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姝即将出嫁,家里的长辈和平辈都给了不少压箱钱,打算一一道谢,特别是长嫂初盈那里,皇帝赐婚只能稳固自己的嫡妻地位,和长嫂交好,有皇后娘娘的亲妹子撑腰,才会让自己在田家更如鱼得水。

谢家连着赶上两件大喜事。

六月里嫁谢姝,七月初六晏氏生下一个大胖小子。

谢家上下一片喜气洋洋,五房院子张灯结彩、披红挂绿,大摆了三天流水席,晏氏的脸上笑容满溢,在进门后笑得最真心的一次。

还恳求婆婆起了名字,唤做锦哥儿。

一则不想让丈夫起,万一苏宜君在其中瞎搅和,再好的名字自己也要倒胃口,二则婆婆是长辈,将来锦哥儿也多几分体面。

初盈过去瞧了,挺白净的小粉团儿、肉呼呼的,没想到晏氏个子不大,怀得时候也不是很显,生出来的孩子却不轻。

按说这是件高兴事,可是一想到普世师太当初说的话,说晏氏会一举得男,这么准、这么灵验,又让自己心里添上一层阴霾。

继而摇摇头,还是好好养胎不要瞎想。

反正杞人忧天也没有用,过好现在的每一天才是最要紧的,不然忧心忡忡的,难道就能改变什么吗?索性把烦心事丢到了一旁。

第二天,刚好是七七乞巧节。

初盈怀孕还不足三个月,几乎不显怀,不过还是穿了宽松的衣服,烟霞色的碎花半袖,配以一袭海棠闹春的高腰襦裙。

头上装饰简单,大都以轻巧漂亮的时兴珠花点缀。

一大早,就跟谢长珩罗里啰嗦的交待许多。

要买这样,要买那样,细致到点心铺的店名和点心的花样、口味,料子则琐碎到颜色、质地等等,生怕丈夫记不住,还反复的叮嘱了几句。

凝珠等人走了,笑道:“奶奶干嘛非得指使大爷?让个小厮去买不就行了,偏还那么多要求,保不齐忘了几样。”

“偏不。”初盈睨了一眼,嗔道:“要你管?”

倒也不是真想吃什么、买什么,就是刚好丈夫在家,又赶上这个么节日,一想着他专门出去给自己买的东西,别说吃啊用啊。

单是一样一样翻出来看看,心里就甜丝丝的了。

凝珠当然知道主母的心思,不过故意勾她,说出来高兴高兴,上前给她加了一个冰蚕丝的垫子,抿嘴一笑,“知道,我管不了。”

谢长珩回来的还挺早的,身后的平安和如意,一人拎了一大堆东西。

“这么快?”初盈见他头上冒汗,有些心疼,“又不着急,你慌什么?”

“还不是怕你着急。”谢长珩微微一笑,陪着说了两句话,起身道:“你先歇着,我去书房找点东西,等会儿吃饭就回来了。”

“好。”初盈刚要站起来,就被丈夫摁住,只得微笑目送他出去。

等人走了,心下却是一阵疑惑,有什么要紧事赶在今天商量?没猜错的话,丈夫一定是去书房找幕僚了。

否则若没有急事,大概不会这么慌慌张张赶回来,又急着去书房。

中午谢长珩没回来吃饭,晚上回来挺晚,表情没什么大的变化,不过他的性格就是如此,并不能说明没有大事发生。

初盈没打算在饭桌上问东问西,安安静静吃完了饭。

临睡上了床,方才摇着团扇问道:“是不是外头出了什么事?”

“有些事。”谢长珩把团扇抽了出来,让妻子躺下,自己半倚在床头,漫不经心的送去清凉的风,“都是朝堂上的一些麻烦,外省的事,你就别操心了。”

初盈仰面看他,“不会影响到你吧?”

“不会。”谢长珩微笑着安慰妻子,“好好睡觉,不是说要多睡多休息才好。”虽然天热也不敢太恣意,扯了薄薄的锦被,与她搭住腹部,“你不听话,就不给打扇了。”

“听。”初盈的嘴角溢出笑容,眼睛像是盛满了繁星一般熠熠生辉。

锦哥儿洗三这天,各家亲戚们都过来道贺添盆。

初盈因为有身孕了,少不得被众人一番打量道喜,安城郡主最是快人快语,含笑嗔道:“这么大的喜事还瞒着?也不说让二婶我高兴高兴。”

谢三夫人解围道:“人家还不到三个月,自然是要等稳妥了再说。”

“知道你心疼小辈。”安城郡主在妯娌里面一向得意,说话也是直来直去,与谢夫人笑道:“大嫂可知道,三弟妹为何帮着长珩媳妇说话?”故意睨了一眼,“他家长永刚说了媳妇,还瞒着咱们大伙儿,怕人说嘴,所以先拉一个帮忙的。”

谢三夫人好笑道:“你呀,一大把年纪了还是嘴不饶人,也不怕小辈们笑话。”

“这是大喜事啊。”谢夫人在妯娌中间和稀泥,问道:“长永说了哪家的媳妇?今年十七,也该把亲事定下来了。”

谢三夫人回道:“我娘家三哥的大女儿,年初刚刚及笄。”

她在妯娌中间是唯一的庶子媳妇,一向和众人有些生疏,又怕前面两个嫂嫂权势大乱拉线,所以跟做贼似的,赶紧悄悄的给儿子定了亲事。

安城郡主心里有些不快,才会说出方才的话。

谢夫人自然也明白是怎么回事,虽然觉得这位弟妹有些小家子气,不过事关人家儿子一辈子的事,都是做母亲的也能理解。

再说自己两个儿媳一个生了,一个有孕,自己抱孙子还忙活不过来,哪里有空去管亲戚的闲事?因而笑道:“亲上加亲更好了。”回头与初盈几妯娌道:“等老六媳妇进了门,你们又多一个人说话。”

初盈笑道:“正是呢,越来越热闹了。”

盛二奶奶自从丈夫丢了官职,变得不大爱说话,敷衍了一句,晏氏对谢三夫人到了一句喜,昭三奶奶也说了几句客套话。

今天的主角是晏氏和锦哥儿,谢三夫人没打算喧宾夺主,更不想妯娌们不痛快,赶忙上前抱了锦哥儿,逗道:“瞧瞧这小胳膊小腿儿的,多有劲儿。”

晏氏倚在弹墨线绣花枕头里,笑吟吟道:“哭起来嗓门儿也大呢。”

谢三夫人笑道:“嗓门儿大才好,有力气,长得壮实。”回头看了看初盈,“快给锦哥儿添个弟弟,两兄弟在一起玩儿才好。”

初盈笑了笑,这话自己不好做答。

谢夫人接了锦哥儿过来,左右打量,“我瞧着眉眼有些像他爹。”不免说起谢长瑜奶娃娃时候的事,“小时候净淘气,恨得我三天两头的想打他…”

众人笑语晏晏的,很快把谢三夫人的事儿揭了过去。

没多说,晏夫人由儿媳晏大奶奶陪着过来,同行的还有李家大奶奶,乃晏氏的嫡亲胞姐,算是娘家这边的亲戚过来道喜。

少不得晏家和谢家又是一番寒暄,彼此落了座。

晏氏自是万分高兴,在母亲和姐姐面前,也多了几分小儿女的娇态,只是说话间不敢忘了婆家的人,不时制造些大家都能聊的话题。

正说着话,谢长瑜从外面掀起竹帘子进来,看了看晏氏,“外面宴席好了。”回头对谢夫人道:“娘,带着婶婶他们一起出去吃吧。”

谢夫人笑道:“过来抱抱你儿子。”

谢长瑜表情有些忸怩,摆手道:“太软,我不会。”

气氛顿时一凝。

晏氏恼火的看了丈夫一眼,当着这么多人,当着自己的娘家人,做出这副鬼样子是什么意思?不会,装个样子都不行?真是越想越胸闷。

晏夫人几个脸色不大好看,皆是静默。

初盈是做嫡长媳的,这种时候得赶紧解围,忙笑道:“娘,都说抱孙不抱子,五弟刚做爹还不适应,过几天就熟练了。”

“可不是。”晏家大奶奶接了话,笑道:“我们家东哥儿长到这么大,他爹也没抱过几回,男人都手脚笨重,哪里会这些细致的活儿?”

谢夫人的表情缓了缓,笑道:“你说得对。”

本来事情都算了结,偏生苏宜君在旁边插了一句嘴,“五爷,你护着锦哥儿的头和腰,小心点就抱起来了。”又道:“小时候我抱过兄弟,没什么难得。”

谢长瑜却道:“算了,别摔了他。”

“要不…”苏宜君笑吟吟的,“我抱给看一看就知道了。”上前要从奶娘手里抱锦哥儿,奶娘看着主母的脸色不敢给,一时僵持不下。

谢长瑜见了十分不快,朝奶娘斥道:“你这是做什么?”

晏氏的脸色变了几变,但是当着众人不好开口阻拦。

晏夫人和李大奶奶却是眼里冒火,早知道这个女婿不着调,可是当着一众亲戚的面,居然也这么不给女儿脸面?!这还是生了儿子,越想越像是恼火。

初盈自己是个孕妇,不好上前。

盛二奶奶在一旁看戏,昭三奶奶隔了一房不便插手,便是安城郡主和谢三夫人,也不好多管嫂嫂家的事。

好在谢夫人反应极快,当即起身道:“走吧,都出去吃饭。”

根本不给苏宜君任何机会,弄得她涨红了脸,讪讪的缩回了手,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儿,一副想哭不敢哭的样子。

谢长瑜赶忙上前,“宜君…”

“还不出去招呼人?!”谢夫人一声断喝,当着一众的亲戚客人,儿子居然如此让媳妇难堪,让亲家下不来台,自己这个做娘的都觉得难为情。

初盈不便上前,但又不想局面继续难堪下去,只得道:“五弟,快出去陪你大哥喝酒吧,昨儿还念叨着你呢。”

谢长瑜扭回头,看着面色微沉、肚子微隆的大嫂,登时想起哥哥的厉害,在他怔仲之间,简妈妈已经把苏宜君拉了下去。

未免气氛尴尬,谢夫人陪着晏夫人等人出了门。

初盈是个孕妇慢吞吞的,晚了一步,走到床边对晏氏轻声道:“别恼了,你要是月子里怄坏了自己,可不是正中了别人的心意?好好带着锦哥儿,这才是最要紧的。”

“大嫂…”晏氏心中万分委屈,眼泪大颗大颗的掉了下来。

如果说从前还幻想和丈夫举案齐眉的话,现在连这份心也死了。

初盈也不知道说点什么好,自己又不便久留,因而劝了几句,告辞道:“外头还有客人,我先出去看着招呼一下。”又道:“等下让你娘她们早点回来,陪你说会儿话,先好好歇一歇吧。”

“多谢大嫂。”晏氏这话是真心实意的,慢慢止了泪,“我明白,一定会好好照顾着锦哥儿的,别的不多想了。”

作者有话要说:

加快了下时间进度,下一章上另一波剧情~~

我看自己的状态一时半会调不回来,尽量坚持日更,等这篇文完结再好好休息吧~~

最近更新时间不定,早上8点前没更新就晚上来吧~~

121、缭乱(上)

第二天是万寿节,初盈去不了宫里一阵郁闷。

谢长珩岂会不知道她的心思?临走还安慰道:“我多问一点皇后娘娘的消息,然后等宫里宴席一结束,就早点赶回来,再慢慢地说给你听。”

“好。”初盈只得点头,又叮咛道:“别喝太多酒,别被人灌醉了。”

谢长珩笑道:“万寿节上的宴席,谁敢灌酒?”

“不敢最好。”初盈不过是白交待一句,送走了丈夫,自己回到屋内,让凝珠把新买的棉布拿出来。

听人说,小孩子矜贵不宜过于奢侈,绫罗绸缎什么的,家里又不是穿不起,往后什么时候都能穿,眼下还是以舒适为主。

昨儿婆婆还说了,等把小衣服做好,拿去多浆洗几次,然后就会柔软许多。

虽然自己没有生过孩子,但是圆哥儿和锦哥儿都是见过不久,想来小孩子差不多,都是胖乎乎、圆嘟嘟的,肉肉的小胳膊小腿儿。

越想越觉得可爱,急巴巴让人拿剪刀的要裁衣服。

凝珠赶忙把美人榻上收拾干净,先铺了垫布,然后再把浅色的棉布放上去,还一边叮嘱道:“今儿先裁一套,奶奶别低头久了发晕。”

浮晶在旁边打着下手,——她和凝珠一、两年内都要出嫁,如今把豆蔻和甘草带在了身边,凡事指点一二,免得将来换了人措手不及。

甘草原先是茶水上的小丫头,因为当初的月饼事件,于婆子承认了错误,化解了初盈的主母危机,才换来亲孙女调任长房做事。

她为人机灵、嘴甜,又想着自己不是主母的陪嫁人员,因此格外小心讨好,不时的帮着端茶倒水,拣拣碎布什么的。

初盈小心翼翼的划了线,一点一点的绞,——亏得只是一套小衣服,且是穿在里面的内衣,没磨蹭太多时间便好了。

在简妈妈的要求下歇了一会儿,凝珠收拾了剪子等物,打发豆蔻、甘草出去,然后回来帮捻线,“还有大半年的功夫呢,奶奶慢慢儿做。”

因为闲着又没外人,不免说起昨儿五房的事来。

简妈妈不屑道:“做了姨娘就是姨娘,总还想着自己当小姐的那会儿!以为给主母上点眼药,把人给怄病了,自己就能捡着便宜?也不想想,现在是谁在当家?又不是单独出去过了。”

分家?初盈摇了摇头,这都不知道是猴年马月的事。

别说婆婆年纪不大还硬朗,即便婆婆不在,只怕这个家也分不成,至少五房分不出去,——以丈夫的性格,绝对不会丢下兄弟不管的。

而就谢长瑜那个凡事自我为中心,不知柴米油盐贵的劲儿,银子分到他的手里,只怕几天功夫就能花完。

比如给苏姨娘买对宝石手镯啊,给苏姨娘打一套金头面啊。

前几个月晏氏为了约束苏宜君,可是破费不少东西,才哄得谢长瑜满意,——偏生这样都没有落着好,换做谁心里也有气。

晚上谢长珩回来,吃晚饭又去了书房一趟。

初盈问他,“不要紧吧?”

“不要紧。”谢长珩现在不想让妻子操半分心,捏了捏她的脸,“答应不管的,怎么又问起来了?先坐下。”

初盈有些不好意思,自己笑道:“最近好像变啰嗦了。”

原先没有怀孕时,整天忙着操持家里上上下下的琐碎事,不知不觉一天就过去,现在猛地闲下来,反而忍不住东想西想。

谢长珩便说起了宫里头的事,“见着了赟哥儿和福哥儿,福哥儿还小,嬷嬷抱出来露了下面,皇上就让人送回去了。”又笑,“赟哥儿懂事了许多,端了酒,亲自给皇上敬酒贺寿,还献上了自己写的几篇小字,皇上很是高兴呢。”

没说的是,当时皇长子还即兴做了一首诗,为皇帝贺寿,赢得了大片喝彩声。

“是吗?”初盈听得神往,“可惜我不能去。”

“你去了也是在后头,哪能瞧着前面的事?”谢长珩尽量把有意思的拣来说,满足妻子的遗憾,“赟哥儿叫了我四姨父,还念叨着你没去,让我给你带话,说要改天过来看你呢。”

初盈笑道:“他就想吧,哪里能说来就来的?”

夫妻俩絮絮叨叨说了一回,脱了衣服上床睡觉。

谢长珩从背后搂了妻子,问道:“乞巧节那天有事耽搁了,给你买的东西都没有买齐,明儿正好是休沐日,吃了早饭我再出去一趟。”

“算了。”初盈低声,“在家陪我吧。”慢慢扭转身体,“想你弹琴,或者给我画幅画什么的,眼下外头又热,跑来跑去的别累坏了。”

“还好。”谢长珩闭着眼睛,像是沉溺于这种小夫妻间的温馨。

初盈没有动,——毕竟做了一年多的夫妻,算得上是了解,明白丈夫这是在外面觉得疲惫,所以在家就会放松一些。

心下不由叹气,仕途一路不是那么好走的。

那天苏宜君当众受了委屈,谢长瑜不敢在母亲面前造次,后来好一通安慰,越发的对妻子疏远起来。

每每过去正屋时,总要叨咕一句,“我过去瞧瞧锦哥儿。”

他原是好意,表白自己不是去看晏氏的。

可惜这话越发的戳着苏宜君,——这做了妇人的女子,有几个不想要儿子?晏氏如今更加得意了。

那天自己不过想要抱一抱,就那么不给脸,难道自己还能当着众人做手脚?还是说碰一碰,都让她心里觉得不痛快?轻狂个什么劲儿!

偏生谢家出了丈夫,没一个人站在自己这一边。

晏氏算计自己,婆婆厌恶自己,就连长房那位都处处排挤自己,——说透了,自己这辈子就输在一个“庶”字上头。

越想越是两肋生痛、胸闷气短,只是也明白,那天得罪了家里的人,不敢再火上浇油给自己惹事,免得白白吃了亏。

丈夫现在顶着个芝麻绿豆小官,白天都找不着人。

万一晏氏发狠,到时候还是自己吃亏——

到底该怎么出去见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