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谢三夫人收回了手,有些讪讪,“可别给我摸花了。”

宋氏怕气氛尴尬,忙道:“小孩子的东西,不用太矜贵。”又与谢夫人笑道:“那些寒苦一些的人家,还时吃千家饭,穿百子衣,小孩子才长得壮实稳当。”

谢夫人含笑点头,“是有这么一说。”

初芸在旁边觉得没意思,——一般的都是妹妹生了孩子,自己生得也是儿子,皇后娘娘就分出个远近亲疏,显见得还是一个娘肚子的才亲。

她原先跟盛二奶奶十分说得来,自从米铺的事后,彼此见了面也没话,眼下更是百无聊赖,侧首瞧见默默不语的初珍,悄声问道:“听说…,家里准备给你议亲了?”

初珍是未出阁的小姑娘,闻言“唰”的一下红了脸,哪里还说得出半个字?又怕不说话惹得姐姐不高兴,只能求助的往宋氏那边看去。

宋氏离得近,早听见了,回头瞪了初芸一眼,“走,进去看看阿盈。”起身对谢夫人告了辞,“去跟阿盈说几句话儿。”

谢夫人笑道:“应该的,应该的。”

谢娴等人明白,这是人家娘家人进去说体己话,谁也不会煞风景的跟进去,转而说起了别的,不过转来转去,总还是离不了重哥儿。

“觉得好些没有?”宋氏问道。

此时初芸和初珍已经出去,母女俩单独在一起。

“好多了。”初盈当着母亲当然往好了里说,怕母亲不信,还补充道:“大姐亲自挑了太医过来诊脉,吃了药,今儿恶露就少了一些,应该是渐好的迹象吧。”努力绽出一个笑容,“娘你瞧,我的气色是不是好多了?”

宋氏目不转睛的看着小女儿。

一张几近莹玉似的巴掌小脸,虽然被脂粉盖住,但依旧透出苍白,下巴颌儿也变得渐渐地,——唯独一双漂亮的杏眼乌黑如旧,不过大得有些突兀。

再看身上,大红色的绣花蹙金线牡丹夹袄,内里泥金小衣,华丽繁复,可是一双雪白的手上,却单薄得连血管都清晰可见。

忍不住一阵心酸,用力微笑,“好多了,是比昨儿好多了。”

初盈低头扫了一眼,最近手上的确不是太好看,惹得母亲伤心了,不着痕迹的缩回了被子里,转而笑道:“五妹的婚事定了没有?”

宋氏轻声叹气,“高不成、低不就。”——

初珍是皇后娘娘的妹妹,但却是一个自甘为妾的姨娘所生。

攀附权贵的人嘴脸不好看,然而家境好的又看不上初珍,再者就是嫁妆的问题,宋氏也不想破费太多,因此一直僵持着。

“娘。”初盈往身后的枕头里靠了靠,“还是把五妹好好嫁了吧。”静了片刻,“只当是为我积福,再说她若是过得好,母亲也省点心。”

何九儿死了,前世的“罪魁祸首”的谢长瑜,如今潦倒不堪,初珍当年只是一个任性的小姑娘,自己不想再去计较纠葛。

只要能够平平安安的,和丈夫、儿子在一起,其他的都不愿意去想了。

更何况,这一世的初珍简直像是换了个人。

“好。”宋氏眼中酸涩更重,——小女儿的话,听着像是撒手前的遗言,忍了忍泪意,劝道:“别再去操心旁人了,好好照顾自己。”

晚上谢长珩回来,说起前面宴席上的热闹趣事,与妻子笑道:“他们让我把重哥儿抱出去,我借口天太冷没答应。”

初盈轻声嗔道:“还好没答应。”

谢长珩小心的探头看了看,小家伙被放在床上,光滑如玉的小脸,俊秀的五官,正呼噜呼噜睡得香甜,根本无视父母在说话。

简妈妈怕初盈累着,平时只是抱过来给她看一看,初盈又忍不住,每每都指使谢长珩过去抱孩子,半晌才舍得让人抱回去。

“真是爱睡觉。”谢长珩想伸手去摸儿子的脸,被妻子拍了一下。

“别动,吵醒他了!”初盈睨了丈夫一眼,要是等下儿子醒了,简妈妈肯定又要把他抱走,以免吵着自己,“我想多看他一会儿。”

谢长珩笑道:“有了重哥儿,你都没功夫看我了。”

初盈抬头瞪他,“没见过还跟儿子吃醋的老子。”

话没说完,重哥儿大约是被说话声吵醒,突然睁开眼睛,眨巴着看了四周几下,小嘴一咧,“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你看,你看。”初盈笑着埋怨,“重哥儿不愿意了。”

谢长珩笑道:“臭小子!”怕妻子累着,赶忙抱了儿子起来哄,但却笨手笨脚的,弄得重哥儿不满意,哭得更加厉害。

“四少爷醒了?”简妈妈赶忙进来,“差不多该尿了,我抱出去看看是不是尿湿了。”又道:“时辰不早,奶奶早些睡吧。”

“记得晚上让奶娘喂饱他。”初盈恋恋不舍的,看着儿子被人抱出了门。

谢长珩自己脱了衣服,轻手轻脚的爬上床,钻进被窝,“明天我准备去白云庵一趟。”他不是那种别扭的人,倒不会因为上次和普世师太不快,而所有尴尬,“想看看普世师太在不在,等你出了月子过去拜访一下。”

初盈怔住,——丈夫不是最讨厌普世师太的,怎么又突然想起…?转瞬一想,很快便明白过来。

静了片刻,开口道:“天寒地冻的,让个小厮过去打听就行了。”

谢长珩微笑道:“反正这几天我也闲着,还是自己去吧。”——

既然求人,心诚则灵。

“嗯。”初盈握住丈夫的手,将头轻轻依靠了过去,“长珩…”心中的眷恋愈浓,但又不好说些不吉利的,只道:“我会好好养病的。”

135、问路(下)

洗三礼上,基本就是傅家和谢家的近支亲戚。

到了重哥儿满月酒这天,才是真正的热闹,不光近亲,一些世交的官宦之家,对帝党和后党有依附的人,纷纷趁机过来道喜喝酒。

因为到了二月里,重哥儿还被过得严严实实抱了出去,在众人面前露了一会脸,少不得收获了些金银玉器,一盘子琳琅满目的放着。

简妈妈和章奶娘在旁边回话,说起那些夸赞之语,重哥儿如何不怯生,如何胆大,长得又如何的好,反正这种场合,任谁都是拣了好听的来说。

初盈闲闲的听了,一心只在逗弄儿子上头。

出了月子,本来谢长珩还不想让她下床,可是架不住妻子叫苦,说是自己整日躺得背疼腰疼的,在屋里走一走也好。

后来听太医也这么说,谢长珩只好应了。

其实初盈一是真的有些躺得背疼,二是不愿外面的人猜疑。

不是自己争强好胜,而是怕传出什么流言,再猜测自己养不好,什么续弦、纳妾,弄得家里人心惶惶不说,还会影响到大家看待儿子。

对于这种事,自己前世可是深有体会的。

只不过换了一个角度。

如此过了几天,初盈看起来倒也不像有什么大碍,就是脸色白点,气色虚点,比之从前多了几分柔弱,颇有些娇无力的样子。

谢夫人让她好好养病,暂时还是自己代为主持家里事务。

初盈觉得过意不去,找了个空,单独留下说道:“不如让两位弟妹搭把手,娘虽然年纪不算大,到底是长辈,正该儿孙绕膝享清福的。”

谢夫人笑道:“你只要把身子骨养好了,重哥儿带大了,就是我的福气。”

初盈心里还有一件事,当初借着怀孕提出的要求,如今月子都出了,就算丈夫暂时没有多想,只怕婆婆也会有想法。

再说丈夫正当盛年,偏巧自己现在身子不适,总不好一直让他空着房,道理上实在是说不过去,可惜感情又不愿勉强自己。

几次想张嘴,最后还是没有把话说出口。

等人走了,谢夫人不由叹了口气,“我还以为,单独找我是要安排什么。”摇了摇头,“所以说,一般小女儿都是不让做嫡长媳的。”

苏妈妈替她添了茶,“年轻人难免有些看不开,夫人你多提点提点,实在不行,亲自挑两个老实本分的丫头。”

“也只能如此了。”谢夫人叹了口气,又道:“再停些日子罢,她才生了重哥儿,身子骨又不大好,别再添上心病。”

苏妈妈奉承道:“做婆婆的,有几个能像夫人这般体贴?这是大奶奶的福气。”

“罢了。”谢夫人了然一笑,“这种事,谁会感激做婆婆的不成?”忆起往事,“当初太夫人赏了桂氏,我的心里也不好受。”

现如今,还有谢大老爷留下来的两位太姨娘。

吴氏生了谢长盛,不过她是谢夫人的陪嫁丫头出身,又素来殷勤小心,谢大老爷早年亡故时,吴氏因为伤心一病不起,后来一直养病闭门不出。

桂氏是谢太夫人身边的丫头,年轻时挺漂亮的,可惜运气不好,只生下两位小姐,后来又都随丈夫离了京,自己干脆在家念起了佛。

平日里,很少有人见着这两位太姨娘。

谢夫人孀居多年,当年的那些往事早已云淡风轻,况且自己生了两个儿子,长子又聪明又出挑,眼下长房也有添了男丁,只觉心满意足。

“嫡长媳自来就是不好做的。”谢夫人神色颇为唏嘘,感慨道:“我看老大媳妇身子难养好,即便养好了,只怕也不容易再有孕,老大是嫡长子,膝下不能只有重哥儿一个。”

“是啊。”苏妈妈也道:“要是养养,大奶奶能再添个哥儿就好了。”

夜里上了床,初盈犹豫了许久,试探着把手伸进了丈夫怀里,去被捉住,迎上一双似笑非笑的凤目,不由有些害臊。

谢长珩能够猜到妻子的心思,不想气氛太凝重,免得她多心,愈发影响了养病,因而故意笑道:“你怎地这么着急?不老实。”

初盈本来就尴尬,闻言脸都涨红了,抽出手,“睡觉。”

谢长珩从身后环抱住了她,轻声道:“不着急,再养养身体…”

妻子眼下风吹吹就坏的样子,自己怎么舍得折腾她?比起一时的□,还是妻子和孩子娘更重要,感受着怀中人的单薄,怜悯之意更甚。

“阿盈…”他的声音低低的,带着心疼。

初盈听了鼻子一阵发酸,心意更是微动,“长珩,要不然…”深吸了两口气,“要不然就添几个人的话”,还是没能说出来。

“普世师太最近在白云庵。”谢长珩突兀的打断了她,说道:“我想着宜早不宜晚,下个休沐日,我就亲自陪你出去,到时候天也不算太冷。”

“好。”初盈觉得自己被丈夫看透了,不敢回头。

眼下是早春,谢长珩让人把马车裹得严严实实的,还放了火盆,方才陪着妻子前往白云庵,一路吩咐下人慢慢行驶。

临到大门口,初盈突然有点近乡情怯,犹豫道:“要不…,还是别问了。”

万一问出不好的,岂不是连一点希望都没有?因为重活一世,总是在内心深处有些战战兢兢,生怕这一切都是拣来的,说没有就没有了。

然而谢长珩的性格里,却没有“怯懦”二字,安抚她道:“别想太多,就当是咱们俩出来散散心的。”坚持要进去,让下人先行往内通报。

及至见了普世师太,一番寒暄说明来意之后,问题并没有迎刃而解,而是僵持,“实在要对二位说抱歉了,贫尼并不通医理,只怕是帮不上什么忙。”

初盈反倒一块大石落了地,帮不上就帮不上吧,回头四处求医慢慢调养,别再说出让人胆战心惊话就行。

谢长珩有些不甘心,问道:“师太既然对内子的命数有见解,难道就不能想一个化解的法子?或者指一条明路,自当感激不尽。”

普世师太淡声道:“请恕贫尼能力有限,实在是没有这个本事。”

初盈怕丈夫因为失望而生气,柔声劝道:“长珩,咱们还是先回去吧。”替普世师太打圆场,“师太出家人不打诳语,别再强人所难了。”

谢长珩微微沉默着,没有言语。

普世师太又道:“总之,还是上次送二位施主的那句话,‘夫妻同心,不离不弃’,或许命数会有一些变化。”

谢长珩明白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更不想妻子在这里不安生,早知道就不该来,没解决问题,反倒白白失望一场,起身扶了初盈,“咱们回去。”

“等等。”普世师太叫住了人,说道:“这些年我四处游历走了不少地方,听说了几个各地名医,我把名字和住处写与你们,或许能帮上一点忙。”

谢长珩不是爱赌气的人,更何况事关妻子的病情性命,虽然还沉着脸,但却耐着性子站立等着,对初盈道:“你先坐下。”

片刻后,普世师太出来递与一张纸,上面是半干的字迹,“有些是外省的,不知道用不用的上,全都写上了。”

“多谢。”谢长珩接了纸,让人将早先准备好的香油钱留下,扶着初盈缓缓出门,上了马车微笑道:“你看…,出来一趟还是有收获的。”

初盈抽出那张纸来看,上面的人名且不提,那些地名却是一个比一个陌生,一个比一个遥远,自己两辈子都还没有出过京城呢。

谢长珩的心思一向敏锐,见状笑道:“先养一养,回头我陪你四处走走看看。”

“好。”初盈微笑,这话说着容易,做起来可就难了,

丈夫是长子又在仕途上,自己是做嫡长媳的,上有老、下有小,近得还凑合,远的哪里有时间去?更别说两个人单独去外省。

一大堆的摊子,哪一个都丢不下。

不过话总是要往好了里说,再者丈夫有份心意亦是很好很难得的。

“既然出来了。”谢长珩存了让妻子散心的念头,建议道:“要不要再逛一逛?想买点什么吃的、玩的都行。”怕她心情低落不愿动弹,“咱们去选几块料子,回去给重哥儿缝一身春天的新衣裳。”

初盈往他身上靠了靠,轻声道:“听你的。”

宝庆祥开在西城闹市大街上,马车行驶过去,侧门有专门接待贵客的,以皇后胞妹的身份,自然是贵客中的贵客了。

掌柜的叫了自己媳妇亲自招待,搬了最好最时兴的花样料子出来。

初盈坐在椅子里,笑道:“主要是给小孩子做衣服的,绫罗绸缎做件外衫就行,里头还是葛布、棉布穿着舒服,也不容易被划破。”

那妇人十分伶俐,赶忙让人去取上好的细葛纱,一面笑道:“听说府上添了小少爷,先给大奶奶道喜了。”自顾自的,找了一个布老虎荷包奉上,“给小少爷的小玩意儿。”

初盈含笑收了,虽然不会真的给重哥儿玩,但也是人家的一番心意。

谢长珩拣了一块宝蓝色的碎花料子,问道:“这个做裤子怎么样?上头配一身杏黄色的小薄袄,又鲜亮又精神。”

初盈自然是事事都依他,交待道:“扯两套吧。”又想着出来买料子,若是只给儿子买总不大好,至少还得有婆婆的一份,锦哥儿那边也别落下。

又要花样好,又要不重复,还要上下搭配颜色等等,因此好一番挑拣。

初盈看着半桌子的料子,失笑道:“这些就差不多了,再买,等下马车都放不下了。”

那媳妇陪笑道:“不要紧,我们亲自给奶奶送到府上去。”

初盈抿嘴一笑,“我是知道你们生意人的,恨不得别人把店里都搬空,我可没那么多银子,也不能做那样的败家媳妇。”

“瞧奶奶说的。”那媳妇见眼下气氛好,越发凑趣,“就算把我们这个店给盘了,对奶奶来说,还不是九牛一毛?哪里值得放在心上?不过是逗我们玩罢了。”

“累不累?”谢长珩关心问道。

“还好。”初盈慢慢起身,“回去吧。”

二人刚走到楼梯口,就听见楼下一个清脆的女声,“不好、不好,我看还是那匹喜上眉梢颜色亮,不过这匹也…”接着撒娇,“五爷…,要不都给我买了吧?”

“都买了。”一个年轻的男子声音,熟悉的不能再熟悉。

初盈止住了脚步,目光闪烁的回头看向丈夫。

谢长珩脸色变了变,但却没有急着冲下去教训弟弟,而是飞快的想了想,在外面闹起来不仅不好看,妻子还在场,到时候只怕会惹得流言蜚语。

因而忍了气,做了手势示意先回去再说话。

“大奶奶…”绸缎店的妇人不明所以,跟着回去,压低声音问道:“这…,怎么不下去了?”

谢长珩从怀里掏出二两银子,推给她,“拿去找个机灵点的小伙计,等下跟着楼下买布料的人,想必你也是认得的,就是我们家的老五。让人看他去了哪儿,再打听一□边的女子是什么人。”

136、沉迷(上)

谢长珩让绸缎铺的人端了火盆,上了热茶,陪着初盈说着家常闲篇,——谢家人的做派,一向是临泰山崩而不变色。

当然了,谢长瑜是一个例外的。

约摸过了小半个时辰,绸缎铺的妇人上来回话,带回来的消息却不大好,有些犹犹豫豫的道:“五爷去的地方不太妥当,是南大街的…”

“等等。”谢长珩微微皱眉,不想污秽了妻子的耳朵,“我们去隔壁屋说。”

初盈低头拨着茶,——自己虽然是官家小姐,但毕竟是已经成了亲的妇人,平时女眷们聚会闲聊,闲言碎语还是知道一些的。

听那女子的说话口气,矫揉造作,不顾礼仪,断乎不能是良家女子,而南大街顶顶出名的…,就是一处风月场所。

不由叹息,小叔子这是着了魔吗?

家里有一妻二妾,都是如花似玉的青葱年纪,难道还不够?便是真的都厌了,丫头里面挑,或者去外头买,怎麽能跟个粉头拉拉扯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