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慧心里难受,轻轻点头,“阿盈还那么年轻,怎么就…”

“多让几个太医过去瞧瞧。”皇帝安抚了一句,在她身边坐下,拣了轻松的话题,“赟哥儿最近识了不少字,渐渐有些读书的样子了。”

初慧微笑道:“赟哥儿要是知道父皇夸他,不知道多高兴呢。”

丈夫是九五之尊的天子,日理万机、百事烦心,自己家的私事,实在不好一直挂在脸上,——再说治病除了看天意以外,别人也帮不上忙。

而且自己身上的担子重,压力大,绝对不能丈夫在凤栖宫感到心烦,不然惹出来的麻烦事更多。

妹妹的病,只是私下慢慢多派人去找大夫了。

帝后二人的感情一直都很融洽,至少众人看到的皆是如此,眼下如同那些寻常夫妻一般,说起儿子学业和日常琐事,颇有几分恩爱情深的味道。

而懿慈宫内,则是一片气氛沉重凝滞。

孙太后目光微冷,问道:“怎么…,不是说那谢老大是出了名的孝顺,出了名的爱护兄弟吗?如今嫡亲的兄弟出了事,反倒撒手不管了?”

孙嬷嬷回道:“听说给谢家老五告了病假,一直关在家里。”

“外头呢?”

“看起来是不管了。”孙嬷嬷回道:“事后又让人去找了几次,都是吃了闭门羹,要不就是打发几两银子,说是好生养胎。”

“养胎?!”孙太后冷笑道:“还真打算生下来不成?”又有些迟疑,“那姓谢的一向狡诈多疑,莫非猜着什么…?只是他就一点儿都不担心?”

“姑母。”说话的是孙昭媛,一双清亮的眸子里光线复杂,轻声道:“何必非要去怄气呢?就算那谢左丞掺和进去,污了官名,只要有皇上在…,难道就一辈子都不能做官了?”顿了顿,“打蛇不死,反受其害。”

孙太后慢慢的转回头,厉声道:“这些话是你想说的?还是谁教你的?”

“姑母别生气…”孙昭媛闻言跪了下去,声音里带出三分不满、七分委屈,“我年轻不懂事,能有什么见识?这些都是爹爹的意思,早就让我说了,可是…”头越发的低了下去,“我一直都说不出口。”

“你爹的意思?!”

“爹爹说…,这天下迟早都是皇上的,何必去争那些闲气?”

孙太后万万没想到,连自家的兄长都改了心思,气得发抖,“没有我,哪有今日的他?!”也不知道是指孙志,还是皇帝,底下接着话却是明了,“要我和一个丫头平起平坐?要我对一个丫头的儿子事事忍让?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孙嬷嬷一听不对劲,赶忙出去守着门口。

“从前做皇后要让着别人,如今做太后也要让着别人?!”孙太后像是憋了多年的怨气,一发不可收拾,“我这辈子难道是活该受气的?你们…”她对着虚空四下乱指一圈,“还不如直接拿绳子勒死我算了!”

“姑母…?”孙昭媛发觉有些不大对劲,看着太后面目狰狞的样子,更是说不出的害怕,赶忙叫道:“嬷嬷、嬷嬷!你快点进来!”

孙嬷嬷推门而入,见状大吃一惊,赶忙上前给太后揉胸口,又朝不知所措的孙昭媛急道:“昭媛,快点出去让人请太医啊!”

138、悲喜(上)

太后病了。

对于谢家来说是个好消息,对傅家也是,对皇帝、皇后以及不是太后势力的,都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皇帝和太后此长彼消,天平已经开始明显倾斜。

而这件事,给谢家带来最直接的影响就是,没人再上门闹事了。

没有孙太后的势力撑腰,一个烟花女子哪里有底气跟谢家纠缠?要不是那种地方实在腌臜,谢家肯定不会去计较,只怕那风月馆子都要关门大吉。

不过没过几天,就听说南大街死了一个姓秦的红牌姑娘。

事情解决的异常完美,唯独谢长瑜整天关在家里,有些呆呆的,——谢夫人和谢长珩都想给他个教训,晏氏忙着儿子是懒得理会,因此都由得他呆去。

隔了几日,初盈回去给妹妹初珍添嫁妆。

一大早,谢夫人就让人把重哥儿抱了过去。

“只管放心回去。”谢夫人对小孙子喜欢得不行,笑道:“重哥儿有我替你看着,保证吃得好、睡得香。”说着,又让人拿了添妆的首饰。

“先替我家五妹谢过娘了。”初盈道了谢,方才出门。

说是回去给初珍添妆,更多的,其实想回娘家一趟,看看母亲和父亲,祖父、哥哥嫂嫂、小侄儿,因此备了半马车的东西。

自从怀了重哥儿,都有一年多没有回过娘家了。

走到门口,正巧赶上初芸也从马车上下来。

初芸穿了件海棠春色的小薄袄,牡丹团髻,配以赤金点翠六尾珠凤步摇,——要是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今天的主角呢。

初盈知道这个姐姐爱出风头,打小就是这样,心下不由又笑又气,反正这会儿也不好说什么,打招呼道:“三姐。”

“你也亲自回来了?”初芸上下打量,“听说你生了重哥儿身子虚,怎么不好好的在家歇着?让简妈妈跑一趟也就是了。”又叫身后的汪宗元,“你跟四妹夫说话去,我陪四妹在后头慢慢走。”

她的声音清脆又伶俐,连珠炮似的,根本就没有给人说话的机会。

汪宗元自米铺案子以后,一直就赋闲在家,正想着多巴结巴结妻子娘家,还有这位皇帝跟前的能臣妹夫,赶忙笑着走了过去。

谢长珩却是有些迟疑,看了妻子一眼。

“我和三姐说说话。”初盈微笑点头,示意自己没有问题,携了姐姐的手,两个人落在了后头,“圆哥儿会走路了没有?”

“上个月就会了。”初芸说起刚过周岁的儿子,十分得意,“说话也早,前几天还喊了一声娘呢。”

初盈笑道:“可见是个聪明的。”

初芸炫耀了一阵,压低声音问道:“你可知道五妹的嫁妆是多少?”——

原来留自己说话,就是为了打听这个?

初盈含笑打太极,“我最近都没出门,哪里清楚这些?”提点了姐姐一句,“再说我们都是出嫁的姑奶奶,娘家的事自然管不着。”

初芸又不傻,听得出妹妹的意思,冷哼道:“我们家…,就我出嫁最落魄,二百两银子就打发了。”

“聘礼和嫁妆,自来都是水涨船高的。”初盈耐着性子劝道:“当初马家给的聘礼就是二百两,娘自然照着例子做嫁妆。”

初芸不痛快道:“咱们家大姐就不用说了,那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看了看嫡出的妹妹,“说句不好听的,你是母亲养的,嫁妆给得多些我也不眼红。可是二姐和五妹呢,和我一般的都是姨娘养的…”

“三姐!”初盈不明白她到底想说什么,把嫡庶高低都搬了出来,等来人来人往的传出去,母亲的脸上该多难看?沉了脸,“想来三姐是嫌当年嫁妆少了,上次借与三姐的二百两,不用还,只当是补嫁妆吧!”

言毕,抽了手自顾自走了。

初芸被噎得脸红气短,——听说初珍的嫁妆是一千二百两,自己才得她的一个零头,心里岂能不气?再说自己嫁得是个落魄举人,初珍嫁了镇南侯府,虽说只是旁支的一个庶子,可毕竟是候府的媳妇啊。

再看看当年嫡母给自己挑的,最好的也就是马家的庶子而已。

自己不过发发牢骚而已,妹妹就这样甩脸子!

初芸气得肝疼,等到进门见了娘家人,也没什么好话说,只是闷闷的坐在一旁,好在今天热闹的很,也没人去留意她。

初盈正在里屋陪初珍说话,将一大一小两个盒子推过去。

初珍抬头,“四姐?”

“给你的嫁妆。”初盈笑着解释,“大的是我给你的,小的是我婆婆给你的,这女子出嫁就得有底气,多点东西也是好的。”

初珍脸红红的,低了头一声儿不吭。

丫头红绡怕冷落的初盈,赶忙陪笑,“我们小姐害臊。”顺手收了盒子,“四姑奶奶才出了月子,怕是累了,我叫人去端碗热热的杏仁茶。”

“不用了。”初盈起身,“我去跟夫人说说话儿。”

红绡赶忙送她出去,片刻后折了回来,低声埋怨,“小姐便是害臊,好歹也答应四姑奶奶一声儿。”

初珍只是恍惚出神,——记得从小家里人就不喜欢自己,嫡母更是冷淡无比,卢姨娘也从来不跟自己多说话,仿佛自己是一团儿空气。

后来隐隐听说了缘故,原来亲娘竟然是自甘为妾的亲戚。

因而越发的小心,不敢多说一句话,不敢违逆嫡母半分意思,在这个家里,一直都是战战兢兢的,过着如履薄冰的日子。

现在好了,总算是要嫁人出去了。

初珍觉得松了口气,顺手打开了首饰盒子。

“啊呀,真漂亮。”红绡捻起一直翡翠长簪递过去,“小姐你瞧,这成色…,四姑奶奶可是真大方。”又道:“我看三姑奶奶有些不痛快,可别让她瞧见了。”

初珍淡笑道:“我知道,不会像她那样傻的。”

出嫁了,自己的生母何姨娘又早死,往后便不用再受嫡母拿捏,——但是徐家之所以愿意结亲,当然是看中了傅家的权势,若是以为可以完全丢开娘家,那可就错了。

三姐总是这儿不平,哪儿不平,不想想自个儿还得靠娘家撑腰呢。

再说了,这世上哪里有那么多的公平?

初珍将翡翠簪子放了回去,——自己的谨慎、老实、听话,总算让嫡母无可挑剔,顺顺利利安排嫁了人。心下觉得已经很好了。

但愿…,那个徐烁是个好相处的吧。

她今年才得十四岁,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一方面对于离开压抑的家感到轻松,一方面又对陌生的徐家担心,一整天都没能静下心来。

初盈却是心满意足,陪着母亲说了话,看了哥哥嫂嫂侄儿,还有丈夫在旁边充当“解语花”,真是神仙一般的日子。

唯一有一点不足的,耳边还萦绕着母亲的那些叮咛,“好好养病,只有你的身体好了,重哥儿才有人照料,实在不行…,就从陪嫁丫头里面挑一个吧。”

凝珠和浮晶是订了亲的,剩下的豆蔻?墨玉?碧竹?

初盈下不了决心,最后归结于找不出合适的,——反正丈夫没提,自己乐得装聋作哑不知道,将来实在拖不过了,再说吧。

回了家,第一件事情就是去看儿子重哥儿。

“奶奶。”章奶娘喜滋滋的,上前笑道:“今儿早上,重哥儿抬了一下头呢,我瞧着怪有劲的。”

“是吗?”初盈颇感兴趣的坐下,看着趴在床上的小家伙。

重哥儿歪着头趴着,章奶娘拿了拨浪鼓摇得“咚咚”响,慢慢的举高,逗他抬头往上看,——先是眼睛努力往上看,借着看不见了,找了两下,果真费劲的抬起胖嘟嘟的小脑袋。

初盈怕儿子累着了,笑道:“行了,一天逗个两、三次,慢慢儿来。”

章奶娘忙道:“奶奶放心,带孩子的事我都清楚着呢。”

正说着话,就听见一串急促的脚步声,甘草掀了帘子进来,“奶奶,赶快过去五房瞧一瞧吧。”低了声,“五爷落水了。”

落水?初盈闻言觉得又新鲜又纳罕,——这是怎么说?谢长瑜又不是小孩子,在自己家还能落水?也不知道情况如何,赶忙起身,“我过去瞧瞧。”

139、悲喜(中)

出了门,初盈低声问道:“现在五爷怎么样了?”

“不清楚。”甘草同样小声,凑近跟着说道:“听说人是捞上来了,还叫了大夫,应该没什么大碍…,就是现下天气还凉,只怕冻住了。”

初盈松了口气,家里已经够乱的,外面也不太平,要是小叔子再有点事,这家都要掀翻了,丈夫更是要焦头烂额。

自己虽然不喜欢小叔子,上辈子还有积怨,但是这辈子相处这么些日子,他也并没有主动谋算自己,到底不想他年纪轻轻送了命。

不过他整天不着调的样子,也的确让人头疼。

到了五房,先看见眼圈儿红红的晏氏,上前低声,“大嫂…,五爷没事,你身子不好慢着点儿。”又道:“娘和大哥在里面陪着,这会儿五爷睡下了。”

初盈往里走,有小丫头赶忙给她打了珠帘,晏氏跟在后头,进门见谢长瑜昏昏然躺在床上,小声问道:“老五怎么样了?”

“没事。”谢长珩亲自拉了椅子与她,大约说了说大夫过来的事,总而言之,谢长瑜性命没有问题,又对谢夫人道:“母亲,你要不要去歇一歇?”

“不用。”谢夫人眉色很是疲惫,淡声道:“你媳妇身子虚,坐坐就回去吧。我在这里陪着老五,等下他醒来也能抓着人。”

“我不碍事。”初盈忙道:“长珩你还是陪着娘,说说话儿,我跟五弟妹出去,免得声音太大吵着老五,让他安安生生睡一觉也好。”

谢夫人眼里只有小儿子,没有吱声。

谢长珩两头丢不下,只得道:“那你出去坐坐,就自己先回去吧。”

初盈微笑点头,因为身体不好,加上上午才从娘家撑了半日回来,还真有点累,出去到了偏房不客气坐下,问道:“好好的,老五怎么会落水?”

晏氏冷笑,“说是在池子边散心,云锦和一个小丫头跟着他,大嫂你也知道,他最近脾气有些古怪,我也不好强行拦着,想着透透气就回来了。”

初盈一听大有故事,轻声问:“然后呢?”

“说来可笑。”晏氏又是恨又是气,冷笑道:“他非要说在水里看见了苏姨娘,要上前看个仔细,结果就…”顿了顿,“还好身边有人,不然就…”

说着,眼泪又不争气的掉了下来。

这个丈夫叫自己又气又恨,可是自己也没想过要他死,而且还是为了一个死去的姨娘去死,把自己和儿子置于何地?伤心中,不免又几分愤恨。

初盈有些犹豫,小声道:“怎么听着怪怪的?像是中了邪。”

晏氏擦泪,“大嫂你是说…,请人过来做场法事?”

“那倒不用。”初盈忙道:“老五现在身子正虚着,哪里还经得起折腾?”万一折腾出不是,岂不是自己的罪过?自己最近家里事多,难免有些阴影罢了。

晏氏叹气道:“谁知道,许是苏氏死了不吉利,家里不干净吧。”

初盈颔首,“让人打扫打扫,焚个香什么的,再去菩萨面前上几柱香。”不过是随口一说,又陪着聊了几句,实在精神不济便告辞了。

自从生了重哥儿大出血以后,身体一直都很虚,总是想瞌睡,这一回去没等谢长珩回来,又迷迷糊糊睡了半下午。

直到有人在耳边唤她,“奶奶,起来用晚饭了。”

烛光下,谢长珩穿了一身莲青色的素面长袍,头上别了一支白玉簪,衬得剑眉凤目格外出挑,更兼笑容温和,只是眼角却有一痕掩不住的倦色。

为妻子、母亲、兄弟、儿子,更不用说外头一堆事情,便是个铁打的人,也架不住事情堆在一起折腾。

初盈觉得心疼,面上不好带出来情绪,亲手给他盛了完汤,笑道:“我也喝不了那么多,你帮我喝点儿。”

红釉碎花的小汤碗,甜白瓷小勺子,在淡黄浓香的滚热鸡汤里不断碰撞,声音清脆作响,谢长珩漫不经心的喝着,“刚才去瞧了一下重哥儿,头抬得挺稳当了。”

初盈笑道:“我听人说,小孩子就更吹气一样,一天一天就长大起来。”

谢长珩微微颔首,“等他长大,我身边也多个跑腿儿的人。”

儿子才得两个月大,就想着使唤人了?是觉得累了吧。

初盈面上微笑着附和,心里却是复杂,打定主意以后少叫苦,尽量不要再给丈夫增添负担,别把好好的人压垮了。

吃晚饭,夫妻俩去看儿子逗着玩儿,气氛好了不少。

第二天中午谢长珩回来,脸上居然有些喜色,进门避开了人,微笑道:“告诉你个好消息,皇后娘娘怀孕了。”

“真的?”初盈先是惊讶继而欢喜,从前姐姐压力太大,现在因为太后那边松手了不少,加上又怀孕,日子应该会舒心一点了吧。

再说怀孕也好,免得还要去懿慈宫晨昏定省受气。

初盈笑道:“等空了,做件小衣服什么的。”

“你还是先歇着吧。”谢长珩怕妻子累着,而且现在家里事多,也盼着妻子能够早点养好,至少把内宅安定住,“这几天娘的精神不太好,老五媳妇也分不开身,我跟娘商量了下,还是暂时让老二媳妇管着家。”

盛二奶奶?初盈想着她那雁过拔毛的性格,不过…,眼下也没有别的选择,因而只是微笑,“也好,老二媳妇是个伶俐的。”

谢长珩问道:“重哥儿今天闹人没有?”

“挺好的。”初盈想起粉团儿似的儿子就一阵柔软,说了些重哥儿的趣事,方道:“等下吃了饭,我跟你一起去瞧瞧老五。”

自己是做嫡长媳的,这个时侯不去看望小叔子说不出去。

谢长珩点头,“嗯,瞧瞧便回来。”

说起自己这个兄弟,实在有心无力,算是彻底的养废了。

但愿这次能够养好身体,以后也不盼着他做官走仕途,只要好好的守着妻儿,老老实实的过一辈子,家族自然会供养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