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一切技巧就在于,最好是自然雨水逐渐湿,自然风逐渐吹干,自然热度逐渐烘烤……然后,于木质家具制作上,技巧就是留下一条缝隙,坦然迎接一切变,允许变,这样木质品的寿命就会无限昂长了。

反之,机械处理过的不变结果,是不能长远的,生硬的,干僵而不俏,并难控的。

其实这知识,地球华夏乡下,就是随便找个年纪老的农民,都懂的晾晒板材技巧。

他们会花上几十年给自己嗮棺材板儿。

这就是个常识啊?

然而,盖尔人似乎就不耐烦花上几年的功夫,去处理一块板材,他们不懂得控制木性技术。

并且他们也没有对材料的爱惜精神,深挖巧雕,俏色艺术,避免浪费材料。

这也算是报应吧!

所以他们的一切艺术当中,雕刻之路最难。

那些没有传承下来的木质物品,大部分的原因就是原材性格没有处理好,没保护好,遇到外因,它就自然的腐朽于历史当中了。

所以在盖尔,古董家具的价格,才会那么高!超越一切奢侈品。

槐九月大师将那张选票递给俞东池。

俞东池双手接过,认真躬身道谢。

江鸽子看他这样,也不好意思的上来要躬身。

可槐九月先生却走过来,亲昵的挽着江鸽子的手说:“那么,咱们现在再去欣赏您的作品去。”

江鸽子笑眯眯的点头说:“好!”

《夕阳下的老三巷》前,槐九月先生带着手套,认真的拿着场馆配给的放大镜,挨个看过作品的开脸,还数了一会人物数量。

最后他放弃数数,回头问江鸽子道:“这上面有多少人?”

江鸽子抿嘴笑:“一百七十五户,共计三千多人口,不过,这上面大概只有四百三十,因为很多人我没见过,所以就不好雕……”

他这话没说完,九月大师就惊愕的拿着放大镜指着他说:“骗人!年轻人要诚实,你是说,这上面的人你都见过?它们是照着活人雕的?!还,一模一样?”

见他不信,江鸽子就扭脸喊了一句:“四哥……四嫂来一下。”

段四哥,段四嫂子闻言,立刻就颠颠的跑过来,诚惶诚恐的看着他们两人。

不等他们说话,江鸽子用手撑着段四哥的脸,再指指木雕上,老戏台前,坐在青石条上笑眯眯的烫刻葫芦的那小人说:“这个是四哥,这个是四嫂,您看像不像?这上面这些人,都是我们老三巷有的人……不信您看那边的照片墙,我可以对比给您看的。”

九月大师来回对比几次,发现那雕刻人物的五官,与面前这一男一女,就是一模一样之后,他算是真正震惊了。

如果要是这样……他怕是要亲身邀请评委会其他成员了。

要知道,面前这幅作品,雕工已经精湛到了极致,通过一边的作品简介,九月大师知道这块木头是废料,所以他才看重敬佩。

面前这位年轻的艺术家……是的,艺术家!

虽然他年纪不大,还贿赂评委,可是,他作品夯实,技巧从容精致,便是自己不给这一票,他也早晚会步入大家的。

现在他又说,这里面的每个人都存在过?

那就更加可怕了!

这是一个多么神奇的人啊,他通过废料再生技巧,唤醒了这块料子的生命不说,他在作品里表现出的各种随行,随性,随意,随便,随想……也是前所未有的雕刻技巧。

九月先生是知道刀具有展现层次的魔力的,然而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层次可以打的这么深的作品。

简直就打到了灵魂里一般。

还有深度,那是无限延的深,是可以看到时光流动的深邃……

这块料子是朽空的,可是,如今好像朽空才是它最正确的样子一般,匠人恰恰就需要这种朽空,并利用了朽空,将留存的上半部分雕琢成云海幻象……剩下的便是人间万象,夕阳旧景。

那木雕最前,是一座三层大戏台开路,结尾是望不到的群山,一条瀑布半遮半掩,一泻而下灌入溪水,永远徜徉,不知流入何方……然而它总会走入大海。

这就是视觉的延伸……除了这种延伸,这木头上大多的生命,也是延伸的,灵活的……它们具备了一切生命的需求,情感千变万化,喜怒哀乐一应俱全。

再比较多的下半部,木被俏成一条长街……充满怀旧的人间情调。

木头是随意烂朽的,匠人的手也是随意任性的,它是自在,他也自在。

他包容的随着木头的性子在走,互相合作愉快,半点都不多余……如遇到大片的木纹,它就成老山墙,遇大片腐烂,山墙就因年轮而倒塌,然后嬉戏的孩童就在残垣后面,警惕的露出一个脑袋,在找着自己的小伙伴……可他的小伙伴,在哪儿呢?

就在这山墙下面啊!

那圆溜溜的一个,小心翼翼的趴伏,大气都不敢出的……如果仔细看去,会发现,那竟曾是一个小树瘤,被匠人随意一刀分股,轻微打磨,就是个浑圆小腚,真是……看上去,活泛又可爱。

老人们带着一脸朽折儿,簇拥在一座屋檐下斗着鸟,那些鸟笼用布幔蒙着,也看不出是什么品种的鸟类,然而你就知道该有很多……

妇人们琐碎的围成一圈,说着重复的闲话儿,许是说的高兴了,时间太长,竟饭也不顾,嫌弃手累,菜篮子都搁在地上了……

夕阳下,弹琵琶的老人被簇拥着,被珍惜着,爱怜着……于他们不远处,是一个卖酒的小摊……还有三个面相不太愉快的青年,在一脸为难的经营着自己的买卖……

小摊前,时光刹那而过,一个穿着破凉鞋的,浑身是泥巴的女孩儿在流泪狂奔,她身后不远处,追着一个穿着破背心,旧球鞋的青年,他正举着一把扫帚使劲追着……怕是他要一路追下去了,一直到那孩子长大了,早晚也要离开他……

有人轻柔的就着岁月任性的腐烂,任性的活着,随意一抖一琢,随它胡闹,就闹出一条人间岁月……

原本它就很美了……可是,现在这个人竟然告诉自己,这上面每个人都是活着的,存在的,这就更厉害了。

所以说,面前这位青年,竟然把每个活过的人物,都通过精湛的技巧,一模一样的复原在了这件作品上了么?

槐九月先生震惊的看着……一时间,他心里真是百般滋味,竟然有些嫉妒了。

那如果是这样子,这个木雕作品除了艺术意义……在人物表现上,这必须是要推荐到国际大赛上的作品啊!

想到这里,槐九月回头就想跟殿下商议?

然而,尊贵的皇子殿下,他正满面可怜巴巴的对江鸽子控诉到:“鸽子,我对你这么好,这上面为什么没有我呢?”

怎么可以没有我呢?这是你在这世界上的第一件作品啊!就连那个该死的死要钱巫,他品行败坏到这样的地步,那上面都有他。

我呢!我呢?

江鸽子就纳了闷了,这是我们老三巷,你这个鬼,又凭啥冒出来啊?

他气急反笑到:“怎么会没有?有!”

俞东池顿时一脸高兴,笑着连声问:“真的?在哪儿?”

江鸽子带着他走到作品最前面,用手指着老戏台下,通往地下室的那扇门,特别认真的说:“你在下面睡觉呢!”

槐九月:噗……

第67章

木先生一家的奇妙之旅(二)

木琢先生用力拉开坠地遮光的厚实窗帘, 随着一股子耀眼的光线射入, 他顿时被刺激的满眼都是泪,被击中一般的后跃到了身后的大床上。

依旧在被窝里赖床的辛女士在被窝里哈哈大笑起来。

显然, 昨夜这对生活圆满,木先生跳了一次舞,整个状态都是那种心花开了, 人快乐的变成了小鸟一般的状态。

木先生一动不动的赖在辛女士的小腿上,辛女士最后被迫坐起, 低着头满眼爱怜的俯身, 一下一下的抚摸着木先生的头发。

见他懒洋洋的,不想睁眼的可爱样子, 就忍住不在他额头亲了几口。

正腻歪着, 主卧门边响起几声敲门声。

正在亲昵的这对,刹那之间就若被电击一般的蹦了起来。

屋门口, 四个孩子下楼梯一样的排着, 他们笑眯眯的看着父母,脸上爬满了那种,你们这对虚伪的父母, 其实我们早就知道你们是这个样子的表情。

沉闷的关门声响起, 辛女士围着床单躲进了洗漱间, 而木先生则慌乱的打开柜子,取出一件毛衣手脚颤抖的往身上套, 他还遮掩一般的不断在清理着嗓子。

“咳……你们怎么这样早?来了为什么不敲门?”

这家唯一的女孩子辛甜叹息了一声, 肢体语言十分夸张的说:“父亲!你们昨天压根就没有关门, 亏了人家给我们安排了两套房间……哈!”

木琢先生整个人,都尴尬的定住了。

大概看父亲的样子太过可怜,这家最大的孩子木原就笑着说:“是呀,我们刚到,这才看到您没有关门的,咳……恩~昨晚您休息的好么!”

木先生心里轻轻松了一口气,表情立刻严肃起来,他威严样的说:“当然!这里是新馆!设备很好,休息的也不差!你们为什么不去餐厅呢?都这么大了,难道还要等我跟你们母亲,领着你们的小手,背着抱着带着你们去吃饭么?”

最小的辛凌无奈的耸肩,他把背后的一个纸质餐盒放在卧房柜上,以一种特别沧桑,看尽炎凉的语气说:“父亲,哥哥已经带我们吃过早餐了,我们吃的很好,姐姐也没挑食……我们回来的时候,你们……哼哼,可还在睡呢!哥哥就带着我们从地下通道去了会馆,事实上我们已经听了两场艺术讲座了……还是姐姐怕你们饿,我们才回来的……”

等你们?还是算了吧!这些虚伪的大人!

木先生立刻抬手看看时间,已经是上午十点四十分了?

他脸色顿时涨红起来。

结契到现在整整三十一年,他终于赖床了!

还被孩子们抓了个正着。

又被定在那里犹如雕塑一般,已经羞愧的不知道说什么好的木琢先生,他想找一个柜子躲进去……

辛女士围着床单,湿着头发,晃晃悠悠的走到门口,她一手提起门口柜子上的餐盒袋子,一手拉住房把手,语气带着威胁的语调对她的孩子们说到:“不要欺负我的小男人!”

“母亲!!他……他就小您一个月!凭什么我们总要让着他?”

“就凭他是我的,你们早晚是别人的!”

说完,辛女士毫不客气的甩上了门。

等她回头,却看到木先生已经又倒在床上了,并且他捂着脸呻吟着道:“母神!我没脸见他们了,他们不再会听我的话了,信任我了……”

你真是想多了。

辛女士笑着摇头,她没有揭发孩子们从来都不怕他这个真相,打开纸袋子,却发现,里面放了她熟悉的三层食盒。

举起袋子,她闻了一下,扭头对木先生说:“起来吧,他们给你带了你喜欢的枣泥馒头,就是那个……那个老三巷牌的……你昨天吃了三个呢!”

说完,她走到床边拉起自己的小男人,推着他进了浴室,因为太可爱,她忍住不的又亲了他的脸,接着指指镜子说:“你昨晚的舞蹈很好看……歌声……也迷人极了,还有红色和你很配!”

说完,辛女士哈哈大笑的跑了出去。

三十多平方大,复古精致装修的会客厅内,四个孩子正坐在地毯上拆各种纪念品的包装。

他们打开那些从展览大厅,免费领取的精致纪念品袋子,然后……

最小的那个唠叨着:“是书……呃……书!还是书,厚的书,大的书,小的书……书!书!书!为什么他们不能总送包子呢?要么送玩具也好啊,就像我小时候去尼尼岛,他们送咱们的那个贝壳风铃也不错啊……”

辛凌叹息的将一本本印刷的极其漂亮的书籍,从袋子里掏出来,再丢到一边去。

“艺术品太贵!你们可怜的父亲只是个民间评委,如果他是个国家级的艺术家评委,那些家伙会哭着喊着送金风铃给你们……”

洗漱间那边,忽然传来一声大叫。

客厅内的五个恶魔的脸上纷纷露出,我们等的就是这一刻的诡异笑容。

这家唯一的女儿辛甜叹息了一声:“哎,可怜的父亲大人,他终于发现了……”

是啊,我们严谨,严肃的木琢先生,刚才惊慌之下,就从柜子里捞出一件艳红,艳红的,属于辛女士的红色毛衣套上了。

他还穿着它,装了一次冷酷大家长。

“……好吃,就是有些凉了!”

辛女士穿着一件纯黑色的毛衣,盘腿坐在落地的大窗边,一边看外面常辉的雪景,一边吃着枣泥馒头。

几个孩子一脸嫌弃的看看她,又同情的看看主卧。

二十多分钟之后,木琢先生重建人格,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气势“严谨”的走出来了。

他穿着驼色的毛衣,轻便的长裤,头发被梳理的整整齐齐,还焗了二两发蜡,脑门铮亮的坐在那儿!

吃枣泥馒头的时候,腰背崩直,仪态贵气。

作为典型的中产阶级代表,我们木先生总是这样贵气,礼仪架势十足的样儿。

认真的吃了一餐,由孩子们带回来的孝心早餐,木先生拿餐布擦了嘴巴,这才郑重跟孩子们道谢。

“你们都长大了,已经开始孝顺父母了,这很好,我很欣慰……”

几个孩子翻翻白眼,对他这种总是装失忆的精分能力,已经无话可说了。

能用二十分钟时间,忘记一切尴尬窘迫,当那些事儿没发生一般的,从记忆里剪掉,也就是他们的父亲了。

真是太能装了。

木琢先生矜持的关心着自己的孩子们,他问:“你们今天,都看了谁的展览?”

一直没说话的老二木晨嗤笑了一声后说:“嘿!千篇一律,十年都不换的岛屿文化展厅都在一楼呢,他们是按照地图安排的……像是雅煌岛,世宁岛,圣火地群岛……我小时是什么样子,现在还是什么样子,尼尼岛以前还送土特产,现在也穷的开始送书了,还是简装版!不能上书柜那种……精装版需要付费才可以拿?拜托,谁稀罕看!”

木先生安静耐心的听着孩子的抱怨,眼睛里悄悄隐藏着足够的慈爱,等到他们抱怨完之后,木先生才一副教师脸,讲课一般的的说到:“我们都知道,艺术家想作品打动世界,素材的选择上……往往就是他们生活环境里,熟知的那些逸闻轶事,神话传说,还有环境熟所见所闻的材料。

环境为他们提供的养分……所以艺术也是一种再加工!都说是岛了,还指望他们可以变幻出多少艺术?光水土就不行,岛系艺术发育不出新的东西,这很正常!你们都知道,卓越的观察力,发现美好事物的眼睛,还有无与伦比的技艺是艺术家成名的三大要素,岛屿艺术家,恩……他们缺乏的是走出原生环境,去探查世界更多真容的勇气,我也期盼他们能有好作品出来的,如果这次大赛没有新作品,新人出来,那就……真是太遗憾了!”

木先生一家看到的第一个展馆,就是岛屿艺术品展馆。所以他们对岛屿艺术,向来关注,认为那是与他们命运相连的展馆。

并且,每年木先生一家,只要参加艺术大赛,每次都会认真参观,回去细细讨论,然后郑重的填写选票……最后,这家唯一一点私情,就是给岛屿艺术家留一票。

然而,岛屿艺术作品总是禁锢不前,这令他们极其失望。

木先生从第二个孩子出生起,就开始带他们全国,全九州,全世界的去看联展,大展,大赛,拍卖会,博物馆展会等等艺术盛会。

多年的资历煎熬,他现在是民间评委里的老委员了,也叫做一等民委。怎么说呢,他是给那些新来的民间评委,写年审考题的上等人了!

好吧,他自己是这么想的,最理解上等艺术之人,他还是都市小报上的艺术批评专栏供稿人。

这就意味着,他有两份工作,一份年薪两百贯,一份起伏从三十贯到上不封顶的稿酬。

这也是一位有艺术话语权的先生。

能靠着艺术,赚到宽裕的带家庭经常出行的费用,供养四个孩子走艺术之路的费用,这是木先生一生最大的骄傲。

所以他感激艺术,热爱艺术,迷恋艺术。

在民艺评委协会留下来的人,大多就是木先生这样,对艺术永远热情不灭的艺术爱好者。

后来果然如他所愿,由于环境影响,他们的孩子慢慢长大,最后他们都选择了艺术行当。

在这里所谓行当,并非是专业的独立艺术创作人,是给艺术家打下手的助手类行当。

就像这家的大儿子木原,他就是学雕塑艺术当中的抛光技术的。

这家的老二木晨,他如今在音乐高校学戏剧灯光。

老三辛甜,她是学珠宝镶嵌的。

至于最小的辛凌,他说想去军队做个站在第一排的小号手,背大号太重了,他想要个最轻的。

可惜的是他气儿足,注定就是个吹大号的。

虽然这个理想具有孩童般的不切实际,不过他是真热爱动态艺术,并且他已经找到了自己的艺术引导师,以后升入专业的高等动态艺术高校确定无疑。

独立的动态艺术家,小号演奏大师辛凌!

啧啧,这个称呼多么上等人啊!

这家的孩子,已经是端上艺术的金饭碗了,虽然大部分是辅助行当,可是那又有什么呢?能进去就已经不错了!同时这也意味着,他们以后的生活会比他们的父母,压力要小得多的多,收入更应该是十倍以上,甚至百倍以上……

在盖尔,一切艺术人已经算半步迈入上流社会。

孩子们无奈的听着父亲对艺术的大段,大段专业的演讲……他们都知道,其实……这是按照他们老师教材走的话吧?

可惜他没有演讲台,就只能跟自己的孩子们过过干瘾了。

“……说到这里,我们就要回去思考一下,像是宗教的建筑体系,在南大陆的钭蜜源,宗教是可以影响支配政权的,所以他们的宗教艺术,具有轻浮的权利交易气息,所以不美……”

“阿琢,我想我们该为出行做准备了,你来帮我看看长裙好么?”

这家的母亲适时站了起来,挽救了孩子们的耳朵……然而在半小时之后,木先生一家看着梨花馆一层的人山人海,顿时对整个世界绝望了。

最小的孩子说:“啊?怎么这么多人啊?我进去之前会给你写遗书的,父亲!我想会被挤扁的!”

他用力的合了一下巴掌。

他的姐姐揉揉他的脑袋瓜子安慰他:“忍耐一下吧,咱们早上可以进来,那是因为,我们父亲的请柬可以早上进入。当然,你也可以不进去的,没人反对你回房间……”