挂,外头几对蜡烛明晃晃的燃烧着,隔着橘色琉璃纸,映得一屋子淡淡的暖色光芒,所有的物事都笼上了几分柔和。

那些话,听起来感觉仿佛在做梦一般。

“不许反悔。”初盈的双眸闪闪发光,伸手勾住了丈夫的脖子,心里是蛛丝一般交织的欢喜,声音细若蚊呐,“我好像…”

半晌都没等到下半句,谢长珩不由问道:“好像什么?”

初盈微微红了脸,用手蒙住,话到嘴边翻滚了许久,方才小小声吐出,“好像…,有一点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