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婆婆还是太娇惯小儿子了。

初盈想到了重哥儿的教育问题,从小就得抓好,不说像他爹那样稳重能干,至少平平的不出错,更不能在外面惹事生非。

继而心下一笑,什麽时候丈夫成了好男儿的标准?

那边谢长珩已经说完,过来道:“先送你回去。”

一路上,初盈都没有说话。

到了自己屋子,方才道:“你这是要出去找老五?”

谢长珩看着那双明亮乌黑的眼楮,水莹莹的,有着担心的光芒,情绪不自觉的跟着缓了缓,放柔声音,“我是做长兄的,该教导的就得教导他。”

“我知道。”初盈不知道该怎麽说,“你教导老五自然是应该的。”顿了顿,“可是你去找他,又能当着外人说什麽呢?你去了…,反倒传出些风言风语,还不如等老五回来,再慢慢跟他说道理。”

谢长珩一阵沉默不语。

“长珩…”初盈不想掩饰自己的私心,但是尽量说得委婉一点,“你是长子,更是谢家的顶梁柱,又是在仕途上行走的,做事应该慎重一些。”——

丈夫在气头上,要是真的去了那种地方找人,谁知道会惹出什麽?突然觉得真该把小叔子看起来,哪里也不许去!

“罢了。”谢长珩没有再加持,的确是自己一时上火,去之无用,反正兄弟去都去了,早回来晚回来也没多大区别。

只是一想到兄弟在那种地方鬼混,就忍不住一阵胸闷。

让人去五房打听消息,吃午饭时谢长瑜没有回来,吃晚饭还没回来,——好在上次谢夫人的喝斥有点效,总算在关门前回了府。

“还去吗?”初盈问道。

“不了。”谢长珩跟着上了床,看着临睡前放在中间的儿子,一双眼楮滴溜溜的转动着,十分的机灵有趣,漫不经心道:“等明儿早上朝会过後,我去国子监找老五,一起回来去书房说话。”

初盈觉得也好,起码明面上能稍微遮掩一下——

可惜的是,事态的发展让人措手不及。

第二天中午,谢长珩在书房里教训兄弟,“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跟一个粉头勾勾搭搭的,还有脸回谢家的门!”

谢长瑜没应声儿,目光漂浮的看着自己靴子。

“怎麽不说话?”谢长珩的声音冷得要冻住人,目光更是凌厉,“你这样,以後还要不要在仕途上混了?真是扶不起的…”

“大哥,我知道自己扶不起。”谢长瑜突然开口,说不出的黯然低沉,“从小我就不如你,样样儿都不如你,我也没想过有什麽大作为,只是想娶表妹共度一生。”表情有些刺痛,“她死了…”

谢长珩没有耐心听兄弟胡扯,打断道:“这跟你出去鬼混有何关系?”

“含烟她…”

没等谢长瑜说完,只见平安脚步匆匆赶了过来,“大爷,外头来了人报信,说是有位秦姑娘要找五爷,有要事商量。”

“你站住!”谢长珩一声呵斥,“你敢出门,我先打断你的腿!”厉声吩咐平安,“带人看好老五,不然回来只问你们要人!”

谢长瑜一则被兄长所震慑,二则看着苦瓜脸的平安和如意,知道自己跑不出去,最终只的忍耐住,怏怏的坐了回去。

然後还没走到前门,就撞见谢长盛迎了上来,“大哥,刚才我从外头回来,看见门口有人闹事,已经叫人看住了。”

谢长珩点点头,“我去看看。”

“大哥。”谢长盛紧跟上去,认真道:“不是什麽大事,我出去处理就行。”神色略有迟疑,“这事说起来不光彩,大哥你担负着一家人的担子,反正兄弟我闲着,跑跑腿还是可以的。”

他这麽一说,谢长珩反倒不好拒绝。

一则是做弟弟的一番好意,二则自己和下九流的人拉扯的确麻烦,——倒是和初盈想到了同一个问题,重哥儿的教育从小就要抓好。

小兄弟若不是幼时太过娇惯,怎麽如此胡闹?

并没有指望他做什麽大事,哪怕只是像庶出的兄弟这样,平平的,能帮一点小忙就很好了,可惜连这点要求都指望不上。

谢长珩颔首道:“那我在书房等你。”

谢长盛去了没多久,就折了回来,在长房的书房里找到兄长,回道:“不过是讹银子的。”

“怎麽回事?”谢长珩问道。

“有个叫含烟的,是馆里有名的一个红牌姑娘,听说身价不低,是个惯会哄人钱财的主儿,只怕…”谢长盛摇了摇头,可惜道:“老五的银子都给掏光了。”

谢长珩关心的重点不在这里,皱眉问道:“难道还不够?还敢上门来要银子?”

“不是。”谢长盛面带苦色,“说是怀了老五的孩子。”

“放肆!”谢长珩一声冷笑,“新鲜了,没听说粉头还替人生孩子的,要都这样,那得生多少孩子?胆子倒是不小!”

“谁说不是呢。”谢长盛也道:“只是人家非说怀上了,我又不知道真假,只得暂且哄了回去。”迟疑道:“要不…,找个大夫去把脉?”

谢长珩凤目微微眯起,闪过寒芒,“不用。”——

这个兄弟,到底还是没有什麽远的见识。

叫个大夫过去,便是没有也会闹得满城风雨,到那个时候,就算有一千张嘴都说不清楚!对方不可能没听说过谢家,也不会不知道和皇後的关系,既然知道…,还敢如此胆大妄为,里头很是有些蹊跷。

看来妻子的担心是对的,自己的确不能冒冒失失出面掺和。

“也是巧了。”谢长盛再次摇头,“那个含烟…,长得很像死去的苏姨娘。”

照说谢长盛是做兄长的,不会见到弟弟的姨娘,可是苏宜君又不同,小时候也要管他叫声二表哥,长什麽样儿自然知道。

谢长珩脸色阴沉,半晌才道:“先别让老五知道,吩咐门房上的人嘴巴紧点!明儿我去国子监给他告假,最近都不许出门。”

谢长盛点头,“我知道,已经交待过了。”

“你也回吧。”谢长珩辞别了兄弟,大步流星的回了院子,进屋正见初盈在逗重哥儿,简妈妈等人围在一旁,说说笑笑十分热闹。

重哥儿握了个小拳头,无意识的左右摇来摇去,惹得初盈去拨弄他,笑容从眼角溢满流淌出来,看得人心里柔软温暖。

谢长珩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上前笑道:“做什麽呢?”

“重哥儿会笑了。”初盈回头,津津有味的说起儿子,方才怎麽笑了一下,又有多麽招人喜欢,“可有意思了。”

“是啊。”简妈妈也笑道:“还不到两个月,多半的孩子都还不会笑呢。”

意思是,重哥儿比别的孩子聪明。

人都是这样,总是不自觉地美化身边的人。

“是吗?”谢长珩饶有兴趣的加入进去,用两根指头握住儿子的小拳头,轻轻的摇了摇,逗他道:“再笑一个。”

他原本只是随口一说,逗儿子玩儿。

哪知道重哥儿刚巧又笑了一下,乌黑的眼楮宛若水洗一般,粉白的脸颊,咧嘴露出没有牙齿的小牙龈,说不出的可爱逗趣。

初盈惊呼道:“哎呀,重哥儿听懂爹爹的话了。”

简妈妈和凝珠等人纷纷附和,皆笑道:“可不是,一听大爷说就笑了。”

“大爷。”甘草在外面探头,“夫人叫你过去一趟。”

初盈回头一怔,看来婆婆听说小叔子的事了。

谢长珩起身,“我过去了。”

甘草给他打了帘子,等走远,方才溜了进来,低声道:“奶奶,方才有人在门口闹事,听说是一个俊俏的年轻妇人,後来给二爷打发走了。”

“还有这样的事?”初盈诧异道。

怎麽会有这等不要脸面的女子?跟个陌生男子在街上闲逛不说,居然还闹到人家门口,到底是风月场所出来的人,不可以用常理衡量。

没等到谢长珩从上房回来,外面又来了人。

“四姑奶奶。”周顺媳妇进门笑道:“夫人让我捎了点东西,给表少爷的。”衣服、吃食堆了半桌子,接着才道:“今儿是来报喜的,我们家五小姐订亲了。”

这麽快?初盈那天不过是随口感慨,母亲却因为一句“积福”,就认认真真的把事情办了,因为感动而一时怔住。

进了半晌,问道:“订了哪家?”

“镇南侯徐家。”周顺媳妇回道:“老镇南侯的孙子,现今镇南侯爷的亲佷儿,今年十七岁,家里行三,上头有两个嫡出的哥哥,单名一个‘烁’字。”

也就是说,徐烁本人是庶出的了。

不过以初珍的身份,嫁到镇南侯家也不可能陪嫡子,而且她的生母是何九儿,——往好了说是良妾,往坏了说是个不知规矩的女子。

算起来,嫁给镇南侯家的庶子是高攀了。

只是奇怪,不知道徐家那边是怎麽想的,居然肯低就,…或许是为了和傅家联姻的缘故?毕竟初珍赶上了好时候,皇帝登基,姐姐初慧已经是皇後,不想当初傅家正落败之际,初容和初芸都嫁得仓促。

只是不知道,徐烁自己是怎麽一个想法。

不过亲事都订了,初盈也管不了太多,再说也不想管,出神片刻笑道:“等我这两天让人整理一下,改天亲自回去给五妹添妆。”

周顺媳妇忙道:“那感情好,先替五小姐谢谢四姑奶奶。”场面上的话说完了,底下又道:“四姑奶奶最近身子可好?夫人担心你,说要是没空就不用回去了。”

初盈心头暖暖的,微笑道:“还好,我也想回家看看娘。”

周顺媳妇笑道:“可惜表少爷太小,不然可以一起回去玩会儿。”又道:“大少爷还嚷嚷着,说是要看看小表弟呢。”

“不着急,以後有的是机会。”初盈说了几句闲话,问了母亲的安,方才让人打发了人走,还给了一个红包。

作者有话要说:要结尾了,每个配角的结局都会交待一笔~~~

兰舟和徐灿也会出场~~

最近跟挤牙膏似的,倦怠卡文期真难过~~

137、沉迷(下)

“凭什么?!”盛二奶奶忍不住满腔的怒火,尖声道:“老五的烂摊子,凭什么让你去出头?好事轮不着,坏事儿就一股脑儿的推过来,惹得一身臊,最后成全别人的清白名声!”

“你说完没有?”谢长盛不耐问道。

盛二奶奶和丈夫是多年的夫妻,一听语气,就知道丈夫是上火了,自觉方才声音大了些,有些怯,“我…,我也是担心你。”

“你除了会害红眼病以外,还懂得什么?”谢长盛的口气很不好,冷笑道:“往大道理上说,大哥是咱们家一家之主,他不好了,咱们就能落着好处?往情分上说,做兄弟的替哥哥挡一回麻烦,有什么了不起的?”

盛二奶奶一肚子委屈,“…那也不能欺负人啊。”

“妇人见识!”谢长盛的眉目有些疲惫,——他长得像吴太姨娘,和两个兄弟没有半分相似,气质也各有不同,但却有着谢家人的冷静,“自从上次的米铺案子,我就一直赋闲在家,若是不让大哥欠个人情,如何好口去求官职?”

“这…”

谢长盛眼里闪过一丝黯然,苦涩道:“再说我是姨娘养的,不像老五,哪怕他是一滩烂泥,大哥也不会不管他。”

盛二奶奶又是一阵生气,恨恨道:“要是爹在,早就打死他了。”

“将来,我们这一房总是要分出去。”谢长盛没有理会妻子,继续说道:“不求大哥能多分什么,只求他念在我本分谨慎,别克扣我的那一份就够了。”

“你是说…”盛二奶奶目光大惊,慌张道:“我看大哥不像那样的人啊。”

谢长盛闻言冷笑道:“多少人为了钱财,就是亲生父子都还不顾,何况隔了一层肚皮的兄弟?大哥是什么人,将来分家产的时候才知道。”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凌厉,“所以在这之前,你给我好好的夹起尾巴做人!”

“我、我怎么了?”

“怎么了?”谢长盛反问,“你整天看着大嫂眼红,看着老五媳妇不顺眼,你以为别人都是瞎子么?都瞧不出来?”

“我没有。”盛二奶奶反驳,却有些无力没底气。

谢长盛懒得去争辩,只是盯着妻子的眼睛,郑重道:“你可别忘了,等到将来娘不在了分家,那时候…,是大嫂在主持中馈把着银子!”

一语戳中了盛二奶奶的心窝子,几乎要冒冷汗。

“你说你傻不傻?”谢长盛没有任何安慰,而是咄咄逼人质问道:“你整天跟大嫂比什么?人家是皇后娘娘的亲妹子,你是什么人物?不说这天差地别的,就是我跟大哥都是一个爹,我要是事事都跟大哥比,那还不早就气死了。”

“我…”

谢长盛担心妻子回头又忘了,决定下最后一剂药,站起身来,以居高临下的姿势俯视妻子,声音冰冷,“李姨娘的孩子怎么没的,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

盛二奶奶心里早发了虚,眼下被丈夫挑明一吓,顿时犹如五雷轰顶,像是被掐住七寸一样动弹不得,连眼皮都不敢往上抬,手上微微哆嗦。

谢长盛留下妻子慢慢回味,自己出了门。

因为自己是庶出,受够了其中的嫡庶差别滋味,所以对妻子的那次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她是两个儿子的亲娘。

相信说了这件事,可以让妻子往后收敛许多。

谢长瑜被变相的软禁起来,不得出门。

初盈有些吃不准,丈夫这是打算关着人就算完?外头的事都不管了?可是…,仿佛听说那女子怀了孕,不知道是真是假——

念头只是一闪而过。

毕竟小叔子不是自己的关心重点,再说沾上了粉头,哪里是妇道人家能掺和的?想着丈夫是个有主见的人,还是静待结果的好。

转眼又过去几天,到了二十这日谢长珩休沐在家。

上次普世师太给的那张单子,写了好些大夫,离得最近的一个在京郊,——以傅家和谢家的权势,加上隔得又不远,于是用了重金请人过来看病。

那大夫一脸郑重切了脉,沉吟数息,方道:“大奶奶这是产后血崩造成的体虚,算不上是重病,但是因为元气伤得厉害,想要完全调养好只怕也难。”

谢长珩听他说得有几分把握,比太医的定论要轻,心下不免松快了几分,当即当然备下纸笔,客气道:“烦请赠与一张好点房子。”

“不急。”大夫却道:“先看看大奶奶从前吃的方子。”

简妈妈赶忙亲自去取了。

那大夫看了小半晌,捻着胡须,“这就很好。”把方子递了回去,“照着这个上头吃便是,慢慢调养,假以时日慢慢会见效的。”

谢长珩眸光微沉,——闹了半天,等于什么都没有做白找了人。

可是又不便怒斥那大夫,万一他回去一宣扬,就成了谢家仗势欺人云云,——往后哪个大夫还敢过来瞧病?只得打发了银子送人出去。

大夫跟着小丫头出了内院,又有小厮引领,一直到离开谢家上了马车,方才大大的松了口气,“还好,还好,总算出来了。”

那谢家大奶奶产后大血崩,只剩下半条命,哪里是几副汤药就能治得好的?到时候吃了自己的药,治不好,谢家岂不是要找自己拼命?还有皇后娘娘那边,恐怕全家老小都不够赔进去。

一早就打定主意,什么方子都是不会开的。

且不说那大夫心里如何庆幸,谢长珩却是一阵暗恼,还不好发作,以免惹得妻子伤心不痛快,故作轻松道:“看来章太医的方子不错,继续吃上几副,等过些日子,再叫人过来瞧一瞧。”

初盈又不傻,自然猜得出那大夫的心理。

只是丈夫努力维持温馨的气氛,当然不能去揭破,因而绽出微笑,做出心情轻松了不少的样子,“是啊,养一养慢慢就好了。”

简妈妈和凝珠在旁边看着,——小夫妻两自欺欺人,都是觉得心酸,接着做事相继出了门,躲在耳房说话。

“哪里来的庸医!”凝珠气恼道:“一剂好药也不给开,哪怕装模作样写个方子,事后跟大爷说说,奶奶心里也有个盼头。”

简妈妈了然道:“那人分明就是想避事,岂会开方子?”

凝珠觉得伤心难受,低声道:“重哥儿还那么小,奶奶身子就这样,将来…”底下不吉利的话,实在说不用出口。

简妈妈正色交待道:“回头当着奶奶的面儿,你可不能这样。”

凝珠轻声哽咽,“我知道。”

初盈的病,身在深宫的初慧也很担心。

这日皇帝过来,见她一脸忧心忡忡的样子,略想了想,大约猜着几分,问道:“可是在担心四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