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盈知道她是一番好意,但是要自己给丈夫安排通房,——如果是在最初的时候,或许还能做到,现在…,心里总是有个坎儿过不去。

晏氏又道:“就在陪嫁丫头里面挑,老实的、本分的。”

初盈听着直走神,心不在焉的陪坐应付,等到晏氏面上带出疲倦,方才道:“难为你亲自过来看我,回去好生歇着吧。”

晏氏让小丫头扶了,颔首道:“空了再来看大嫂。”

初盈送了人回来,躺在长条藤椅上轻轻摇晃,看着窗外明媚灿烂的阳光,把烦心事都抛在了一边,闭上眼睛什么都不去想——

既然早晚还会添人,那就让先享受一下这清静时光。

不过没有清静的成,没过多会,宋氏居然亲自带着食盒过来了。

母亲专门过来,当然不会是真的为了送吃的。

初盈撵了丫头出去,端了茶,“娘,你怎么想着亲自过来?我也没什么事。”

“你呀,就逞强吧。”宋氏嗔了一句,到底心疼,“阿盈,到娘这里来。”搂了女儿在怀里,“心里还难不难受?有娘呢。”

“不难受。”初盈蹲在地上,将头放在母亲的腿上,抱住母亲的腰,轻声道:“就是觉得有些累,什么都不想去想。”

“罢了。”宋氏叹气道:“反正事情已经了了,往后留心着点,别再叫人钻了空子就是,省得再捅出篓子来!”

“娘…”初盈深感疲倦,感慨道:“只要有人就有是非,怎么可能管得住?人心这种东西,谁又敢说全部掌握呢?”

“往后有什么打算?”宋氏问道。

初盈抬头,目光有些复杂、有些凝滞,——连母亲也要来劝说自己吗?必定是和晏氏一样的话吧。

静了静,回道:“没有打算,也不想去打算。”

懒得去想,反正眼下外面这么乱,而且才处置了秋绫,自己又在病中,以丈夫的性格不可能急着纳妾。

得闲一日是一日,且过吧。

内院的妇人们纠结通房的问题时,外面发生了一件大事。

孙志高自从升任大理寺正卿,底下的人特别的能干,往往只要他交待一声,甚至没打招呼,各种各样的证据就很快收集好。

查案查的风生水起,这段时间拉了不少官员下马,一直志得意满,不料这一日却踩着了炮仗,——因为一件小案子,最终查到了南安伯赵家身上。

旁人或许畏惧孙家权势,被罚了丢官了,也不敢带头去找孙家的麻烦,但是南安伯家可不少好惹的,这下子顿时炸开了锅。

南安伯赵家,因为早些年从龙有功,得封伯爵,乃是世袭罔替的铁杆子爵位。现在赵家有一位老太君陈氏,今年九十出头,皇帝的祖父还在位时,人家就已经是南安国夫人了。

这次查到了赵家,陈老太君当即穿了诰命夫人服色,跑到太后跟前哭诉,——从皇室待赵家的好处开始哭…,哭着哭着,就哭到外戚专权上面,先帝是如何严惩后宫,先帝他爹又是如何打击外戚的。

太后听得脸色发青、浑身发抖,忍不住喝斥了几句。

陈老太君年高胆子小,一下子就吓得晕了过去。

宫里人多口杂是非多,传来传去,最后传成了太后召陈老太君进宫,然后被狠狠的训斥了一番,以至于急怒攻心一病不起。

京城里的公卿权贵人人自危,——试想要是南安伯家都被扳倒了,别人还不是小菜一碟?这位陈老太君早年孀居,培养了不少赵家子孙,其中不乏能臣才俊,便是先帝对赵家和陈老太君,也是多有礼遇的。

孙家跋扈飞扬,不管逮着谁都要咬一口,如今连高个儿都被咬伤了,底下的矮子们更是胆颤心惊,纷纷凑在一起寻找自保之法——

最后议出来一个釜底抽薪之计。

第二天,皇帝一上朝便收到雪花般的弹劾折子。

整整齐齐,这一次都是弹劾孙家的。

从孙志高徇私枉法、贪墨受贿弹起,一直到孙家圈占田地、打死人命,还有什么欺男霸女、买卖私盐等罪名,各种各样名目繁多。

要不是和燕王实在扯不上关系,只怕都要弹劾谋逆了。

皇帝雷霆大怒,当即下令逮捕孙志高入狱,然后另派官员专门彻查,——太后请皇帝过去问话,皇帝只说忙,干脆连后宫都不回去。

孙昭媛授命过去求见皇帝,不但没见着人,还让宫人送了回来,并且让她抄十遍《女诫》,好知道什么是后宫嫔妃有所为,有所不为。

孙昭媛才得十四岁,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在家是嫡出的小女儿带得娇,进宫后又有太后撑腰,加上之前皇帝一向和颜悦色,哪里受得了这份委屈?

顾不上抄《女诫》,当即跑到懿慈宫里哭诉了一番。

孙太后气得不行,让人去告诉皇帝自己病了。

她在身份上是皇帝的嫡母,既然病了,皇帝没有理由不来,——果然没多久,皇帝就亲自过来探望,身后还跟着几个年逾古稀的老臣,说是来一起看望太后的。

孙太后有千言万语要说,有无数个问题要问,有一肚子怨气要发,可是当着那么多老臣的面,还能说什么?

结果皇帝坐了一阵,吩咐太医院的人过来,嘱咐道:“不论需要什么药材,都只管往太后宫里送,务必尽心竭力。”

最后以政事太忙为由,在臣子们的前拥后呼下出了懿慈宫。

孙太后本来没病,被皇帝这么一探望,也要气出三分肝疼来,听着孙昭媛在旁边哭哭啼啼,不耐道:“哭什么?赶紧回去抄你的《女诫》!”

外头的事,初盈也听说了一些。

顾不上跟丈夫怄气,人一回来就问道:“这一次,太后应该压不住了吧?”就怕打蛇不死,最后反受其害。

当然了,孙太后不是一棍子打得死的。

毕竟她是皇帝的嫡母,有错也得捂着,只要能把孙家的根基弄断,——太后除了一个嫡母的身份,其余的都是空壳子。

孙太后虽然很厉害,但是还没有随便废立皇帝的能力。

谢长珩微笑,“现在别说太后,就算是天王老子也压不住。”对妻子道:“等下我还要去一趟书房,你自己早点睡。”

“好。”初盈对着这个没有意见,一个人睡乐得清静。

也是奇怪,丈夫这几天从来都不歪缠自己,像是生分了许多,——她不知道有可能怀孕的事,总是往不好的地方想。

谢长珩心里全是事儿,只道:“你歇着,不必等我。”挥退了丫头,又道:“四妹的婚事大概定了,停一停就会有圣旨下来。”

初盈诧异,“真的要嫁到孙家二房?”

不知道孙家二房和谢家…,不,应该说是和皇帝,到底有什么交易,所以必须让孙、谢两家联姻,以此互为保障约定。

小姑子的婚事说不上幸还是不幸,不过只要谢家不倒,相信孙家也会善待她,如果谢家撑不住,她嫁给谁都是一样。

认真说起来,自己当初何尝不是傅家和谢家的纽带?

“这个回来再跟你细说。”谢长珩顺手给她拿了垫子,放在腰后,“我就是跟你说一声,不必再操心四妹的婚事。”

初盈见他最近特别关心自己,心下疑惑,问道:“你们是不是有事瞒着我?我看凝珠也是鬼鬼祟祟的。”

“没有。”谢长珩这么说着,又给她续了半碗的茶,“别乱想。”

初盈怎么可能不乱想?最近人软绵绵的不说,精神还不好,周围的人又总是让自己补来补去,母亲亲自过来看望,婆婆把主持中馈的事接了过去。

难道是自己病入膏肓?所以…

她原本心情就很坏,加上有些虚,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怪道总觉得胸闷气短,看来病得挺重的,只是不知道是什么毛病。

心里先是一阵悲凉,继而一横,反正这辈子是白拣来的,也不亏,反倒不再像以前那样顾忌,只想自己快快活活的过下去。

谢长珩见她脸色变幻,眉头微蹙,不由担心道:“是不是哪儿不舒服?”

初盈看着他,——对了,自己现在这个样子,丈夫肯定会让步许多,反正也不知道还剩下几年,还管那些虚名儿做什么?

什么妾、什么通房,自己一个都不想要!

“阿盈…?”

“头疼。”初盈随便编了一个理由,——她不知道的事,亏得自己没说肚子疼,不然马上就会把大夫招来。

谢长珩信以为真,扶着她到床上躺着,叫来凝珠,“你让人去书房送个信儿,说完等下再过去。”又问:“要不要紧?下午叫个大夫过来看看吧。”

初盈实在忍不住,问道:“我是不是得病了?”

“没有的事,大夫说你身子虚。”谢长珩越安慰,反而越叫妻子疑心,“你只管好生歇着,不管想吃什么、想要什么,我都让人去给你办…”

“什么都可以?”

谢长珩一怔,不明白妻子怎么会这么问,颔首道:“当然。”

“那在我养病期间,你答应我一件事。”

“你说。”

“不准收人。”初盈终于说了自己想说的,——打量着自己是养不好的,至于自己死了以后,丈夫要纳十个还是八个,都跟自己没有关系。

养病期间?要不是谢长珩一向沉得住气,只怕就要告诉妻子怀孕的事,不过想着到底还是等大夫再来,确认了方才更加妥当。

于是笑了笑,“好,就依你。”

这么轻易就答应了?初盈听了,越发觉得自己肯定是病重了。

而且看起来剩下的时间不多,否则若是三、五年的话,丈夫肯定不会答应的这么痛快,——是普世师太的话要应验了吧。

118、融融(下)

眼下刚进初夏,正是人间四月芳菲尽的时节。

盛二奶奶穿了一身绯色一群,群摆洒满了蔷薇花,头上金钗珠翠,一遍一遍的染着漂亮的指甲,总是嫌颜色不够红亮。

佩兰是她的陪嫁丫头,后来给谢长盛做了通房丫头。

平时还是在主母身边伺候,一如当初在黄家的时候,极为殷勤小心,笑吟吟道:“等晾一晾干了,再上色,多上几遍就浓厚了。”

“你说…”盛二奶奶蹙着眉头,“长房那位得什么病了?”撇了撇嘴,“这么矜贵…,不会是害喜了吧?我瞧着长房的人喜气洋洋的。”

佩兰小心回道:“难讲,没准儿是呢。”

盛二奶奶“哧”的一笑,“可别闹到最后,什么都不是就有意思了。”又道:“进门快一年了吧,愣是半分动静都没有。要说秋绫也是个没福气的,怀了孩子保不住,连自个儿都赔了进去。”

佩兰勉力一笑,——庶长子怎么可能让生下来?自己伺候二爷好几年,主母前头两个哥儿,还没发话让自己生呢。

主母不过是看戏的不怕太高,说别人的风凉话罢了。

盛二奶奶奚落了嫂嫂一阵,心头终于痛快了些。

本来好好的,自己可以跟着丈夫去外省,结果闹出米铺的事,丢了官、赔了钱,丈夫暂时没事做,整天窝在家里跟自己怄气。

早知道,就不该去招惹傅家的人!

盛二奶奶想了一阵,又笑,“才进门一年,两个通房撵得干干净净的,手段真真厉害,要是这次真的有喜了。”看向佩兰,“还不知道要怎样打饥荒呢。”

佩兰道:“想来要安排,也是大奶奶的陪嫁丫头,凝珠和浮晶正合适呢。”

哪知道这边说着闲话,下午就有消息传出来。

说是大奶奶叫了自己的几房陪房,问了家里的没成亲的小厮,要把凝珠和浮晶的亲事都定下来,一副火急火燎的样子。

盛二奶奶瞧不明白了,诧异道:“她这是要做什么?不安排自己的丫头,难道还在外头另外买不成?病得脑子都坏掉了吧。”

初盈不是脑子坏掉了,而是以为自己活不长,想着赶紧把凝珠和浮晶定下来,至于豆蔻几个太小,只有以后让简妈妈留心一点。

凝珠忍了半晌,等到空了,方才进来问道:“奶奶,是不是我做错什么了?”——

不然的话,怎么会急着把自己嫁出去?

“早点安排妥当不好吗?”初盈看着她,说道:“你和浮晶打小跟着我,该照拂的自然会照拂。”又道:“你放心,人我会给你们看好了,嫁妆也不会少。”

凝珠摸不着头脑,出来找到浮晶,两个人在偏房小屋子里说话,“你说,奶奶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咱们都走了,将来谁服侍奶奶啊?”

浮晶一向是个闷葫芦,闻言道:“不是还有豆蔻她们吗?咱们走了,自然有新的补进来,又不是什么离不了的。”

“你呀。”凝珠叹了口气,“我原以为,大爷身边都没有人了,奶奶会在你我中间挑一个,结果一个都不要。”

浮晶皱眉,“你就那么想做姨娘?”

“你当我是为自己打算?”凝珠反驳道:“先头雨桐是自幼跟着大爷的,秋绫是夫人赏的,所以奶奶才不好处置。如同那豆腐掉进了灰堆里,吹也不是、拍也不是,眼下大爷身边没人,不防着外头再挤进来别人吗?”颇为唏嘘,“万一夫人想起来赏一、两个,将来为难的人还是奶奶。”

“奶奶都与我们说亲了,你想如何?”浮晶一向懒得多想,主母怎么安排,自己就怎么过,反正老子娘都还在傅家,“要不然…,你毛遂自荐去做姨娘吧。”

“你怎么净抬杠呢?”凝珠着急道:“奶奶让我嫁出去也好,做姨娘也罢,我都不会说一个‘不’字,只是奶奶呢?我想…,找机会跟亲家夫人说一声,从傅家选几个老实漂亮的,最好还是家生子出身。”

浮晶嗔道:“就你多事。”

“是,我多事。”凝珠站了起来,“如今大爷身边没有姨娘,马上奶奶的喜讯又要出来,咱们不早早的谋划,难道等着别人占便宜?”甩了袖子,“我去跟简妈妈说。”

初盈觉得自己越发的懒了,整天光想睡觉。

从没听说生病生得想睡觉的,还真是稀奇,上辈子成天和药罐子打交道,也不是这个情形啊。

这天突然想起,自己的小日子好像过了。

这…,还病得连小日子都不准?

有个念头在心里一闪而过,继而又摇摇头,然后忍不住再次想起,翻来覆去,最后在屋子里走了一圈,唤人道:“凝珠,去叫个大夫过来罢。”——

是好是坏,心里总得有个结果才行。

大夫来了,结果令初盈高兴的快要晕过去,要不是想着肚子的胎儿,只恨不得马上回娘家一趟,再进宫亲口告诉姐姐——

大奶奶有喜了。

这个消息就好像长了翅膀似的,很快传遍谢家上下。

旁人都还罢了。

谢夫人自然是真心欢喜,嘱咐丫头们看着人,等大儿子一回来就告诉他,自己这边收拾收拾,要亲自过去看望大儿媳。

盛二奶奶早有猜想,听说后,撇了撇嘴,“喜事是喜事,只怕长房又要再添人,真是有喜有忧分不开呐。”

晏氏亦是高兴,初盈有了儿子地位稳固,对自己没有坏处。

唯独苏宜君心里不是滋味,——她和秋绫、赤芍那种丫头不同,每次谢长瑜过夜,并没有赏什么避子汤。

怎么自己进门都半年时光了,还没有一点动静?

眼看主母就要生产了,自己再不抓紧,将来只怕会被逼得更紧,——更何况,有儿子才能傍身啊。

难道…,晏氏给自己做了什么手脚?

可是也不对啊,自己从来不吃晏氏给的东西,甚至连香粉、胭脂,都是自己的丫头出去买的,这方面看得很严很紧。

或者是长房的那位…?

毕竟厨房的人,她是可以随时安排的。

苏宜君微微摇头,——不至于,傅氏是做嫡长媳的,又是皇后的妹妹,名声什么的看得要紧。再说,自己又不是大伯的姨娘,她跟晏氏只是妯娌,用不着这么费心费力,去做那损阴德的事。

看来…,是自己运气不济吧。

苏宜君一面安慰自己,一面又忍不住担心。

进门这半年来,发现晏氏其实是个难缠的角色,自己会哄丈夫,她也会,——要不是自己和丈夫从小青梅竹马,只怕未必能占到便宜。

苏宜君心里起了怀疑,琢磨半日,决定找个大夫看一看,又怕家里找来的人不敢说实话,便想从外头去请人。

只是如何避开晏氏和家里的人,倒是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