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微澜(下)

“赔?拿什么赔?”程贵气不打一处来,牢骚道:“去年刚嫁了翠姐儿,花费了一二十两银子,眼下玉姐儿也等着出嫁,少说也是百把两银子。

雨桐静静听着不吭声,程家嫁便宜女儿跟自己有何关系?

“还有…”程贵看了看新进门的继室,原想说前几日办喜酒花了几十两,一想着他哥嫂还投了份子,自己也没有给聘礼,只得改口道:“还有家里上上下下几张嘴,要吃饭、要穿衣,哪里不是用银子的地方?”

雨桐是清楚程家小米铺的,日子本来就过得紧巴巴的,连着要嫁两个女儿,又不敢在嫁妆上节省,免得女儿以后受婆家的气,所以差不多快掏空了家底。

要不是自己嫁过来,被哥嫂搜刮了一百多两银子添补,这米店都快周转不开,如今除了留给玉姐儿的嫁妆,只怕没剩下几两银子。

“那个…,你从前不是在谢家呆过。”程贵有点迟疑,咳了咳,到底不好意思说做姨娘的事,“你认识的贵人多,随便找个人震慑震慑那家子混账,实在难缠的话,给二两棺材银子也足够了。”

雨桐抿嘴看了过去,只觉得这个爱财如命的男人又傻又贪。

当初哥哥嫂嫂为了在米铺分红,程贵贪图自己不要聘礼还倒贴,双方一拍即合,所以才凑成了这桩姻缘。

如今还想在自己身上挤点价值,真是贪得无厌!

他也不想一想,假如自己是以大丫头的身份,给配了人,估计回去谢家还有几分体面,还能在主母和管事妈妈跟前说上几句。

可惜自己一个被弃的姨娘,主母不喜,公子爷也不念旧情,还有什么脸面回去?回去除了惹人笑话以外,又能帮上什么?

“怎么…,你不愿意?”程贵有些不快,但还是忍耐着没有发作,“谢家的那些管事妈妈们,随便找一个,兴许就能帮上咱们了。”

“老爷。”雨桐打断了他的美梦,淡声道:“如今我又给不了别人好处,那些妈妈们即便肯帮忙,难道还有白帮的吗?”

程贵顿时哑口无言,“这…”

雨桐也懒得跟他磨磨唧唧,再不好都是自己的丈夫了,后半辈子还得指着他过日子,该出力的时候还得出力,因而道:“找人帮忙费事费力,不如把麻烦推给别人。”

程贵一怔,“怎么推?”

雨桐看着他那傻样儿,心里头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儿,跟公子爷相比,那简直就是云泥之别,不过傻也有傻的好处,往后不用自己费什么心思,再说程家没有妾,自己做当家主母的感觉还真不错,因而笑了笑,“咱们铺子里的米都是外头买的,买谁家的找谁去。”

“不错。”程贵连连点头,“上次买了两批货,一批是永安大街的恒昌店,一批是南洋米行的…”又抱怨道:“不过隔了这么些日子,我也不记得卖出去的米,到底是哪家的货。”

“等等。”雨桐眉头一挑,“永安大街恒昌店?”

“怎么了?”程贵打量着对方,突然像是想起什么来,“恒昌店…,仿佛是谢家二奶奶的本钱。

“什么?”盛二奶奶听了仆妇的回禀,不由大怒,“好大的胆子!讹人都讹到我们谢家头上了!”

“奶奶,眼下咱们该怎么办呐?”

“办什么办?”盛二奶奶心里没好气,恼道:“叫他们滚!”

“可是…”那仆妇一脸苦色,“人家不肯走,还把尸身抬到了店门口放着,眼下连生意都做不成了。”

盛二奶奶怒道:“放肆!”

“要不…,打发几两银子算了。”

“不行!”盛二奶奶一向性子好强,钱财上也看的紧,再者这事原本就不与自己相干,凭什么要去做那个冤大头?恼道:“带人去,大棍子撵走了事!”

那仆妇见实在劝不动主母,只得领命而去。

谁知道对方是个要钱不要命的,骂不走、吓不走,棍子还没有落下去,人就直接往上撞,愣是说把他的骨头给打断了。

盛二奶奶气得发抖,颤声道:“还反了他们了!”

谢长盛从书房一回来,就见妻子满脸怒气在屋里团团转,等到问清楚状况,不由皱眉斥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你何苦跟那些流民斤斤计较?破财消灾,打发几两银子才好做生意呢。”

“不能便宜了他们!”盛二奶奶恨恨道:“想必是那家人瞧着小米铺本钱小,咱们家本钱大,就赖死赖活的想多讹一点!呸,想得倒美!”

她这也是气性上来了,如今不光要赔讹烧埋银子,那家自己撞伤的莽汉还要汤药钱,越想越气如何肯依?别说几十两银子,就是一个子儿也不想给!

如此僵持了几日,那家人死活赖在米店门口不肯走,每天清晨来、天黑走,要不是冬天天冷,只怕那尸身都要发臭了。

这天清晨,谢夫人一如往常的跟儿子儿媳们说话。

晏氏如今三、五日来一次,今儿正好也在,众人都到齐了围在一处,说说笑笑十分热闹,盛二奶奶却有些心不在焉的。

“都回去吧。”谢夫人见说得差不多,笑道:“趁着眼下还空,你们各自小夫妻回去聚一聚,我也乏了。”又叮嘱谢长瑜,“外头还飘着雪,下台阶扶好你媳妇。”

晏氏看了丈夫一眼,笑道:“娘开了口,我可就拿着鸡毛当令箭了。”

“走吧。”谢长瑜还真的上前扶住了她,“有我在,稳当着呢。”

前几天,晏氏借口自己有孕服侍不了,见丈夫这几日还算老实,便发话让她去苏氏那里多歇一晚。

自己用不上,拿来做做人情也不错。

日子是自己的,想给的时候丈夫得念份情,想收的时候亦不能说什么,要叫丈夫知道自己的贤惠,叫那苏氏心头堵一口恶气,还不敢吐出来。

反正她又生养不了,白忙活罢了。

果不其然,谢长瑜对妻子的贤惠大度十分感激,近来也体贴多了。

只把苏宜君气得半死,主母分明是得了好处又卖乖,丈夫还赞不绝口,自己还得做出感恩戴德的样子,寿都要折几年。

她还不知道自己出了问题,只盼着早点生下儿子,有了依靠,日子就有盼头了。

这边五房的人先走,初盈和谢长珩也一起告辞而去。

“你们两个等等。”谢夫人叫住了二房两口子,摒退了人,说道:“听说老二媳妇的恒昌店出了点事?”

盛二奶奶脸一红,“都是些无赖罢了。”

“眼下就要过元宵节,少些事吧。”谢夫人淡淡道:“闹大了,以讹传讹,人人都知道你的米店吃死了人,谁还敢再来买米?做生意就怕这种横的、混的,赶紧打发了人好过节。”

“可是…”

谢长盛瞪了妻子一眼,忙道:“娘说得对,等下儿子就去把事情了了。”

谢夫人见庶子还算听话,点了点头,“有件事还没跟你说,你大哥年前一直在给你和老五周旋,找了两个差事,一个是外省的七品县令,一个是鸿胪寺的七品主簿。”语音略顿,“你看喜欢哪一个?”

谢长盛愣了愣,这是让自己选?要选的话,当然是…

“做县令好。”盛二奶奶喜笑颜开,抢先道:“人家都说清官能吏,自然是要一步步从底下做起的,将来长盛做得好了,也给娘挣几分体面。”

自己早就想分家单过了,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俗话说的好,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再者去了外省又不用伺候婆婆,不用看大嫂的脸色,家里上下唯我独尊。

谢夫人微微一笑,明明是沾了家族的光,反倒被她说成是给自己挣体面,只是也懒得去计较,看向庶子说道:“那我回头跟老大交待一声。”

谢长盛自然也是想分出过的,不为拘束不拘束,京官虽然清贵却不如外官有钱,况且自己又做不到哥哥的位置,在京城里混不出个什么名堂。

难得嫡母这么大大方方的开了口,忙道:“一切都听娘的安排。”

晚饭后闲着无事,初盈在屋子里嘟哝道:“娘说了外省县令的事,老二媳妇应该会安生了吧。”

“嗯。”谢长珩作为长兄,不好说弟弟和弟妹的不是,只道:“妇道人家就是见识短浅,为着几两银子跟人赌气,不做生意,也不怕闹大了大家难看。”

初盈撇了撇嘴,“我也是妇道人家。”

谢长珩失笑,“你自然不一般。”

“那当然。”初盈明知道他是胡诌哄自己高兴,也忍不住一笑,“看在你有眼力的份上,给你做一身春天穿的袍子吧。”

谢长珩却道:“天冷手冷的,等回头暖和了再说。”

初盈见他心疼自己,倒是越发想要表现一番,问道:“反正我也是闲着,你先说好要什么颜色、样式,我找了布料慢慢配线。”

“铺床吧。”

“…”初盈正说得兴起,对丈夫突然转移话题有些不适应,微微不自然,“还早着呢,再坐着说会儿话也不迟。”

“天冷,到床上渥着说。”谢长珩见她含羞带臊的,一副小儿女的楚楚娇态,有意逗她,“你想哪儿去了?”

初盈的脸顿时成了一块红布,捶他道:“不是个好人!”

“过来。”谢长珩心情大好,捉住她的手,放到胸口捂了捂,笑道:“前几日不是还夸我是好人,今儿怎么就不是了?”

初盈咬唇,“是我说错了。”

“阿盈。”谢长珩看着烛光下轮廓柔和的妻子,软语娇嗔、粉面含春,心底像是一滩湖水被吹动,漾出一圈圈的细微波纹。

与自己想象中的贤妻良母有些不一样,甚至有些不足,但是那些小小的缺点,小小的缠绵忸怩,如同羽毛般轻轻拂过自己心房。

痒痒的,却又叫人忍不住想要得更多。

低头印下了温暖的吻,一只大手伸进了柔软的衣襟里,抚摸着那滑腻的肌肤,娇嫩的蓓蕾,身体里的在蠢蠢欲动。

“不行…”初盈小声急道:“去床上。”

在她的认知里面,做那种事只能是夜里在床上,眼下两个人滚在美人榻上面,地方窄不说,身下还硬邦邦的咯得慌。

可惜下一秒,自己的耳珠已经落入了滚烫的口腔里,潮湿而温暖,脖颈间还有热热的气流划过,忍不住浑身微微颤栗。

这个小动作取悦了谢长珩,低声道:“不去床上也可以的。”

方才两人一直坐在美人榻边说话,地上放着两个大大的火盆子,暖融融的,随着纠缠的越发深入,屋里的温度渐渐升高起来。

次日早上,凝珠和秋绫一起进来收拾屋子。

收拾完了床,初盈让秋绫先出去,拉了凝珠留下,满面害臊悄声道:“还有那边榻上…,也收拾一下。”

一想起昨天两个人的荒唐,就忍不住红了脸。

当时连上衣都没有脱,就…,后来回到床上又折腾了一回,自己累得不行,用力比较多的那个,居然还精神奕奕的。

凝珠满面尴尬,半晌才反应过来,“好,我悄悄去收拾。”

今儿是元宵佳节,初盈没时间一直在屋里害臊,等凝珠收拾完毕,叫了浮晶进来打水梳洗,然后忙着安排一天的大小事务。

等到过了十五,谢长珩就该每天天不亮出门上早朝。

初盈心里难免有几分不舍,只是也没办法,一整天忙着伺候婆婆,招呼宴席,到了晚上累的全身泛酸,很是懒怠动弹。

正准备美美的泡个热水澡,盛二奶奶却来了。

这么晚?初盈有些意外,笑道:“二弟妹快进来坐。”

“大嫂还没睡呢。”盛二奶奶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叫人看得稀奇,虽然脸上带着笑容,却有几分皮笑肉不笑的味道。

初盈不动声色,问道:“何事?”

作者有话要说:“还寒”这个标题没切到内容,要到后面去了,换了下标题~~~

PS:谢谢大家的关心,某颜家的肉肉同学烧退了,没去打针,还得身上有肉才能hold住啊~~~

PPS:最近评论被删除的很严重,以前还能在待审核里恢复,现在连恢复都恢复不了~~~

PPPS:昨天may同学的长评看见了,O(∩_∩)O谢谢~~~

106、浪涌(上)

“米铺的事,想必大嫂也听说了。”盛二奶奶勾了勾嘴角,“说起来,也是我今年流年不利,年初就遇上这种事。”长叹了一声,“唉…,虽说几十两银子不值什么,只是咽不下这口气…”

有事说事,这么阴阳怪气的做什么?

初盈失去了看她表演的耐心,自己嫁进谢家的时间晚,又比对方小了好几岁,要她真心的当做大嫂敬服很难,所以没有去勉强。

加上二房马上就要离京,不想闹得不愉快,免得惹出什么风波,传到外头,变成了皇后的妹妹欺负人。

但是这并不代表可以随便冒犯,淡淡道:“要是二弟妹难以开口,就让老二去给你们大哥说吧。”

这是提醒她,别忘了自己是她的长嫂。

盛二奶奶脸色一僵,没想到大嫂这般会狐假虎威,心下着恼,到底不敢闹到丈夫和大伯跟前,气焰顿时矮了矮。

不过一想起自己打听到的事,又硬气起来。

“原是我小心眼舍不得银子,就叫人去打听详细…”

初盈当即问道:“只说打听到了什么吧?”

盛二奶奶被她打断很是恼火,可是又不好发作,气呼呼道:“那家东三街胡同的小米铺,年初新娶了一位奶奶。”撇了撇嘴,眼里闪过几分看戏之色,“我道是谁,原来是我们家出去的桐姨娘!”

初盈吃了一惊,“雨桐?”这事儿还得跟丈夫商量,一时间不好做什么决定,再说雨桐做什么,又与自己有什么相干?自己何必搅和进去?

因此略微沉吟,说道:“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盛二奶奶很是不情愿,没有挪步,冷哼道:“那等龌龊的主意,没准就是…”

“就是什么?!”谢长珩不知何时过来的,掀了帘子进门,“你觉得是我唆使的?还是你大嫂唆使的?”

自己平时很少见两位弟妹,即便见了,也不可能跟个妇道人家摆脸色,但妻子却是天天跟她们打交道的。

难不成…,老二媳妇平日里也是这样对妻子?心下越发低沉。

盛二奶奶不防大伯突然过来,言辞又是这般犀利,被他问得她哑口无言,想着还要靠大伯周旋,才能给丈夫安排官职,勉强赔笑,“不是,我没有那个意思。”

谢长珩没理她,朝外喊人,“去把老二叫过来接人。”

盛二奶奶哪里敢等到丈夫来接?情知今天是自己莽撞了,不过也没料到,大伯当着人这么护着媳妇,咬了咬牙,“不用让长盛再过来,我这就回去。”

谢长珩脸色一沉,冷冷道:“长嫂如母,不论什么时候都要记在心上。”

盛二奶奶神色僵了僵,想要侧身走人。

谢长珩站在门口不挪步,看着她,不依不饶问道:“记住没有?”

他是在朝堂上周旋行走的人,沉下脸来,自有一种迫人心神的威仪,震得盛二奶奶后退了两步,眼里涌起一层朦胧雾气。

自己嫁到谢家的六、七年,先前一直都是做当家主母,呼风唤雨、日子舒心,从来没有受过这种责问,特别还是当着一屋子丫头的面。

可是看大伯的架势,今天自己要是不开口,只怕出不了这个门,半晌憋红了脸,委委屈屈道:“记住了。”

谢长珩这才先一步进了门,看也不看她,走到妻子面前坐下,“累了一天,你去泡个热水脚吧。”

被无视了的盛二奶奶又臊又恼,偏生丫头们吓得不轻,没人敢上去打帘子,只得自己掀了门帘,灰头灰脸的匆匆离去。

“嗯。”初盈应了一句,想必雨桐的事丈夫也听见了,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话,只得依言先去泡脚。

等回来的时候,丈夫居然早早的钻进了被窝,很明显,并不想说什么雨桐,生生的被一个姨娘打了脸,想必心里正没好气。

初盈不想自讨没趣,反正这件事轮不到自己插嘴,让他去处置好了。

再说明儿还得上早朝,新年新气象,年初第一次早朝更得打起精神,还是老老实实的睡个安稳觉,等他气消了再说吧。

早上起来,凝珠一面服侍初盈梳头,一面低声笑道:“奶奶昨儿是没看见,二奶奶的脸都成了熟透的虾子。”

初盈闻言失笑,嗔道:“行了,自己心里头笑笑便是。”

“我知道,不敢外头说的。”凝珠一面说,又在脖子间比划了一下,“不过大爷那样子真够吓人的,我都没敢抬头。”

“你又没犯错,怕什么?”初盈不以为然,“他又是不是乱发脾气的人。”

“知道,知道。”凝珠偷偷一笑,挤眉弄眼的,“奶奶的心早就长偏了。”

初盈瞪了她一眼,打扮好,用了点粥菜,去上房给婆婆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