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上有老、下有小,还得担起后宅里的担子。

“没事。”初盈浅浅一笑,柔声道:“说是伺候,端茶倒水都有丫头们,不过是递一下手而已。”想起丈夫微微蹙眉,“倒是长珩,我也没好的法子开解他。”

宋氏叹气道:“毕竟是一母同胞的兄弟。”

转念想到,谢家现在一片愁云惨雾的,死了的,又是姑爷的亲兄弟,而且亲娘还在病中,短时间内应该没空闲心思,女儿反倒能过一阵清净日子。

或许…,反倒容易养好身体一些。

只是这种话,心里想想也就罢了,说出来多少有些不合适。

再说女儿婆家出了丧事,终究是不痛快的。

可惜了谢长瑜,若是活着不愁吃不愁穿,一辈子安逸享乐,就跟傅家二房一样,总有长房照顾着,…怎么就想不开了呢?

母女俩说了好一会儿话,方才分开。

初盈等着丈夫回来吃晚饭,哪知道等到天黑还没回来,不免担心,叫了甘草,“让厨房的人晚点开饭,我过去看看你们大爷。”

猛地一起身,一阵头晕眼花赶忙慌乱抓人。

“奶奶!”甘草扶住她,担心道:“书房那边水气重,奶奶身子骨弱别去了,我去请大爷回来就是。”

简妈妈却道:“要不要叫大夫过来瞧瞧?”

“不用。”初盈摆手,小叔子才死,婆婆病倒,自己要是这会儿叫大夫,不知道还以为故意装病,说出去不知道生多少口舌。

简妈妈心里也是大致明白,眼下的确不是请大夫的好时机,只能留心观察着,不免有些焦躁,本来大夫还让好生静养的,可是眼下哪里能够?无奈道:“奶奶歇着,我过去看看大爷。”

正说着,就听外面的小丫头喊道:“大爷回来了。”

初盈迎了上去,“怎么这么晚?”

谢长珩淡声道:“宫里送出来消息,太后薨了。”

如果兄弟没有去世,母亲没有病倒,自己或许还能高兴几分,只是眼下哪里还顾得上?自己家的事都乱成一锅粥了。

一想到年纪轻轻去世的兄弟,心内又是一阵绞痛。

“太后薨了?”初盈怔了怔,不会是…,反正太后这一去,对傅家、谢家都是好消息,对皇帝也是,孙家的牵绊再也不复存在。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龙年好~~~~~~~O(∩_∩)O~

142、将倾(中)

孙家很快又了动作,孙厚以自己年高体迈、身体渐老为由,上折辞去所有官职,言明要在家颐养天年。

算是明智的,不然等待皇帝发作多半就是抄家。

皇帝假意挽留了一番,同意了孙厚的请辞,仍然保留着忠毅伯的恩爵,毕竟这只是个虚名儿,朝廷不过多花一点银子的事儿。

孙厚再怎么说都是他的舅舅,不好在太后刚走的情况下,就赶尽杀绝,更何况还有南边燕王的事吊着,孙家早就不是关心的重点。

一番交接,居然进行的十分客气平和。

到了八月里,嫁去田家的谢姝有了身孕,田家的人过来报喜,孙家二房也跟着来人走动,颇有几分亲戚间的熟络劲头。

只可惜赶上谢家出了丧事,谢夫人只说了一声“知道了”。

初盈本来身体就不好,还要伺候婆婆,照看丈夫和儿子,也没有空亲自过去,只是按着规矩送了东西,给小姑子道喜。

接下来,喜事一件挨着一件的不停歇。

九月里傅兆昌娶了媳妇文氏,初容总算生下了一个儿子,取名全哥儿。

没隔几天,又出了一件天大的喜事。

“是个皇子!”初盈声音欣喜,姐姐又给皇帝生下了一个皇子,虽说前头有两个了,但是谁会嫌儿子多呢?特别还是作为一国之母的皇后,只有皇子多,在后宫里的份量才够重,地位才更加牢固。

“皇上赐了名字,叫禄哥儿。”谢长珩的眸子深处,始终带着一丝黯然伤神,这些喜事教他提不起兴趣,只淡淡道:“洗三的时候,你正好可以进宫去瞧瞧。”

“嗯。”初盈知道丈夫的心情,没再多提这件事,转身去逗爬来爬去的儿子,拿着拨浪鼓诱使他往前走,“过来。”

重哥儿抓了几下抓不着,急了,咧了嘴就要哭。

“给你。”初盈赶忙把拨浪鼓递给他,微笑道:“不哭,不哭。”

重哥儿坐在榻上,一手抓了拨浪鼓胡乱摇着,“咚咚”乱响,惹得他一阵笑声,露出一对小白牙,不过乐呵一阵又不玩儿了。

谢长珩站在旁边,看着神色温柔似水的妻子,天真无邪的儿子,心里软了软,总算还有一处让人休憩的地方。

眼前那单薄好似春花的身躯,纤细娇弱,再想起方才只顾自己的情绪,还要让妻子来体谅避讳,觉得有些小小愧疚。

又有一些诧异。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自己居然放下了壁垒,在妻子面前这样放肆心中情绪,又觉得荒唐可笑,总归是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把担子推给妇人扛着?

“阿盈…”

初盈慢慢回头,觉得对方的情绪有些奇怪,但还是微笑着,“怎么了?”她并不知道丈夫的心思,只是笑道:“你瞧重哥儿,仿佛上面也要开始扎牙了。”

“嗯。”谢长珩轻声,从后面温柔的抱住了她。

初盈觉得气氛和平常有些不一样,正在私下琢磨着,没还没想明白,对面的重哥儿就不愿意了。像是被人抢了心爱的东西,依依呀呀的,一头扎进了母亲的怀里,好像在说母亲是属于自己的。

惹得初盈一阵大笑,“好乖乖,还知道争人呢。”

谢长珩的心情也好了点,在儿子的小屁股上轻轻拍了一把,“臭小子。”末了又试了试,自己一搂着妻子,儿子就不愿意,一离开又安生了。

初盈过后说与简妈妈听,两个人笑了好几天。

不过因为谢长瑜去世的缘故,还有婆婆谢夫人正病着,从来不在丈夫面前说笑,只在背后缓解一下情绪。

简妈妈私下道:“大爷总是这么闷在心里也不好,奶奶有空多劝劝。”

劝?怎么劝?

自己从来就不喜欢谢长瑜,甚至因为前世的事,反而舒了一口气,可是丈夫却是失去了同胞兄弟,怎么会不伤心呢?

置身处地想一想,若是换做姐姐和大哥…

初盈赶紧打住念头,至亲的人,便是想一想都不行,别说真的发生了。

禄哥儿洗三礼的那天,初盈进宫去瞧了姐姐,一番礼仪忙完,才和母亲一起进了寝阁,留下来说话。

初慧扎了红头巾躺在床上,身边是大红襁褓的小皇子,目光爱怜,“我还想着是个丫头,没想到又是个小子。”

“小皇子是有福气的。”宋氏忙道:“前头有两个哥哥照应着,将来顺顺当当,皇后娘娘也少操点心。”

初盈笑道:“娘说得是。”

孙太后没了,孙家的势力倒台了。

皇帝出了南边的燕王心患,朝中已经荡平,可以自由自在的伸展手脚,要不是赶上太后国丧,只怕立刻就有人建议填实后宫。

国丧只得一年,初慧能赶在这之前生下皇子,避免了和新人竞争,对后位又多了一层保障,只要小心翼翼不出错就行。

少了同仇敌忾的对手,帝后间反倒生分了些许。

下半年里,后面又出了三件喜事,十月里初珍出嫁,十一月里谢六奶奶进门,一件喜事挨着一件。

不过这一切,都消散不了长房的低沉气氛。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因为刚巧赶上了太后的国丧,皇帝不好用兵,燕王也不便轻举妄动,虽然借口病重没有入京奔丧,但总算相安无事。

一眨眼,就到了年根儿。

谢夫人的病不但不见起色,反倒有越发沉重的迹象,虽说她的年纪不大,但到底不是什么好兆头,府里的气氛越发低迷。

晏氏自丈夫去了以后,出了每天的晨昏定省,就一直躲在屋里不出门。

平日即便是见了人,也没什么话说。

像是一朵开得正娇艳的花朵,突然失去了养分,失了生机,眼神里少了平日的灵动机敏,说话做事都慢了半拍。

初盈自己的精神就不大好,更无暇顾及旁人。

和盛二奶奶商量起过年的事,今年不好热闹大办,不过是按照往年的旧例,倒也没费多少周章,一个下午就拍了板。

日子寂寂无声,唯一给大家带来点欢乐的,便是重哥儿。

他是正月初一出生的,马上就要周岁了。

上半个月里,就对走路开始很有兴趣,最喜欢扶着床沿来回挪步,也不嫌累,章奶娘去抱他,还会用他唯一会说的话,来表达不满。

“不,不不…”重哥儿挣扎不过,十分愤怒。

初盈在旁边笑道:“怎么先学会这么一个字?就知道不。”

章奶娘搂了重哥儿在怀里,哄道:“重哥儿乖,你现在年纪还小不能走太多,咱们把骨头长结实了,慢慢儿来。”

重哥儿眼睛一直瞅着地上,挥舞着一双小胳膊,还想下地去。

还是简妈妈端了桂花糕过来,递了一块儿,方才哄住了他,“又松又软,吃上小半块儿都没事。”

哪知道重哥儿吃着香甜,吃完了好要。

初盈柔声道:“不吃了,等下晚上还要吃饭呢。”

重哥儿不愿意,坚持还要吃桂花糕,母子两个僵持了一会儿,最终以重哥儿抗议无效,哇哇大哭而结束。

章奶娘陪笑道:“少吃一点也不碍事。”

“不是不碍事。”初盈正色道:“他要就依了他,一哭又依了他,将来就会惯出毛病来,学会拿哭来威胁大人,不能事事由着他的性子。”

章奶娘讪讪,“奶奶说的是。”

“你是重哥儿的奶娘,他好了,少不了有你一份功劳。”初盈许诺了一句,又怕她打马虎眼,郑重道:“我说的话要记在心里。”

重哥儿是谢家长房的嫡长孙,得的又晚,家里人对他都多有纵容迁就,若是父母再不认真约束,担心养坏了孩子。

小叔子的前车之鉴犹在,不免严厉了些。

章奶娘有些面皮涨红,忙道:“记住了。”

简妈妈在旁边笑道:“人家都是严父慈母,到了我们重哥儿这里,却是严父严母,长大了一准儿是个懂规矩的。”

初盈也不想气氛太过沉重,缓和神色,“抱重哥儿出去吧。”

重哥儿扁着小嘴,一双乌黑的眸子里汪着泪水,眼巴巴的看着桂花糕,最终还是被章奶娘抱了出去。

甘草进来道:“奶奶,夫人让你过去一趟。”

婆婆一直消沉不愿理会别人,今天突然传话,想来是心劲儿转过来了。

初盈心头微松,赶忙收拾一番过去。

进了门,只见晏氏和锦哥儿也在,略有些诧异。

锦哥儿快一岁半了,早就走得稳稳当当的,说话也早,在奶娘的教导下,小小声喊了一句,“大伯母好。”

初盈冲他微微一笑,“好。”

谢夫人穿了一身绛紫色的暗花大袄,带了金钗,虽然还有憔悴之色,但瞧着的确是精神好了些,开口道:“坐罢。”

一副要谈正事的样子。

初盈正在思量,就听婆婆道:“先带锦哥儿出去。”将丫头婆子撇得干干净净,静默了一阵,看向晏氏,“我想过了,你还是另外择人嫁了罢。”

婆婆让晏氏改嫁?初盈大吃一惊,抿嘴不敢吭声儿。

143、将倾(下)

“娘…”晏氏是当事人,比初盈更加震惊,——难不成自己和母亲说话,被小丫头们听了去?带着三分不安,小声道:“怎么这样说?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念头。”

“不为你有不有。”谢夫人的眼神柔和了些,更多的却是伤感,“孀居的日子不是那么好过的,我是过来人,你实在是太年轻了,没必要吃那份苦头。”

初盈有些尴尬,这种事不是应该避讳一下?迟疑道:“娘,要不我先出去…”

“不用。”谢夫人语气笃定,“还有话要跟你说。”继而看向晏氏,“老五走了有半年了,该哭的哭过,该伤心的伤心过,以后自己好好过日子罢。”

晏氏目光惊慌,跪下道:“娘,是不是儿媳哪里做的不好?我并没有…”眼泪不自觉的掉下来,“我能守着锦哥儿的…”

谢夫人也红了眼圈儿,但执意道:“你还是另外择人吧。”

初盈插不上嘴,只好默默的给婆婆递了帕子。

晏氏一直低头哽咽难言。

谢夫人接着道:“你走了以后,锦哥儿就由我养着,将来我不在了…”视线转向初盈,“就由你来照看。”

初盈听得一阵心酸,难过道:“娘你别胡思乱想,锦哥儿和重哥儿还小,我又年轻,将来还要靠祖母指点着呢。”

“我知道,我知道。”谢夫人说了一阵话,似乎有些累,往椅背里靠了靠,“今儿当着老五媳妇的面,你先把这件事情答应下来,不然…,她也不能安心的走。”又道:“你放心,并不是过继给你们长房,你只是大伯母,帮着照看一下侄儿。”——

意思是,不会因为锦哥儿年纪大,就占了重哥儿的嫡长孙位置。

初盈不由默然,——晏氏才得十七岁,当然还是另外改嫁了的好,而自己是做大伯母的,即便婆婆不交待也会照看锦哥儿。

婆婆这么做,不过是想让晏氏安安心心的离开。

于是郑重应道:“娘放心,我和长珩必定待锦哥儿有如亲生,和重哥儿一样…”

话未说完,晏氏那边“哇”的一声,用帕子捂了嘴,痛哭起来——

倒好像是初盈抢了她的儿子。

可是谢夫人再明理,能让守寡的儿媳改嫁,也断不能让她把孙子带走,谢家又不是薄祚寒门,——别说一个锦哥儿,就是十个也养得起。

晏氏可以放走,锦哥儿却肯定要留下来的。

初盈无法去劝解晏氏,都是做母亲的人,母子分离的心情能够理解,同时站在谢家儿媳的立场,亦不好开口多说什么。

晏氏泪水涟涟,哭道:“娘…,我不改嫁,别把我和锦哥儿分开。”上前抓住婆婆的衣襟,哭得缓不过气儿。

谢夫人本来身体就不大好,再者失去小儿子满是伤心,身心倦倦的,由着晏氏哭了一阵,只对初盈道:“你下去安排,明儿请晏夫人过来一趟。”

那边早有丫头扶了晏氏,劝道:“奶奶快别哭了,夫人该进去歇息了。”

晚上谢长珩回来,听了此事,顿时脸色一变,连饭都没顾上吃就去了上房。

“母亲。”他有些着急,有些不解,“你怎么让老五媳妇改嫁?”

“不改嫁还能怎么样呢?”谢夫人淡淡道:“她才十七岁,难道真的要她为老五守一辈子寡?”忆起往事,“当初你爹走的时候,我已经过够了荣华富贵的日子,再看着你和老五两个,不论多苦都能忍…”说到此处,又是一阵伤心落泪。

谢长珩有些默然,片刻后道:“五弟才走了半年,也不用这么急…,怎么也等锦哥儿大一些…”有些语无伦次,“这般薄情!”

“罢了。”谢夫人不无伤感,“他们俩哪里来的情分?小两口本来就不同心,还要让她年纪轻轻守寡,日积月累必定生出怨气,连累了锦哥儿,也让家里的气氛不好,不如放了人大家好过。”

谢长珩像是一时难以消化,没有出声。

谢夫人又道:“再说初嫁从父母,再嫁由自己,等到她有了那个心思,便是想拦也拦不住的,不如现在好聚好散,大家还留下一份情面。”

正如谢夫人猜想的那样,次日晏夫人过来时,听说谢家主动放人,千恩万谢的,坚持要把晏氏的陪嫁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