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松淳面色阴沉,带着一大群人,背着手的进了监控室。

谁能想到呢!

精心布置到现在,一切准备竟然毁在一个小小细节上面。

并且引起这个漏洞的人,还是他做的推荐人。

周松淳气的肺管子都要炸开了。

屋内的小官僚们都纷纷站起,一个个的束手而立,大气都不敢出的站立在一边。

周松淳在外面有个名声,那就是,他是不听下属对错误的解释。

结果发生,他只会问错责,从不问为什么会错?

所以,这屋子里,有一个算一个,他们已经完蛋了。

坐在高高的椅子上,周松淳面色冷沉的看着监控器。

当他看到大部分的评委都围着那群人老三巷的小丫头转悠,还有一部分人拿着包子,坐在行李箱上一边吃一边等待……

从一切现场表现来看,目前评委情绪稳定,甚至?他们还有一些小愉快。

所以……这又是那小家伙无意帮助了自己么?

想到这里,周松淳眼睛一亮,他拿起身边的话筒,对着右边的一块屏幕说:“请给我连接梨花馆于氏建筑的墨女士,我需要她去把……十号厅的江鸽子先生请过来面谈。”

然后,大约二十分钟之后,也是穿着一身本地传统衣裳的江鸽子满面迷糊的坐在了屏幕那头,他有些心情不爽的看着周松淳。

他没说话,就歪着脑袋看着屏幕,挑挑眉。

周松淳赶紧双手做拜服状,语气几近巴结的说:“杆子爷,救命啊!”

江鸽子:“……你想干啥?我可没法操控天气……”

周松淳立刻摇头,他很痛快的把飞艇接待大厅的事情说了。

说完,他用恳切哀求的语气说到:“请务必发发善心,帮我想个办法,我需要你帮我把接待大厅这边节奏放缓……最好,最好不要令那些评委察觉到……”

就更好了!

江鸽子听完顿时笑了,他说:“我说……你们脑袋上镶嵌的是八心八箭的猪头么?我一个小老百姓,我能有什么办法……”

可他这话还没说完,周松淳就插了一句:“梨花馆十个就业份额。”

江鸽子语气顿时停顿,在屏幕那边的表情也微妙起来。

“……三十个,还得是跟你们的人一样的待遇。”

“殿下只给了我二十个份额。”

“都要了!”

“好!”

“去大门口找段大哥过来……”

三层食盒,一层包子,一层枣泥馒头,外加热气腾腾的玉米糊糊进了木家人的肚子。

这人吃饱了,心情就倦怠了,木家人现在很想立刻乘车去休息的地方,最好再洗上一个热水澡,再美美的睡一觉,就更好了。

想到这里,木琢先生从行李箱上坐起,他懒洋洋的晃下自己的胯骨,然后拿起脱去的大衣刚要再次套上……

在此刻,一阵咚咚咚的秋鼓声忽然就响了起来。

段大哥一脸兴奋,已经忘记羞耻的敲着他从老三巷家里临时拿来的秋鼓。

他大儿子不用考资历,也有体面工作了。

所以,别说打鼓跳舞了,就是叫他翻跟头,他都认了啊!

在老三常有个传统,就是每年秋天,三常郡的民众会去常青山上采摘青麻,红麻下山做家织布染料。

青麻红麻在经历了彻底浸泡之后,选一个艳阳天,铺在家里的场院,而到那时,一家几代,都会洗干净脚,光着脚板踩在材料上,用脚步踩踏的力量处理青红麻。

枯燥的劳动总是乏味的,所以每当这个时候,家里会有人轮换敲一面秋鼓,而所有人会根据鼓点来劳动。

现代社会,虽然早就有机械的处理青麻红麻的办法。

可是,上山采摘青红麻,全家跟着鼓点踏歌,在劳动完之后吃个团圆饭什么的,却成为老三常人永远割舍不掉的生活习惯。

不就是在外地人面前敲鼓踏歌么!

只要是个老三常人,这个都是打小就会的。

所以,因利益的驱使,段大哥他们一起敲起秋鼓,并且随意的唱起古老的曲子。

而他们的曲子,也像是常辉号子一般,是那种鼓励人使劲的曲儿。

那曲儿没词儿。

就是,反反复复的呼!呼!呼!嘿!嘿!嘿!呦呖呖呖呖……嘿哟!嘿哟!呼!呼!呼……

桃子她们也随着鼓声,一边使劲晃动腰部的银铃,一边甩手,晃腰,笑嘻嘻,清脆脆的滴呖呖……她们简简单单的踏足前行……不断的绕着圈子,不断的拉着人进来一起绕圈子,不断的……不断的……

那圈儿是越来越大了……并准备无限的扩大下去。

盖尔人总是内敛的。

遇到这样的集体行动,他们开始还是矜持,然而,在周松淳他们扮演的托儿加入进去之后,那人就越来越多了……最后都跳的不想走了……

桃子她们可高兴了,她们杆子爷说了,自己干活不可以,必须把全厅的人都拉进来,一起干活!

明儿回头看监控,谁拉的人多,参与的人多,就有一份梨花馆讲解员的工作!

那可是终身制的!

妈的,拼了!

木琢先生有些目瞪口呆的看着面前的踢踏舞大队,他是矜持的,所以,当他的大儿子被拉进去了,妻子被拉进去了,接下来剩下的两个孩子也进去了……

他就莫名的孤独了。

接待大厅内,极其富有节奏的踏足声响着,开始,那踏歌还属于老三巷,然而……慢慢的,它就成为所有人的歌。

鼓声中,男音高昂鼓劲,女音部清脆迎合。

你喊我和,你蹦我踏!

那舞蹈简单极了,就是三五个动作,不断的重复,然而这种重复形式却是经历了几千年,劳动人们集合起来的鼓励性质的劳动智慧。

它最后的意义就是,大家一起来积极的干活啊……

当然,这接待大厅的众人却认为是大家一起,愉快的绕圈唱歌呢。

总之,就是玩呗,还……真好玩啊!

木先生看着家里的箱子,开始还是不屑,然后,他的心被那种节奏带的无比雀跃,已经渐渐沉迷了。

几千人的集体行动,是具有极其强烈的洗脑作用的。

然后,木先生心里越来越羡慕,他在心里呼喊着,想去,想加入进去,想就像个孩子一般,快乐的放飞自己,加入进去,哪怕只转一圈……

不!这样的快乐,最好能进行很久很久!

接待大厅整个建筑都在颤动着。

几千人卖力的拍掌,跺脚,似乎想把这房子都震漏了,脚想的星球都要踩穿了。

当外面终于来了运送评委的车辆,然而,人们竟是拉都拉不走了……

木先生的眼神亮晶晶,眼巴巴的看着人群,他都不知道他脸上露出了怎么样的艳羡。

然后,他的妻子脸上涨红,一脑门汗珠,雀跃的就像个小鹿一般的跑跳回来,她对他大声喊:“我累了!你去!!”

木先生听不见,他也大喊:“什么!!!!!”

他的妻笑着把他推进了圈子。

周松淳一脑门汗珠的走出人群,他靠在门厅边上,接过助手的大衣披着,拿起手帕擦着畅快淋漓的汗珠。

他算是服气了,甚至他现在就可以汇报给殿下及陛下,常辉艺术大赛的第一脚,这算是成功了。

他想好了,甭说三十个份额,他准备选最有力的小伙子,最漂亮的姑娘各一百个。

以后那些人,就在飞艇站门口做这个迎宾工作。

当然,他也纳闷一件事,你说……鸽子那家伙,心里怎么就这么巧呢,只要他想做到的事情,他轻易就能做到。

这世上……怎么就能有这么可爱的人呢!

是的,可爱!他想的办法,是多么可爱!多么招人喜欢啊!

他咋?就……那么能呢!

江鸽子对着窗户大大的打了个喷嚏,然后他心里想,这有什么了不起的,在我老家,随便那个破景点,不来点这个形式。

再说了,谁家没一场旅游秀啊!

想到这里,他心情愉快的插兜哼歌儿歌,向着自己的展厅走去。

墨女士一脸困惑的看着江鸽子的背影,她想,什么是踏过姓江扑,引渡尼西牙?把你肉骨叉?又是什么玩意儿?纪念品么?

接待大厅内,木琢先生笨拙的跟着队伍转圈,他木讷机械的错走了一圈之后,忽然就找到了节奏,并加入了进去。

眼见着,他的妻离他越来越近了,她还笑着对他蹦跳的挥着手……

木琢,五十五岁,性格压抑木讷,资历高等,出身一般中产阶级家庭,年入两百贯……

他以为他是幸福的,然而到了今天他才发现,他需要大力的嘶吼,需要更努力的跺脚,力求踩穿这个星球……才是真正的幸福……

所以,他来到妻子面前,对她展开最灿烂的傻笑,他高高的举起的自己的手,对着天空,撕心裂肺的喊了一声……

哈!

第66章

江鸽子十分羡慕的看着面前这一群人, 尤其是那个竹竿子, 人家因作品强大,可以全楼纵横,是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旁人作为评委, 那更是爷中爷,到哪儿不是被捧着。

而自己呢?却作为艺术新丁,就只能守着自己的“作品”, 寸步不得离开。

他要为到来的游客, 及带有疑问的评委们, 做出专业的“艺术”解答, 并且要宣传自己的艺术理念, 为以后成为大师的道路刷神格?

可问题是,谁他妈的想成为大师啊!

给个学徒就成了啊!

自己之所以愿意雕刻这么大,那是因为这块木料不要钱啊!

今儿是第一天开馆,上午就只给世界级,国家级的专业评委们看,下午才面对公众及民间评委开放时间。

并且, 面前这些评委不对动态艺术, 如,那些琵琶, 古曲,音乐表演类别做出评判。

因为, 大部分动态艺术, 是以大众评委的票数为主票的。

所以这屋子里提前铺垫的那些桥段, 如现场制作面塑,现场织布,绣花,打络子,烫葫芦,还有为来客评委服务的,具有老三巷特色的修面刮胡子,修脚剪指甲,按摩送点心吃……一干服务性质表演,对专业的艺术评委们,是没有作用的。

可就连江鸽子都没想到,俞东池会再次来给自己捧场坐镇,在开馆之后没多久,他绕过前七层的艺术馆,爽快直接的就带人来了。

非但人来,他还带了这么厉害的一个……不!一位世界级别的建筑艺术大师来坐镇。

这,这就必须要心怀感恩了。

不然谁会对一个区区老三巷的民艺馆发生兴趣呢?

兴许……逛累了,偶尔路过会来吧。

江鸽子套用地球揽客的套路,不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么。

作为全梨花馆的最后场馆,有很多评委走不到这个地方,手里就已无剩票。

同时,这也是俞东池最担心的问题,他舍不得鸽子失望,又没法把具有街道性质的小馆放在别的艺术馆前面。

人家前面,大的是以国家为单位,小的也是成名艺术家的展馆,还有大量有传承背景的由艺术学徒,拼凑的新星场馆……

这排在谁家面前也不合适啊!

最后他想,反正他追求鸽子已经是很明面的事情,早就是各种聚会的热门话题。所以,他也就爽快的偏心眼,两次带着人来了。

这次来的这些人,其实昨日已经见过了,并在江鸽子的带领下,参观过了十号馆了。

所以,再次见面之后,有几位评委就直接拿出选票,当着俞东池面填好,接着与江鸽子亲切示意告别。

江鸽子领情,并将他们送到门口,再三道谢。

至于剩下那些评委为什么不给选票?

不是俞东池不够面子,而是这梨花馆上下八层,有多少九州本根系的艺术家需要这一票,并且整个的十号馆,除了里面那间摄影作品,从技巧,立意,作品成熟度上,算得上是顶级艺术……

有关民艺这些?拜托,他们也是老九州人,那些东西不管怎么包装,他们也是知道,或者见过,甚至在这样的环境生活过的。

所以,江鸽子整的这套新鲜,美好是美好,然而用在外国评委身上,作用力要更加突出一些。

十号馆安安静静的,没人交谈,没人走动,只有背景音在老琵琶的伴奏下反复吆喝。

所有的灯光大亮着,在《夕阳下的老三巷》前,就只留下俞东池跟那个竹竿子老头儿,还有老三巷临时培训的几位讲解员……

至于有作品的段四哥,四嫂子……他们早就都躲在角落,被吓的不敢出来了。

他们吧……到底是小地方出身,有些不出脸也是正常的。

周松淳看左右没事,就走到树根茶台案子边上,自己烧水,自己烹茶,甚至他还敲敲桌板,眼里喜爱非常,就寻思着,等到展会结束,他就去江鸽子面前努力讨好,捎带卖脸,力图搞一套这样的茶台,请江鸽子再刻上标记,也好回去送给中州的祖祖,作巴结之礼。

江鸽子送完评委,回到馆内,就跟在这位竹竿子身后沉默的作陪。

昨天他从头到尾做了一场讲解,今天又带着黄伯伯家的子嗣,来回教了三次……

他不想再来第五次了。

他的一切耐性,也绝对不超过一巴掌。

不是他不想用其他人帮忙,只是老三巷先天腿短,眼界不宽,人才算是彻底挑不出来了,除了黄伯伯家的孩子,有当铺出工,古玩师傅专业教导过的经验。

至于别的街坊,他们如今更爱在飞艇接待大厅跳舞,一天一人一贯出工费,还给就业机会,傻子才不表现自己呢。

段四哥两口子现在都不知道有多羡慕,多后悔了。

至于如今家里,剩下的老三巷街坊们,那也都没闲着,大赛组委会下了巨大的单子,老三巷做了价值万贯的买卖!

他们正在老戏台那边,没命的做包子,做点心,烤制各色味道的小饼干呢。

要知道,这一切吃食,往后就不能算作是街边摊了,是拥有《老三巷》商标的上等吃食了。

“哦?哦!哦?哦哦哦……”

身边这位有着竹竿子一样身材,相貌若猴的艺术大师,不断小声发着,哦,哦,哦的猥琐音。

才将俞东池做过介绍了,这位名字叫做槐九月,是梨花馆的总设计师,这就是人家能在自己的作品里四处徜徉的原因。

并且这位名字里也有个九字。

九是九州人对艺术大师的尊重,也是一种艺术顶端的无冕荣誉,此名非艺术家本名,是进入国际艺术大师级别的艺术家,在获得荣耀之后……一切荣誉就属于吾皇!

而到了那时,在位皇帝会正式下达圣旨为艺术大师重新赐名。

九差一步圆满,是具有神秘象征意义的数字,因此,皇帝就将之赐予自己的艺术家,以来显示自己尊重与尊重的态度。

有与之共享一切长久之美意。

像是音乐大师庄九德先生,雕塑大师洛九尚先生,他们显然都获得过此类荣耀。

艺术学徒,艺术家,大师,大匠师,这就是艺术家们一生都要攀爬的阶梯。

而九也有上九,中九,下九之分。

像是这位槐九月大师,他就不必亲身去俞东池的招待茶会,他是打发学生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