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大夫接着道:“这个病主要就是产后体虚,亏了元气,平时注意易静不易动,不要大喜大悲,饮食上也要清淡一些。”

一样一样,说了两刻钟的功夫。

初盈和谢长衍道了谢,留下了厚厚的诊金,——因为惦记着家里老小,加上外面住宿不便,吃了午饭,便坐马车出了锦州城。

146、聚散(下)

眼下早春,回去京城的路上一片翠绿之色。

田间有农夫农妇弯腰忙碌着,有小孩子替了水罐过来,一家人停下,聚在一起说说笑笑喝水解渴,看着十分的温馨。

初盈瞧了一阵,回头笑道:“乡下虽然简陋一些,不过却比城里让人心胸豁朗。”指了那一家子,“你看他们日子过得清苦,可是也一样的满足。”

谢长珩微笑道:“你喜欢?回头去庄子上住一阵子。”

“好。”初盈笑了笑,没有当真。

丈夫要每日上早朝,怎么可能真的去庄子上住?再说家里还有婆婆,两个哥儿,不过是说说罢了——

有这份心意已是难得。

说着说着,初盈又觉得有些发困,便倚靠在丈夫的身上小憩。

也不知道迷糊了多久,突然马车一顿,被猛烈的震动给惊醒过来,睁开眼睛问道:“怎么了?是不是车轱辘坏了?”

谢长珩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眉头微微皱起。

外面的车夫声音颤抖,“大爷,咱…、咱们遇上劫匪了。”

“等着,我出去看看。”谢长珩低声,拍了拍妻子安抚她的情绪,掀了车帘从容的站了出去,却是大吃一惊。

“好久不见。”对面的人眉头一挑,嘴角勾起一缕淡淡的笑容。

谢长珩压下最初的惊讶,淡声道:“徐世子。”

“世子?这是取笑我呢?”徐灿的笑意有几分自嘲,继而是满不在乎,“无所谓,随便谢大公子怎么叫吧。”顿了顿,“哦,对了…,应该称呼一声谢左丞大人。”

谢长珩听他口气不善,——况且他一个流放之人,又跟自己有积怨,此刻遇见,今日的事怕是有些麻烦。

难不成…,是因为想杀了自己灭口?

又觉得不对,自己和妻子来锦州是临时起意,家里人都没几个知道,更何况远在千里之外的徐灿,…怎么会这么巧遇见?

“谢大人不用琢磨了。”徐灿笑道:“相请不如偶遇,既然有缘,不如我们一起找个地方喝两杯,意下如何?”

他的身边站了十几个彪形大汉,人手一把钢刀——

叫人如何拒绝。

初盈在车里大急,可是自己一不能出去,二不能帮上忙,连开口说话都是多余,只能耐着性子呆着。

“好。”谢长珩答应了,回了马车。

初盈看向他,神色还算镇定,只是眉头却不由自主的微微皱起。

自己心里更是着慌,——早知道就不该来锦州的,万一…,瞬间想到了儿子,想到了婆婆,还有没有爹娘的锦哥儿。

要是出了事,谢家岂不是毁在了自己手里?——

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再者想到重哥儿,还是个刚会说话走路的小奶娃,要是没了爹娘,心里一酸,又不好无缘无故的落泪。

只是猜疑不定,徐灿到底是要打算做什么?

假如因为过节想谋害丈夫,何须如此费事?或者…,他是另有所图?七上八下,觉得似乎有一点点希望。

马车继续走动,但是肯定改变了方向。

过了小半个时辰,到了一个偏僻的农庄停了下来。

初盈带着绡纱帷帽下了车,隔着绡纱,看了徐灿一眼,——面目和从前无二,只是少了当初的飞扬轻狂,多了几分沉练,亦有几分风霜沧桑之色。

此时此刻,徐灿也在打量着她。

看不清面貌,上身鹅黄色的小碎花薄衫,月白腰带,配以渐染渐绿的浣纱高腰长裙,好似一株亭亭玉立的水仙花。

只是都成亲生了孩子了,身量不见丰腴,反倒比做姑娘时消瘦了几分。

纤腰一握,仿佛风吹吹就能被吹走似的。

不由皱了皱眉,“进来说话罢。”

谢家的仆人们都是战战兢兢,缩在院子的一角。

谢长珩扶着妻子进门,让她坐了,自己方才在旁边坐下,问道:“想来世子也不是有空的人,不知今日所为何事?”

徐灿端起茶喝了一口,悠悠道:“一点小事。”看向初盈,“想借尊夫人的身上信物一用,稍后便会归还。”

谢长珩闻言大怒,“世子不要太过分了。”

初盈却是拉她,彼此的命都在别人手里,哪里能够硬着来?况且自己和丈夫在一起,也不怕有什么说不清的。

正想开口劝说,却听丈夫道:“世子还是说清楚的好。”

徐灿笑道:“要是谢大人不同意,少不得得罪了。”

话音一落,门口的大汉亮了亮手里钢刀。

初盈越发着急,丈夫会一点刀剑功夫是不假,可是双拳难敌四手,对方人多,肯定是打不过的,再说又怎么能让他拼这个命?只是不知…,对方是何用意。

心头忽地一跳,想起进城时恍惚看见的那一眼——

不由又惊又气。

一定,一定是和兰舟有关!

徐灿要借自己威胁兰舟!

脑子飞快转动,莫非兰舟有什么要紧的东西,是徐灿想要拿不着,所以打算用自己逼他叫出来?想到这里,反倒无故松了口气。

看来徐灿的目标并不是丈夫,至少眼下不是,那么…,是不是可以借此为要挟?或许就能让丈夫走,免得谢家遭了灭门之祸。

“生死有命…”谢长珩站起身来,眉宇间浮现出一股决绝之色,“我谢长珩命该如此不怨谁,绝不会牺牲内子清誉!”

“长珩。”初盈拉住他,“等等。”转头对徐灿道:“让他走,我留下。”

谢长珩大惊,“阿盈,你胡说什么?!”

初盈握了握他的手,趁丈夫不备,自己往角落里退了几步,拔了金钗比在咽喉,对徐灿道:“让他走…,不然我死了,想必世子会失望的。”

“阿盈…”

初盈大喊,“你也别过来!”

谢长珩从来没有这么着急过,“阿盈,你不要乱来!”——

情况突然变了。

徐灿有些意外,继而挑眉,倒也附和她的性子。

正如初盈猜想的那样,叶兰舟身上的确有件十分重要的东西,没有办法进去锦州城里明抢,有团团的官兵维护着呢。

正在为难,没想到意外发现谢氏夫妇来了锦州。

“世子。”初盈放缓了声音,“看在我曾经帮过你一次,放他走行吗?”

徐灿表情一滞,…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那时她陪着母亲去庙里上香,自己被继母追得脱不了身,是她遮掩过去,后来才让自己在徐家稳住脚跟。

当时…,自己还想过要娶她为妻。

记忆的片段走马观灯一般,在眼里一晃而过。

如今相见,早就物是人非。

要不是迫不得已,自己也不会用这么不上台面的手段。

良久,转头开口道:“你走吧。”

谢长珩却站着没动,试图继续努力,“阿盈,你听我说…”

“长珩…”初盈一声声问道:“难道你想让重哥儿没有爹娘?让娘再次失去儿子?想让谢家就此败落吗?”隔着绡纱没人看得见,眼泪却是簌簌的掉,“听我的话,以后找个善待重哥儿的人…”

谢长珩不由怔住。

妻子的话是很有道理,可是…,要自己就这么扔下妻子离去,就算是徐灿同意,自己也做不出来。

初盈生怕徐灿反悔,急道:“你不走…,重哥儿怎么办?!娘怎么办?”

徐灿冷笑道:“谢大人,要不留下来喝杯酒吧。”

“长珩…”初盈哭道:“算我求你了。”

谢长珩一生中,都没有面临过如此艰难的选择。

走,妻子必死。

就算徐灿不杀她,她估计也不会活下去的。

不走,自己和妻子一起死。

理智告诉自己,离开才是最正确的决定,离开还能再想办法,留下就是别人案板上的鱼肉,只能等着被人宰割。

初盈越发着急,狠下心,将金簪刺进了肉里,鲜血冒了出来,“你再不走,我就死在你面前!我说到做到!”

滚滚的血珠,沿着金簪头划下了一道血线。

谢长珩看着触目惊心,理智和情感在不停地打架,旁边的徐灿轻声冷笑,屋子里的气氛说不出的怪异。

作者有话要说:不是悲剧,大家安心

147、离合(上)

眼看僵持不下,初盈急了。

而且自己也不放心,不说徐灿的话有没有假,便是他答应了,谁知道手下的人会不会起歹念?万一,丈夫一出去就遇上麻烦…

她道:“我要送他到锦州城外。”

“不行!”当即有人反对,是徐灿身边的一人,看起来身份比外面的打 手体面,皱着眉头道:“到时候官兵发现了怎么办?再说何必这般啰嗦?这妇人便是死了,只消取一块信物就行,姓叶的又如何知道?”

徐灿打断那人,道:“够了!”

“世子…”

初盈怕徐灿被说动,忙道:“我在你们的手里,外子怎么会轻举妄动?我只是要亲眼看见他进城,如此方才能够放心。”

徐灿静默一瞬,“走,上车!”

初盈和谢长珩上了车,谢家的仆从却被留了下来——

万一谢长珩有什么举动,这些人就是陪葬,虽说只是一些下人,但是一人一户,谢家肯定是要翻天的。

马车“吱吱呀呀”的往回走,一声声,响在人的心弦上。

到了锦州城外,徐灿跟着下车道:“不用费事,现在就进去把叶兰舟找出来,我们就在这里等着,速去速回!”

叶兰舟?谢长珩目光一跳,…怎么他会在锦州城?难怪徐灿会有这样的举动,心里有些不舒服,但眼下更关心的是妻子的安危。

很快猜出了前因后果,做了决定,“等我。”

看着他走远了,徐灿轻声笑道:“可别忘了回来。”

谢长珩的脚步一滞,继续往前走。

初盈心里空落落的,还有说不出的彷徨和害怕,身体却十分紧张,手上金簪一直都忘了放下来,连酸疼都不觉得——

自己,就要葬送在这里了吧。

徐灿要的东西,虽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但肯定不是私物,必定是和朝廷大事相关的东西,怎么能够真的让兰舟交出来?

到时候,叶家满门都是大罪。

就是丈夫,居然为了自己的妻子,唆使朝廷命官犯下错误,一样会给谢家、傅家,还有在深宫里的姐姐,带来天大的麻烦——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得罪了!”徐灿又不是傻子,早就一直盯着初盈,眼见她要自杀,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沉声道:“谢夫人何必如此着急?”

初盈本来就是妇人力气小,更兼身体虚弱,根本就没有反抗的力气,被他用绳子系了双手,半分也挣开不得。

心念刚一动,徐灿突然进了马车,掀开了绡纱帷帽。

初盈大惊,“不用你动手。”

徐灿不说话,从衣袍上撕下一缕绸缎,将她的嘴分开缠了起来,以防咬舌自尽,——却是皱了皱眉,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儿。

“当日你救了我一命。”他道:“今日我情非得已,失礼了。”

初盈瞪着乌黑的杏眼看着他,前尘往事在眼前一晃而过,…只是没有想到,再次见面会是这样的情形。

初盈没有料到,再见叶兰舟,会是在这样的情形之下。

更没想到,丈夫真的会把兰舟叫出来。

眼下想死也死不成,心下万分着急,再看到丈夫和兰舟出来更着急,可惜说不出话,又怕支支吾吾让丈夫担心,乱了阵脚。

“走吧。”徐灿情知对方有准备,勾起嘴角,“这儿可不是交换人的好地方。”

谢长珩没有谈条件的资格,只能应允点头。

马车依依呀呀的往前走,似乎地方很远,走了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停下来迹象。

难道要离开锦州?初盈闪过一丝念头,——不过也对,徐灿怕官兵追捕是自然的,锦州往西,到了曲霞镇,就是三省交界的混乱区域。

到那里,他应该早有准备吧。

只不过路再长、再远,也有尽头。

停下来的时候,初盈的心猛地跳了一下,不知道接下来会是如何结局,最终又会造成什么样的结果,完全没有把握的空悬。

“先让内子出来,我看看人。”谢长珩声音不大,却透着焦急担心。

徐灿不好这个时侯火上浇油,进去搀扶初盈,只是上前掀了车帘,低声道:“谢夫人,出来一步说话。”

初盈双手被束缚在身后,慢慢走出来。

谢长珩见状大怒,“徐灿!”

徐灿淡声道:“我只是不想尊夫人自尽罢了。”

叶兰舟站在对面,皱了皱眉,扭头看了一眼身边的谢长珩,压低声音,“是不是太冒险了?”想多问一句,为何对面的人如此憔悴,又不是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