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才知道,盛二奶奶“病”了。

正巧晏氏也没过来,男人们又都早早出门,只剩下谢姝在一旁作陪,不过她一向都是沉默寡言的,只是微笑打了招呼。

“我与你大嫂说件事。”谢夫人找了借口让侄女先回屋,然后摒退了丫头,只留了苏妈妈,说的就是谢姝本人,“你四妹今年十六了,再不把亲事给定下来,免不得惹人议论,只是…”

只是谢姝有腿疾,而且父母双亡,高不成低不就的,所以才一直拖到现在。

初盈明白婆婆的为难,把侄女养在身边,亲事说不好倒显得自己刻薄,这么些年的功夫的白费了。

“前儿镇南侯夫人让人过来,提了几句。”

初盈眸光微动,难道要把谢姝嫁到镇南侯徐家?从前徐灿和谢长珩不卯,如今徐灿去了边疆,徐家和谢家反倒亲热起来,莫非还要结一门姻亲不成?

“你觉得徐家如何?”谢夫人问道。

“门第到还算是般配。”初盈还不知道婆婆的态度,不好把话说死了,况且这件事自己不好插手太多,“只是不知配给哪位徐公子?”

谢夫人道:“是老镇南侯的嫡亲孙子,现今镇南侯的亲侄儿,父亲没了,家里只得一个寡母,一个弟弟,年纪比姝姐儿大半岁。”

听婆婆的意思,已经有了五、六分愿意,初盈斟酌了下,问道:“倒是不错,只是四妹有腿疾的事…”

“徐家是知道的。”

就没有一点意见?初盈觉得纳罕,笑道:“那这位徐公子倒是宅心仁厚。”

“我就是有些担心。”谢夫人叹了口气,说道:“怕自己一不留神没看准,误了姝姐儿。”目光看向大儿媳,“你说,那徐家哥儿是不是有什么隐疾?外人不晓得。”

大麻子脸?拈花惹草?病重?这些都是隐疾,只是不知道中了哪一项。

毕竟两家家世相当,徐家肯降低一格,接受一个有腿疾的儿媳,叫人不得不多想,只怕儿子也有说不出口的毛病。

初盈犹豫了了下,回道:“且不急,咱们先打听清楚了再说。”又道:“有些事情内宅里清楚,有些反而外头容易打听,等长珩回来,我与他仔细的说一说。”

谢夫人颔首道:“嗯,总不能糊里糊涂把姝姐儿嫁了。”

反正这事一下子急不来,初盈安抚了婆婆几句,起身回了长房院子,很快有管事妈妈们过来回事,候立了半院子的人。

正巧今儿事多,安排好一天的大小事务都快晌午了。

“奶奶。”一个小丫头快步上了台阶,进门道:“咱们府里出去的雨桐,说是有事求见奶奶。”

雨桐?初盈眼里闪过疑惑,这是做什么?

“奶奶,她还有脸来!”秋绫啐道。

“你且回屋去。”初盈没心情跟她多费口舌,直接先打发了,然后想了想,只怕多半和米铺的事有关,吩咐丫头,“叫人进来。”

“是。”小丫头赶忙出去传话。

“给大奶奶请安。”雨桐一身湖绿色的暗纹通袖袍,素净大方,眉眼比从前明亮不少,脱了做姨娘的畏畏缩缩,人看着精神不少。

只不过,两只眼圈儿却是红红的。

初盈看得直皱眉,问道:“什么事?”

语气里不是很有耐心,人都送走了,银子也给了,诬陷自己的事更没有追究,到底还想怎样?打量着自己好性儿呢。

“今儿是来赔罪的…”雨桐往四下看了看,像是周围人多有些难以启齿,手里不停的绞着绢子,似乎很是不安。

初盈看了看她,冷声道:“说罢。”

雨桐见她没有打发人的意思,只得低头擦了擦眼角,哽咽道:“前些日子我回去以后,哥哥嫂嫂给我安排了一门亲事,是一个米铺的掌柜老爷。”声音略低,“偏生那么不巧,才过门没几天就出了事。”

初盈慢悠悠的拨着茶,没言语。

“我家老爷原是被人讹上了。”雨桐察觉出对方的不耐,收了泪,“他一时着急想撇清自己,就说出了买米的店铺。”说着,眼圈儿又红了。

初盈看着她,倒想知道能编出什么花样来。

“偏生那家穷鬼穷疯了,二话不说,就带着人去恒昌店大闹,劝都劝不走,让二奶奶生气,还破费了好些银子。”雨桐一副愧疚不安的模样,跪下道:“我是后来才知道这事的,又愧又气,实在没有脸面来见奶奶,只是心里又不安,所以…”

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袋沉甸甸的东西。

初盈怔了一瞬,突然有一种想笑出声的冲动。

这算什么?雨桐是想说自己是清白的、不知情的,所以宁愿自己吃亏,也要把谢家的“亏损”补上?还自己破费出银子?

说到底,是看准了自己不会收下吧。

那米铺的掌柜娶了她,会不知道自家娘子的底细?不知道他是哪家的姨娘?会对谢家的事一无所知?盛二奶奶开个铺子,又不是什么朝堂上的秘密,做生意的,连这点消息都不清楚?

真想顺手收了银子,看看雨桐会是一副什么嘴脸,只是想想都觉得恶心,自己也丢不起这个人!

居然敢耍这种小心眼儿,胆子倒是不小!

不过有时候身份摆在那里,你若是去计较,只会把自己也弄得龌龊了,懒得自降身份跟这种人纠缠,挥手道:“回吧。”

“大奶奶…”雨桐“扑通”一声跪下,在那光滑油亮的地砖上“咚咚”磕头,一副你不原谅我,我就要把地砖磕烂的架势,哭道:“原是我家老爷错了,还望大奶奶怜悯些个,与二奶奶说几句好话,莫要责怪…”

“咚咚咚”一阵闷响,听得人额头疼。

雨桐不甘心,自己在谢家从小丫头做起,辛辛苦苦、战战兢兢十几年,平日忍了多少闲气,赔了多少小心,才熬到了大丫头的位置。

后来有幸被公子爷收了房,更是小心谨慎。

也是自己命里不济,要是公子爷早早的娶上一门贤惠奶奶,前头有了嫡子,只怕自己连儿子都生下来了。

偏生遇上这一位,容不得人、手段厉害,故意抬了自己做姨娘,惹得秋绫对自己种种嫉恨,害得自己自乱阵脚。

一时错,最后成了千古恨。

“大爷回来了。”

初盈往院子门口眺望了一眼,再看了看磕出一层油皮,红着额头的雨桐,反而气定神闲下来,慢悠悠的站起来迎人。

“这是做什么?”谢长珩进了门,凤目微眯问道。

雨桐眼里红着眼圈儿,解释道:“今儿是过来赔罪的。”把米铺的事说了一遍,捧上银子,“我竟不知闹出那样的事,让二奶奶白花了银子,所以想补上…”

谢长珩看着那又红又肿的额头,脸上没有一丝怜悯,而是冷声道:“从今往后,不许你再踏进谢家的门!”

雨桐脸色煞白煞白的,辩解道:“大爷,我真的不知道…”

“你知道不知道,都不要紧。”谢长珩的脸色很是难看,盯着她,“但是想死就自己回去死,别把我家的地弄脏了。”

初盈一怔,怎么火气比自己还要大?

雨桐更是彻底惊呆了。

来之前仔细想过,这件事公子爷可能会怀疑自己,但是肯定不能确认,自己连说词都准备好,绝对不会出大错。

总之不求公子爷绝对相信,只要能够让公子爷心软一软,对自己开恩,甚至是不耐烦的饶了自己,就足以在主母心里种下刺了。

而自己已经不是谢家奴婢,嫁做他人妇,主母就算再恼火、再憋屈,也不至于带人打上门来,总不能丢了皇后娘娘的脸。

正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傅家看着风光,实际上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呢。

至于程家,反正吃死人的事情闹得这么大,在京城是没法做生意了,趁早收拾包袱回老家去,开个小店过日子。

这是自己临行前的最后一击,原本算得好好的。

今儿来得不是时候,不知道公子爷怎么回事,倒好像有什么天大的怒火似的,生生把事情给搞砸了。

“走吧。”凝珠不耐烦催道:“还要人抬出去呢?”

雨桐忍着额头上的疼痛,自己站了起来,一脸狼狈的出门下了台阶。

走到院子门口,一侧首,看见秋绫探头探脑的看过来,满脸讥讽之色,心下不由冷冷一笑,有好日子在后头等着她呢。

再说这边,初盈跟着丈夫进了里屋。

见他脸色出奇的难看,倒了茶,轻手轻脚放在旁边,小声问道:“长珩,是不是外头出什么事了?”

雨桐的事,犯不着他这么一反常态的发火。

谢长珩慢慢平缓气息,说道:“今儿上朝头一天,就收到一个弹劾谢家的折子,说谢家仗势欺人、售卖霉米,以至于弄出人命!”

初盈脸色大变,“不是已经了了吗?怎么还闹到…”语音微顿,“难道…,是孙家的人?还是…”

“不管是谁,都已经闹出来了。”

“长珩。”初盈忍不住去抓他的手,感受温暖传递过来,心里方才安定一些,低声喃喃道:“既然是别人有心挑事,初芸她们又投了本钱,只怕会连我家也扯上,甚至皇后娘娘…”

谢长珩抬眸看向妻子,很聪慧,一下子就看破的问题的核心,甚至在这件事上早就有担心,可惜还是阴差阳错闹出了事。

眼下没有心情夸赞妻子,颔首道:“只怕是避不开的。”

“大爷,奶奶。”凝珠隔着帘子,在外头道:“二爷和二奶奶过来了。”

初盈心情正烦着,懒懒道:“让人进来。”

“大哥大嫂。”谢长盛一进门就道:“兄弟刚才才知道,昨儿黄氏过来冒犯了大哥大嫂,已经训斥过她,今儿是带人过来赔罪的。”

盛二奶奶看了看丈夫,扭扭捏捏道:“大哥、大嫂…”

“行了!”谢长珩打断了他,从袖子里抽出一本折子,摔在兄弟的怀里,“冒犯了哥哥嫂嫂不要紧,你自己先看看这个!”

谢长盛只是八品微末小官,没有上早朝的资格,眼下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快速打开折子一看,顿时脸色大变。

“怎么了?”盛二奶奶不安问道。

“你干得好事!”谢长盛的脸色变了又变,当下高声,“早说让你把事情了结,偏不听,眼下闹出大事满意了吧!”

盛二奶奶一头雾水不知所以,委屈道:“到底是什么事啊?”

“什么事?”谢长盛气得要扬手打人,却被哥哥拉住。

“老二,够了!”

盛二奶奶吓得不轻,赶忙朝旁边躲闪,哭道:“大嫂救我…”

初盈啼笑皆非,这下子想起自己是大嫂了?

谢长珩松开了弟弟,沉下脸来,“俗话说,堂前教子、枕边教妻,有什么话两个人回去说,打打闹闹的成何体统?再说了,你现在打她有什么用?”

谢长盛不敢跟哥哥顶嘴,从自己记事起,哥哥就样样儿都比自己好,出身好、才学好、心智好,自己没有一样比得过的。

这辈子都活在哥哥的阴影之下,抬不起头。

原本以为有了去外省的机会,自己努努力、用点心,就算比不过哥哥,至少也能混得有声有色,活得不那么憋屈的慌。

可是现在,一切的梦都被粉碎了。

谢家被人弹劾,事情起因还是因为妻子开的米铺,被缠上了这种事,哪里还能够高升去外省?想都不要再想!

更叫自己担心的是,一旦事情往朝堂上扯,鸡毛蒜皮也可能变成滔天大祸,还不知道有什么在后面等着自己,等着谢家!

这叫他如何能够不恨妻子?如何忍耐的住?!

谢长珩却没空安抚弟弟的情绪,交待了几句,直接打发了小夫妻俩回去,大约一时间也想不出好主意,朝外道:“摆饭。”

初盈跟着他出去,没滋没味的吃了午饭。

“我出去一趟。”谢长珩喝了半盏消食茶,站起身,因怕妻子挂念担心,又道:“这件事最后肯定会闹大,我去你家一趟,和岳父他们商量一下应对的法子,免得到时候措手不及。”

“好。”初盈给他找来披风系好,仰面道:“早点回来。”

“没事的。”谢长珩看着那张莹白粉透的小脸,满满担心的黑眸,心里一软,忍不住多说了几句,“你只要在家好好呆着,看好家里的事就行,外面有我呢,自己别去胡思乱想了。”

初盈看着他出了门,自己回到窗台边坐下,想起在深宫里的姐姐,不由自主的往皇宫方向看了一眼。

没想到,小泥鳅也翻出了大浪。

孙家正愁逮不住傅家的把柄,这下子可好,巴巴的专门送上去,有的没的少不了扯上一大堆,怎么想都是件头疼的事。

苦了姐姐,在宫里的日子只怕更难熬了。

作者有话要说:由于这些天睡眠不足,还在头疼中,今天这章比较肥,算是补上前天少更的三千字吧~~

等休息好了,有精力的时候会多码字的~~

PS:这是一个一连串的事件,一步一步来~~

107、浪涌(中)

谢长珩虽然不是傅家的常客,但家里上下都知道,这位姑爷是最讨夫人欢心的,一面有人进去通报,一面将他引到了内院。

傅兆臣亲自应了出来,说道:“娘那边等会儿再去问安,祖父和父亲都在书房,听说你来了,让先过去说话。”

事有轻重缓急,人情客套可以先放在一旁。

在解决外面的大事上头,妇人不能身份辈分高低,一律是被放在后面的,或者说是被彻底忽略了。

“好,那先失礼了。”谢长珩微笑跟在大舅兄后面,神色从容平静。

书房里,傅希直身姿如钟端坐在太师椅内,他一向身量清瘦,虽然年逾六十,仍然还是精神奕奕的,气势内敛深沉如海。

倒衬得儿子和孙子面目平庸、谨慎守成,没有半分出挑之处。

说起来,傅家身为后族却人丁单薄、子弟稀少,无人挑得起大梁,傅家老爷子也着急的很,故而对孙女婿谢长珩颇为看重。

“长珩有何见解?”傅希直开门见山问道。

谢长珩先朝长辈行了礼,然后方道:“依晚辈之见,既然对方有意要把事情闹大,横竖都不避不开,那咱们不如迎面而上。”

“迎面而上?”傅兆臣看了看祖父,自己一心想要避开这事,妹夫却提出了相反的论调,不过既然是来大家商量的,也就没急着打断。

傅希直颔首道:“接着说。”

“说白了,对方就是想借机打击后族势力。”谢长珩继续分析,说道:“可是即便按照律法上走一遭,该赔的赔,该抚恤的抚恤,不过搭进去几个米店的人。”顿了顿,“如果我们刻意回避,或者强行把事情压下去,反倒会让对方抓住把柄,少不了几条‘仗势欺人、以权谋私’的罪名。”

若是傅家轻而易举就把事情摆平,不光会惹得孙家不满,只怕皇帝也要忌惮,反倒生出后族权高的流言。

这可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傅兆臣插话道:“便是我们认了,只怕孙家也不会善罢甘休。”

“那是自然。”谢长珩来之前就已经仔细琢磨过,大致有了一个朦胧的主意,只是事关重大,单凭自己一个人周转不起来。

还得岳祖父和岳父等人合力,甚至…,还要皇帝那边默许,才能够以退为进,诱使孙家的人要上鱼饵。

傅希直见他似乎胸有成竹,笑道:“看来长珩倒是不着急。”

其实自己已经想好应对之策,不过更希望看到小辈们的见解,毕竟年纪大了,总不能事事替儿孙们筹划,还得让他们多历练历练。

“我的意见。”谢长珩微有沉默,方道:“该罚的咱们就认罚,不仅要罚,而且还要狠狠的罚,罪名只管往重了里定。”凤目微微眯起,一抹冷光忽闪而过,“毕竟不是什么滔天大罪,损失终究有限,…舍不得孩子不着狼。”

傅兆臣听着有点糊涂,低头琢磨。

“然后呢?”一直没有开口的傅文渊问道。

心里升出一个奇怪的念头,自己和儿子平日里太过敦厚忠直,在官场上的作风并不似父亲,倒是这位小女婿,反而更加像是父亲的嫡系子孙。

谢长珩悠悠道:“这件事,还得让孙家的人来查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